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棗
上期精彩回顧:從無聊的聚會上逃出來,文學(xué)穿著哥特風(fēng)奢華衣裙一路狂奔,偷偷潛進(jìn)一棟看似無人的別墅泳池,脫掉衣服游泳,正游得暢快,一個男人站在了泳池邊,那男人聲音太熟悉……竟然是鴨子阿成?。?/p>
阿成的不要臉徹底地讓我震驚了,然而很快我就顧不上驚愕他的二皮臉了,墻上的掛鐘直直地指在了十一點(diǎn)。吳雪妮的派對十點(diǎn)半結(jié)束,現(xiàn)在怕是人都走空了!問題我今晚是跟著阿林的車開過來的,我自己并不認(rèn)識回去的路,何況現(xiàn)在又喝了酒。
然而,當(dāng)我撥給阿林的手機(jī)在響了第四次才被接通,而且只傳來阿林嘔吐的聲音后,我就知道我今晚叫她再出門開車接我是沒指望了,她顯然已經(jīng)喝多了,大著舌頭和我唱了會兒歌,就利索地掛了電話。
“你今晚可以住這里?!卑⒊煽闯隽宋业木骄?,他滿不在乎地指了指樓上,“客房有很多,被褥也都是干凈的。這一帶別說晚上,就是白天也沒有出租車經(jīng)過,明早我正好要開車出去,你可以搭便車,但今晚我肯定不會特意開車送你出去了?!?/p>
我裹著大毛巾,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我看起來像是那種人嗎?”他瞥了我一眼,眼神相當(dāng)睥睨,“我收留你過夜只是因為我善良,何況我都放低身段不顧及自己的名聲了,你還扭扭捏捏干什么?。?!”
我剛要反駁,他就又打斷了我:“我?guī)闳巧蠐Q件衣服吹干頭發(fā),濕淋淋地披著塊大毛巾也太影響視覺美觀了?!?/p>
果然是高檔別墅,阿成輸入了密碼才打開了三樓的門,然后他帶我直接來到了一間大的試衣間,是一間幾乎睥睨主臥大小的房間,里面按照各路國際名牌排滿了衣服、褲子、領(lǐng)帶、鞋子、眼鏡、手表。
“沒、沒有女人的衣服嗎?”我有些呆住了,這包養(yǎng)鴨子的富婆是個真富婆啊,居然下這么大的手筆。
他從一堆衣服里嫻熟地挑了一件襯衣給我:“沒有,這里只有男人衣服。”
我接過那件連標(biāo)簽都沒有剪過的襯衣,忍不住感慨道:“你的金主喜歡女人嗎?要不也考慮一下包養(yǎng)我?”
我本是一句調(diào)侃,沒料到阿成倒是嚴(yán)肅了起來。
“你不是還在讀大學(xué)嗎?你要好好學(xué)習(xí)?!边@顯然勾起了他的回憶,他的神色帶了點(diǎn)落寞和憂傷,“別像我,我們家三個孩子里就我讀書的時候最吊兒郎當(dāng),所以只有我從事現(xiàn)在這個行業(yè)。大哥和妹妹他們那兩個渾蛋說什么也不干,我讀書又沒有他們好,只好乖乖聽話照做了。”
我挺想拍拍他安慰他說“你現(xiàn)在也算鴨中之霸了”,但是思量了一下,手還是沒有往他的身上拍下去。
好在等我換好衣服吹好頭發(fā)出來的時候,他的情緒已經(jīng)緩和了過來。
“陪我打臺球吧。”
“我不會?!蔽覔u了搖頭,“實際上我不太了解為什么有人會這么喜歡打臺球,伏在球桌上我看著都覺得頸椎疼啊,很容易腰椎間盤突出吧?”
阿成聽到我不打,顯然有些失望,但他對我的觀點(diǎn)表示了贊同:“確實,其實挺無聊的,但打臺球有一個好處,尤其是約一個女的打臺球,還是不錯的,臺球是檢驗胸型好看與否的試金石啊,當(dāng)對方俯下身擊球的時候。”他看了我一眼,“你懂的?!?/p>
“你不能正經(jīng)點(diǎn)?”
