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材編選，我們的原則和立場

張揮

《宇宙的邊疆》是人教社課標版《語文》必修3第四單元里的一篇課文，然而卻是一篇并不適合作教材選文的文章。是編選者愛屋及烏、只究其一不及其余的選編方式導(dǎo)致了這篇文章的入選。其所反映出來的語文教材的編選取向頗具代表性和典型意義?，F(xiàn)示之以例，深究剖析，就此試探語文教材的選編原則和指導(dǎo)思想。

雖然編者選取這篇文章的真實意圖和動機我們很難斷定，但從配套教參的“作者簡介”中還是可以看出些端倪，大體明白個究底：“卡爾·薩根（Carl Sagan，1934—1996），美國人，曾任美國康奈爾大學行星研究中心主任，被稱為‘大眾天文學家和‘公眾科學家。他以對科學的熱忱和個人巨大的影響力，引導(dǎo)幾代年輕人走上探索科學之路。他對人類將無人航天器發(fā)送到太空起過重要的作用，在行星科學、生命的起源、外星智能的探索方面也有諸多成就。他主持過電視科學節(jié)目，出版了大量科普文章和書籍，其《伊甸園的飛龍》曾獲得普利策獎，電視系列節(jié)目《宇宙》在全世界取得熱烈反響?！雹僬鸷?，是我對這段“作者簡介”的印象。

由此，不難推測出這篇解說詞進入編選者視野的原因：“《宇宙》在全世界取得熱烈反響”，文章的作者及其作品在科普領(lǐng)域極具影響。由此我們能強烈地感受到編選者這種“以人論文，以地位定教材”的編寫傾向。這里蘊含著的一個簡單的思維邏輯就是：名氣大、影響大——文章就有代表性、可靠性——有代表性、可靠性就可以考慮為教材。

教材講究代表性、可靠性，這無可厚非。但是教材不僅僅是經(jīng)典的匯編，更不意味著你對教材的特殊性即文章作為教材的適切性就可以有所忽略。如：這篇文章（在脫離解說畫面后）適應(yīng)多大年齡段的人閱讀？這篇文章對所在單元的教學目標的落實典型不典型？讀這篇文章需要什么知識背景？學生有沒有這個知識背景？這篇文章具不具備作為教材在篇章、語言文字等方面的典范性？教材選擇具體到篇要不要考慮學科之間、各冊之間、章節(jié)之間、篇目之間的策應(yīng)、統(tǒng)籌及邏輯關(guān)聯(lián)？教材編選為怎樣的語文教學觀服務(wù)？我們的編寫立場到底是什么？編者的立場是學生的，成人的，還是兒童的？課文的配圖算不算課文的組成部分？配圖選配的原則是什么？等等?？梢哉f，對此我們長期缺乏系統(tǒng)的研究。這也正是造成我們語文教材選編失誤的根本原因。

《宇宙的邊疆》在上述方面都有欠當之處，遺憾的是居然還是入選了教材，而且沒聽到多少反對的聲音，出現(xiàn)了一種奇怪的集體緘默，盡管教師在教這篇文章過程中有可能感到無盡的痛苦和別扭。這大概是教師在當下制度體系下的一種無奈和麻木的反應(yīng)吧？教材是上面的事，與我無關(guān)，教師無法也不能改變什么，只有被動的接受，沒有暢達的表達和發(fā)言的權(quán)利，只好用沉默、放棄對待。其實，教材編得好不好，誰說了算？最終還是用的人說了算。可是現(xiàn)在的情況是什么樣呢？編的人不用，用的人不編（想想當年葉圣陶、夏丏尊等和他們的國語教材）。教材好不好一教就知道，可是有多少教材是廣泛征求過了這種“教”的意見呢？“編”與“教”需要有更大的互動。當然，人們有理由相信編寫者的水平和能力。但若總是高居“象牙之塔”，既難以深刻體會到“教”和“學”的感受和期望，也容易滋長想當然的成分，從而“誤入歧途”而不自知。

