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艷：道人所長，越道越長

本刊記者 石家麗

與上學期一樣，北京市石景山區(qū)實驗小學三（2）班學生張子彤，在放學前領到了這個學期的“我心中最美的教師”問卷。與上學期不一樣的是，這份問卷的選擇項里，又多了一些以鼓勵教師為主的評價語言。回到家后，她和爸爸媽媽一起，鄭重地寫上老師的名字，并把自己認為符合的選項打上勾，完成了這份問卷。

用滾燙的話贊美“我心中最美的教師”

北京市石景山區(qū)教委每學期都在評選“人民滿意的學?！?，而石景山區(qū)實驗小學則每年都在評選“我心中最美的教師”。這份問卷不以評選結果為目的，卻以評選內容為契機，引導孩子用滾燙的話贊美老師，如“在我犯錯誤的時候，老師沒有放棄我”、“我從老師那里學到了很多分析問題的方法”、“老師的耐心使我得到了進步”，等等。

“揚學校管理之長，揚教師專業(yè)之長，揚學生個性之長，揚家長資源之長”，這就是北京市石景山區(qū)實驗小學校長葉艷的“揚長教育”辦學理念。葉艷介紹說：“一所學校的發(fā)展主要依靠教師個體的發(fā)展，我們主要以‘人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為核心，通過‘以長補短，以長促長，以長促全’的管理方法，挖掘教師的潛質，加快教師專業(yè)技能的發(fā)展?！?/p>

“我心中最美的教師”的評選就是“揚長教育”辦學理念的體現(xiàn)之一。葉艷很清楚，評選的最終目的應該是促進老師的進步，讓每一位教師認識到自己在哪些方面得到了孩子們的愛戴和認可，在哪些方面還存在著繼續(xù)改進的空間。

2013 年歲末的一天，天氣格外地寒冷，但石景山區(qū)實驗小學的禮堂里卻讓人備感溫暖。這里正在舉行每兩年一次的“十大影響力教師”頒獎儀式。

“身邊的同事都說，她是‘易感人群’的代表。孩子講的一個小笑話能讓她笑得花枝亂顫，孩子發(fā)來的一段溫暖文字能讓她淚流滿面。她的學生就像她一樣熱愛著生活。生活中的細微之處都能觸動他們的心靈，給他們帶來感動?！?/p>

“她把自己的愛平分給班里的每一個孩子，用公正、無私、善良、正直使孩子在與自己的交往中體驗到公正。她用自己的點滴行動為孩子們的健康成長打下心理基礎，幫助孩子們追求真、善、美，得到孩子的信賴和尊敬。”

“他喜歡站在兒童的角度思考問題，深知只有使孩子們愿意學，才能真正提高成績。愿意學的前提，其實不單純是課件內容豐富多彩、教師語言生動幽默，而應該從本質上讓孩子感受到數(shù)學的魅力。這就是他給孩子們的課堂——充滿輕松教學氛圍的課堂?！?/p>

……

不難發(fā)現(xiàn)，在這些頒獎詞中，那些老師與孩子們在一起的細微時光，好像放電影一樣，一一浮現(xiàn)在大家眼前。在實驗小學，比職稱評定更讓人激動和期待的，就是“十大影響力教師”的評選，因為這些評選是多元的、多方面的，包括來自孩子、家長、社區(qū)、學校領導、同伴以及教師自我的評價。正如獲獎老師所說：“正是這些微不足道的點滴，才讓我們能走到這里。”在感受幸福的同時，每位老師也在不斷地反思自己。而正是由于這種發(fā)自內心的反思與切實的行動，才讓實驗小學越來越多的教師走上了這個舞臺。

一個簡單中肯的評價，就能讓他們在教育路上走很久。

“您內心有著對教師這一職業(yè)不一樣的理解，您是一個愿意用心靈工作的老師。所謂師者，重在傳道。然而，唯有道之師方為師，方能傳道而后授業(yè)、解惑。我做醫(yī)生多年，如今放下專業(yè)，從事醫(yī)生執(zhí)業(yè)教育工作，是因為看到，有很多醫(yī)者不曉道之所在，堂而皇之行醫(yī)。醫(yī)者離道是人類健康的災難，師者離道是人類心靈的災難。我的孩子在這里得遇良師，我由衷欣慰……”