他無辜地看我一眼:“研究這些難道不夠正經(jīng)嗎?人生就是這樣的啊,不管你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只要你在追尋目的的過程中學(xué)會了一些技能就行了,你看,我現(xiàn)在可是臺球高手?!?/p>
“那你一個人繼續(xù)去鍛煉技能吧,我要去睡覺了?!蔽掖蛄藗€哈欠,轉(zhuǎn)身上了樓。
非常神奇的一件事,雖然和阿成甚至算不上朋友,只是多見了幾次面的陌生人,但我對他卻不反感,即便他喜歡插科打諢說些不正經(jīng)的話,但他從來沒有做出什么逾越的事,相比那些說著正經(jīng)話,卻背地里做著各種骯臟事的人,他其實算是非常可愛真實的了。這樣看來,他如此受歡迎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guī)е@樣的想法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沒料到第二天竟然是被早飯的香味喚醒的。等我洗漱完畢下樓,他已經(jīng)坐在飯桌上了,他此刻正姿態(tài)優(yōu)雅地拿黃油涂著面前的面包。
“今早剛烤的。”他朝著我招呼了一聲,“酸奶和果醬也是我自己做的,純天然,沒有任何添加劑?!?/p>
擺在我面前的除了現(xiàn)烤的面包、果醬、黃油之外還有一杯熱咖啡,一盆水果和一份酸奶。
我一口咬下去,面包松軟香甜,還帶著淡淡的溫?zé)帷?/p>
清晨的日光照射進(jìn)來,阿成便在這束光亮里文雅地吃早飯,幾乎完美的側(cè)臉離我只有幾尺之遙,完全一幅電視劇里的場景。當(dāng)然,如果他手里拿的報紙是英文的財經(jīng)報道而不是中文的娛樂八卦就好了。
“Baby?for?two組合這名字怎么起的,以后組合里年紀(jì)大的姐姐被稱作大B還好,但年紀(jì)小的妹妹要是被有心的記者叫成二B而不是小B怎么辦啊,作為第二個出生的妹妹,終生都要和‘二打交道已經(jīng)很不幸了,組合名還取成這樣,叫人家怎么走文藝高端路線?。?!太過分了!等我有空了要打個電話和他們說一下。”阿成的語氣明顯憤憤不平。
“還打電話呢,誰理你這樣的追星平民??!還有我說,你就不能看看財經(jīng)報道,像我就從來不看娛樂新聞,認(rèn)識些明星有什么用?明星會嫁給你嗎?那種八卦都是空虛寂寞冷的中年婦女才看的?!?/p>
我本以為這句會讓阿成不高興,但沒想到他反而粲然一笑。
“對,你真的從來不關(guān)心娛樂圈,誰也不認(rèn)識。”然后他話鋒一轉(zhuǎn),“對了今天我要跑馬拉松,反正我開車送你,要不就一起去給我加油吧,我都沒有親友團(tuán)?!?/p>
我想了想,今早沒課,本來也無事可做,一個人跑馬拉松又確實挺蒼涼的,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你繼續(xù)吃,我去換一下衣服,再把車開出來?!彼贿吷蠘且贿呑匝宰哉Z,“今天我還是選個低調(diào)的車開吧?!?/p>
我攔住了他:“今天你別開車了,我的車就停在另外一座別墅外面,你開我的車送我去就行了?!?/p>
等我?guī)е⒊勺叩轿业膴W迪邊時,他果然有些傻眼地愣了愣,大概沒料到我一個大學(xué)在校生就能開這種車。其實讓他開我的車我也是有私心的,他要是自己開,按照他說的要選個低調(diào)的車,萬一開了個QQ,我還得跟著一輛QQ,這也未免太掉價了。
而大概阿成他開到這樣的車比較激動,從駕駛來看,他似乎對奧迪很不熟悉。
“沒開過這種車吧?”
他誠實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從來沒開過?!?/p>
第三章??人生何處不相逢
好在雖然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他還是順利地把車開到了馬拉松的出發(fā)地點(diǎn)。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身背心短褲,倒挺有幾分英姿颯爽的氣派,邊上有好些女的都時不時地看他做熱身和放松活動,甚至有一個打扮時髦的女人直接無視我沖上來和他搭訕。然而阿成竟沒怎么理她。
他倒是轉(zhuǎn)過頭來關(guān)照我:“幫我去買幾個創(chuàng)可貼。”
然而等我把創(chuàng)可貼遞給他時,他竟然沒接,而是在我面前撩開了背心,露出了胸部……
我吞了吞口水,努力不去注意他紋路漂亮的腹肌。
“愣著干什么呢?給我貼創(chuàng)可貼啊!”他卻有些不耐煩了。
我好奇道:“貼哪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乳頭:“這里啊!一邊貼兩個,交叉貼?!?/p>
“這……這……有點(diǎn)無法直視啊……”
“有什么不好直視的!我那天翻了你看的那什么‘白丁的一個古代小說,里面不是還一口一個‘茱萸‘紅豆‘突起的嗎!趕緊貼趕緊貼,貼完我還要抹凡士林呢?!?/p>
我按照他的指示顫顫巍巍地在他胸口貼了兩個叉叉。
“我、我去那邊買點(diǎn)水……”總覺得有點(diǎn)尷尬。
然而阿成卻一把拉住了我:“你那是拿什么眼光看我呢?喂,你別走啊,哎!你別走!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怕汗水濕了以后‘激凸??!馬拉松本來就要這么貼的??!不然跑一兩個小時和胸前衣服摩擦?xí)餮模〉綍r候跑到終點(diǎn)胸前掛著兩道血??!你回來?。。?!你聽我說完!”
