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藏D079號敦煌寫卷與莫高窟第100窟千佛圖像

米德昉

（大足石刻研究院，重慶大足 402360）

北大藏D079號敦煌寫卷與莫高窟第100窟千佛圖像

米德昉

（大足石刻研究院，重慶大足 402360）

北大藏D079號敦煌寫卷《賢劫千佛名卷上》抄寫于后梁貞明六年（公元920年），比莫高窟第100窟窟頂賢劫千佛圖像完成時間略早。比較發(fā)現(xiàn)，第100窟千佛名與該寫卷記載的佛名極為吻合，而與《大正藏》中現(xiàn)存相關(guān)經(jīng)文有別，故推證D079號寫卷或為第100窟千佛榜題依據(jù)。

D079號寫卷；莫高窟第100窟；賢劫千佛；榜題

URI：http://www.cnki.net/kcms/detail/65.1210.C.20150831.0810.022.html

敦煌藏經(jīng)洞出土文獻(xiàn)中有一部分為當(dāng)時石窟壁畫或榜題底稿，這些底稿為石窟壁畫制作、年代推證等問題的研究提供了可貴依據(jù)。數(shù)十年來多位學(xué)者參與此項研究，成果頗豐。最近筆者在進(jìn)行莫高窟第100窟圖像考察與資料整理中，發(fā)現(xiàn)該窟窟頂千佛圖像與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敦煌寫卷D079《賢劫千佛名卷上》關(guān)系密切，通過細(xì)致比勘分析，認(rèn)為D079《賢劫千佛名卷上》應(yīng)該是第100窟千佛名號榜題的依據(jù)。茲作拙文對此問題加以探討。

一、北大藏D079《賢劫千佛名卷上》概況

北大藏D079《賢劫千佛名卷上》是一份現(xiàn)藏于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的敦煌寫本文獻(xiàn)，內(nèi)容為千佛名經(jīng)。該寫本首尾保存完整，字跡清楚。正文分上下兩欄抄寫千佛名號，每個名號上方彩繪一趺坐佛。寫卷起首書“賢劫千佛名卷上”，尾書“賢劫千佛名一卷”。千佛名號自“南無拘樓孫佛”開始，至“南無善臂佛”結(jié)束，共錄506個佛名?！澳蠠o勇力佛”與“南無富足佛”之間及“南無善臂佛”后抄記了“懺悔文”①這些“懺悔文”見于《佛說佛名經(jīng)》，《大正藏》第14冊，第185頁上—311頁中。，文末署題記，云：

敬寫大佛名經(jīng)貳佰捌拾捌卷，惟愿

城隍安泰，百姓康寧；

府主尚書曹公己躬永壽，繼紹長

年；合宅枝羅，常然慶吉。于時大梁

貞明陸年歲次庚辰伍月拾伍日寫記。

從題記可以看出此卷抄于五代后梁貞明六年（公元920年），時曹議金執(zhí)掌沙州歸義軍政權(quán)不久，文中“曹公”即為曹議金。敦煌文書中存有十多份寫于貞明六年的《佛名經(jīng)》[1]，經(jīng)末有類似題記，而內(nèi)容均與D079卷有異。

D079寫卷屬于《賢劫千佛名經(jīng)》前半部分內(nèi)容，將之比勘于目前《大正藏》收錄的各類千佛名經(jīng)，總體特征與《現(xiàn)在賢劫千佛名經(jīng)》大體相合。《大正藏》錄《現(xiàn)在賢劫千佛名經(jīng)》有“闕譯”和“開元”兩種譯本（下文簡稱“闕譯本”“開元本”），前者自“南無拘那提佛”始，至“南無樓至佛”終，共有佛名1 006個；后者自“南無拘留孫佛”始，至“南無樓至佛”終，共有佛名1 000個。闕譯本在千佛名號間有懺悔文，開元本則無，另外在個別佛名翻譯、排序等方面二者也存在差異①參見《大正藏》第14冊，第376頁上—388頁上。。D079卷更接近于闕譯本，但不同之處亦較明顯，這既表現(xiàn)在雙方各自對某些佛名稱謂與位序排列方面，也反映在經(jīng)文中的“懺悔文”內(nèi)容上。因之，可以推斷二者不屬于同一個譯本，D079卷或出自另外一種《大正藏》未錄《賢劫千佛名經(jīng)》版本。

