移情大師

康雯萱

他們收取昂貴的分手費用，憑一整套庖丁解牛般的“分小三”技術和一支堪比秘密戰(zhàn)線工作者的職業(yè)團隊，能在“患者”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完成分離“手術”，而且號稱“一經(jīng)治愈，永不復發(fā)”。他們不打廣告不融資，因為他們根本不缺錢，眼下，正是他們的黃金時代。

短短兩個小時的午休時間，舒心接了五個電話，見了兩位準客戶。

他的正式頭銜是上海一家“婚姻醫(yī)院”的院長、婚姻咨詢專家，媒體送他另一個稱號“分手大師”。

婚姻咨詢是過去十年里新興的高薪職業(yè)。令求助者五內(nèi)俱焚、難以啟齒的家庭困境，對他而言只是由不同關鍵詞組成的技術問題。

據(jù)南京大學一項調(diào)查，在離婚原因當中，第三者涉足的比例占到74.6%。

在舒心的“婚姻醫(yī)院”里，有結婚?？?、外遇?？?、離婚?？?、復婚?？?、再婚?？?，提供從恐婚心理輔導到意外懷孕中止再到代辦快速離婚的服務，但備受關注的核心業(yè)務只有一項：專業(yè)分離第三者。

當然，這要價不菲，具體方法也超出想象。

天價保衛(wèi)婚姻的經(jīng)濟學原理

“你這種情況，趕走小三、讓丈夫回到家庭并不難，費用大概30萬。”簡單計算后，舒心在電話里向客戶報價。對方表示費用太高。

“你丈夫一年掙多少？60萬。就算他不升職、不加薪，十年也有600萬。如果你跟他離婚，僅未來十年，你就損失了600萬的一半，300萬。而你現(xiàn)在只用花30萬就能保住至少300萬?！笔嫘恼f。對方沉默了。

半小時后，電話那頭的女士坐到了舒心面前。她三十出頭，在上海一家外企擔任中層領導，妝容精致，舉止得體，中英文流利，經(jīng)常往返香港和美國。

她和丈夫從大學時代相識、相戀，并肩度過了初入社會時拮據(jù)度日的幾年。三年前她懷上兒子，一天傍晚，丈夫捧著流血的下巴回了家。

他坦白自己找了個年輕女孩當“床伴”，沒想到被女孩的男友發(fā)現(xiàn)，不但捉奸在床，還被當場打掉兩顆牙。

她沒有大吵大鬧，而是挺著大肚子幫丈夫擺平了女孩的男友，物色醫(yī)生為丈夫做頜骨手術，裝上假牙。

問題雖然暫時解決了，但兩人陷入一種奇怪的禮貌氣氛，直到丈夫第二次出軌。

這場婚外情持續(xù)了一年多，才被妻子覺察。這時他的事業(yè)剛剛出現(xiàn)轉(zhuǎn)機，她拿不準接下來是該大鬧一場還是和平分手，勸他回頭還是裝聾作啞。