我一邊踉踉蹌蹌地走一邊沒注意,倒是撞到了一個人。
“不好意思啊?!蔽铱粗鴮Ψ竭\(yùn)動短褲下露出的修長大腿,看來也是個馬拉松選手。
“文學(xué)?”
我抬頭一看,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這不是鋼琴新秀Marvel嗎。一直以為彈鋼琴的男人大多文秀纖細(xì),沒想到這個Marvel換了背心短褲后一看竟然還挺有料,雖然和鴨子比起來皮膚確實白了點(diǎn)兒,但是也算是精瘦干練了。
大概剛才被鴨子洗腦了半天“茱萸”“紅豆”的,我現(xiàn)在看到Marvel就習(xí)慣性地忍不住去盯著人家胸部看,難道真的人人都要這么貼創(chuàng)可貼嗎?但眼前這個Marvel好像還沒貼啊?!難道他不知道?那待會兒到終點(diǎn),那里豈不是會血流如注?“鋼琴新秀馬拉松雙乳泣血,造成永久性終身損傷”-----如果出這種新聞?wù)娴木吞珣K了!
“嗯?”大概由于我掃過他胸部的眼神太過游離和熱切,Marvel皺了皺眉發(fā)出了一個語氣詞的詢問。
“哦哦,我是跟朋友來的,我朋友參加馬拉松,他今天跑半程,我待會兒開車去終點(diǎn)等他,哈哈哈哈,你慢慢熱身,我先到處走走。哦哦哦,對了,我這里還有一些創(chuàng)可貼?!蔽覒z憫地看了眼眼前的男人,“我想你的胸部需它們。保重吧!”
畢竟我和他不熟,叫我點(diǎn)穿在胸口貼創(chuàng)可貼,實在有些強(qiáng)人所難吶,我的名字又不叫雷鋒,只希望這個Marvel自求多福了。
我無視Marvel復(fù)雜的目光,淡定地朝著自動販?zhǔn)蹤C(jī)走去。
然而我才清凈了幾分鐘,阿成就跑了過來。
“你買個水怎么就那么慢呢,快點(diǎn),馬上要開始了,快去準(zhǔn)備給我歡呼?!比缓笏戳丝次沂掷锾嶂那煽肆Γ茏匀坏亟恿诉^來,“榛果味的,我最喜歡的口味。”
我剛想說巧克力是我買了自己吃的,他就已經(jīng)撕開包裝塞進(jìn)了嘴里。
我就這樣一路被他拉拉扯扯地拽了回去,Marvel就在不遠(yuǎn)處,他手里還拿著我給他的創(chuàng)可貼,此刻正皺著眉頭盯著我和阿成。大概我和阿成的低俗氣場讓他有些不適。
我想起他畢竟是我母親很喜歡的鋼琴新秀,就朝他討好地笑了笑:“待會兒加油!”
這句話讓Marvel笑了起來,他似乎想說些什么,然而阿成的聲音卻先一步響了起來。
“你也太傷人了,好歹我也同樣是選手,你竟然當(dāng)著我的面叫另外一個男人加油!”
