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為
(嘉興學院外國語學院)
一場自我和本我的對決
——從精神分析角度解讀小說《搏擊俱樂部》
陳大為
(嘉興學院外國語學院)
《搏擊俱樂部》是美國小說家查克·帕拉紐克的成名作,主要講述了后現(xiàn)代社會背景下一位美國年輕的產(chǎn)品召回事物協(xié)調(diào)員喬的壓抑生活和其解決途徑。本文嘗試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解讀小說 《搏擊俱樂部》,文章認為:貫穿小說始終的喬和泰勒·德頓的互動,其實是一種自我和本我的對決,小說展現(xiàn)了后現(xiàn)代社會中人們的精神危機,并嘗試提出了解決途徑。
《搏擊俱樂部》 精神分析 后現(xiàn)代 自我 本我
一
查克·帕拉紐克(Chuck Palahniuk,1962-)是美國后現(xiàn)代小說家,因其“犯罪小說”(transgressional fiction)而出名。《搏擊俱樂部》出版于1996年,是查克·帕拉紐克的處女作?!恫珦艟銟凡俊返闹饕楣?jié)如下:一位年輕美國白領(lǐng)、產(chǎn)品召回事物協(xié)調(diào)員喬(Joe)因為緊張的工作而引發(fā)了失眠,為了克服失眠,喬參加了許多心理治療小組,然而他的癥狀只是得到緩解,并未根本消除。喬在工作旅行途中結(jié)識了泰勒·德頓(Tyler Durden)。德頓是個電影放映員和餐館服務(wù)生,對生活充滿叛逆。德頓成立了地下組織搏擊俱樂部,旨在專門為各種人士釋放壓力、緩解情緒,泰勒還為此制定了嚴格的章程。搏擊俱樂部迅速流行開來,成為風靡全美的組織。而此時,泰勒的野心進一步暴露出來,他組織搏擊俱樂部成員進行一系列報復(fù)社會的破壞舉動,而就在此時德頓突然消失了。喬最終意識到泰勒是自己的另一面。最終,在位于帕克—莫里斯大廈(小說中虛構(gòu)的世界最高樓)樓頂?shù)膶Q中,喬朝自己扣動扳機,試圖擺脫泰勒的影響,小說以一個懸而未決的結(jié)尾結(jié)束。
二
精神分析是奧地利醫(yī)學家弗洛伊德創(chuàng)立的心理分析流派?!案ヂ逡恋掠?896年首次創(chuàng)造并使用“心理分析”(psychoanalysis)一詞”。[1]1401923年之前,弗洛伊德關(guān)注的是“意識”,他界定了“意識體驗的三層結(jié)構(gòu)”:意識、前意識、無意識。1923年以后,弗洛伊德進一步修改了其精神理論,提出了“人格的三重結(jié)構(gòu)說”?!霸谶@里心理過程是三種力量沖突的結(jié)果:本我、自我、超我?!盵1]140本我(id)是“一團混沌、云集了各種沸騰的興奮”。[1]141本能受本能驅(qū)使,遵循“享樂原則”,盡最大努力是原始欲望和沖動獲得滿足。這些欲望和沖動是本我運作的原動力,不受時間空間的約束,長期積淀在自我之中。自我(ego)處于本我和感官意識之間,用理性和審慎來“保護”本我,使其既接受本能的沖動,又因為時時擔心(anxiety)而把這種沖動限制在理性所允許的范圍之內(nèi),使之遵循 “現(xiàn)實原則”,以換取本我的安全和成功。超我則是外部世界在人內(nèi)心的反映,表現(xiàn)為人人都必須遵循社會道德準則這樣一種意識,也就是俗稱的“良心”。
三
在小說《搏擊俱樂部》中,喬這個角色可以視作是小說主人公的自我。在《搏擊俱樂部》第三章中,小說表明喬不斷往返于全美各地機場:從國際空港機場到奧哈爾機場、從拉瓜迪亞機場到洛根機場、從杜勒斯機場到愛田機場等等,緊張而繁忙的工作讓喬無法放松,從而產(chǎn)生了類似飛機時差的癥狀。喬為失眠所困擾,為了緩解癥狀,他聽從醫(yī)生建議而加入了各種互助小組。只有在這些比自己境況更差的人中間,喬才找到了安慰。正如喬所說:“我們從早到晚拼命工作。只有到了這兒我才能真正放松一下,把一切暫時拋開。這就是我的休假?!盵2]9每次參加完互助小組后,喬的失眠癥狀得到緩解,“參加完一個互助組走回家的路上,我感覺到從未感覺到的生機勃勃。我并非癌癥或血液寄生蟲的宿主;我是那個小小的溫暖的中心,這個世界的生命就擁擠在它的周圍。于是我睡了。比嬰兒的睡眠更加沉酣”。[2]14
