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肖 舟
1949年,百萬黃金跨海運臺秘聞
□ 肖 舟
1948年底,中國大陸正處于河山變色、乾坤易主之際,蔣介石將退守臺灣的戰(zhàn)略提上了議事日程,他密令將“中央銀行”上海金庫里的黃金秘密搶運臺灣。從1948年12月起到1949年5月,數(shù)百萬兩黃金被源源不斷地從大陸運到了臺灣。國民黨政府究竟運走了多少黃金?這些運臺黃金、銀元及外匯是如何使用的? 1949年之后大陸還有多少黃金庫存?諸多事體,說法紛紜,對許多人來說都是一個謎。
1948年12月1日,是國民黨海關(guān)緝私艦“海星號”船員范元健最為難忘的一天。下午2點,他和其他船員被告知,因接到最高機密任務,任何人不得離艦。緊接著,一系列異常的事接連發(fā)生。深夜12點,“海星號”沒有按照以往的航線航行,而是逆向在長江口左轉(zhuǎn),開到了“遠東第一大都市”上海外灘中國銀行碼頭。
隨后,更為蹊蹺的事發(fā)生了,一隊隊裝扮如老百姓模樣的挑夫,出現(xiàn)在不遠處的華懋飯店(又名“沙遜大廈”,今和平飯店)北側(cè)的小馬路上,在荷槍實彈的軍警護送下,他們兩人一組,小心翼翼地把一箱箱神秘的貨物抬上了“海星號”,隨即船便駛?cè)朊CR股斨小?/p>
隔天,《字林西報》刊登了一條爆炸性新聞,稱中國國庫黃金正以最原始的方法被悄悄地運走。這篇新聞報道究竟是真是假,報道所說的挑夫搬運的物品果真是國庫黃金嗎?一直以來,蔣介石是否“竊取”、“偷運”大量黃金、銀元到臺灣,都是一個未解之謎。
當年,蔣介石的“總賬房”、時任國民黨軍隊聯(lián)勤總部財務署中將署長吳嵩慶是親歷大陸黃金運臺的重要人物,其子吳興鏞在父親去世多年后發(fā)現(xiàn)了其留下的絕密“軍費密記”,經(jīng)過深入研究、探訪,首次向筆者完整披露了60余年前,國共和談破裂,政權(quán)行將崩塌時,在蔣介石的幕后指揮下,國民政府從上海分批秘密遷移巨額國庫黃金、銀元及美元到臺灣,以為其另起爐灶做準備,俟機“反攻大陸”的真相。
一
1948年8月,距離1936年國民黨政權(quán)在大陸達到其治下昌盛頂峰之年,算來也不過一十二個春秋?;春觾砂稇?zhàn)場上,國軍正重演東北決戰(zhàn)覆軍折將、人地盡失的一幕,“五省通衢重鎮(zhèn)”徐州一失,江南門戶已然洞開。
一個瀕臨破產(chǎn)的政府,首要的表征即是:物價飛漲,經(jīng)濟全面崩潰。在“轉(zhuǎn)過條馬路,物價就要翻一番”的失控與混亂中,許多上海灘的富人已經(jīng)開始計劃逃離大陸。政權(quán)行將崩塌,桂系副總統(tǒng)李宗仁則在內(nèi)部逼宮,趁勢要求蔣介石“下野”。
10月9日,腹背受敵的蔣介石密召“央行”總裁俞鴻鈞,首次談及以“改儲金地點”方式轉(zhuǎn)運黃金。11月22日,蔣介石在日記中寫道:“另選單純環(huán)境,縮小范圍,根本改造,另起爐灶不為功,現(xiàn)局之敗,不以為意矣?!?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院藏《蔣介石日記》原件)顯見此時蔣已開始考慮放棄大陸。他所指的單純環(huán)境,正是臺灣。
