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建剛
次兩敗俱傷拜訪
□ 林建剛
1922年5月17日,剛在皇宮安裝了電話的廢帝溥儀,心血來潮,翻著電話本,到處給人打電話玩。他想起了他的洋老師莊士敦跟他提起過的白話文運動的領袖胡適,想聽聽這個人“用什么調(diào)兒說話”,便撥通了胡適家的電話。接電話的正是胡適本人。溥儀在《我的前半生》中回憶了當時他們通話的情景:“你是胡博士呵?好極了,你猜我是誰?”
“您是誰呵?怎么我聽不出來呢?……”
“哈哈,甭猜啦,我說吧,我是宣統(tǒng)阿!”
“宣統(tǒng)?……是皇上?”
“對啦,我是皇上。你說話我聽見了,我還不知道你是什么樣兒。你有空到宮里來,叫我瞅瞅吧?!?/p>
對這件事,胡適在日記中也有記載:
“今天清室宣統(tǒng)帝打電話來,邀我明天去談談,我因為明天不得閑,改約陰歷五月初二日去看他?!?/p>
為了這次約見,事前胡適還專門先去拜訪了莊士敦。在他那里,胡適了解了溥儀的近況,他在日記中寫道:“宣統(tǒng)近來頗能獨立,自行其意,不受一班老太婆的牽制。前次他把辮子剪去,即是一例……莊士敦說起宣統(tǒng)曾讀我的《嘗試集》,故我送莊士敦一部《文存》時,也送了宣統(tǒng)一部。這一次他要見我,完全不同人商量,莊士敦也不知道,也可見他自行其意了?!?/p>
對溥儀“自行其意”的行為作風,胡適持贊賞的態(tài)度。幾天之后,胡適赴約。為了這次約見,胡適當天沒有上課。見面時,溥儀先起立,胡適行了鞠躬禮,然后就坐在了溥儀為他準備好的大方凳子上。當時,兩人聊了如何寫白話詩、溥儀如何出洋留學等問題。此外,溥儀還向胡適解釋說:“我們做錯了許多事,到這個地位,還要靡費民國許多錢,我心里很不安。我本想謀獨立生活,但這件事很有許多人反對,因為我一獨立,有許多人就沒有依靠了?!?/p>
對溥儀想獨立但又不能獨立的矛盾,胡適是很同情的。談話最后,當溥儀抱怨許多新書找不到時,胡適還答應幫他找書。聊了二十分鐘之后,胡適告辭。
在這次拜訪后不久,胡適還寫了一首小詩《有感》表達了自己的感受。其中一句是:“百尺的宮墻,千年的禮教,鎖不住一個少年的心!”
不過,新文化的思想領袖與舊制度的帝王見面之后,輿論方面對兩人都不買賬。這似乎是一次兩敗俱傷的拜訪。
一方面,忠誠于清朝的遺老對溥儀不滿,覺得他和“新人物”私自見了面,像炸了油鍋似地背地吵鬧起來。
另外一方面,那些喜歡胡適并將他視為新文化運動領袖的青年人對他也很不滿意。一時之間,許多報紙紛紛以“胡適為帝王師”、“胡適要求免跪拜”為標題來報道此事。
為平息輿論,胡適只好寫了《宣統(tǒng)與胡適》一文來澄清事實,辯解說:“一個人去見一個人,本也沒有什么稀奇。清宮里這一位十七歲的少年,處的境地是很寂寞的,很可憐的;他在這寂寞之中,想尋一個比較也可算是一個少年的人來談談,這也是人情上很平常的一件事。不料中國人腦筋里的帝王思想,還不曾洗刷干凈。所以這一件本來很有人味兒的事,到了新聞記者的筆下,便成了一條怪詫的新聞了?!?/p>
胡適禮節(jié)性地拜訪溥儀,其實沒什么可說的。值得審視的地方在于: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的青年人對胡適表達不滿?
在激進青年看來,道不同自然不相為謀。你既然是新文化運動的領袖,怎么能夠去跟晚清皇帝交朋友呢?如果說,胡適關注更多的是一個叫做溥儀的十七歲的少年,那么激進青年眼中則只看到了溥儀背后的皇權象征。正因如此,胡適《宣統(tǒng)與胡適》一文中那句“他稱我先生,我稱他皇上”的話廣受非議。
一個權力已經(jīng)被關進籠子里的君王,充其量也就是一個榮譽性的特殊公民而已,本沒什么大不了。但在當時剛剛廢除帝制的年代里,許多人還是認為胡適有做帝王師的念頭,這就使那些原本崇拜胡適的激進青年對他大失所望。這個引起風波的插曲,恰恰反證了時人帝制思想的殘留。
(摘自《青年文摘·彩版》2014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