喬的工作并未給他帶來愉悅。汽車召回的工作計算著召回成本和費用,這項工作并不道德。資本主義的逐利本性讓喬身心疲憊。“不論我去哪里,干的都是老一套……你先拿到所有售出汽車的數(shù)量(A),乘以可能失事的比率(B),得出的結(jié)果再乘以每次庭外和解的平均成本(C)。A乘B乘C得出X。這就是我們?nèi)绻粏诱倩爻绦虻某杀?。如果X大于召回成本,我們就召回汽車,誰都不會再出事故。如果X小于召回成本,我們就不召回。不論我去哪里,都有一輛燒毀、蜷縮的汽車殘骸等著我。我知道所有這些殘骸的下落。我把這個當做我的工作保障。”[2]23這樣的工作并未給喬帶來滿足感。
喬生活在美國消費社會中,在《搏擊俱樂部》中出現(xiàn)了許多消費品牌,可見喬難以擺脫的,其實是后現(xiàn)代社會的消費鏈條。僅僅從喬的公寓中可見一斑。他用Njurunda咖啡桌、Haparanda沙發(fā)組、帶Strinne綠色條紋圖案的Johanneshov扶手椅、用鐵絲和環(huán)保的原白色紙做的Rislampa/Har紙燈、Alle成套餐具、Vild大鐘、Klipsk擱架組合、Hemlig帽盒、Mommala被套組、Kalix休閑桌、Steg套桌?!拔一苏簧臅r間買起這些裝備?!盵2]39處在這些物質(zhì)中,喬并未感到滿足。而這正是消費社會的一大特點?!吧唐返呐d奮性就是選擇的興奮性,就是從單一乏味中解脫出來,品嘗由生活的多汁多味帶來的振奮?!盵3]47“我知道,我知道,滿滿一屋子調(diào)味品卻沒有真正的食物?!盵2]39“但愿我永不得完整。但愿我永不得滿足。但愿我永不得完滿。救救我,泰勒,把我從力求完滿和完整中救出來。”[2]41
喬的生活中還充滿著性壓抑,他對瑪拉·辛格的好感并未演變?yōu)閮扇说膼矍?。生活的壓抑使他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正需要女人?!叭缃裎沂莻€三十歲的男孩子,我懷疑一個女人是否真是我需要的答案?!盵2]47由上分析可以得出,作為完美主義者的喬在工作、生活中面臨著諸多的壓力,他的自我受到現(xiàn)實社會的壓力,雖然渴望獲得自由,卻始終無法擺脫這種壓抑的境況。
四
泰勒·德頓的生活和喬有著很大的不同。泰勒不像喬那樣接受生活的壓抑,泰勒以自己叛逆的方式抗擊著現(xiàn)實。作為電影放映員,泰勒主要是在夜間工作,他會將 “一部電影中最好的單幀畫面挑出來做幻燈片”。[2]21泰勒還會在電影膠片中插入性器官圖片來滿足自己發(fā)泄的欲望在一次晚宴派對上,泰勒還謊稱在女主人香水中排了些尿液,從而引發(fā)女主人的不適。泰勒把這當做理所當然的報復(fù),并以此為樂。
泰勒所成立的搏擊俱樂部,其實就是對美國消費社會既定秩序的反抗。如果說互助小組是對現(xiàn)存秩序的默默接受,那么搏擊俱樂部就是對現(xiàn)存秩序的默默反抗。泰勒為搏擊俱樂部制定了一套規(guī)則:
搏擊俱樂部的首要規(guī)則是你不能談起搏擊俱樂部;搏擊俱樂部的規(guī)則二是你不能談起搏擊俱樂部;每次只有兩人對打;每次只打一架;赤膊赤腳打;一旦開打就持續(xù)到不得不停為止;如果這是你頭一次參加搏擊俱樂部,你必須開打。[2]44-46
在成立了搏擊俱樂部后,該俱樂部在美國流行開來,許多在現(xiàn)實社會中充滿壓抑的人紛紛加入,用喬的話來說是:“你在什么地方都不像你在搏擊俱樂部那樣感覺你精彩地活著。是你跟另一個家伙站在正中央的那盞燈底下,其余所有的人都在看著。搏擊俱樂部講究的不是輸贏。搏擊俱樂部不是耍嘴皮子……搏擊俱樂部就像教堂里一樣有各種歇斯底里的喊叫,星期天一覺醒來,你會覺得自己得救了?!盵2]48
在搏擊俱樂部流行開來以后,泰勒又設(shè)立了破壞工程并為該工程制定了詳細的目標和計劃,破壞工程的目標是“全面并馬上摧毀文明”,“破壞工程將迫使人類暫時轉(zhuǎn)入休眠或者緩和期,直至這個世界漸漸痊愈”。[2]13
《搏擊俱樂部》中的泰勒,代表的是一種破壞現(xiàn)行秩序的力量,是一種不向秩序妥協(xié)的行動。消費社會制造了一大批迷失精神的人,而泰勒的搏擊俱樂部給人提供的正是這種滿足感。泰勒所代表的可以看做本我,是具有破壞力的原始力量。
五