這是年終總結會上，數(shù)學老師周磊與大家分享的一條來自家長的短信。除了教師外，葉艷珍視每一份來自家長的評價，經常提供機會讓教師們進行分享。葉艷說：“我當校長十多年了，發(fā)現(xiàn)老師們其實特別容易滿足。一個簡單中肯的評價，就能讓他們在教育路上走很久。”

在她看來，學校對老師的評價雖然也重要，但是往往不會在老師心里產生太大的“漣漪”。倒是來自孩子們的、家長的、社會的評價才是老師最看重的，能夠讓他們獲得尊嚴和成就感。葉艷有意擴大這些來自多方面的教師評價，因為她希望老師的工作和努力能夠得到更多正向的回應，讓老師在這些回應中看到自身的價值。

多種方式，善用教師之長

“揚教師之長”還要會“用教師之長”。教師之長如果沒有被發(fā)現(xiàn)，很多就如同曇花一現(xiàn)，失去了芬芳。葉艷說：“在實驗小學，我們奉行一個原則——把教職員工放在一個合適的崗位上，把教師放在一個合適的位置上?！倍嗄暌詠恚瑢嶒炐W遵循“以長定崗、雙向選擇”的原則，避免埋沒老師的才能。然而，讓葉艷沒有想到的是，這個“雙向選擇”的過程中也有著很多不謀而合的地方。

楊琳，實驗小學一位年輕的老師。語文課上得非常精彩，班級活動也組織得好。孩子們都非常喜歡她。

葉艷把這些都看在眼里，她打心里覺得，楊琳特別適合大隊輔導員的工作。但是，葉艷沒有直接去找楊琳，而是先讓老師報意向。讓葉艷高興的是，楊琳申報的正是大隊輔導員的崗位。葉艷問她為什么報這個崗位，楊琳卻交上來一份特別詳細的方案，包括自己對大隊輔導員工作的規(guī)劃、設想，以及一些具體的工作策略?？赐暾麄€方案，葉艷雖然喜形于色，但仍故作鎮(zhèn)定：“這個崗位要求比較高，從各方面來看，你條件挺好，也很有工作熱情，但你必須把熱情轉換為有效的實施方案。能做到嗎？”楊琳堅定地回答：“請校長給我一年的試用期。”在接下來的一年里，楊琳沒有辜負大家的期望，大隊輔導員的工作做得非常出色，還被評為“石景山十佳少先隊輔導員”、“北京市優(yōu)秀少先隊輔導員”等稱號?；貞浧疬@些細節(jié)，葉艷笑道：“有的時候，校長還得欲擒故縱?！?/p>

為了幫助教師們更好地“雙向選擇”，學校根據(jù)每位教師的實際情況及發(fā)展需要進行了分類管理，引導他們進行職業(yè)生涯規(guī)劃。比如，將入職不久的教師列為嘗試期。葉艷說：“這一時期的教師，有知識，有想法，也敢實踐，但缺乏經驗。因此在剛開始的評比中，很可能就會被提升期、成熟期的老師比下去，從而挫傷他們的熱情和積極性。我們不僅要善于發(fā)現(xiàn)，還要善于補救。”

葉艷所說的“補救”，是把學校地方課程、校本課程建設的擔子全部壓在這些年輕教師身上。葉艷知道，這樣做是有一定風險的，但她相信，只有給這些教師提供一次又一次歷練的機會，他們才能夠找到自己的歸屬感，才能發(fā)揚自己的優(yōu)勢，最終達到“小荷也露尖尖角”。

在學?！熬G色課堂”改進行動中，葉艷也鼓勵教師創(chuàng)新教學模式，進行教學模式的建構，把平臺完全交給老師。正是由于這種“放手”，讓有能力的教師得以發(fā)揮專長。

例如，語文學科的“思維導圖”方法，是借鑒國外的舶來品，老師們把它用于課堂教學，提高孩子們的閱讀、寫作能力。開始的時候，老師們認為“思維導圖”教學有一定難度，所以只在高年級開展，現(xiàn)在逐漸延伸到低年級。從作家的生平、寫作背景、文章的謀篇布局，到對文章提出質疑，幾乎都由孩子們自己完成，孩子基本上取代了老師。葉艷說：“無論是成人還是兒童，其潛能都是很大的，是無限的。就像我們看到的冰山露出水面的那一角，實際上，它底下的潛在的根基和能量，只有你挖掘才能發(fā)現(xiàn)它。”