氣氛頓時有些尷尬,正好似乎有其余選手認(rèn)出了Marvel,叫他簽名,他便朝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走開給對方簽名去了。
阿成卻不依不饒:“那個小白臉是誰?一看就是吃軟飯的。你看,這不立刻轉(zhuǎn)身給潛在客人留電話號碼去了,連個名片也沒有,而且連男客人都接啊,真是沒有節(jié)操?!?/p>
我捏了捏眉心:“那就是鋼琴新秀Marvel啊,他是給別人簽名呢?!?/p>
阿成愣了愣,但似乎還心有不滿,直到臨跑前他都還在念叨著“長得比我差”“體力一定沒我好”之類的。
唉,弱勢群體底層群眾容易仇視富人這種事,大多其實是源于內(nèi)心深處的自卑和嫉妒啊。
而等我開車到了半程終點(diǎn)準(zhǔn)備等阿成時,放眼望去,竟然已經(jīng)擠了不少舉著“Marvel最帥”“我愛Marvel”牌子的姑娘,甚至零零星星還有幾家媒體,大有一種守株待兔的意味。
阿成幾乎是和Marvel一起到的。但比起瞬間被瘋狂的粉絲和媒體淹沒的Marvel,鴨子就顯得凄涼了。但大概皮相實在是不錯,有個別記者看了鴨子一兩眼,似乎若有所思地愣了愣,但很快被瘋狂的氣氛帶動,又扎堆到Marvel身邊去了。
我于心不忍,朝著他大大地?fù)]了揮手。阿成見是我,朝著我走過來,但總覺得他走得有那么點(diǎn)兒遮頭掩腦。等他走到我面前,這種反常就更明顯了。
“走吧走吧,我餓了,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喝茶吧?!彼鴼?,還沒休息就似乎急于離開,大約這種對比明顯的場合讓他終于覺察到自己和Marvel之間的距離來。而我盯著人群里的Marvel看了幾眼,大概最后還是貼了創(chuàng)可貼,因為我發(fā)現(xiàn)他胸口安好,可惜啊可惜,正好有這么多記者在場,竟然沒有上演泣血的戲碼,我實在有些說不出的遺憾。
本來和阿成約好中午一起吃個飯,然而沒想到他中途接了個電話,似乎有什么緊急事就告辭了。
我難得一整個下午無事,吃完了飯,在飯館消磨了會兒,想到有一些論文資料上周末忘在了家里,便驅(qū)車回家拿。
原本在這樣工作日的白天,家里是沒人的,然而今天不一樣,當(dāng)我剛把車開進(jìn)小區(qū),就聽到熱鬧的音樂,看到家外面草坪上滿滿的人。滿地的粉紅色氣球和絲帶,顯然一場戶外聚會正進(jìn)行到高潮。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只能撥開人群往里走,客廳里果然也被布置成了粉紅色,桌上擺滿了粉紅色的棉花糖,大廳里母親最愛的那架鋼琴也被移開了,騰出了空地,弄出了一個小型舞池,此刻一群男女正在笑著跳舞,聲音嘈雜,我皺著眉頭站在場中。
“哎,文音,你姐姐回來了?!庇袀€醉醺醺的女孩終于注意到了我,然后她粗著嗓門朝著沙發(fā)處喊了一句。
我下意識地循著她的目光把頭轉(zhuǎn)向沙發(fā)。
那里確實坐著文音,她穿著粉紅色的公主裙,周圍是穿著黑色燕尾服的男士,她被眾星拱月般地圍繞著,我看向她的時候,她正側(cè)著頭和身邊的一個男人說話,露出嬌俏可愛的側(cè)臉線條。
“姐姐?!彼K于把頭轉(zhuǎn)過來,喊了我一聲。
我恍惚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黑色的長直發(fā),玫瑰色的臉頰,驕傲的眼睛,她這些年一直沒有怎么變。我的心臟飛快地跳起來,像很多年前一樣,?我又一次站在她面前,清楚地意識到我們之間的鴻溝,她就用和當(dāng)年一樣驕傲又帶了打量的眼神看我,喊一句“姐姐”。我甚至還記得當(dāng)年的心境,當(dāng)時其實是開心的,我對于有一個洋娃娃一樣漂亮洋氣的妹妹其實是歡喜的,然而文音在私底下從來不叫我姐姐,我用了很長的時間才認(rèn)清這不是她不習(xí)慣,而是她并不覺得我配當(dāng)她的姐姐。
“文音,你怎么回國了?今天這是?”我努力鎮(zhèn)定,表現(xiàn)得自然,是啊,我為什么要慌張呢?畢竟和多年前不一樣了,我現(xiàn)在不僅僅會說流利的普通話,連英文也會了,穿的也不再是當(dāng)年打滿補(bǔ)丁的衣服,我現(xiàn)在身上從頭到腳都是名牌。
“我的導(dǎo)師正好在國內(nèi)有個巡演合約要談,我就一起回國了,順帶找些朋友聚聚。”文音今天難得和我有耐心說這么多解釋的話,然后她笑了笑,“哦,對了,給你介紹下,這位是Marvel,你可能聽媽媽說起過了,是媽媽特別喜歡的鋼琴家,Marvel,這是我姐姐文學(xué)。”
我這才注意到文音身邊坐著一直得到目光青睞的,還是位熟人。
Marvel看到我,和我一樣愣了一愣,然后他看了眼我,再看了眼文音:“難怪我當(dāng)初怎么覺得你很面熟,原來文學(xué)是你姐姐。”
“你認(rèn)識文學(xué)?”
