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馬女將軍高小燕的起落人生

張建魁+姜琨

高小燕，1957年出生于山西石樓縣，1974年因體育專長被部隊特招入伍。2005年任解放軍309醫(yī)院政委，2012年任解放軍信息工程大學副政委兼紀委書記。2014年11月被查。

2012年秋的一天，309醫(yī)院由發(fā)熱門診擴建而成的新門診大樓舉行隆重的落成儀式。時任總參謀長受邀請出席了剪彩活動。為此，309醫(yī)院特意在大樓前并不寬敞的地方鋪了紅地毯。然而，當人們走上紅地毯時，總感覺腳底下凹凸不平或活動不穩(wěn)。儀式結束后人們發(fā)現(xiàn)，紅地毯下竟然是沒有完工的工程，只是為了趕時間而臨時裝點一下門面。這個“形象工程”的指揮者就是時任309醫(yī)院政委高小燕，她當時還是一名大校。幾個月之后，高小燕得到擢升，出任解放軍信息工程大學副政委兼紀委書記，被授予少將軍銜。

然而，僅僅兩年之后的 2014年11月27日，軍方發(fā)布消息，高小燕因涉嫌受賄被軍隊檢查部門帶走。她也是十八大以來首個落馬的女將軍。

插手基建的強勢政委

解放軍信息工程大學位于河南省鄭州市。該大學里幾位人士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均表示，高小燕的落馬幾乎沒有給學校造成太大的影響，因為這里的人們都知道，她是“在北京犯的事，和這里沒有任何關系”，這里也沒有人受其牽連。這和軍方發(fā)布的消息應該是一致的——高小燕被查主要是因其在309醫(yī)院政委任上參與工程腐敗。

309醫(yī)院最先隸屬于解放軍總后勤部。2004年5月，根據中央軍委下達的部隊精簡的命令，醫(yī)院被并入解放軍總醫(yī)院（301醫(yī)院），對內稱解放軍總醫(yī)院第309臨床部，對外稱解放軍總醫(yī)院第二附屬醫(yī)院。2009年8月，309醫(yī)院完成再次轉隸移交，隸屬于解放軍總參謀部，改稱為解放軍總參謀部總醫(yī)院。這次隸屬關系的變更，就是在高小燕任政委期間。

據公開資料顯示，高小燕是2005年底從總后勤部調至309醫(yī)院擔任政委的。該醫(yī)院一位熟悉政工工作的人士向記者介紹，這位上邊派來的干部一到任就顯示出了自己的魄力，她要在309醫(yī)院開展一場大刀闊斧的“改革”，第一個動作就是改革營房部門的編制。她將原來的營房科等部門拆分、升格為三個辦公室：一是營房辦，仍然延續(xù)之前營房部門的職能，管理房產;二是生態(tài)辦，負責醫(yī)院的綠化、生態(tài)建設等工程;三是新建辦，專門負責醫(yī)院的建設和改造。在高小燕落馬前，已有她的兩名張姓心腹先后被查，一個是新建辦主任，他也是309醫(yī)院最早因基建工程被軍隊紀檢部門帶走的人;另一個是分管營房辦等的院務部部長。

按照正常的分工，作為政委，高小燕主要是分管人事和思想政治工作。如果說，改革營房部門編制還算其職責范圍的話，那么工程建設方面的事本該屬于院長負責，但強勢的高小燕竟然硬是把這方面的權力牢牢地抓在了自己的手里。

據《解放軍文藝》等報道，在高小燕擔任309醫(yī)院政委期間，醫(yī)院開展了浩浩蕩蕩的新建、改建工程：建設了15棟宿舍樓，以及建筑面積3萬平方米、可停放約1000輛車、有“全國醫(yī)院車庫之最”的大型地下車庫，還新蓋了干部醫(yī)療保健大樓、結核病研究所大樓，改擴建了門急診大樓。

工程量如此之浩大，款項從哪里來？一位309醫(yī)院的內部人士告訴記者，醫(yī)院年均毛收益達十幾億，但大搞工程占了醫(yī)院的大部分支出，“蓋房子蓋得亂七八糟的，有段時間的審計表明還欠著別人8個億呢?！碧崞鸶咝⊙嘣谌螘r的混亂景象，這位知情者面部表情只有無奈。