剛性的制度，柔性的管理

“當幫助教師發(fā)現(xiàn)長處，并善用他的長處后，你還要幫助他‘促長’，使其長處得到更大的發(fā)揮。否則老師們只能停留，沒有前進的機會。一時的成就畢竟不能代替終身的成就，一時的長處也不代表永遠的長處。”葉艷這樣說。對于如何幫助教師“促長”，實驗小學在學校管理中實現(xiàn)了從控制管理到人文管理的轉變?！皩W校的管理職能不能僅僅停留在讓教師聽話這樣僵化的管理層面，要倡導一種人文的、柔性的管理?！?/p>

實驗小學有一個頗具特色的交流窗口：數(shù)字平臺。現(xiàn)在，老師們每天一上班就習慣性地打開它。但回想當初，老師們并不習慣使用這個交流平臺?！白铋_始的時候，是一個硬性的要求。沒有這個硬性的要求，就沒有老師主體參與的意識。等到都參與進去，他們會發(fā)現(xiàn)這里‘別有洞天’，這里的世界很精彩，這是僅僅埋頭在教案中無法發(fā)現(xiàn)的。”現(xiàn)在，根據(jù)數(shù)據(jù)顯示，有的教師一周在線的交流次數(shù)達到上百次。葉艷說：“這就說明老師們已經習慣了。打個不太恰當?shù)谋扔鳎拖袷钦剳賽鬯频?。一開始可能沒有感覺，但是處著處著你就會覺得分不開了。這個平臺確實對老師們的教育教學有很大的幫助，是老師們智慧的集合?！?/p>

除了在線的交流，葉艷更多地是和教師們進行線下的溝通。

葉艷說，到了她現(xiàn)在的年紀，對于情人節(jié)已經沒有感覺了。但她現(xiàn)在也學著過情人節(jié)了——當然，她并不是給自己過節(jié)，而是給全體老師過節(jié)。殷佳老師回憶到，去年的情人節(jié)，校長給每位老師買了一盒意大利巧克力?！澳乔煽肆惺侨庑蔚?，中間有一個留言區(qū)，做成玫瑰花的形狀。校長在這個留言區(qū)里給每位老師都寫上了情人節(jié)祝愿。那天的課間操，教師辦公樓頓時炸開鍋了，那感覺，現(xiàn)在想起來都覺得特別不可思議，一向嚴謹?shù)男ｉL居然這樣有情調?！被叵肫疬@件事情，葉艷也是滿臉的笑意，她告訴我們，那天她還收到一位老師的答謝短信，短信里說，“校長，你是我心目中的情人”。時隔一年，葉艷說起這件從心所愿的小事情，仍然紅了臉頰。

實驗小學有一部分教師是從原來的學校合并過來的，葉艷對這部分教師非常疼惜，她能感覺他們缺少一種歸屬感，她希望通過轉變學校的管理方式來給這些老師帶來潛移默化的影響，希望實驗小學所有的教師真正融合起來。為此，她在很多場合和老師們商定，說話的時候，“不要說我們，說咱們”。

學校是每一位教師的家，葉艷重視家庭中每一位成員的意見。實驗小學每年會出一個方案集，集中了全校教職工以個人或小組的方式提出合理化的、建設性的建議。葉艷認為，這種方式能充分激發(fā)所有老師的參與性、自主性和成就感，讓老師們在其中既感受到自己的重要，也分享其他老師的智慧，感受“咱們”的力量。

讓“揚長教育”落地生根

世間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學生也是個性差異的個體?！叭绾螕P學生的個性之長，是我們首要解決的任務。”提及“揚長教育”理念在學生方面所做的探索，葉艷這樣說。

首先，是讓孩子們自己尋找、發(fā)現(xiàn)自己的優(yōu)點，讓孩子寫下自己的優(yōu)點。但有的孩子卻交了白紙。

“你為什么沒寫啊，是不是優(yōu)點太多了，一時寫不過來？”

“我好像沒有優(yōu)勢?！?/p>

于是，老師們又采取了同伴之間互相尋找優(yōu)點的方法。有的孩子說：“老師，他不是沒有優(yōu)點，他下課就幫老師擦黑板，特別助人為樂?！薄斑@也是優(yōu)點啊？”老師會心一笑：“這當然是你的優(yōu)點啦！”有的孩子不是沒有優(yōu)點，是不會找自己的優(yōu)點。