不過,此時國軍還控制著長江以南地區(qū),考慮另起爐灶“并不意味著對大陸戰(zhàn)場全然不抱希望”,然而,蔣“唯恐京滬失守”,因此著急要把原存上海的黃金及銀元,分批運送到尚未受戰(zhàn)火波及的臺灣,剩余小額金銀,則分散存于成都、廣州等處,專供軍政機關(guān)發(fā)餉及軍費用途。
檔案顯示,抗戰(zhàn)勝利之初,國民政府國庫中僅剩黃金不足3萬兩,爾后,沒收了汪偽政權(quán)國庫的49.5萬兩,發(fā)行“金圓券”又從老百姓手中收到184萬兩。此外,抗戰(zhàn)中,美國欠中國軍用機場建設費4億美元,國民政府拿其中2.2億美元買了600多萬兩黃金。減去花銷,到1948年底,國庫黃金總數(shù)尚余400多萬兩(現(xiàn)約值98.5億美元)。
1948年11月底,一紙密電緊急送進俞鴻鈞的辦公室,要求他在一個星期之內(nèi),將國庫一半黃金運到臺灣。
作為首倡者的蔣介石及其國民黨當局為什么選擇臺灣作為其棲息地?其實這與蔣介石幕僚、人稱“陳布雷第二”的張其昀大有關(guān)聯(lián)。
張其昀(1900年—1985年),地理學家、歷史學家,浙江省寧波鄞縣人。
1943年,張其昀應邀訪美,在哈佛大學從事研究及講學。身為蔣介石的同鄉(xiāng),在進入其幕府之前,是一位純粹的學者??谷諔?zhàn)爭時期,張其昀返回中國,出任浙江大學文學院院長,經(jīng)同鄉(xiāng)陳布雷的引薦,來到蔣介石身邊。在學術(shù)領(lǐng)域之外,張其昀曾是蔣介石“有言必納”的智囊。
“三大戰(zhàn)役”之后,作為退守之地,國民黨只有西南、臺灣可以選擇。
張其昀當時如何向蔣介石建言,今已不可詳知,但張其昀是著名地理學家和專攻“國家戰(zhàn)略學”的學者,還曾在臺灣“光復”后領(lǐng)隊前往考察。因此,作為此時蔣介石身邊的“御用專家”,他的建議毋庸置疑,當然是很有分量的。
張其昀即是當時國民黨圍繞撤退方向的“東撤論”的主張者。他認為西撤不妥,并說明東撤臺灣的種種優(yōu)勢:首先是臺灣海峽海闊浪高,只有它才能暫時阻止沒有海、空軍優(yōu)勢的中共軍隊乘勝追擊。
其次,臺灣作為“反共救國的復興基地”,有著大陸其他地區(qū)無法比擬的優(yōu)越之處。
張其昀在提議中特別指出,臺灣長期與大陸阻隔,中共組織與人員活動較少,又經(jīng)1947年“二·二八”事件的整肅,干擾更少,未來即使社會稍有動蕩,臺島四面環(huán)海,呈封閉狀態(tài),境內(nèi)鐵路、公路四通八達,農(nóng)村都已開發(fā),當局極易鎮(zhèn)壓不穩(wěn)定因素與穩(wěn)定社會。
因此,國民黨若將黨、政、軍、財、文中心遷臺,再帶來較多的資金和人才,必將建成穩(wěn)固和強盛的臺灣基地,適當時就可“反攻大陸”。這一番主張已然是唯一的選擇。
籌劃黃金運臺的同時,1948年12月,蔣一紙電文,以不容置疑的語氣,令養(yǎng)病之中的嫡系親信陳誠接任“臺灣省”主席,同時蔣經(jīng)國亦受命為“臺灣省黨部”主任委員,而大批大陸重工業(yè)設備也開始陸續(xù)運往臺灣,這是渡海遷臺的信號。
對蔣而言,國庫的黃金是其立足臺灣、另起爐灶的唯一本錢,必須謹慎,但此時他只能仰仗親屬和心腹:長子蔣經(jīng)國負責溝通護航軍隊,大舅子宋子文負責調(diào)度海關(guān)總署運輸艦,俞鴻鈞的職責,是“央行”和金庫方面的公文協(xié)調(diào)。