落馬原因或另有說法

據這位知情者透露，高小燕落馬的直接原因，是因為一位退休副院長帶領幾名退休老干部對其進行了長時間的實名舉報，因為高小燕負責修建的醫(yī)院北二期宿舍樓質量不過關。記者在這里實地查看，主要涉及4棟板樓，即位于北區(qū)的6、7、8、9號樓?！澳銓Ρ纫幌戮湍芸闯鰜恚黄诘馁|量非常好，但是二期簡直就是豆腐渣工程。”從外觀上看，北二期的樓房比一期的樓房更為美觀。但是，二期樓房的住戶卻苦不堪言，稱他們的房子明顯是偷工減料的“成果”?！跋仁欠块g的窗戶有問題，反映到院領導那里，后來更換了所有住戶的窗戶;但不久，住在樓頂層的住戶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房子居然漏雨?！睒琼?shù)姆浪雷o系統(tǒng)不過關，上報后修過幾次，漏水狀況依然沒有得到好轉，院領導這才決定將二期修建的樓房樓頂全部揭掉，換上新的防水層?！白≡谶@里的幾位退休老干部實在忍不下去了，就開始實名舉報高小燕。這一告，就是兩三年，但始終也沒有結果。”

知情者感慨地說：“后來高小燕調走了，新來的領導可能查出了工程中偷工減料的問題和其他腐敗問題，這才扳倒了她?！?/p>

但也有309醫(yī)院的其他人士給出了另一個說法，認為高小燕的落馬或許并不全是因為被實名舉報，也可能是“被更高層人物腐敗案牽出來的”。網上曾流傳過總后勤部原副部長谷俊山視察309醫(yī)院的照片，高小燕眉飛色舞地站在谷俊山的旁邊介紹情況。她甚至被疑有可能是谷俊山的多名情婦之一。2012年，高小燕已經55歲，如果再不提拔，就要面臨退休了。有媒體披露，高小燕可能是通過買官搭上了軍委原副主席徐才厚的“末班車”，最終才晉升為少將。因為女將軍在中國畢竟鳳毛麟角。如今，兩位高官都東窗事發(fā)，這些“搭車”的人自然被“順藤摸瓜”牽了出來。

復雜的“內部恩怨”

據309醫(yī)院一位了解后勤的人士介紹，在高小燕任職期間，院里部分高層干部貪占住房的現(xiàn)象非常嚴重，高小燕本人也是這樣，在她調離309醫(yī)院兩年多后，仍占住著這里一套12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還占用著醫(yī)院原來給她配的車。她被查時曾遭抄家，抄的就是這處住房。

退不出被占住房，很多本該分到住房的人也分不到，就找院領導去鬧?！霸诼毜挠泻ε赂咝⊙嗟?，都搬出來了;退休的人不怕她，就跟著鬧。甚至有人公開宣稱，反正占著兩套房子，我就不退。”

后來，高小燕出了一個損招，直接把被占著的房子分給沒房的人，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坝谑牵路值椒孔拥娜酥苯幽玫搅髓€匙，能打開門的，便將屋子里占房人的東西一股腦兒扔出來;打不開門的，也等不及了，就強制把門給撬了。”endprint

“這不是發(fā)動‘群眾斗群眾的運動嗎？這個事兒鬧得影響特別壞。這樣一來，將整個醫(yī)院住宿區(qū)攪得不得安寧?！闭f起前幾年的分房風波，該知情人士覺得還歷歷在目。

除了住宿樓，高小燕還把“建設生態(tài)醫(yī)院”作為形象工程來抓。309醫(yī)院的背后就是百望山，在地理位置上有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在醫(yī)院門診大樓的右側，原來是醫(yī)院幼兒園和一些其他建筑。高小燕提出要讓309醫(yī)院“顯山露水”，說幼兒園等建筑擋住了百望山，影響醫(yī)院整體的美觀，必須拆除這些設施。地上建成一個花園，將醫(yī)院的大門改到花園前面;地下建成停車場，就是前文提到的特大地下停車場。結果，這也成了一個半截子工程：幼兒園拆了，車庫也建了，但原本計劃地下一層要建成超市，到現(xiàn)在還封著，只看到一些貨架子;花園也建成了，但也只是挖了一個小水池，搭建了亭子、假山而已，醫(yī)院的員工卻不以為然：“你在醫(yī)院里轉轉，這哪叫生態(tài)醫(yī)院？！”最后，醫(yī)院的大門也沒改成，還是在原來的地方。