老師自己也幫著孩子們尋找優(yōu)點。在這個過程中，對教師的教育理念也是一種重塑和改變。“一旦教師發(fā)現(xiàn)這個孩子的優(yōu)點，并把這個優(yōu)點放大以后，教育就滲透其中了，這是一種包容。你能悅納每一個孩子，就是一種良好的教育心態(tài)。”當老師在教育教學的過程中，自覺或不自覺地把孩子的優(yōu)點放大的時候，這個放大、夸大的過程對孩子來說，就是一個正向引導的過程，也是彰顯學生個性的一個過程。

學校還發(fā)動家長尋找孩子的優(yōu)點。家長是最了解自己的孩子的。有的家長把孩子說得特別好；有的家長很中肯地說孩子有什么優(yōu)點，但還有哪些不足之處；有的家長卻把孩子說得一無是處。雖然家長提供的孩子們的優(yōu)點并不一定都客觀真實，但是學校會把家長所說的優(yōu)勢“滴漏”出來，把孩子的長處極致到最大化。學校還經常告訴家長：“數(shù)子十過，不如獎子一長?！薄斑@也是古往今來，對教育很厚重的一個基奠。我們希望在家里，孩子的潛能也能得到最大的發(fā)揮?！?/p>

為了更好地展示孩子們的個性、專長，實驗小學設立了“每月一節(jié)”，除了寒暑假，共有十個校園節(jié)日?！懊吭乱还?jié)”源于什么？葉艷說：“過去，孩子們也有很多節(jié)日，比如說，植樹節(jié)、紅領巾節(jié)、六一兒童節(jié)，但是，這些節(jié)日太短暫了，就像學雷鋒，一旦過去，就過去了，在孩子心中烙不下任何印跡。雖然教育是無痕的，但是教育對孩子的身心、行為起碼要有一定的影響，如果沒有影響，教育就白費功夫了。”

正是出于這些考慮，實驗小學把各種節(jié)日細化，設立“每月一節(jié)”，每節(jié)歷時一個月。以“創(chuàng)意無限，快樂實踐”為原則，從項目的制定到活動的策劃實施都由孩子們自己承擔，并自主開展。在三月華彩音樂節(jié)中，小小歌唱家、器樂小達人、明日舞蹈家，讓實驗小學瞬間星光燦爛；四月的繽紛書畫節(jié)，孩子們舞動畫筆，放飛自己的想象；十一月的創(chuàng)新科技節(jié)，孩子們從生活中發(fā)現(xiàn)和探索，獲得快樂的體驗。豐富的校園節(jié)日活動，不僅讓孩子們充分地展示了自我，也培養(yǎng)了孩子們的創(chuàng)新能力。

“成長花園”是實驗小學借助數(shù)字化平臺開發(fā)的特色評價方式。每個孩子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花園，花園分為兩部分，一個是“我的花園”，擺放著依據(jù)多元智能理論設計的不同評價角度的“花盆”。老師們根據(jù)孩子的學習表現(xiàn)、參與校園節(jié)日或其他活動的情況來為“花園”澆水，每一個“水滴”就是一次評價，每一次評價都可以幫助“花盆”里的“小花”發(fā)芽、生長，直至開出斑斕的“小花”。另一個是“成長樹”，記錄著孩子們的成長足跡。孩子們可以通過分享活動感受，交流活動成果，為其他同伴的活動打分等方式來增加自己的成長值，“成長樹”會隨著成長值的增加一點點長大。

“揚長教育”的評價與數(shù)字化校園平臺的有機結合，豐富了評價的方式，拓展了評價的手段，也提升了評價的效果。尤其是這種把“評價”置于游戲氛圍中的寓教于樂的方式深受孩子們的喜愛。

實驗小學“揚長教育”理念的踐行，從未缺少奮力行走的同行者，比如與葉艷心心相印的教師們，以及素昧平生的家長朋友。這一理念推動了實驗小學的發(fā)展，也代表了時代所趨的個性化教育的方向。

這些年來，讓葉艷感到開心的是，當初提出“揚長教育”理念時，心里悄悄埋藏的“道人所長，越道越長”的心愿已經一點點變成了現(xiàn)實，并且不再只是依靠她和同行者們的意志，而是憑借理念本身的力量。我們有理由相信，心有所愿，行而成立。正如托馬斯·威爾遜所說：“一個人如果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他所等待的東西終歸會到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