俞之機要幕僚何善垣回憶,奉命籌劃密運黃金期間,俞鴻鈞“凡公文撰擬、繕寫、用印、封發(fā),均一人任之,即于總裁室后之一小室中辦理”。幾乎切斷了與外界的所有聯(lián)系,“而外間接洽戒嚴、航運等事,則由發(fā)行局陳副局長延祚負責,一切行動,均保持極度機密”。(何善垣:《俞先生生平言行補述》)
到啟運之夕,“軍方施行特別戒嚴,斷絕交通,以故當時外間無人知有此事”。
“海星號”等按計劃裝載了260萬兩黃金、400萬枚銀元,于1948年12月4日,順利運抵基隆。
二
意外的是,12月1日秘密裝船挪移當晚,英國記者喬治·瓦因正住在華懋飯店中國銀行一邊的客房。午夜過后,他向東望,從昏暗的路燈下依然可以看到岸邊的“海星”號;他向西望,可望到中國銀行的側(cè)門(今滇池路74號)及圓明園路口,挑夫或兩人挑一箱,或一人挑兩箱,從滇池路走向海邊,一艘500噸級的海關(guān)緝私艦??吭邳S浦江邊上。身為新聞記者的他憑著專業(yè)的直覺,斷定這些體積小而沉重的擔子里,必定是貴重的黃金,便立刻在華懋飯店內(nèi),向倫敦、向世界發(fā)出以下電訊:“……中國的全部黃金正在用傳統(tǒng)的方式——苦力運走?!?/p>
喬治·瓦因發(fā)出電訊的次日,英國報紙就刊登了這條新聞,路透社也發(fā)布以下新聞:“國民黨政府央行偷運黃金。”香港《華商報》及其他報紙也轉(zhuǎn)載了這條消息。
消息見報后,原本發(fā)行僅半年已貶值500倍的“金圓券”,此刻更如“雪崩似地狂貶”,完全失控。
1948年8月,國民政府進行幣制改革,發(fā)行金圓券,強兌民間金銀和外幣。爾后物價失守、金圓券一路狂貶,令民怨持續(xù)發(fā)酵,政府被迫宣布在中國銀行以遠比黑市價格低的純金,有十百倍的利潤及保值,允許上海市民拿1000元金圓券(每日牌價上調(diào))換兌黃金1市兩,但每天限售1000兩,先來先購。于是,成千上萬的市民都到銀行去排隊。
在市民排長隊等待兌換黃金的當口,蔣介石卻將原本用于金圓券發(fā)行準備的巨額國庫黃金悉數(shù)南運,民眾的焦灼頓時變成了絕望的瘋狂:1948年12月24日,等待兌換黃金的人們情緒失控,為擠進銀行,不顧一切爭搶、沖撞、踩踏,釀成7死50傷,是為“黃金擠兌慘案”。
爾后,當局立刻宣布停止以金圓券兌換黃金,此舉徹底阻斷人民生路。8月19日,金圓券剛發(fā)行時,收兌率為純金1兩合金圓券200元、美金每元合4元,l枚銀元能換2元金圓券;到1949年1月,已經(jīng)變成1000:1;4月23日,解放軍攻進南京時,1000萬金圓券都兌不到l枚銀元;到6月,上海解放之后,l枚銀元的價值更是超過五億金圓券。
但是,蔣介石似已顧不上這些,軍費開支龐大、戰(zhàn)局日漸糜爛,更有李宗仁等政敵步步緊逼著下野,促使其決心爭分奪秒加緊運送黃金。因蔣深知,下野后絕不可能繼續(xù)掌控金庫。
于是,1949年1月1日,60萬兩黃金自上海海運離開,其中50萬兩秘密運臺。
此時,淮海戰(zhàn)役中,國軍完敗,內(nèi)外交困中,蔣介石心知下野已成定局。為此,他必須提前制定一紙合法通行條,才能在下野后繼續(xù)運走國庫黃金。他的辦法是以軍費名義調(diào)撥預支剩余國庫黃金。
但財界對此意見不一,財政部長徐堪就是委婉的反對者,他擔心此舉會導致國庫極度空虛、誘發(fā)擠兌風潮,后果不堪設想。
