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泳
哈佛大學教授尤查·本克勒(Yochai Benkler)最早開始關注由個人以及或松散或緊密的合作者進行的非市場化、非專有化的生產,認定它們在信息、知識和文化交換中所起的作用日益加大。他為此撰寫了煌煌大作《網絡的財富》(The Wealth of Networks,2006年出版),該書雖然火花四射,但卻是以學術方式撰寫的大部頭著作,讀來令人頭疼。
或許是為了證明自己也會講故事,2011年本克勒的下一本著作《企鵝與怪獸》(The Penguin and the Leviathan)一反常態(tài),充滿了各種軼事,連一個腳注、一本參考文獻都沒有。它堪稱一本有關人類合作的新科學發(fā)現的普及版。在這本書中,本克勒試圖證偽“人是自私的”這一命題。
書中的例子,從豐田的管理文化、西班牙的村民自治,到唱片的自主定價和GNU/Linux數字化禮品經濟,都表明合作的可行性在大范圍內不斷顯現。那么,合作賴以運行的底層基礎是什么呢?遺傳?文化?法律和公共政策?商業(yè)組織?社會規(guī)范?
真正的答案可能是:所有這一切。本克勒一開始就以進化生物學挑戰(zhàn)了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的名作《自私的基因》(The Selfish Gene),以及自然選擇只發(fā)生在個體層面而非集體層面的說法。他引用哈佛生物學教授馬丁·諾瓦克(Martin Novak)的話:“也許進化最引人注目的方面就是,它能夠在一個競爭性的世界當中生成合作。這樣,我們也許可以在突變和自然選擇這兩個進化的基本原則之外,加上第三個:自然合作?!?/p>
本克勒接著討論了合作的心理與社會影響;溝通的加強如何導致了同理心和團結性;以及在成功的公地管理中公平和信任的重要性。如何框定公平也是重要的,例如,我們能接受走運者的中彩、企業(yè)高管的高薪,但我們卻無法容忍排隊中的插隊。在《企鵝與怪獸》全書中,沒有一個單一的、總體性的論述,作者更像一位導游,通過不同的學術研究和許多原型系統(tǒng),帶領我們穿行斑駁陸離的人類合作風景。
本克勒的全部要旨在于,諸多的科學研究成果和無數的基于互聯網的例子揭示了,我們人類并非是經濟學家所想象的那種無可救藥的自私自利的人和社會逆行者,而是具有與生俱來的合作本性,可以在各自同意的社會結構中攜手行動,而不是彼此發(fā)動一場永無休止的競爭。書名中的“怪獸”其實就是霍布斯(Thomas Hobbes)筆下的“利維坦”(Leviathan),它象征著遏制“所有人對所有人的戰(zhàn)爭”的絕對權威。
本克勒充滿樂觀地寫道:“Linux 的吉祥物企鵝Tux正在一點一點地瓦解湯姆斯·霍布斯在《利維坦》一書中所宣揚的人性觀。”這種人性觀當然就是:從根本意義上和普遍意義上說,人是自私的。管理人的唯一方法就是建立政府并由它對我們進行控制。同時,企鵝也在反對亞當·斯密提出的應對我們自私的另外一個解決方案——“看不見的手”。
所有這些都顯示,人類并非無可救藥的自私自利,而是具有與生俱來的合作本性。我們期待,有關人類有能力合作的論證,能夠成為更多人頭腦中的常識,特別是政治家和經濟學家們。企業(yè)家也是一樣:是否能夠重新思考人的本性,而改變那些通過激勵結構——既包括獎勵,也包括懲罰——來管理人的古老的做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