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德萊塞維茨
2008年春天,我在耶魯大學招生委員會盡了一天義務,3名招生專員、一名校長辦公室代表,還有我翻閱了賓夕法尼亞東部學生的申請材料。申請材料根據(jù)SAT(學術能力評估測試、俗稱“美國高考”)成績、績點、課程級別、推薦信的權威程度、特長等評為1~4分不等。得分高的已經(jīng)被錄取了,還有一些學生在特殊情況下才會被錄取——如果他們是國家級運動員或者富裕捐款人的孩子。我們當天的任務是評估那些得分為2的申請材料。
主持人是個30歲左右的年輕人,不停地用術語評論著每份材料:“裝備好”是指成績單顯示申請人受到了很好的學術訓練;“一年級教育”是指候選人父母教育水平最多只有高中水平;“MUSD”是指非常有前途的音樂人才;“吹噓”指簡歷中存在值得懷疑的信息,如果候選人中出現(xiàn)五六個這樣的條目,就希望甚微了。我們聽他介紹,適時提問,然后投票決定是否錄取。
我們的選擇余地非常大,因此只對那些有特殊潛質的學生感興趣,這些通常會通過個人綜述和論文顯示出來。那些只提交了個人簡歷和成績單的學生會被直接拒絕,因為他們“沒有閃光點”“不是團隊的建設者”;附帶了9份推薦信的學生則被認為“功利心太強”。
有人將這些在精英學校中讀書的超能學生稱為“超人”:修雙學位,有運動和音樂專長,掌握幾種外語,在全球多個地方進行過志愿服務,還有一系列成績斐然的愛好。成年人和同齡人都對他們懷有敬畏之情。一個在頂級大學教書的朋友曾經(jīng)讓她的學生背誦30行18世紀詩人亞歷山大·波普的詩。所有的學生都一字不差地背了下來,她自稱“見證了奇跡”。
這些超能年輕人,顯然是從幼年就開始的競爭中一路勝出的佼佼者。但根據(jù)我和幾百名學生交流的情況來看,結果并非如此。我們的精英教育制造了一群聰明的年輕人,但他們焦慮、膽小、容易迷失自我,缺少學術上的好奇心,卻擁有強烈的目的性和功利心。他們被包圍在優(yōu)越感中,迷茫地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他們可以將自己的工作做好,卻不知道為何要做。
和今天的許多孩子一樣,我當年像夢游一樣進入了大學:選擇肯接受我的學校中名氣最大的那所,在陌生的專業(yè)中選擇最能將我?guī)晒Φ囊粋€。至于接受教育的目的,我根本就不去考慮。在常春藤學校待了24年之后(在哥倫比亞大學從本科讀到博士,隨后在耶魯大學任教),我才開始思考這個教育系統(tǒng)對孩子的負面影響。
一個年輕的女孩給我寫信講述她在耶魯大學讀書的男朋友:上大學前,他多數(shù)的時間都用來讀書和寫作。在耶魯大學讀了3年書后,他變得非常沒有安全感,擔心很多普通學校學生根本不會操心的事。“只要是聽說過的書,他都會讀。只有我知道,他只讀第一章和最后一章,或者直接看書評。他這么做不是因為沒有好奇心,而是因為談論書籍帶來的效益比真正讀書更大。”
我教過很多常春藤學校的年輕人,他們聰明、有頭腦、有創(chuàng)造力,與他們談話很愉快,且獲益良多。但他們中的多數(shù)人都滿足于學校教育給他們?nèi)旧系纳?,很少有人因為某個想法感到興奮,很少有人將大學教育看作發(fā)展學術的機會,只是將其作為一時的投資。
如今的入學標準是如此嚴格,以至于進入常春藤大學的學生都是從未經(jīng)歷過失敗的人?!盁o法成功”這個想法讓他們害怕和失去方向。由于沒有給自己留出犯錯的空間,他們希望從根本上杜絕犯錯誤的可能。一個女生曾經(jīng)對我說,她很想仔細思考自己所讀專業(yè)的前途,但是她沒有時間。我建議她不要把時間花在保證每門課都拿A上,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我剛剛爆了粗口一樣。
而那些希望接受真正教育的孩子,則被看作怪胎。一個學生告訴我,她的朋友從耶魯大學退學,因為學?!傲铎`魂窒息”。
精英學校自吹教會學生思考,但他們只是訓練學生掌握職場成功所需要的分析和歸納方法。一切都是技術性的,全部用技術性的標準來衡量。
人們常說:“哈佛大學培養(yǎng)的是領導者?!毕氤蔀橛谐删偷膶W生就要不斷將自己看作未來社會的領袖。但是學校并不打算讓學生們成為真正的高層領袖,律師所的合伙人或者上市公司的首席執(zhí)行官就足夠好了,對于管理精英學校的人來說,這就是領袖的全部含義。
最諷刺的是,這些精英學生被告知他們的未來有無限的可能性,但是他們多數(shù)人都進入相似的行業(yè)。2010年,頂尖學校1/3的畢業(yè)生進入了金融和咨詢公司。哈佛、康奈爾和普林斯頓的畢業(yè)生幾乎沒有人進入神職、軍隊、政治選舉甚至是學術研究領域。像扎克伯格一樣中途退學被認為是光榮的事,而順利畢業(yè)當一名社工卻被認為是荒唐可笑的。
“華爾街已經(jīng)弄明白,大學制造了一群非常聰明卻極度困惑的人。他們有充足的腦力、驚人的工作倫理,但不知道應該做什么?!庇浾咭运估た巳R因說。
精英學校的學生認為,朋友中有人來自密蘇里州,有人來自巴基斯坦,有人玩大提琴,有人玩曲棍球,就說明受教育人群的多樣性了,卻沒有想到這些人的父母都是醫(yī)生或者銀行家。
這個體系非常不公平,工人階級和草根階層的子女幾乎無法通過現(xiàn)在的錄取制度進入常春藤聯(lián)盟的大學。2006年,只有15%的學生來自低收入家庭。
學費只是原因之一,培養(yǎng)符合常春藤入學要求的“超能”學生的高昂成本才是問題的關鍵。富裕的家庭從孩子出生的時候就開始用金錢為他們的未來鋪路:音樂課、運動器材、國外旅行、私立學校的學費。SAT本應該考驗學生的潛能,如今只是考驗了家長的收入。對于那些在郊區(qū)豪宅中長大的孩子來說,是否上常春藤學校并不是問題,問題只是上哪一所而已。
在排名前20位的大學中,90%的新生是高中時排名前10%的學生。正是因為這些學生的存在,我不希望年輕人進入常春藤或類似的精英大學,那些普通學校的學生通常更有趣、更有好奇心、更開放,并且沒有那么愿意競爭。
除了申請制度,我們還需要更深層的改革。美國大學應該重新思考美德和優(yōu)秀的含義。如果學校想要培養(yǎng)出更加優(yōu)秀的領袖,就應該思考哪些品質是必需的。
常春藤聯(lián)盟的存在就是一個問題。我們將培養(yǎng)未來的領袖與一系列的特權聯(lián)系起來。無論他們?nèi)绾涡Q為公共利益服務,他們首先關注的都是自己的利益。
我曾經(jīng)認為每個學生都應該公平地獲得進入常春藤讀書的機會,現(xiàn)在我認為我們需要的是一個任何人都不需要常春藤的教育制度。
(伊 米摘自《青年參考》2014年8月27日,勾 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