于是,蔣介石特派蔣經(jīng)國前往上海接洽俞鴻鈞,溝通軍方落實運力及安全保障,同時向財界持反對意見者施壓。雙方最后達成妥協(xié):擬訂一份“草約”,先從國庫“預支”軍費的半數(shù)。
1月11日,吳嵩慶收到指令,辦理把黃金轉(zhuǎn)成軍費的相關(guān)草約。這是蔣下野后仍能運走國庫黃金的關(guān)鍵。
1月16日,蔣介石更親自約見俞鴻鈞及中國銀行總經(jīng)理席德懋?!案赣H約見二先生,指示中央、中國兩銀行外匯處理要旨,蓋欲為國家保留一線生機也?!?《蔣經(jīng)國日記》)
1月20日清晨6點,海軍的“海平號”、“美朋號”、“昆侖號”、“峨嵋號”等艦艇,裝載著90萬兩黃金、3000萬枚銀元及7000萬美元駛離外灘碼頭時,竟有500箱銀元未及裝船,因此時離蔣介石下野只剩18小時。
在這之前,蔣介石已專門任命自己的侍衛(wèi)長石祖德為警備司令,先行到達廈門,為運金事務打前站。到了2月初,運輸黃金的任務已大致完成。這一點,現(xiàn)于南京的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的《中國國民黨大事典》也佐證:“至本日為止,中央銀行將大部分金銀運存臺灣和廈門。上海只留二十萬兩黃金?!?/p>
不過,1月10日(其中的10萬兩)、20日的兩批黃金,都沒有直運臺灣,而是運到了當時位于廈門風光秀麗的鼓浪嶼上的中國銀行地下金庫(現(xiàn)址在鼓浪嶼晃巖路30號)。
三
令后人不解的是,運往廈門鼓浪嶼的這兩批黃金,竟然完全沒有列入臺灣“央行”黃金收支賬目。臺灣“國防部”檔案中,也獨缺1949年軍費預算和支出資料。
由這份草約,“央行”名正言順轉(zhuǎn)出了國庫黃金,收納在吳嵩慶個人戶頭——吳成了蔣的“白手套”?!包S金到底用到哪些部隊,父親肯定很清楚,他不能留下紀錄?!眳桥d鏞研讀過父親遺稿后推斷,失蹤檔案中,有一部分應是被故意銷毀,另一部分可能壓根就沒有記錄。
臺灣檔案資料顯示:1949年1月27日,“央行”交付1317箱檔案送上了自上海開往臺灣基隆港的“太平輪”,途中沉沒于浙江舟山外海,五名央行工作人員及上千箱央行檔案,都隨船沉沒。而黃金草約很可能就在其中。
不過,吳興鏞查閱往來文書后認為,隨“太平輪”沉于海的應該不是最重要的央行賬冊,因此更完整的檔案很可能在廣州、重慶、成都或臺北的“央行”檔案內(nèi)。當然,也不排除戰(zhàn)亂中遺失或被故意銷毀的可能。
蔣介石《大溪檔案》顯示,撥到吳嵩慶名下的黃金,分成6批完成,共70萬兩。但運到鼓浪嶼的黃金總數(shù)卻是近100萬兩。
輾轉(zhuǎn)追尋“黃金密檔”多年的臺灣旺旺中時媒體集團長天傳播總經(jīng)理丁雯靜稱,除了廈門絕密戰(zhàn)時金庫外,后來倒戈投向共產(chǎn)黨的國軍第一戰(zhàn)艦“重慶號”上,存有28萬兩黃金,或許正是那批失蹤黃金。
“重慶號”后被國民黨的轟炸機炸沉于葫蘆島軍港。丁雯靜從上海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重慶號”老兵口中獲悉,1951年4月,解放軍曾打撈“重慶號”遺骸,共撈起黃金10余萬兩、銀元30余萬枚。
存放在鼓浪嶼中國銀行地下金庫的金銀、外匯最終去向何處?
