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書麗
《今日中國文學》是由北京師范大學和俄克拉荷馬大學共同合作創(chuàng)辦的一個刊物,旨在向美國介紹當代中國文學。
從2010年創(chuàng)刊至今,《今日中國文學》共出了五期,每半年一期,但2013年兩期合并為一期。該刊選擇的第一個作家不是聲名遠播的莫言,而是畢飛宇,并且選取了他的一篇短篇小說《地球上的王家莊》和一篇在暨南大學的演講《記憶是不可靠的》,二者既可說是相互印證,又相互矛盾。王家莊恰恰是寫的童年記憶,模糊的是主人公一直沒有弄清楚的八十六只或是一百零二只鴨子,而記憶深刻的是對那世界的認識和尋找。在那特殊年代的閉塞的鄉(xiāng)村世界里,一張“世界地圖”似乎開啟了全村人的世界夢,每個人都在努力尋找著王家莊在世界中的位置,卻每每從興奮中歸于失落。而童年的“我”卻在一次放鴨子過程中開始了尋找世界之旅,結(jié)果可想而知,悉數(shù)丟失了全部鴨子之后,“我”得了個“神經(jīng)病”的綽號。顯然,這是一篇關(guān)于童年記憶的小說,真實而傷感。對于那些五六十年代的中國作家來說,如果沒有他們深刻的童年記憶,中國當下的文學圖景恐怕就是別一樣的風光了。同樣,沒有了記憶,世界文學史上還會有那么多經(jīng)典作品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梢哉f,當代中國很多重要的作家和他們的重要作品,都是一種記憶中的歷史寫作,無論是莫言還是閻連科、蘇童還是余華。正如同李敬澤在同一期關(guān)于畢飛宇的評論文章《畢飛宇的聲音》中說的那樣,“幾乎畢飛宇所有的小說都展現(xiàn)出一種強烈的抓住時代的歷史屬性。他總是試圖從更廣闊的現(xiàn)代背景下中國人民的生活和經(jīng)驗的演變中來闡釋他的人物。許多中國作家都是這樣”。由此可見,中國當代很多作家其實都在重復著同樣的敘事,尤其是“文革敘事”和“鄉(xiāng)村敘事”,往往二者又是重疊的。幾乎每個重要的作家都創(chuàng)作過以“文革”為背景的小說作品,當代中國很多重要的小說作品也都是關(guān)于“鄉(xiāng)村敘事”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今日中國文學》里的小說世界,呈現(xiàn)給美國讀者的多是一個歷史的場景,可以說這是中國當代小說的一種集體創(chuàng)作。
無獨有偶,2013年的合刊刊載了蘇童在2009年法蘭克福書展上的一篇談話《創(chuàng)作,我們?yōu)槭裁匆菰L童年?》再次提到了童年記憶問題。他甚至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文學是延續(xù)童年好奇心的產(chǎn)物。也許最令作家好奇的是他自身對世界的第一記憶”。所以,也就毫不奇怪,幾乎蘇童的全部重要創(chuàng)作都是關(guān)于歷史的,關(guān)于青春期記憶的。