文音的表情果然有些狐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就搶著回答道:“Marvel回國開過一次音樂會,我去聽過,有幸結(jié)識?!?/p>
文音似乎有些意外我也會去聽音樂會,但也沒有深究,她轉(zhuǎn)頭朝Marvel笑問道:“看來國內(nèi)已經(jīng)有一大批Marvel粉了呀,你看,連我姐姐也是你的粉絲?!?/p>
“你們好好玩吧,我還有點(diǎn)事,先上樓了?!敝茉獾囊魳窊Q成了重鼓點(diǎn)和打擊樂,我站在文音和她那群不是彈鋼琴就是拉小提琴的朋友旁邊,又多多少少接收到他們探尋的目光,實在有些站立難安,于是隨口胡謅了個借口。
文音的這群朋友里,不是沒有我認(rèn)識的,但正因為如此,才讓我更加難堪,他們都是我過去歲月的見證者,是連同那段記憶讓我想一并抹去的東西。
然而到了晚飯時分,我實在餓得沒法,只能下樓找吃的,此刻大廳里燈光已經(jīng)暗了下來,氣氛變得柔和,三三兩兩的男女聚集在一起談天。
我從廚房拿了一塊芝士蛋糕,想起還沒給我新種的那棵月季澆水,便一邊吃一邊走到了花園里。
初夏的月夜很美,可惜園子的草坪上還有些狼藉。
“剛才你看到文學(xué)了吧?這都五六年沒見了吧?竟然大變樣啊?!?/p>
我正要跨步,廊柱邊的陰影里卻傳來了人聲,我頓住了腳步,把自己隱在黑暗里。
“還不是錢唄,品味都是拿錢堆出來的,你看看她,現(xiàn)在還弄得真和自己出身高貴一樣,剛才你聽到她和文音、Marvel他們說話了吧,還去聽音樂會呢,和幾年前比真是一點(diǎn)兒長進(jìn)都沒有,現(xiàn)在把自己改頭換面了還真準(zhǔn)備端著架子擠進(jìn)上流社會文藝圈啊?”
“有用嗎?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她當(dāng)時一口土得掉渣的山區(qū)方言,現(xiàn)在這樣也沒覺得有氣質(zhì)啊,沒辦法,有錢但沒襯得起那點(diǎn)兒錢的文化涵養(yǎng),你知道嗎,她學(xué)英語的時候,家里給請了好幾個外教啊,可到現(xiàn)在說英語還不利索,樂器家里也給她學(xué)啊,你看她學(xué)會了什么???現(xiàn)在改了個名字叫文學(xué),還真當(dāng)自己就有文化了。”
“‘餓滴豬咋咧‘餓全聽你們整咧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還記得這兩句嗎?哎喲,我到現(xiàn)在都能模仿得出來,要命,一看到文學(xué)就條件反射想起來她當(dāng)時那一口土話!”
“不說文學(xué)了,你看到今晚的文音了嗎?以為和文學(xué)比起來自己被家里捧在手心里,到了外面全世界也要繼續(xù)捧她嗎?你看她今天黏著Marvel那勁兒,你以為她真跟著導(dǎo)師飛回來的???我看是跟著Marvel飛回來的。”
后面的話我再也聽不下去,我踉踉蹌蹌地走回了樓上,大廳里人們還在高興地舉杯,文音和Marvel仍舊坐在一起,相談甚歡,看上去更親密了些,他們都很快樂,而我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感覺,只覺得喘不過氣來。
我瞪著鏡子里的自己,有些事情我一直以為我拼命努力去改變就能抹掉,然而我還是太天真了。
“砰——”而當(dāng)我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時,房門被大力地從外面打開,文音站在門前,她又大力甩上門,門外的音樂聲便在一瞬間又重新被阻隔起來。
她背倚著門,看著我。
“你和Marvel到底怎么認(rèn)識的?怎么好像很熟的樣子?剛才我和他聊天,都聊的是你?!?/p>