由于運抵廈門的這些黃金均以“軍費”名義入庫,所以,由蔣介石直接控制,以支持1949年年內(nèi)與解放軍作戰(zhàn)之需。近百萬兩黃金與3000萬枚銀元直接運抵鼓浪嶼作為軍費,而1億兩的銀錠則可能直接運到了臺灣。
1949年7月,存在廈門的黃金繼續(xù)往臺灣運。在廣州的吳嵩慶于7月14日的日記中寫道:“……今日得電,廈門存金均可照計劃運送,此事辦畢,可省卻一心事。”
由于黃金運輸從廈門到臺北多是用飛機,所以,當年空軍方面的目擊證人也很多,2004年,就有一位當時住在美國密蘇里州叫劉存才的人,以及當年參與黃金空運到臺灣的名叫楊榮志的人都站出來說話。
楊榮志是1936年畢業(yè)于空軍航校五期的飛行官,雖然事隔多年,但他仍記得十分清楚。他說,那些黃金裝在箱子里,一箱箱很重,必須兩個人抬起搬運到飛機上。楊時任空運隊第20大隊大隊長。他說:“那是1949年春天,大陸情況甚是危急,第20大隊奉命載運人員及物資,運輸機往來大陸與臺灣很多趟才完成任務?!?/p>
劉存才也曾間接參與運送黃金的任務。1949年,劉存才以流亡學生的身份抵達臺灣,協(xié)防新竹;抵臺后,他擔任第11中隊作戰(zhàn)室上士文書,負責登記飛行任務的時間與內(nèi)容。他指出,當時“國軍”的兩個空軍運輸大隊,有近百架的空運能力,運輸機起航時都是空機,返臺時都是滿艙的人員與物資。所謂“物資”,其實就是黃金及銀元,但登記冊上一律寫明是“物資”,執(zhí)行任務歸來的飛行員透露,載回來的就是黃金及銀元,由于情況緊急,飛行員還看到來不及裝運的銀元灑了一地……第20大隊因此被稱為“黃金大隊”。
四
蔣下野后,俞鴻鈞也隨之去職,接任“央行”總裁的劉攻蕓卻認為,“以蔣介石下野之身,委實不宜繼續(xù)下令搬移國庫存金”,因此對蔣氏父子一再催辦的黃金密運事宜置之不理、一再拖延。
1月28日,以央行常務理事身份在上海繼續(xù)籌劃黃金密運的俞鴻鈞,密電蔣介石“請經(jīng)國兄催辦”。這催辦對象,指的正是劉攻蕓。這時,距離蔣下令全部劃出國庫黃金已18天。
直到2月3日,俞鴻鈞再次致電蔣經(jīng)國稱“滬存金銀已洽劉總裁迅運,此間事務,大體就緒”。可知俞鴻鈞終于說服了劉攻蕓。
此間,空軍總司令周至柔、海軍總司令桂永清、聯(lián)勤總部總司令郭懺三人,于1月30日,奉命一同抵滬,與吳嵩慶一道拜會劉攻蕓,配合俞鴻鈞的極力勸說。劉攻蕓終于動搖,同意交出國庫剩余黃金、銀元。
2月6日,空軍運輸大隊所屬南京明故宮機場、上海江灣機場同步接到緊急動員令。入夜時分,兩地運輸機隊同時起飛,載著55.4萬兩黃金直奔臺北松山機場。
至此,南京國庫已然凈空,上海國庫則只留了20萬兩。而臺灣已有當時國庫黃金總數(shù)的十分之六,共300.4萬兩。
剛擺平劉攻蕓,2月8日,蔣介石又風聞李宗仁正設法控制“央行”,立即派侍從秘書周宏濤飛赴上海。周宏濤打探到,此時,“央行”存金已大部如期運廈臺,“存滬者僅20萬兩而已”,蔣介石這才放下心。
等到李宗仁發(fā)現(xiàn)國庫黃金被搬空,已是2月17日,距他就職總統(tǒng)近一個月。李宗仁立即嚴令劉攻蕓,不得再將存金運到他處。劉攻蕓沒有答復。
李又致函陳誠,要求運回黃金,并動員桂系立法委員施壓。陳回函稱“此事歸屬央行管轄,請找央行協(xié)調(diào)”。李再找“央行”,劉攻蕓答復“黃金現(xiàn)在已經(jīng)既定在保管中,不宜再運出去”。
李宗仁的命令,最終只能進入檔案柜。
五
李宗仁到底沒能把黃金運回大陸,直至1949年4月23日早晨,南京近郊已聽到四處的炮聲,“代總統(tǒng)”才乘“追云”號專機黯然離去。