《宇宙的邊疆》是一篇優(yōu)秀的解說詞，但不是合適的語文課文。完全不該入選教材，其理由如下：

文章的基本觀點錯誤。作為科普文居然出現(xiàn)反科學、反哲學表述，與地理天文等學科的有關(guān)宇宙的認識相悖。文章開篇第一句話“宇宙現(xiàn)在是這樣，過去是這樣，將來也永遠是這樣”就很不可靠。首先在地理學和哲學上就站不住腳。與高中地理教科書表述的宇宙觀相沖突——宇宙具有兩個特性，一是演化特性，有一個發(fā)生、發(fā)展和衰亡的過程，經(jīng)歷了一個溫度由高到低，密度從小到大的演化過程；二是有限特性，即宇宙的空間范圍不斷擴展，時間上有始有終。“現(xiàn)代科學證實，宇宙是物質(zhì)世界，不僅巨大無比，而且宇宙中所有的天體都有著產(chǎn)生、發(fā)展和消亡的歷史?！雹趶目臻g角度講，我們?nèi)祟愓J識的宇宙范圍是在擴大的。因為人類認識和探測的技術(shù)在提高。由于探測技術(shù)水平的局限，我們對宇宙的認識只是基于目前人類的探測水平，隨著今后探測技術(shù)的提高，這個認識可能發(fā)生變化。怎么說宇宙將來也“永遠”是這樣的？而唯物辯證法的發(fā)展觀認為，世界是永恒發(fā)展的，萬物都時刻處在變化中，怎么會現(xiàn)在、過去、將來都是一樣的？高中地理特別強調(diào)“用發(fā)展變化的眼光來觀察宇宙，才能形成完整的科學宇宙觀”③，語文提供與地理、思想政治學科如此悖反的表述，學科之間“打架”，如何讓學生樹立一個完整的科學宇宙觀？這句話明顯是解說者的一種煽情說法，帶有很強的個人主觀感性色彩，不是嚴謹?shù)慕缯f。事實上，文章緊接著就描述了宇宙的形成變化，前后也是自相矛盾的。

文本帶有明顯解說詞痕跡，脫離畫面后，作為單獨的文本，多處呈現(xiàn)跳躍性和莫名其妙的東拉西扯，導(dǎo)致文本作為語文教材的典范性差。如：“整個宇畝中的自然法則都是一樣的。我們現(xiàn)在離地球200萬光年”這句，“我們現(xiàn)在離地球200萬光年” 明顯就與前后文脫節(jié)，不銜接，好像突如其來，“上不著村下不著店”。如果有畫面在，“我們”就是指畫面切換過來的內(nèi)容，當然就好理解了，這句話的出現(xiàn)就很自然。但脫離了畫面，卻仍然保留原解說風格，那不莫名其妙才怪。編選者在這點上也許始料未及。還有：“它的旋渦臂緩慢地轉(zhuǎn)動著——每2.5億年旋轉(zhuǎn)一周?，F(xiàn)在，我們離地球4萬光年，我們正處于密集的銀河中心。但是，假如我們希望找到地球的話，就必須將方向扭轉(zhuǎn)到銀河系的邊遠地帶，扭轉(zhuǎn)到接近遙遠的旋渦臂邊緣的模糊的地方?！边@句話貌似形象實則無效。作為交代位置關(guān)系的表述，其實什么也沒交代，因為相對關(guān)系沒交代清楚：“扭轉(zhuǎn)到銀河系的邊遠地帶”，往哪個方向扭轉(zhuǎn)？銀河系有四條主要的旋渦臂，扭到哪條？人家是配合畫面解說的，有圖有畫面這段話指向明確就沒問題，但一旦脫離畫面背景，仍然這樣說，就不知所云，說了等于沒說了。事實是，太陽系位于銀河系的對稱平面附近，距離銀河系中心約33000光年，在銀道面以北約26光年，銀河系第三旋臂——獵戶旋臂上。這段話要是配合畫面解釋就一清二楚了（如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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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未充分考慮文本脫離了解說背景，是翻譯作品這一實際情況，對文本表達粗糙隨意，不規(guī)范、不統(tǒng)一之處未加嚴謹審核：“它通過引力——跟使我呆在坐椅上相同的物理學定律——將矮橢圓星系束縛在一起”，這是個典型的病句。這句話中的兩個破折號顯然是表解釋說明的。如果這樣，那等于說引力是定律！引力怎么會是定律？這句話實際應(yīng)該這么說：它通過引力——跟使我呆坐在椅子上相同的那個引力——將矮橢圓星系束縛在一起，才對。

又如：“宇宙間有若干千億（1011）個星系。每個星系平均由1000億個恒星組成。在所有星系里，行星的數(shù)量跟恒星的總數(shù)大概一樣多，即1011×1011=1022”，“千億”、“1000億”，出現(xiàn)在同一個句子里面令人匪夷所思，不僅違反數(shù)字表述規(guī)定，而且人為帶來理解的障礙，閱讀的干擾。這句話里公式后面那個“1011”實指的是前面提到的“1000億”，同一個意思，變換了表示方式，就讓人思維混亂了，尤其是在這樣一個有推理的地方。