“你和丈夫同甘共苦這么多年，現(xiàn)在他剛有起色，就把這支績優(yōu)股白送給別人？你講客氣，就要吃大虧?！笔嫘恼f。

這位盡量顯得輕松自如的女客戶最終下定決心，放棄離婚的念頭，花30萬為未來的300萬乃至更多財產(chǎn)投保。

她將自己私下收集的“敵方資料”交給舒心。

“目標明確，那就好辦多了。一個月，最多兩個月，我可以讓他們自己斷掉，再不來往，而且永遠不知道你和這件事有關?！笔嫘恼f。

舒心今年46歲。大學畢業(yè)以后，就職于上海一家法制類報紙，撰寫婚姻情感專欄，見慣家長里短、婚戀糾紛。

1999年，一位臺灣富商的妻子慕名給他打電話，傾訴自己不幸的婚姻，并給了1000元作為報酬。

舒心立刻意識到這個隱形市場潛力巨大，2001年，他與工作搭檔明麗一拍即合，兩人辭職下海成立了“維情婚姻醫(yī)院”。

“醫(yī)院”營業(yè)至今，通過網(wǎng)絡、電話、到訪三種途徑向他們求助的夫妻共計110多萬人次。

2008年，離婚手續(xù)簡化，公司業(yè)務量再攀高峰，最多時一天能有上千人次的在線咨詢量。

舒心提供的服務實際上是傳統(tǒng)心理咨詢和法律援助中缺失的一部分，也是最實用主義的一部分。

而他要做的，是把客戶的婚姻保住。男人出軌欠的情債可以用錢來補償，但對家庭的責任不可替代，必須身、心都回到家庭，才算勝利結案。在這方面，他有自創(chuàng)的36絕招，還有一支無往不勝的前線“特種部隊”。

移情大戲的攻心術

瑜峰住進了三亞一家家庭客棧。他自稱是個商人，做生意賠了錢，獨自來海南小住散心。但他無心逛景點，每天都待在客棧里悶悶不樂。

年輕貌美的老板娘好心勸他到附近轉(zhuǎn)轉(zhuǎn)，幫他規(guī)劃散心地點。瑜峰黝黑瘦削，長相有幾分像古天樂，氣質(zhì)又有幾分梁朝偉。一來二去，兩人互生好感，老板娘對他深信不疑。

瑜峰對接下來要發(fā)生什么一清二楚。幾天后，他的表妹會打電話給他，而他會怒斥表妹“這么大個人了也不知道為自己想想，他騙你，你看不出來嗎？”

老板娘聞聲自然會問發(fā)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答，只說：“不要問，煩心事?！?/p>

幾天后，表妹會再次打電話來。瑜峰再次當著老板娘的面勸她：“他如果真心愛你，怎么不離婚？即便今天他甩了原配，明天不會甩了你嗎？你跟他在一起，一輩子提心吊膽。”

老板娘在一旁沉默，等他掛了電話，說：“我知道你表妹遇上什么事兒了。我跟她一樣。”女孩傾訴自己的故事。接下來，瑜峰不斷根據(jù)事態(tài)進展給女孩支招，讓她用各種問題考驗和逼問情人。這自然讓情人心中厭煩，關系惡化。

與此同時，另一隊工作人員已經(jīng)接近了女孩的情人，那是一位小型房地產(chǎn)企業(yè)的老總。這位老總剛剛在飯局上認識了一位新的生意伙伴，兩人一見如故。

幾次酒桌暢談后，老總從“旁人”口中得知這位“新朋友”正在被年輕漂亮的情人逼婚，不禁深感兩人同病相憐，私下里向他訴苦。

在“新朋友”的警醒下，老總看到“跟她在一起永無寧日”;在瑜峰的勸慰下，女孩認定“他就是想上車不買票”。幾周后，兩人斷絕關系。

至此，瑜峰和扮演“新朋友”的同事都已完成了他們的大部分工作。剩下的無非是幫助老總在心理上回歸家庭，意識到只有老婆靠得住;幫助女孩走出陰影，讓她看到生活中還有很多值得愛的人——以絕后患。

自然，故事的主角是從未出場的老總妻子。她今年45歲，在發(fā)現(xiàn)丈夫出軌后找到“婚姻醫(yī)院”，付了40萬元，讓舒心為她設計了這出大戲。endprint

“男主角”瑜峰今年40多歲，江蘇人，1993年心理學學士畢業(yè)。那時，心理學屬于冷門，親戚朋友認為他的出路是去精神病院工作。

事實比親戚們的推測更糟糕，他被分配回家鄉(xiāng)一個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崗位和所學知識八竿子打不著。兩年后，他辭職離鄉(xiāng)闖蕩。