“一直聊鋼琴的話早晚也會沒話題的,而我又是你們共同認(rèn)識的人,他和你聊我也不過是想繼續(xù)找機(jī)會和你說話,而且聊家人很親近,是和你拉近關(guān)系呢?!蔽覐?qiáng)打起精神應(yīng)付文音,她總有一種力量,讓人對她的驕奢完全狠不下心來,似乎她生來就該被這樣萬眾矚目,誰都不可以讓她難過。
“文音!來和Marvel一起四手聯(lián)彈!”樓下不知道誰叫了一聲,文音轉(zhuǎn)移走了注意,她恨恨地看了我一眼,朝樓下應(yīng)了一聲,然后她便噔噔噔地跑下樓了。
我終于呼出了剛才憋著的那口氣。
樓下很快又傳來嬉鬧的聲音,這氣氛讓我覺得惶恐躁動。我拿出了電話。
“阿成嗎?”大概沒想到我會打電話,電話那端的阿成顯然頓了頓,我繼續(xù)說下去,“今晚有空陪我嗎?我出你平時業(yè)務(wù)服務(wù)費(fèi)兩倍的錢。”末了,我還關(guān)照了他一句,“我們私下聯(lián)系,別讓你老板知道了抽你成?!?/p>
有時候想想人真是悲哀,和認(rèn)識的熟人不得不說假話,卻能對甚至不是你生活圈里的人說真話。這個社會,連傾訴也是缺乏誠意的。阿林是我的朋友,但是我偽善虛弱帶了負(fù)面情緒的一面,卻始終不敢暴露給她,我覺得那是不安全的。
我坐在車上發(fā)動引擎,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大廳里的落地窗,文音和Marvel坐在母親的那架鋼琴前。我的前車燈有些太亮,Marvel似乎被照到,我的車子開出去的一剎那,他似乎轉(zhuǎn)頭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等我把車開到江邊的時候,阿成已經(jīng)站在一邊等我了。今晚風(fēng)大,來江邊散步的小情侶本就沒有幾對,因此長身玉立的阿成就更加顯眼起來,我朝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他循著聲音轉(zhuǎn)過頭來,把我嚇了一跳。
這大半夜的,他竟然戴了個墨鏡,此刻江風(fēng)把他的外套和頭發(fā)都吹得飄起來,恍然有一種“逆風(fēng)的方向,更適合飛翔”的不羈感。
“你來了?!彼穆曇粲行n郁,然后他一把摘掉了墨鏡。
“餓滴個親娘哇咧!”?我驚嚇之下連一口土話都飆了出來。
站在我眼前的阿成,左眼眼皮完全腫了起來,此刻聽到我這應(yīng)急一聲的叫喊,臉色立刻沉了下去。
“你這是怎么了???”我緩了緩氣,忽略自己剛才本能脫口而出的語言,文雅道,“這是被別人爭風(fēng)吃醋打了嗎?難怪大晚上的還搞得和個瞎子阿炳一樣。”
阿成瞪著他腫得一大一小的眼睛,憤怒道:“怎么會有人敢打我?!”他指著自己的眼睛,“這是蚊子咬的!現(xiàn)在的蚊子就這么沒有職業(yè)素養(yǎng),專咬臉,什么玩意?!害得我根本沒法見人,把今晚的工作全部取消了!還不知道要幾天才能消下去,叫我怎么干活?!這幾天要損失好多錢!”
我隨口安慰道:“你這工作也算是體力活,關(guān)了燈,誰管你長什么樣,你畢竟是實力派的,技術(shù)過硬就行?!?/p>
“你說誰實力派呢?!我明明是偶像派的!”
我原先心情抑郁難熬,但如今看到阿成,和他就這么隨口拌拌嘴,心情反而放松下來,忍不住就笑了出來。
“你還真夠不要臉?!蔽肄揶硭?。
阿成揉了揉那只腫著的眼睛,一臉不屑:“這世道要臉能混得下去嗎?連小說里不也一樣,你自己去翻翻,故事里那些溫潤如玉、深情專一的男人哪個不是男配角?男主角都是那些會邪魅狂狷一笑的二皮臉?!?/p>