李離去之時,上海灘街頭也已一派臨戰(zhàn)氣氛。負責守衛(wèi)大上海的“京滬杭警備總司令”湯恩伯,除了率30萬大軍支撐半壁河山,還有一項秘密任務:運出上海庫存剩余的20萬兩黃金及22萬上海守軍中的6萬中央軍嫡系。
5月中旬,蔣連續(xù)給湯發(fā)了五封親筆信,信中明確指示,“除在滬維持金融之必要數(shù)之外,行留黃金2萬兩,銀元100萬元”。
親筆信之外,蔣又派俞鴻鈞從香港飛抵上海密會湯恩伯。隨后,湯親筆留字條,要央行“除暫存留黃金5000兩,銀元30萬枚外,其余存于指定之安全地點”。所謂安全地點,指的就是臺灣。
此時,解放軍已在上海城外擺開陣勢,而以黃炎培之子、央行稽核專員黃競武為首的金融界左派人士,也正在竭力阻止運走黃金。黃已于1949年2月,成為中共上海局策反工作委員會的黨外人員。根據(jù)中共地下黨方面安排,黃一邊監(jiān)視著國民黨密運黃金行動,一邊發(fā)動上海各界制止金銀外運,還秘密發(fā)動銀行部分職工采取抵制行動。
由于黃競武號召阻止黃金運臺,更策動了國民政府財政部所屬裝備精良的稅警團“在條件許可時棄暗投明”,終于5月12日上午,在“央行”404辦公室內(nèi)被時任上海市警察局局長毛森指揮的保密局特務逮捕,5月17日深夜,被秘密活埋于南市車站路192號(后改為152號)國防部保密局看守所內(nèi)。
時間緊迫,船艦有限,湯決定動用可信賴的軍方艦艇和招商局船只。
湯調(diào)動的運金船,除了招商局的“漢民輪”外,還有軍方艦艇“美朋號”和“中基艦”,裝黃金的同時還滿載了軍人和眷屬。等到兩天兩夜后,終于裝運完畢,上海城內(nèi)已出現(xiàn)零星解放軍先頭部隊。而“漢民輪”更遲到5月19日黃昏才離港,還沒到吳淞口就挨了一顆炮彈,幸未命中,炮彈掉在船旁水里爆炸了,“漢民輪”被迫停止行駛。第二天拂曉,才在兩艘軍艦護航下重新起錨。
在戰(zhàn)火紛飛的亂世之中,滿箱金燦燦的黃金,又是何等的誘惑。到底會不會有人動心、鋌而走險呢?
米繩祖的丈夫江維翰,當年是保密局上校,負責秘密押運黃金赴臺,臨行前與米倉促結(jié)婚,一道登上“漢民輪”。米繩祖回憶,船老大竟然向江維翰提議私分黃金:“江先生,從上海到臺灣有好多小島,我們把這個舵稍微偏一下,大家到這個小島上去做金銀島主怎么樣?”他只看到江的招商局職員這一公開身份。
江維翰趕緊組織船上秘密武裝押運人員,“總共十二個”,四人一組,一路輪班嚴密守護金庫,直至靠港。
同樣的覬覦,也發(fā)生在1949年8月,當時在廈門海關(guān)署工作的孟昭年,還見證了一樁血淋淋的事件,而起因則是因為心生貪念。
孟昭年搭上招商局的“錫麟輪”撤退去臺灣。船長期停泊在碼頭上,隨時準備走,船上有上千人。突然有一天,帶兵的軍官要求所有船員、軍人到甲板上緊急集合,孟昭年看到一個士兵被手銬銬住、被槍指著。艦長厲聲問道:“金庫里缺一塊金磚,是不是你做的手腳?”該士兵承認了,并按照艦長的要求,當眾重復如何從金庫偷取的動作流程。之后,槍聲響起,士兵被公開槍斃,殺一儆百。
血染甲板,孟昭年才知道自己所在的船上載有大批從鼓浪嶼轉(zhuǎn)移的黃金。
六
1949年,解放戰(zhàn)爭的轟轟炮聲,震撼了這座百年屈辱的城市。5月28日,弄堂里的人家推開窗戶,聽到清亮的鼓角聲,一對年輕的士兵穿巷而過,擎著鮮紅的旗幟。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的軍隊占領(lǐng)了上海,這座“東方巴黎”正式進入了紅色時代。
就在上海解放的前一天,運輸大隊長張振國負責率隊帶著士兵們分乘8輛卡車、扛著一箱箱人民幣,直奔外灘的中國銀行,將其送進了“至少三個籃球場那么大”的遠東最漂亮的第一金庫,金圓券時代宣告結(jié)束。而據(jù)上海當時的地方志資料記載,在國民政府離開之后,整個上海所有銀行里的黃金加在一起,只有6180兩,不到國庫原黃金儲量的1%。