在深圳短暫待了一段時間，他轉(zhuǎn)戰(zhàn)上海開了一家小型心理診所，但門庭冷落，一度交不起水電費。直到與做婚姻咨詢的舒心認識，人生才開始峰回路轉(zhuǎn)。

移情大師的黃金時代

十多年前剛開始從事婚姻咨詢行業(yè)時，明麗曾因為一位女客戶在婚姻中遭遇的不幸趴在桌上大哭。如今，作為“婚姻醫(yī)院”的首席咨詢師，她每天都要面對十多起類似的案例，處理方式早已冷靜嫻熟。

在明麗、舒心、瑜峰過去十年的經(jīng)歷中，天方夜譚般的案例數(shù)不勝數(shù)——從溫州老板的家暴問題到烏魯木齊礦主的私生子糾紛，都在他們的業(yè)務范圍之內(nèi)。

眼下中國空前的婚姻危機給這類公司帶來了巨大的商業(yè)空間，舒心的“醫(yī)院”13年前成立時，只有4個人、100平米辦公室;如今，公司在全國55個城市建立了辦事處，員工總數(shù)翻了100倍。

初創(chuàng)之時，他們曾接過5000元、20000元的委托;如今，30萬元以內(nèi)的“外勤”工作公司已經(jīng)一概不接。即使單純咨詢，每小時的費用也在1000至3000元不等。盡管如此，他們還是忙不過來。

舒心每天隨身攜帶3部雙卡手機，同時使用至少6個號碼，全天24小時開機。這些手機按照丈夫、妻子、第三者分類，每個姓名下方都有詳細備注：如委托人A女士，丈夫資產(chǎn)2億，情人23歲，已生有一子。

備注必不可少，因為一部手機中的聯(lián)系人就有5000多個，光憑記憶，誰也記不過來。此外，他還有全國各地20多張電話卡，出差是常態(tài)。

和他一起工作過的人抱怨，他每天馬不停蹄，只睡2個小時，不抽煙不喝酒，沒有任何愛好和業(yè)余生活，全部時間都在工作。

“沒辦法，那些凌晨兩三點打來的電話一定要接。他們能熬到第二天早上，就不會半夜打給你。”舒心說。

據(jù)2014年上半年度業(yè)績報告數(shù)據(jù)，公司6個月內(nèi)挽救婚姻2702對，勸阻婚外情2839對，分離小三3725個，干預自殺560起。

“過去，人們認為婚姻就是感情、名譽。如果一個女人的婚姻被破壞，她甚至可能自殺雪恥?，F(xiàn)在，婚姻是資源、利益的組合和再分配，是可以折現(xiàn)的，如果一個女人的婚姻被插足，她更傾向于和丈夫聯(lián)合起來，保衛(wèi)他們的共同財產(chǎn)?！笔嫘恼f。

這從一定程度上說明了為什么要求分離第三者的客戶中除了想挽救婚姻的發(fā)妻，還出現(xiàn)了想甩掉情人的男人。

他們絕大多數(shù)是富商，大多是身家過億的商人，其次是官員和高級知識分子。他們的標準臺詞是：“我是不可能要她的！告訴我怎么才能把她徹底解決掉?！?/p>

明麗會建議客戶和妻子坦白交代，誠懇道歉，獲得妻子的諒解。在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夫妻會站到一起，將矛頭對準第三者。

憑借“婚姻醫(yī)院”的事業(yè)，舒心早已實現(xiàn)財務自由，而瑜峰每年的收入也能在北京四環(huán)買一套小一居。但他們的公司看上去就像90年代的《人間指南》編輯部。

曾有數(shù)家實力雄厚的投資機構希望向他們注資，共同控股，舒心一一拒絕。如今他仍然衣著簡單，提一個舊皮包，不抽煙、不喝酒、不用名牌。

“我們公司不缺錢，也不需要廣告，只要中國社會還處在婚姻危機當中，我們的生意就會一路發(fā)達下去?！彼f。

（程芳薦自《壹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