在《今日中國文學》中出現(xiàn)的當代中國作家,除了畢飛宇和蘇童外,還有閻連科、余華,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作家莫言。閻連科的很多作品都是以“文革”為背景的,包括《為人民服務》、《四書》、《堅硬如水》等,而余華的《兄弟》也不例外。作家的個人體驗可能都是獨特的,也不可否認,他們都是當今中國文壇上最重要的作家,但是當他們的具有同樣的歷史背景的文學作品同時呈現(xiàn)在西方讀者面前時,會給西方讀者形成怎樣的一種關(guān)于中國的文學想象和現(xiàn)實想象呢?當然,創(chuàng)作不是為了滿足讀者的需要,更不是為了滿足西方讀者的需要,然而所造成的客觀效果當引起重視。
相對來說,莫言的歷史視野相對廣一些,仍然是一種跨度更大的歷史敘事而已,以及一種更精彩的說書演義。因而從這個意義上,雖然莫言是中國目前唯一的一個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綜觀他的創(chuàng)作,我更愿意稱他為一個農(nóng)民作家,一個極其擅長講故事的說書人。我們更容易在他作品中看出他對故事性的追求,因而他的小說更多引起的審美體驗是一種視覺上的觸目驚心,而絕非是靈魂上的洗禮和震撼。他的獲獎演說題目即為《講故事者》,演講中他也一再強調(diào)自己是一個storyteller(講故事者,或者說書人),應該說,他對自己的定位是準確的。演講中他同樣用大量的篇幅追述了兒時關(guān)于貧窮的記憶和有關(guān)貧窮的故事。不妨說,五六十年代的這些作家們,是在不斷地揭開歷史的瘡疤給后人看,看得多了,不免惡心,也容易麻木。歷史的沉痛教訓當然不容忘記,但透過歷史,更要看到現(xiàn)實和未來,而中國作家普遍缺乏的恰是這種敏銳。
同一期伴隨著莫言的演講和《檀香刑》的節(jié)譯,還分別有中外兩位評論家的評論文章,一是張清華的《諾貝爾獎、莫言和中國當代文學》,一是戴維斯·昂迪亞諾的《一個西方人對莫言的思考》(作者戴維斯是俄克拉荷馬大學主辦的《今日世界文學》雜志的執(zhí)行主任)。前者主要討論了諾貝爾文學獎帶給莫言和中國當代文壇的影響,后者則對莫言和他的創(chuàng)作給予了極高的評價,認為“《紅高粱》是一部具有托爾斯泰式視野的大作品,如果有任何續(xù)集出現(xiàn)的話,會立即成為我們這個時代的偉大小說之一?!S著時間推移,我相信這部作品會被看作是莫言的代表作之一”。顯然,戴維斯的評價,和另一個美國著名的文學家厄普代克2005年5月9日《紐約客》中發(fā)表的《苦竹》對莫言全然否定的評論截然相反。但在該文中,戴維斯主要探討的問題是西方讀者在閱讀莫言小說時所面臨的四個挑戰(zhàn),即喬治·斯坦納所說的四個困難:偶發(fā)性的困難、模式的困難、策略的困難和本體論的困難。這里,我并不關(guān)注西方讀者是如何克服這四個困難,而是他們是如何看待《紅高粱》這部作品的。戴維斯認為,“作為一個拋開西方強加給東方的價值和身份的強有力的選擇,這部富有挑戰(zhàn)性的、杰出的作品是給西方讀者一瞥中國歷史和文化而打開的最重要的門戶之一”。而這里恰恰有我所擔心的問題,《紅高粱》在對一直以來以主流意識形態(tài)統(tǒng)領(lǐng)的抗日文學的突破上所做出的貢獻是毋庸置疑的,而它又向西方讀者傳遞的是一種什么樣的歷史文化信息呢?