二、北大藏D079寫卷與第100窟千佛圖像之關(guān)系

莫高窟第100窟為五代時期敦煌曹氏家族窟之一，窟主為沙州歸義軍節(jié)度使曹議金與其回鶻夫人天公主，該窟營建于公元931—939年間[2]，窟內(nèi)因繪制曹議金夫婦出行圖而聞名。第100窟窟頂四披主繪千佛，千佛中央繪小型說法圖一鋪，上部繪十方佛。千佛均有名號榜題，分別書于土紅和石綠兩種底色榜題框內(nèi)（綠色框內(nèi)字跡已模糊不清）。就現(xiàn)能辨認(rèn)的一些佛名號來看，出自《大正藏》錄《現(xiàn)在賢劫千佛名經(jīng)》，其中與闕譯本較為接近，說明第100窟窟頂所繪為賢劫千佛。

不過將第100窟千佛榜題與闕譯本細(xì)作對比，發(fā)現(xiàn)二者在某些佛名的翻譯與用字方面有著差別，如榜題所書上首佛為“南無拘樓孫佛”，闕譯本作“南無拘那提佛”；榜題中“南無明炎佛”，闕譯本作“南無明焰佛”，等等（詳見表1）。在敦煌石窟中，壁畫榜題與相關(guān)經(jīng)文存在出入的案例比較普遍，究其因，主要有二：其一，榜題底稿因素。畫工一般依所持底稿抄寫榜題，如果底稿與原經(jīng)文有出入，榜題亦然。其二，畫工因素。畫工在題寫榜題時因粗心筆誤或有意變動底稿內(nèi)容等，造成榜題與原經(jīng)文的不合。如果我們假設(shè)闕譯本是第100窟千佛榜題依據(jù)，那么，二者間存在的差異如何解釋呢？

這一問題的解決在于D079《賢劫千佛名卷上》寫卷的發(fā)現(xiàn)。將第100窟千佛名號與D079寫卷中佛名號相比對，發(fā)現(xiàn)二者間有著驚人的一致性，主要表現(xiàn)在雙方對千佛的稱謂與名號用字方面。榜題中諸多與闕譯本不同的佛名號卻能在D079卷中找到對應(yīng)；某些佛名號，榜題與闕譯本稱謂相同而用字各異，但與D079卷卻恰相一致。為了進(jìn)一步辨明第100窟、D079寫卷與闕譯本間千佛名號的異同關(guān)系，我們通過列表詳加比勘說明。

表1僅列出第100窟千佛榜題中能辨認(rèn)的佛名號（共102位）以與D079卷和闕譯本比對，其中千佛位序以D079寫卷為準(zhǔn)?？梢悦黠@看出，第100窟僅有一處名號與寫卷和闕譯本均不同，即第78位“南無月相佛”，榜題作“南無慈氏菩薩”（西披第三排第四位）。在千佛名號排列中是沒有菩薩的，榜題中畫工將第78位佛（畫面形象為佛）冠以菩薩之名，確系蹊蹺。不過，與之同處一壁的第二排末正好繪了一身菩薩（榜題不清），懷疑是畫工位置經(jīng)營不周所致，本應(yīng)該在此畫佛，但位置狹窄不便容身，遂添一小菩薩補空，或許此即“南無慈氏菩薩”。

除上述出入外，第100窟其余佛號在翻譯與用字上與D079寫卷完全對應(yīng)，而與闕譯本有著程度不同的差別。如賢劫上首佛名號榜題與寫卷一致，闕譯本則不同；第9位佛榜題與寫卷中作“南無妙華佛”，闕譯本為“南無華妙佛”；第198位佛榜題與寫卷中作“南無耳差別佛”，闕譯本為“南無身差別佛”，其中寫卷中似乎原作“南無身差別佛”，后?？睍r將“身”改為“耳”。另外凡是闕譯本中“焰”字，榜題與寫卷均作“炎”；闕譯本中諸多“花”字榜題與寫卷用作“華”等。榜題與寫卷在千佛名號上的一致性顯而易見，足以證明二者間有著親密的“血緣”關(guān)系。