上列第一批260萬兩黃金運臺以后,到哪兒去了呢?最大一筆是1949年6月15日,陳誠以俞鴻鈞受蔣介石指示,從“央行”撥還臺灣銀行的80萬兩黃金及1000萬美元外匯做進口貿(mào)易資金,發(fā)行流通了與金圓券沒有任何聯(lián)動的第一批新臺幣(這就是新臺幣最初發(fā)行額2億的準備金),并以1:40000兌換舊臺幣。并同時下令,停止金圓券在臺灣流通。
但最初臺灣民眾對于運來大量黃金一事半信半疑。為了證明政府有足夠的黃金發(fā)行準備,陳誠委由臺灣衡陽路的一眾銀樓開辦黃金儲蓄存款,也就是新臺幣可以換黃金。
在一年多的任上,陳誠還對臺灣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實行三七五減租、幣制改革、入境管制、戒嚴、整訓軍隊、推行計劃教育,并取得了“金門古寧頭大捷”,不僅保住了國民黨最后的落腳地,還對臺灣社會產(chǎn)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
《蔣介石日記》校閱者潘邦正進而認為,新臺幣贏得信譽和民心安定之間的良性互動,也為臺灣此后十多年的經(jīng)濟穩(wěn)定奠定了基礎(chǔ)。
除了作為新臺幣發(fā)行準備金之外,這批黃金也是國民政府初到臺灣時艱難歲月中的支點。據(jù)丁雯靜考證,“政府”來臺初期幾乎所有的支出,都仰賴黃金:軍隊薪餉,每四年的經(jīng)濟計劃,以及扶持和發(fā)展民營企業(yè)等。
當時,臺灣一位軍階最低的三等兵,每月只領(lǐng)7塊新臺幣;一位公務人員平均也僅十幾塊新臺幣。拮據(jù)度日的另一面是,鼓浪嶼金庫中的近百萬兩黃金,9個月后,就只剩12.5萬兩了。這讓蔣深感壓力,吳嵩慶也在日記中發(fā)愁“老本都吃完了怎么辦?”
因此,當1950年3月1日,蔣介石在臺灣“復行視事”、對著民眾揮手微笑時,其實正心頭苦澀:一觸即發(fā)的兩岸戰(zhàn)事、60萬大軍的給養(yǎng),正快速吞噬著運臺黃金。周宏濤在回憶錄中稱“消耗存金最大宗為軍費,平均每個月需撥付18萬兩”。到1950年6月,臺灣庫存黃金已經(jīng)只剩三個月存量。
朝鮮戰(zhàn)爭卻在此時爆發(fā),美國轉(zhuǎn)向支持臺灣國民黨政權(quán),第七艦隊加入?yún)f(xié)防臺灣任務,隨后,又恢復了為期15年的對臺經(jīng)濟援助,援助總額高達15億美元,臺灣的財政窘境終告擺脫,同時也迎來了有雄厚財力支撐的經(jīng)濟起飛。
七
應當承認,在偷運黃金與銀元至臺過程中,俞鴻鈞的作用至關(guān)重要。1960年6月2日,曾經(jīng)協(xié)助陳誠在臺主持“幣制改革”、發(fā)行新臺幣以穩(wěn)定金融的嚴家淦在接管黃金、銀元后,接受臺灣《自立晚報》記者采訪時稱“來臺灣的數(shù)年間,我們在財政上并沒有遭遇到多大困難的原因,都是俞先生對國家的貢獻”。
正因為俞鴻鈞對國民黨退臺后能夠得以繼續(xù)統(tǒng)治有功,故被蔣介石任命為“財政部長”兼中央銀行總裁,臺灣交通、農(nóng)民銀行與臺灣銀行董事長。1953年,出任臺灣“省主席”。1954年5月,又被提名為“行政院長”。
俞在“行政院長”任內(nèi),因在提高軍、公、教人員待遇問題上同“監(jiān)察院”發(fā)生摩擦,以致遭到“監(jiān)察院”彈劾。在此情形下,蔣介石于1958年1月16日,親自邀集國民黨中常委、中央委員與國民黨籍“監(jiān)察委員”200余人發(fā)表演說稱:“俞院長是國家行政首長,如何可受這樣情形的調(diào)查?”“我們希望你們記得我說的話,以后如有類似的問題,你們要慎用你們的權(quán)力。”