“你說的沒錯?;蛟S像你一樣活著會開心很多,很多人活得太累就是因為他們太要臉了,太在意別人的眼光了,反而束手束腳起來?!蔽肄D(zhuǎn)頭看著江風(fēng)里的阿成,陡然覺得他其實是個挺有深度的人,而我的評判目光只是一開始被他的職業(yè)所局限。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哲學(xué),有些人從事的職業(yè)低微,但也都有在努力地適應(yīng)和感知生活。
我突然很想告訴阿成我光鮮的表象下是什么樣的生活。
“我小時候被拐賣過?!蔽翌D了頓,“我在山里長到了十三歲才被找回來。以前我不叫文學(xué),那時候我叫張彩鳳。我父母在我被拐賣后又生了一個孩子。她就是個完美的女孩子,會鋼琴,芭蕾也會一點(diǎn)兒,可以說琴棋書畫都很在行,長得又好看,也有品位。她十三歲的時候已經(jīng)知道如何搭配奢侈品,怎么辨別車子的價位,只關(guān)心暑假要去哪個國家過。
“但是我十三歲在干什么呢?我十三歲還在山溝溝里挖地瓜、烤蚱蜢。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又黑又瘦,從來沒有吃飽過。山區(qū)缺水,一個月頂多洗一次澡,身上常常長滿了虱子,有時候甚至癢得睡不著覺。
“被從山里接回家之后我一直很害怕,我不熟悉他們,也跟不上他們的生活方式,我的父母想像培養(yǎng)我妹妹一樣改造我,可是前面十三年打在我身上的印記太深了。為此他們覺得很失望,我不想讓他們這樣,可是最后發(fā)現(xiàn),不管我怎么拼命,即便有了大把的錢,人們在背地里還是能嘲笑我骨子里的那層土氣,而我也始終是家里的異數(shù)?!?/p>
我一鼓作氣地把這些話說完,期間阿成一直沉默地聽著,然后他抬起頭,拉起我的手。
“我?guī)闳ヒ粋€地方?!?/p>
我們甚至沒有開車,他把我一路拉著走,路過一片瓜田的時候,?阿成停了下來。
“你等我一下?!闭f完他便翻進(jìn)了路邊的田里,不一會兒,他便懷里抱著個大西瓜朝著我跑來,然后拽著我繼續(xù)走。
“快上去?!?/p>
阿成最后把我?guī)У搅艘粋€廢棄的學(xué)校運(yùn)動場,他指著前面的看臺讓我爬上去,這大概是原先學(xué)校舉辦足球賽時候的觀眾看席,但非常簡陋,只是用水泥砌出了臺階,刷上了一層紅色的油漆。
我和他一前一后爬到了看臺的最頂端,那里竟然非常寬闊,阿成就地砸開了西瓜,用手掰小了遞給我。
“前幾天下了雨,雨后的西瓜應(yīng)該比較好吃?!比缓笏膊活櫸沂裁捶磻?yīng),毫無形象地吃起了西瓜,一時間空氣里都是西瓜那種清新又甜美的味道。
我也埋頭吃起來,西瓜的汁水就順著我的臉頰、下巴和手腕流得到處都是。其實想象中的傾訴并沒有那么難,并不是每一個人都像我想象的那樣在意這些事情。
我嘴里塞著一塊西瓜,一邊繼續(xù)拉著阿成說話。
“有人這么嘲笑過你嗎?”
阿成丟開一塊西瓜皮,搖了搖頭:“沒人敢嘲笑我。”然后他看了我一眼,“你真笨,為什么為了不被嘲笑就按照他們的審美和價值觀改變扭曲自己呢?如果有誰敢嘲笑我,我就揍到他們說不出一個字來。我才不會為了討好別人壓迫自己?!?
徐徐的夜風(fēng)中,阿成就這么側(cè)著頭,非常溫和地對我說話。
“如果你這時候眼睛不腫就唯美了?!蔽乙瞾G開了西瓜,就勢躺在看臺上,感慨道,“如果你還是平時的樣子,那現(xiàn)在我們像是在演文藝片,但你腫得丑成這樣,就像是一部搞笑片。如果我現(xiàn)在放聲嘲笑你這樣子很蠢你會不會揍我?”
阿成懊喪道:“果然什么溫柔和知性都是沒有用的,臉蛋才是唯一的泡妞利器?!比缓笏只謴?fù)了他那副不正經(jīng)的樣子,“其實我相信,只要有一個溫柔的女性親一親我腫起來的這只眼睛,它就會立刻好的。這只眼睛只是缺愛了。”
我沒理他,我只是貪戀地看著夜空,這看臺的頂端毫無遮攔,廢棄的體育場一片安寧,頭頂就是灑滿星輝的銀河,非常美。
阿成見我躺著,也挪了挪,和我并排一起躺下來。
我們就這樣一起打著飽嗝,一起看星空。
我側(cè)頭問他:“你有煙嗎?”