D079寫卷題記記載了沙州當(dāng)時抄錄千佛名經(jīng)達(dá)二百八十余卷，數(shù)額龐大，參與抄經(jīng)的人自然不會少?，F(xiàn)存十余件寫卷均無抄經(jīng)人署名，說明貞明

六年的抄經(jīng)是一次公共性的佛事活動。從題記看，此次抄經(jīng)活動意在為府主“曹公”及城隍百姓祈福，與新任節(jié)度使曹議金關(guān)系密切，所以有學(xué)者認(rèn)為是由曹氏組織的[3]。對此筆者持贊同意見。這些經(jīng)卷除舍入敦煌或外地諸寺院外，一部分也許被私人請去供養(yǎng)，可以預(yù)見其流行是比較廣泛的。按常理，在當(dāng)時石窟的建修中，涉及千佛壁畫榜題問題時，一些流通廣、影響力大的千佛名經(jīng)無疑具有被選作范本的優(yōu)勢。敦煌除了貞明六年所抄寫的一批千佛名經(jīng)外①根據(jù)日本學(xué)者池田溫的統(tǒng)計，后梁貞明六年（公元920年）抄寫的佛經(jīng)目前殘存的十多件為《佛說佛名經(jīng)》（包括卷第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三、十五等），此外就是《賢劫千佛名經(jīng)卷上》（僅一件）。參見池田溫：《中國古代寫本識語錄集》，東京大學(xué)東洋文化研究所，1990年，第459-464頁。，不排除還有其他版本千佛名經(jīng)存在，但在影響力上或許不及前者。D079寫卷所示《賢劫千佛名經(jīng)》是當(dāng)時曹氏組織抄寫的主要經(jīng)典之一，由于得到官方的倡導(dǎo)，可以想見其在敦煌地區(qū)有著一定的普及性。該寫卷成于公元920年，這一時間早于第100窟的創(chuàng)建十余年，據(jù)此，我們可以證實：第100窟千佛榜題并非出自闕譯本，其來源于D079《賢劫千佛名卷上》或相同版本經(jīng)卷。

表1 D079卷、第100窟及闕譯本賢劫千佛名號比對（表內(nèi)佛號略去“南無”二字，“——”表示佛號同于D079卷）

無獨有偶，莫高窟第98窟窟頂千佛名號也與D079卷相合（限于篇幅在此不便展開）[4]，寫卷時間同樣也早于第98窟的建成（公元918—925年間），說明第98窟千佛題記應(yīng)該也參照了D079寫卷或同類經(jīng)文。

上述事實說明：五代曹氏時期以來，D079《賢劫千佛名經(jīng)》是敦煌較為流通的一個譯本，從而成為一些新建石窟千佛圖像的榜題依據(jù)。身，有的超過50身，即便如此，仍有三尊佛遺漏（部分題記不清，難以統(tǒng)計此三佛名號）。

從榜題看，第100窟在千佛的排列上，基本遵循從左至右、從上至下的順序。但是經(jīng)與D079卷相對照，發(fā)現(xiàn)其千佛排列顯得有點奇特。它并不是將每一排佛從左至右排列完畢，然后依序銜接下一排，而是將每披壁面以中間說法圖為軸線分為左右兩部分，首先依從左至右、從上至下的順序完成左邊部分，然后再以同樣的方法完成右邊剩余部分（如圖1所示）。我們試以南披為例作一分析。

圖1 第100窟四披千佛圖像排序方式示意圖

三、D079寫卷與第100窟千佛圖像之排序

第100窟千佛自南披左上角“南無拘樓孫佛”繪起，順時針轉(zhuǎn)至東披右下角“南無盡見佛”結(jié)束。每披分四排，第四排末位佛（右下角）與下一披第一排（左上角）首位佛依序銜接。在數(shù)量上南披繪50身；西披繪48身，并1身菩薩（第二排末）；北披繪48身；東披繪51身。四披共繪千佛197身。根據(jù)D079寫卷，至“南無盡見佛”剛好有200身佛，從第100窟佛名題記看，原本是要繪制此200身佛的，每披平均分配50身。但是畫工在具體操作時可能安排不當(dāng)，結(jié)果有的壁面千佛數(shù)量不足50