配圖隨意、盲目，意圖不明。配圖的原則和作用是什么？“教科書配圖根據(jù)功能不同一般可分為四種：裝飾性配圖、表征性配圖、組織性配圖、解釋性配圖?！薄懊绹炭茣呐鋱D的功能有以下取向：1、弱化配圖的單純裝飾作用。2、強化配圖的表征和理解功能?！雹芟鄬τ谖鞣浇炭茣麄儗ε鋱D的認識顯然要比我們深化得多。從《宇宙的邊疆》所配的三幅圖來看，似乎完全忘了這是一篇比較艱深的科普文，仍按一般語文文本對待采用裝飾性配圖。這些配圖我們看到的只是裝飾審美意義，并未有幫助理解的作用，以彌補文字表達的不足。而且從課文所配的三幅圖來看，基本上都是游離文本的。如果硬要追溯配圖的作用的話，似乎好像只是一味來刺激人們的想象而設(shè)，聽聽配圖名：“草帽星系”、“旋渦星系NGC6872和橢圓星系IC4970碰撞”、“火星荒涼的地表”。配圖視那些艱深的文字于不顧，全然忘了所配圖的合理性，該配的地方?jīng)]配，不該配的配了。比如大家都覺得談到銀河旋渦臂的地方應(yīng)該配一幅銀河系全景圖，方便理解。結(jié)果配的卻是草帽星系圖。張冠李戴，最后給人的印象就是，你不配圖我反倒明白，配了我還越糊涂?！敖炭茣鋱D并不是多多益善！ 無關(guān)信息的配圖只會增加對學生的信息干擾！ 寧可不用也不能濫用無關(guān)配圖?！雹?/p>

文本的單元提示里明確表述本單元的目標是：激發(fā)探求未知世界的興趣。可是我要說這篇貌似科普實則不普及的文本是難以實現(xiàn)這個目標的。不僅如此，這樣的文本對孩子的興趣、信心反倒是一種傷害，且殺傷力巨大。它會給孩子在建立對科學的感情的過程中帶來極大的困惑：普及性的東西都看不懂，那我還能探求科學嗎？其實他們哪里知道不是科普不普及，實則是文本不合適。

我們不妨來歸納一下這篇課文的入選到底有幾宗“罪”：

1.對文章作為語文教材所需的篇章、語言的典范性失察。文本不順暢，不規(guī)范。一篇順暢的解說詞不一定就是一篇順暢的課文。借助畫面產(chǎn)生的順暢未必在脫離畫面后仍然順暢。人家是配合電視畫面的解說，你硬在脫離畫面的情況下，仍不加改造地保留原樣說法，這就必然要造成語意的跳躍、不銜接、指向不明、不當省略、支離破碎甚至病句等情況發(fā)生，更何況還是翻譯作品。優(yōu)秀的解說詞不一定當然就是優(yōu)秀的教材。之所以這樣一個簡單的道理都沒有想透，究其原因，不是編選者的學術(shù)水平不夠，到底還在于對于權(quán)威作品的一味尊奉使自己失去了應(yīng)有的“警覺”。

2.選編沒有系統(tǒng)意識和邏輯意識，沒有教材編寫的全局觀、整體觀?！队钪娴倪吔放c下一篇文章《一名物理學家的教育歷程》和第五冊的《宇宙的未來》在題材上有明顯的雷同，都是宇宙話題，宏觀世界，為什么不選篇微觀世界的文章？從學科上看，高中地理有專門的有關(guān)宇宙的知識章節(jié)，這也雷同了。

3.沒有教育學、課程學、心理學的考量介入。也就是立場，你是按成人的思維還是按兒童（學生）的思維去考慮？《宇宙的邊疆》對于有著科普傳統(tǒng)的發(fā)達國家的學生來說是科普的，但這未必意味著對沒有或缺少科普教育的中國的孩子也是如此。解說詞在與背景畫面配合時是淺易的、科普的，但這不意味著，脫離了畫面后仍具有這個特點。編選者顯然忽略了這些因素。我們可以大膽推測，編選者在選編這篇文本時是缺乏綜合教育學、課程學、心理學的考量——學生的身心、思維的成熟程度如何？知識背景如何？其他學科的相應(yīng)情況如何？要知道，文本涉及到的有關(guān)除太陽之外其他恒星的演化規(guī)律內(nèi)容，高中地理教材都是放到了選修教材里的。

雖只是單篇論及《宇宙的邊疆》入選教材的不當，但其呈現(xiàn)的形態(tài)，其所匯聚的選編信息卻具有標本意義，值得我們教材編選者反思。

注釋

①人民教育出版社，課程教材研究所，中學語文課程教材研究開發(fā)中心：《普通高中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語文3（必修）教師教學用書》，人民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119-120頁。

②③人民教育出版社，課程教材研究所，地理課程教材研究開發(fā)中心：《普通高中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地理（選修）1“宇宙與地球”》，人民教育出版社，2007.4.3，4.1頁。

④⑤何穗，王祖浩：《美國化學教科書的配圖研究》，《化學教學》，2008年第12期。

[作者通聯(lián)：北京第十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