曾在網(wǎng)上見過調(diào)侃中美影視差別的一種說法,一個是只有歷史,沒有未來,拼命地拍宮廷劇;一個是沒有歷史,只有未來,拼命地拍科幻災難片。細細想來,頗有道理。如果我們的文學只剩下了歷史這一個維度,顯然是不完整的。
對同一作家、同一作品會有不同的評價,對當代中國文學的總體評價上,也存在截然相反的兩種結(jié)果。圍繞著顧彬的“垃圾說”,該刊也刊發(fā)了一組評論文章,如陳曉明的《當代中國文學的前景和評價》,與顧彬相反,陳曉明認為:“在過去六十年的當代文學框架內(nèi)今日的中國文學已經(jīng)達到了歷史最高點?!碑敃r國內(nèi)持這一觀點的還有很多作家評論家。這個顯然是我不能茍同的。就如同一個帶著鐐銬的舞者,很難自由地騰躍,從這里也就明白了當代小說創(chuàng)作中占主流的歷史敘事。更何況,當代中國文學界就如同閻連科所說,已是一個巨大的名利場。張寧在同期的《垃圾還是黃金——當代中國文學的兩種極端評價》里寫到:“文學的一個關(guān)鍵基因,就是內(nèi)在的自由狀態(tài)?!憋@然,他說到了點子上。我們所最缺乏的,恰恰就是人的自由精神??茨缘摹短聪阈獭?,我所能看到的就是一個深受說書故事影響的、具有英雄情結(jié)的好漢而已,而不是一個具有獨立精神和豐富內(nèi)心世界的人。endprint
在中國的文學版圖上,《今日中國文學》并沒有忽略北京和上海這兩個最具代表性的城市。在第一期中就選錄了吳俊的《文學上海的誕生、破裂和死亡》,王曉玉的《上海的都市文學》,以及呂約的《北京的“聲音”》,為西方讀者了解這兩個大都市所代表的文學地標提供了很好的窗口。
從上世紀九十年代以林白、陳染為代表的“女性私語”寫作到本世紀之初以衛(wèi)慧、棉棉為代表的“身體寫作”,似乎突破了早期方方、池莉等新寫實主義女作家的寫作樊籬,將寫作現(xiàn)實的觸角收回并伸向了自身,甚至扯開了一切的遮掩將全身心都赤裸裸地呈現(xiàn)在公眾視野里,引起一陣不小的嘩聲?!督袢罩袊膶W》分兩期刊載了同一作者的評論文章,一是《身體寫作:棉棉的〈糖〉中的殘酷青春、都市另類和經(jīng)濟特區(qū)癥候》,一是《身體寫作:〈上海寶貝〉中的性愛和跨國資本主義》,作者陸宏偉(美國雷德蘭茲大學亞洲研究中心副教授)。應當說,衛(wèi)慧和棉棉這兩個女作家被放在一起當作新新人類是有著厚實的基礎的,同樣是七零后作家,同樣生活在上海,同樣寫迷失的女性,殘酷青春也好,都市另類也罷,都只代表了她們自己,也只有上海這樣的欲望都市才能孕育像她們這樣的女性,也只有上海才能產(chǎn)生這樣的作品,甚至可以說,她們就是上海的化身。不過,相較于美國這個世界上女權(quán)主義運動中心之一的國度來說,衛(wèi)慧、棉棉的創(chuàng)作要顯得淺薄多了。
當然除了上述作家之外,《今日中國文學》還介紹了女作家殘雪、范小青,以及女詩人翟永明、鄭小瓊,在“作家特寫”專欄中則重點介紹了臺灣女作家李昂。
同樣寫女人,同樣涉及到性,同樣是年輕的女性作者,衛(wèi)慧的《上海寶貝》和李昂的《殺夫》是不可同日而語的,無論是從視角的廣度還是內(nèi)涵的深度上來看?!渡虾氊悺凤@露出的是具有典型的上海風情和小資情調(diào)的迷惘與墮落,在衛(wèi)慧的筆下,似乎只有情欲才能體現(xiàn)女性意識的覺醒,也似乎在她們的身上還游走著張愛玲的影子。而《殺夫》中,則透露出一種魯迅式的冷峻目光,將兩代女性的悲劇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來,作者所探討的是整個社會、歷史、文化所給女性造成的悲劇,以及國民性中的冷漠、麻木和自私。因此,盡管衛(wèi)慧和李昂都因各自作品的最初發(fā)表而承擔著沉重的輿論壓力,其社會文化意義卻是截然不同的,作者的思想境界也就高下立判。