南披共繪千佛50身，茲抄錄名號如下（文中數(shù)字表示該佛在D079卷中所處位次；帶有“□”者表示此處題記依據(jù)D079卷所補）：

第一排（壁面上部）15身：

①南無拘樓孫佛、②南無拘那含牟尼佛、③南無迦葉佛、④南無釋迦牟尼佛、⑤南無彌勒佛、⑥南無師子佛、⑦南無明炎佛、⑧南無牟尼佛、⑨南無妙華佛、⑩南無華氏佛、南無燈曜佛、南無興成佛、南無藥師佛、南無善濡佛、南無白毫佛。

第二排10身：

第三排10身：

第四排15身：

可以看到第一排自左向右排至第10位佛后停止，然后移至第二排列出第11-15位佛，至第三排列出16-20位佛、至第四排列出第21-30位佛，如此完成壁面左半部分。接下來用同樣的方法進(jìn)行右半部分排列：第一排緊接第10位佛開始排列第31位佛，至第35位佛排滿第一排，依次完成第二排第36-40位佛、第三排第41-45位佛、第四排第46-50位佛，接下來的西、北、東披均采用此種方法。

這樣的安排看似頗令人費解，因為既不能暗示某種宗教意涵，也無法反映一定的世俗意圖。聯(lián)系到畫工工作狀態(tài)，我們能夠給出的解釋是：

第100窟是一個大窟，其四披梯形壁面底邊長達(dá)9米余，底邊線離地面5米[5]。當(dāng)時畫工在繪制窟頂千佛圖像時，踩著搭建的高架完成的。對于這一高架的長度我們可以推測，或許不會長至9米，頂多5～6米左右。立于這樣一個支架面對一堵9米余寬的壁面，夠著此頭，夠不著彼頭，畫工作業(yè)時只得屢次爬上爬下，挪動支架完成壁畫繪制。再說千佛圖像在壁面上是一排一排的，如果畫工在書寫榜題時按常規(guī)先完成一排，再返回原處進(jìn)行下一排，如此頻繁往復(fù)于9米多寬的壁面，自然感覺勞累。為了省時省力，畫工采用的方法是：先完成支架上手所能及的一部分佛名榜題，然后再移動支架完成另一部分。此外，即使支架長度足夠畫工站在上面夠著壁面每一個地方，畫工也不愿意來回頻繁移動。他同樣會先完成一些不需挪動或挪動盡可能小的范圍內(nèi)的題記，然后移至下一處壁面，如此提高勞動效率。所以第100窟千佛圖像榜題應(yīng)該就是在這樣一種工作背景下完成的，畫工首先按順序題寫了壁面左側(cè)佛名，次之完成右面題記。正是因為畫工這種特殊的工作方式，導(dǎo)致了該窟千佛圖像在排序方式上的獨特格局。

附圖1 北大D079《賢劫千佛名卷上》（局部）

附圖2 第100窟北披千佛圖像

[1][日]池田溫.中國古代寫本識語錄集[M].東京：東京大學(xué)東洋文化研究所，1990：459-464.

[2]米德昉.敦煌莫高窟第100窟窟主及年代問題再議[J].敦煌研究，2012，(4)：61-66.

[3]榮新江.歸義軍史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276.

[4]梁曉鵬.敦煌莫高窟千佛圖像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191-195.

[5]石璋如.莫高窟形[M].（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田野考古報告之三，1996:44.

（責(zé)任編輯：趙旭國）

Dunhuang Manuscript No.D079 and the Thousand Buddha Motifs on the Ceiling of Mogao Cave 100

MI De-fang
(The Academy of Dazu Rock Carvings,Dazu 402360,Chongqing,China)

Copied in the year 920,the(D079)is a manuscript written with the names of the Present Thousand Buddhas.These Buddhas' names are also written on the ceiling of Mogao Cave 100 next to the Buddhas' images.It seems possible that D079 was used as the main reference for the Thousand Buddha images on the ceiling of Cave 100.

Manuscript D079;Mogao Cave 100;Thousand Buddhas;Inscriptions

K879.41；G256.1

A

1671-0304(2015)04-0010-05

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wù)專項資金資助（15LZUJBWZY021）。

2015-04-20

時間］2015-08-31 8:10

米德昉（1972-），男，甘肅永登人，大足石刻研究院副研究員，歷史學(xué)博士，主要從事佛教文化藝術(shù)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