因遭彈劾,俞心靈受到重大創(chuàng)傷,故辭去“行政院長”職,專任中央銀行總裁。1960年6月1日,病逝于臺北,終年62歲。
而關(guān)于上海運出黃金的總量,1958年,俞鴻鈞在“立法院”回答質(zhì)詢時說:“庫存黃金搶運臺灣,因系于非常情勢之下奉命作緊急撤退,致攜帶賬冊不全,且所有原經(jīng)辦會計出納等人員未能來臺,致對撤退賬務無法清理……”其后,因應外界傳言有黃金短缺之嫌,1953年3月,臺北地方法院向“央行”調(diào)查卷宗,之后至1956年的3年多里,陸續(xù)有“監(jiān)察院”三次及“審計部”一次的調(diào)查,“詳查有關(guān)案卷及賬冊憑證,惟因賬表殘缺不全”,遂不了了之。
吳興鏞介紹,先后被蔣介石下令運走的,有480萬兩左右的黃金,加上銀圓、外匯等,加起來總價值約700萬兩黃金。
那么,這些歷經(jīng)滄桑的黃金又用在何處?如以全部數(shù)百萬兩黃金來算,1949年,用于大陸軍政費用是155萬兩(其中24.9萬又運返臺灣),其余,近325萬兩在1949和1950兩年用存于臺灣,其中軍費為110萬兩,政費為90萬兩,其余為新臺幣準備金,尚有約108萬兩黃金儲存在新北市新店新烏路的文園“國庫”內(nèi)。
1950年6月,蔣介石下令將大陸各地運回臺灣、集中在軍需署庫房的黃金,全數(shù)繳回“國庫”。此前,由鼓浪嶼秘密金庫運來的這批黃金,一直游離于“國庫”之外,成為蔣事實上的“小金庫”。
隨著“小金庫”撤銷,成功協(xié)助臺灣度過艱難歲月的大陸運臺黃金,也終于退出歷史舞臺。2008年5月,國民黨的盧秀燕等四名“立委”在“央行”副總裁楊金龍的陪同下,前往文園“國庫”參觀發(fā)現(xiàn),當時庫存的總數(shù)1361萬兩黃金,被安靜地放置在架設整齊的玻璃柜上,所有的數(shù)量和黃金含量都清楚標示,其中108萬兩從大陸來的黃金,自1950年6月入庫后再未動用。
一個甲子過去,蔣介石走了,帶走了百萬黃金和當時四萬萬人民對他的最后一點信心和耐心,而那些黃金則沿著長江流到了同是炎黃子孫的海峽彼岸。歷史的硝煙已經(jīng)淡去,和平和發(fā)展已然成環(huán)球大勢,歷史的滄桑流轉(zhuǎn)多少令人唏噓喟嘆。這些黃金無論是在臺灣還是在大陸,割不斷的是骨肉同胞的一脈相連,斬不開的是由黃金白銀積累起來的中華民族的福祉。時至今日,兩岸關(guān)系不斷發(fā)展,淺淺相隔的海峽,注定只是在歷史長河中,那一段短暫的鄉(xiāng)愁。
(摘自《歷史學家茶座》2014年第2輯)
軼 事 二 則
一字平肩王
張勛準備復辟的時候,曾和老婆說起,老婆不贊同。等到復辟成功后,張勛被加封為親王,老婆大罵他沒有良知,說:“民國待你可不薄啊,你竟然還冒天下之大不韙,你就是不為你自己考慮,也該為你的子孫后代考慮啊!今天你雖然被封為忠勇親王,恐怕你日后就會被封為一字平肩王了?!睆垊讍栐趺粗v。他老婆大聲說:“你將來腦袋肯定保不住,一刀將你的頭砍去,你的脖子不就和你的兩肩一字平了嗎?”
上帝與狗
辜鴻銘生在南洋,學在西洋,二十幾歲回國后才開始系統(tǒng)學習中國傳統(tǒng)文化,所以時常寫錯漢字。有次講《晏子春秋》時,把“晏”寫成了“宴”。有同學指出后,他很尷尬,一邊糾正一邊自語:“中國漢字真討厭,‘晏’與‘宴’不過把‘門’字的部位換一下而已,字義就不同了。英語中就沒有這樣調(diào)皮搗蛋的?!庇袀€好事的學生指出英語中也有,比如“god(上帝)”倒過來就成了“dog(狗)”了。辜鴻銘聽后聳肩攤手,一笑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