作為該刊“作家特寫”欄目重點介紹的臺灣女作家李昂,該刊選發(fā)的是一篇叫做《牛肉面》的小說,該篇小說于2007年在法國巴黎被改編成劇目上演。正如譯者林麗春總結(jié)的那樣,“通過一碗讓人倍感意外的濃湯牛肉面,李昂探討并解開了那個有關(guān)臺灣人身份的歷史的、文化的和意識形態(tài)的錯綜復雜的結(jié)構(gòu)”。同期刊發(fā)的還有李昂的一篇《黑暗的李昂VS明亮的李昂:自我訪談》。在這篇長篇訪談中,李昂回顧和總結(jié)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心路歷程。不可否認,作為一個年輕的女性,在臺灣的特殊年代里,她最早觸及了兩個禁區(qū):性和政治。這是一種作家良知所賦予她的勇氣和智慧。所以,篇首的編者按語里她被稱作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女性作家之一”,她是當之無愧的。同時,配發(fā)的評論文章是叫Darryl Sterk所寫的《鹿港小鎮(zhèn)的精神和李昂神秘的文學家園的救贖》。該評論全面分析了李昂以鹿港小鎮(zhèn)為背景的創(chuàng)作,以及以鹿港為代表的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性的碰撞。李昂早在高中畢業(yè)就已離開了那個鹿港小鎮(zhèn),成為一個在全球到處跑來跑去的美食家,“她似乎是一個自由的精靈。她小說中的人物都在追尋著更寬更廣的生活軌跡。然而四十年來她不斷地感受到回到她的神秘的文學家園鹿港小鎮(zhèn)的壓力”。傳統(tǒng)、現(xiàn)代、女性、自由,這些個字眼注定了李昂的創(chuàng)作具有了世界性,從她早期創(chuàng)作的那些以鹿港為背景的作品中,她就進入到了世界文學舞臺上來。因此,真正偉大的文學作品,是不分民族地域的,沒有時代局限的,是能夠讓讀者在其中找到自己和自己時代的影子的。
如今的臺灣,早已經(jīng)不是當年李昂發(fā)表《殺夫》時的臺灣,關(guān)于女人和性,已經(jīng)有了更加開放的態(tài)度,大陸同樣如此。該刊選發(fā)的《性別和戲?。褐袊枧_上正在變化的女性形象》(作者:于曉玲,俄勒岡州立大學中文副教授)一文即全面地考察了八九十年代女性形象的變化。作者特別選取了中國傳統(tǒng)文學中最有代表性的兩個人物:潘金蓮和西施,這兩個人物在中國可謂家喻戶曉,她們的形象所代表的文化象征意義也是深入人心。在《水滸傳》和《金瓶梅》里,潘金蓮是作為淫亂的女性出現(xiàn)的,但1986年在魏明倫執(zhí)導的《潘金蓮》里,這個墮落淫亂的女性已經(jīng)成為一個追求自身幸福的新女性,但在這追求的過程中她遇到了四個阻礙她的男人:張大戶、武大郎、武松和西門慶。可以說,魏明倫用一個全新的視角解讀了潘金蓮的不幸命運,作為一個男性,這在中國的文學界還是相當難得的。而對于西施,作者將其稱為“中國的特洛伊海倫”。在作者看來,昆曲《浣紗記》寫的是以吳越戰(zhàn)爭為背景的西施和范蠡的愛情故事,而在八十年代浙江羅懷臻改編的越劇《西施歸越》中,故事有了深入,西施最后成為了一個被嫌棄的象征著國家恥辱的女性,最后悲憤自盡。
可以說,作者對中國傳統(tǒng)戲劇中女性的角色和地位的考察是相當全面和深刻的,并指出中國傳統(tǒng)戲劇中一個常見的主題就是考驗妻子對丈夫的忠誠度,如元雜劇《秋胡戲妻》、京劇《汾河灣》、《五家坡》、《蝴蝶夢》(又叫《大劈棺》)等,同樣的,經(jīng)過改編的現(xiàn)代版的川劇《田姐和莊周》中的女主人公田姐,已由歷史上的單純追求性的滿足的女性成為在追求愛和責任間彷徨的新女性。但盡管如此,作者仍然發(fā)出了疑問,“中國女性如何強大起來而不喪失女性特質(zhì),或者不被當作玩偶和商品對待呢?”不幸的是,當前中國女性不斷地突出自己女性特質(zhì)的目的,恰恰是為了爭當玩偶和商品。中國現(xiàn)代化的進程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一方面有大量的女性實現(xiàn)了經(jīng)濟上的獨立自主,但更有相當一部分女性物質(zhì)化、商品化了。