知情人士對記者說：“當然，也不是說高小燕什么都不好。”他認為醫(yī)院里對高小燕所做事里最滿意的有“一個半”。這“一個”，是在她的直接推動下，309醫(yī)院職工孩子上學難的問題不但解決了，還是比較理想的小學。還有“半個”，就是雖然拆了自家的幼兒園，但在她的協(xié)調下，309醫(yī)院的孩子可以送到一家職工一直很羨慕的附近幼兒園了?！斑@在以前，我們想都不敢想?！边@位知情者說。

記者在該幼兒園門口采訪到一位來自309醫(yī)院的兒童家長，其在言語中也包含了對高小燕的肯定：“她挺有魄力的，也確實敢干，解決了孩子入園問題。要不然想讓孩子進這樣好的幼兒園，得費多大功夫！”

“她有點像男人性格”

現(xiàn)年57歲的高小燕是山西石樓縣人。1974年，17歲的她因為體育專長被蘭州軍區(qū)47軍特招入伍，自此改變了人生軌跡。

1984年，高小燕調入位于西安的解放軍第四軍醫(yī)大學，歷任學員隊副隊長、直屬黨委辦公室主任兼政治部辦公室主任、大學團委副書記?！皶硎聝骸钡母咝⊙嘣诘谒能娽t(yī)大學起家，也慢慢累積起了自己在軍隊中的人脈。后來，在她調任309醫(yī)院政委后，也不忘提攜自己曾經的“朋友們”，動用關系將原來在第四軍醫(yī)大學與自己走得近的醫(yī)生調進了309醫(yī)院。

高小燕的丈夫也是一位軍人，后來在總后勤部官至師職。據知情者說，之前高小燕是沾了丈夫的光在軍政仕途上有了起色;她后來居上，無論是職務上還是軍銜上都超過了丈夫。“與風風火火的高小燕相比，她的丈夫低調得多，一直在軍隊后勤部門任職?！?996年，高小燕隨丈夫調入京城，成為總后后勤科學研究所政治部干事，此后相繼任該所政治部主任，總后司令部政治協(xié)理員、司令部黨委委員。據高小燕在總后的同事回憶：“她那時候沒什么錢，也沒什么壞心思?！?/p>

在309醫(yī)院里，認識高小燕的人說到她，印象大多是“朋友非常多，認識很多人”。有人說，她在政委的位置上，自然有不少人尋求幫忙，“只要她能用得上的關系，打個招呼就能給解決”。309醫(yī)院一位高小燕曾經的男下屬說，她酒量很好，也很懂得酒桌哲學，“膽大，放得開，挺豪爽，有點像男人的性格”。高小燕也憑借自己大膽潑辣的作風和廣交朋友的豪情給許多人留下了“人緣很好”的印象。

當然，人們對高小燕印象最深的還是她的“強勢”，也是她“樹敵”和被罵的原因。因為她的強勢和一手遮天，許多人敢怒不敢言，畢竟她敢直接和院長叫板，若不是后臺強硬，怎么會這么肆無忌憚？

據了解，當年和高小燕搭檔的院長是309醫(yī)院“土生土長”起來的干部，二人同歲。知情人士透露，高小燕在309醫(yī)院時二人的合作一直不和睦，最大的矛盾還在于高小燕把本該屬于院長的權力攬在自己懷里。一手包辦了醫(yī)院各種建設工程的高小燕在大修大建后，在工作中越發(fā)不把院長放在眼里。

查處“一批人”的警示

一個多月前，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在古田召開的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上指出，必須正視軍隊建設，特別是思想政治建設方面存在的突出問題，特別要高度重視和嚴肅看待徐才厚案件，深刻反思教訓，徹底肅清影響。

“軍隊反腐”話題此前多次被列入國防部發(fā)言人耿雁生的回答問題清單。他說：“任何人不論權力大小、職務高低，只要觸犯了黨紀國法，都要嚴肅查處，軍隊決不允許有腐敗分子藏身之地，任何人也不能心存僥幸。”

去年12月至今年上半年間，中央軍委巡視組對北京軍區(qū)、濟南軍區(qū)等黨委領導層進行了巡視，也發(fā)現(xiàn)一批在工程建設、土地轉讓、經濟適用住房建設等方面的問題。軍委副主席許其亮曾對中央軍委巡視組提出期待：要善于發(fā)現(xiàn)問題線索，真正起到查處一批人、挽救一批人、教育一批人、塑造一批人的作用。于是，高小燕以及最近案發(fā)的解放軍南京政治學院副院長兼上海分院院長、少將戴維民等就被媒體視為“具有警示意義”的一批人。這也被視為自查處徐才厚之后，軍隊拉開的又一輪反腐大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