《搏擊俱樂部》的精彩之處之一就在于,喬和泰勒在很多方面的截然不同。喬的工作是固定的,而泰勒的工作,相比之下,不太固定;即便心存不滿,喬仍然順從自己的工作,而泰勒則會在工作中時時釋放,做出反抗的舉動;喬沒有得到瑪拉,而泰勒得到了瑪拉;喬是一名普通的召回員,而泰勒則成為了搏擊俱樂部的領(lǐng)袖。喬是自我,而泰勒是本我。
小說中喬和泰勒在搏擊俱樂部的合作關(guān)系,其實就是自我和本我的互動,是自我和本我的博弈、對決。泰勒給喬帶來了現(xiàn)實生活中所沒有的滿足感,不僅僅是因為參加了搏擊俱樂部后喬能夠入睡,更在于在搏擊俱樂部中,喬頭一次體會到了贏的感覺,并且在俱樂部中,喬處于領(lǐng)導(dǎo)地位,這些都是現(xiàn)實生活所沒有的。泰勒也滿足了喬的破壞欲,在泰勒的帶領(lǐng)下,喬和泰勒一起報復(fù)社會,這也是對消費社會的一種反抗。
弗洛伊德在《意識的結(jié)構(gòu)》一文中指出:“自我是本我的一個部分,其由于靠近外部世界,外部世界對它施加影響,因而受到改變……對本我來說,自我承擔了代表外部世界并因此保護本我的任務(wù),因為本我只顧盲目地滿足自己的本能,完全不顧外部的壓倒性力量,如果沒有自我的保護,就難免毀滅的命運。”[1]157
但是,喬和泰勒的不同之處在于,喬還遵守現(xiàn)實原則,當泰勒逐漸把搏擊俱樂部作為反抗社會的工具時,喬逐漸意識到泰勒其實就是自己的另一面。泰勒是喬的夢?!斑@都是夢。泰勒是一種心理投射。他是一種分裂性人格違常。一種精神性神游狀態(tài)。泰勒·德頓是我的幻覺。”[2]179喬受到泰勒的控制,并決心擺脫這種控制?!疤├铡さ骂D是我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個分裂的自我,而如今他威脅著要接管我真正的生活?!盵2]185喬和泰勒的對決,可以看做是一場自我與本我的對決。喬在精神上的空虛,通過本我的泰勒獲得了滿足。正如喬在小說中所言:“我們這一代并沒有一次大戰(zhàn),或是大蕭條,不過我們卻有一次精神上的大戰(zhàn)。我們有一次反對當今文化的大革命。這次大蕭條就是我們的生活。我們擁有一次精神上的大蕭條。”[2]158消費社會中的美國,物質(zhì)的豐富并未帶來精神的富足?!懊绹?9世紀末20世紀初確實進入了消費階段,社會結(jié)構(gòu)和人的觀念都發(fā)生了歷史性的變化,對消費的重視和宣傳正如上面表明已經(jīng)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盵4]73正如查克·帕拉紐克所言:“確實,我寫的其實是《了不起的蓋茨比》的增補版,增補了一點。這是部‘使徒般’的小說——一個幸存的使徒訴說主人公的故事?!盵5]
在《搏擊俱樂部》結(jié)尾,喬的幸存預(yù)示著一種希望,那就是在后現(xiàn)代社會,即便是自我受到壓制,但是自我仍應(yīng)與本我作斗爭,與人性中放縱的欲望作斗爭,從而或許有可能召回自我。
六
在《搏擊俱樂部》中,喬和泰勒的互動和對決象征著資本主義后現(xiàn)代社會中現(xiàn)代人的壓抑和放肆的兩極,喬代表的自我和泰勒所代表的本我的對決,是現(xiàn)代人生活的真實寫照?!恫珦艟銟凡俊沸≌f展現(xiàn)了后現(xiàn)代社會中人們的精神危機,并以自我戰(zhàn)勝本我為結(jié)局,喬最終在對決中活了下來預(yù)示著一種希望,那就是現(xiàn)代人在經(jīng)歷了自我和本我的心靈洗禮后,將會獲得一種新的平衡。
[1]朱剛.二十世紀西方文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2]查克·帕拉紐克.搏擊俱樂部[M].馮濤,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3]朱剛.重讀《麥琪的禮物》[J].外國文學評論,2001(2):46-52.
[4]蔣道超.消費文化、身份建構(gòu)、現(xiàn)代化——美國二十世紀消費文化的流變[J].外語研究,2004(2):71-75.
[5]Palahniuk,Chuck.Fight Club[M].New York:Henry Holt and Company,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