盡管該刊選取的女性作家不多,甚至沒能體現(xiàn)出當代中國女作家的整體風貌和成就,但卻基本反映出了中國女性意識的歷史變遷,在這方面的確是為西方開啟了一條透視中國女性問題的門縫。
相對于作家來說,《今日中國文學》所介紹的當代中國詩人要更多一些,也就更有代表性。他們包括翟永明、鄭小瓊、食指、西川、車前子、王家新、田禾、曾德曠、伊沙、樹才、張棗、黃廣青、吉狄馬加、于堅等,特別值得指出的是,該刊登載了馬克·本德(俄亥俄州立大學中國文學和民俗學專業(yè)的副教授,主要研究中國口語文學和少數(shù)民族文學)的一篇文章《白鷴鳥的叫聲——四川和云南的當代少數(shù)民族詩歌》,系統(tǒng)介紹了中國西南少數(shù)民族詩人的生活和創(chuàng)作情況。更值得一提的還有兩組詩人,一是使用英語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的華人詩人如裘小龍、王云和葉維廉;一是使用漢語創(chuàng)作詩歌的美國詩人,有Jami Proctor-Xu,Denis Mair和Afaa Michael Weaver。
被該刊重點介紹的詩人是食指。在第二期的“人物特寫”中登載的是張清華的評論文章《先鋒的回歸:食指和他的詩》。食指個人的命運遭際無疑是具有廣泛的代表性的,作為一個在“文革”期間開始創(chuàng)作并被廣泛傳頌的一位詩人,他對后來者的影響相當深遠,然而這樣一個具有開創(chuàng)性貢獻的詩人,卻不得不忍受著長達八年在精神病院的孤獨與困苦,直到一個女性將他解救出來,但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卻一直沒有間斷,只是從躁動歸于了平靜。該刊選取了食指從“文革”初期創(chuàng)作的《相信未來》到《家》等九首詩,基本反映了他各個不同階段的創(chuàng)作和精神面貌,更是從他身上反映了一代知識分子的歷史命運和心路歷程。
作為詩人和西方詩歌的翻譯者,王家新得到了更多西方學術(shù)界的關(guān)注。也由于其部分詩歌是旅居國外期間所作,與國內(nèi)學界稱其為“知識分子詩人”不同,而被看作是具有世界主義風格的詩人。在關(guān)于王家新的一篇訪談《旅行詩歌和靈魂在場——王家新訪談》(作者John A.Crespi,紐約科爾蓋特大學漢語系副教授)中,詩人談到了美國女詩人艾米麗·狄金森和德國詩人保羅·策蘭,這是王家新比較偏愛的兩個詩人并且親自翻譯了兩位詩人的作品。用詩人自己的話說,在他的翻譯和他的創(chuàng)作之間,是有著一定的思想情感上的共鳴的。也就不奇怪,在王家新的詩歌里,始終縈繞著一種詩人獨有的憂郁氣質(zhì)。
其他被重點推介的當代詩人還有于堅、車前子,以及少數(shù)民族詩人代表吉狄馬加,該刊還刊載了一直堅持平民化寫作的詩人伊沙、打工詩人的代表鄭小瓊、女性詩人的代表翟永明等人的詩作。Heather Inwood(俄亥俄州立大學東亞語言文學系現(xiàn)代中國文化研究助理教授)的評論文章《在突破和責任之間——對二十一世紀詩人在中國社會中的角色的重新審視》則對新世紀中國當代詩歌進行了全面考察,既有詩歌界關(guān)于“現(xiàn)場”的爭論,也有對“草根詩歌”、“底層寫作”等詩歌現(xiàn)象的深度梳理,作為一個西方學者,能如此全面而準確地把握住新世紀以來中國詩壇的動態(tài),實在難能可貴。