“你抽煙?”阿成愣了愣才掏出了香煙和打火機(jī)。
“我不抽煙,我只是覺得現(xiàn)在的心情應(yīng)該點(diǎn)一根煙,這樣比較像是一個緬懷憂傷青春的人,比較有意境。”
結(jié)果我點(diǎn)了煙,第一口下去就咳嗽個半死,阿成一邊嘲笑我一邊拍我的背。他搶過我手里的煙,就著我抽過的地方吸了一口,非常優(yōu)雅地吐出了一個煙圈。
“這樣,知道嗎?你剛才的樣子可太難看了。還有,你左邊臉上還粘了一粒西瓜籽?!?/p>
我惱羞成怒地抹了把臉,繼而想去再拿一根新煙,然而他卻拿手把我攔住了,死活不給我。
他一本正經(jīng)地對我說:“女孩子抽煙不好。”
我惡向膽邊生,用沾滿了西瓜汁的手去捏他的臉:“你也不是什么新好少年,還教訓(xùn)我?!?/p>
“哦,對了,話說你十三歲的時候在干什么呢?”
阿成想了想,繼而頗為心酸地回答道:“十三歲,我得帶著我妹妹,她那時候是個胖妞,每天揍我,我哥也不是個東西,什么苦活臟活都丟給我。家里的老二就是慘。”
“看來大家都不容易啊?!蔽遗牧伺乃募?。
然而我還以為阿成還要繼續(xù),卻不料他飛速地轉(zhuǎn)換了話題:“我說,你是不是現(xiàn)在心里在感激我,覺得我還不錯。但是你千萬不要這樣想,我確實是個壞到流膿的人。我也是個騙子。我的業(yè)內(nèi)風(fēng)評不太好。”
他似乎有些躊躇,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大的決心一般開口:“我喜歡和她們談錢,這個原則一開始也都是說好的,雙方認(rèn)同的,但幾乎所有人,最后都要和我談感情。”阿成朝我笑了笑,“我不喜歡談感情?!?/p>
“人和人為什么要講什么長久呢?什么一生一世永不分離,聽著太可怕了,享受某一兩個片刻不就好了。只要在一起片刻的那份誠意是真的,享受到的快樂是真的,未來不未來就很重要嗎?我沒法想象下半生都要和某一個人捆綁在一起?!?/p>
我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及時享樂主義,游戲人間,是這樣吧?”
阿成愣了愣:“我這么說,一般女人都會安慰我的,都覺得我是曾經(jīng)受過情傷或者童年家庭陰影導(dǎo)致無法相信長久的感情,瞬間被激發(fā)母性,不僅不會再要求我什么,反而會極盡溫柔?!?/p>
“好了好了,你對你那些女客人確實沒必要講什么感情。我說,你換個職業(yè)吧。”我十分小心地措辭,生怕讓他難受,“你這行吧,青春飯,說難聽點(diǎn),色衰而愛弛,我覺得你各方面素質(zhì)都不錯,雖然換個工作可能沒這份這么輕松,掙錢也沒這么多,但至少將來比做這個妥帖啊。正經(jīng)職業(yè),也更容易找到好女孩安定下來?!?/p>
阿成聽了這話,果然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萬分困惑且沮喪地答道:“我就是不想安定下來啊。而且我風(fēng)評這么的差,會有良家婦女和我談戀愛嗎?”
此時星光柔亮,我站在這個空曠的看臺上,大概被風(fēng)吹昏了頭,我做了一件事后想起來非常后悔的事。
我非常強(qiáng)硬地扳過他的臉,在他詫異的目光里朝著他腫起來的那只眼睛親了過去。
“我、我、我就是感謝你,我希望你的眼睛可以馬上好起來。我、我覺得你是個好人,時間長了別人一定也會發(fā)現(xiàn)你是個善良的人的。”我尷尬得整張臉都紅了,好在夜色掩蓋了這一切,我語無倫次地解釋,但是自己也不知道剛才的自己中了什么邪。
阿成盯著我,他的眼睛在夜光里比那些星星還亮。他瞇著眼睛在笑。
“張彩鳳,你真的好像我以前養(yǎng)過的一條阿拉斯加。
“哦,不,是和你在一起讓我覺得是和我小時候養(yǎng)的那條小阿拉斯加在一起?!?/p>
“別叫我張彩鳳!叫我文學(xué)!”我氣得咬牙切齒,開始懷疑我之前對鴨子的判斷是否正確,而且他又說謊,都迫于生活出來做這行了,小時候怎么可能養(yǎng)得起阿拉斯加,那狗一個月可得燒一千塊人民幣還不止。
阿成卻絲毫不在意:“張彩鳳,我覺得文學(xué)這個名字不符合你的氣質(zhì)。你一點(diǎn)兒都沒有文學(xué)這個名字應(yīng)該有的精明?!?/p>
下期精彩預(yù)告:門當(dāng)戶對的愛情才能長久,文學(xué)意識到自己與阿成走得太近,于是送禮物還人情后一拍兩散,但是……很顯然那一大包鹿茸牛鞭,阿成并不是很喜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