然而,值得關(guān)注的并不是該刊所介紹的這些以漢語創(chuàng)作的中國詩人,而是那些以英語創(chuàng)作并取得很高成就的華人詩人,以及用漢語寫作的美國詩人。2013年的合刊就編選了這樣幾位詩人的詩歌,裘小龍就是其中一個。來到美國后,他轉(zhuǎn)向了英語詩歌和小說創(chuàng)作,盡管是非母語寫作,但這并不妨礙他的成功,即便是詩歌這樣精致的語言藝術(shù),他也游刃有余,屢次獲獎,只是在他那一串串英語單詞的表象下,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仍然是唐風宋韻。而幾位美國詩人的漢語詩歌,不難想象充滿了中國意象,從西湖寫到了日壇,也從臺中寫到了夜里深深的思念。這兩組跨語言寫作的詩人,似乎在充分表明,國籍不算什么,母語不算什么,而只有詩歌,才是真正通用的世界語言。
對于臺灣詩人,這里選取的是詩畫文俱佳的羅青。Paul Manfredi(美國太平洋路德大學的中國研究項目主任和副教授)的《在詞語與意象之間——羅青和他的視聽自畫像》對羅青在詩與畫方面的藝術(shù)追求給予了深刻的解讀,一方面追溯了羅青所受的中國古典詩畫傳統(tǒng)的影響;另一方面也指出了羅青在當代現(xiàn)代主義詩歌領(lǐng)域的開創(chuàng)性貢獻。
沒有臺灣文學,就不是完整的中國文學,來自于同一文化傳統(tǒng)的臺灣文學也就必然是中國文學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督袢罩袊膶W》在這里向西方所傳達出的也無疑是一個大中國文學的概念。
新時期以來中國電影在幾大電影節(jié)上的屢屢獲獎已充分證明了,中國電影工作者們的實力和才華,特別是第五、第六代電影導演們。由于電影和文學如此緊密的親緣關(guān)系,《今日中國文學》還特別登載了一組影評文章,有蒲劍的《當代中國電影:票房進入全盛時期》,Man-Fung Yip(俄克拉荷馬大學助理教授)的《差異的困境:對香港武打片中的女俠人物的再思考》,以及朱萍(俄克拉荷馬大學助理教授,主要從事中國文學、性別和婦女,以及中國電影和文學理論研究)的《真誠的凝視:賈樟柯電影的藝術(shù)和現(xiàn)實》。雖然只有三篇文章,卻不失為西方讀者和觀眾了解當代中國電影發(fā)展的一個窺豹之管。
而在學人風采這一欄目里,則重點介紹了樂黛云、葉維廉、王德威、葛浩文,這幾位大家的名聲在中國文學界可謂如雷貫耳,各自都做出了突出的貢獻。樂黛云教授創(chuàng)建了中國的比較文學學科;葉維廉則將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詩學進行了現(xiàn)代化的轉(zhuǎn)化;王德威則在美國學術(shù)界成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的翹楚;葛浩文更是將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譯介給西方英語世界的第一人(指其重要性,而非時間性上的第一人)。可以說,正是這些人的存在和他們卓越的學術(shù)貢獻,奠定了今天的中國文學在世界文壇上的地位。最新一期的《今日中國文學》則重點推出了剛剛逝去的夏志清教授,其在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方面的影響也是有目共睹,為錢鐘書和張愛玲在大陸的重新被發(fā)掘立下不小的功勞。
從這些欄目的設置,以及作家和詩人的選取上,不難看出,《今日中國文學》在推介中國當代文學方面的力求全面。與今日中國文學所取得的整體成就來說,這里所選譯的雖不能說是九牛一毛,可也不過是千萬分之一而已,但畢竟,這代表了中國文學已經(jīng)走向了世界,與這個偉大的國家一樣,雖曾千瘡百孔,終究蹣跚前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