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麗君
(南昌理工學(xué)院)
死亡之下的新生
——論露易絲·格麗克的詩《新生》
萬麗君
(南昌理工學(xué)院)
美國當(dāng)代著名女詩人露易絲·格麗克的詩歌《新生》在美到極致處夾雜著若隱若現(xiàn)的失落,似乎表明后面死亡的到來既出乎意料又理所當(dāng)然。就如詩名“新生”,名為新生,同時也意蘊著死亡的必然,暗含著生與死相依相伴。春天雖然“作為死亡的信使”,但依舊是美好和希望的象征,仍然要溫柔地說起,表明詩人面對死亡的坦蕩和無畏,以及對待生命的豁達(dá)。
露易絲·格麗克 《新生》 死亡 新生 生命的意義
露易絲·格麗克(Louise Glück,1943-),美國當(dāng)代著名女詩人,2003年至2004年度美國桂冠詩人。其詩集《新生》(Vita Nova)出版于1999年并獲得波林根詩歌獎。而本文所探討的是該詩集《新生》里面的同名詩歌《新生》,也是該詩集的開篇之作。這首詩繪就了一幅幅美麗的畫卷:綠意盎然的春天,蘋果花下燦爛的笑臉,母親操勞的背影——世界的美在一首簡短的詩文當(dāng)中得到了極好的詮釋。然而,隨即詩人筆鋒一轉(zhuǎn),書寫盡管新生是這般美好,但死亡的到來仍是不可避免。這種死亡卻是那樣的柔和,那樣的美好,體現(xiàn)了詩人面對死亡的坦蕩和無畏,以及對待生命的豁達(dá)。也許是受了她早年學(xué)習(xí)心理分析的影響,格麗克筆下的死亡有著新生般強而有力的脈搏,細(xì)膩而深刻。
盡管詩歌《新生》構(gòu)建了一個生機盎然、聲色味俱美的世界,但是美到極致處總有若隱若現(xiàn)的失落,為死亡的到來埋下伏筆。詩歌中,關(guān)于死亡,都是若有若無,就如同它無聲無息地侵入到我們的生命中般。從開篇第一句“你救了我,你應(yīng)該還記得我”中,我們看出其中蘊含的生死。交代詩中的“我”是一個經(jīng)歷死亡的人,或者說是一個重獲新生之人。這是我們第一次在文中看到了死亡。但此時的死亡被詩人弱化了,甚至乎不仔細(xì)品讀,是很難察覺出其中所隱含的死亡。而隨后的詩文,詩人更是用大篇幅的筆墨去渲染美好的事物,死亡的蹤跡更難尋找。只是從“關(guān)鍵的/聲音或手勢,像/在更大的主題前修筑的一條小路/爾后廢棄,掩沒”[1]這一句中能隱約察覺到死亡的氣息,卻依舊是氣若游絲般。我們甚至?xí)伎紴槭裁葱蘖艘粭l通往目標(biāo)的小路,又會被掩埋,會廢棄呢。這中間隱藏著些什么?是否意味著死亡本來是人人都知道的,只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被一些其他的快樂或美好的景象給掩埋了,雖然掩埋了卻依舊是存在的。然后就是到了詩章最后一節(jié),詩人才直接說起死亡來?!鞍ぶ雷樱瑤状匦虏?,淡綠色/融入暗色的地面。”[1]前半句“我”從記憶中回到現(xiàn)實,視線轉(zhuǎn)到蘋果樹下桌子旁的新草。新草,意味著新的生命,也意味著無限的希望。但緊接著“融入暗色的地面”這句把我們從美好希望中帶進(jìn)一種很壓抑的氛圍?!按_實,春天已經(jīng)回到我身邊,這一次”,是啊,春天來了,帶來了生命的氣息,身邊生機盎然。馬上緊接著,筆鋒一轉(zhuǎn),“不是作為愛人,而是作為死亡的信使”,不是愛人,不是帶來快樂,不是傳送希望的種子;但從某種意義上說曾經(jīng)把春天當(dāng)做愛人,所以才會有這樣失望的語氣?!岸亲鳛樗劳龅男攀埂?,從春天知曉死期將至,由極其美好的希冀轉(zhuǎn)變成極端無奈的絕望。在某種程度上說,“春天”對于格麗克來說,猶如對于艾略特般,是殘忍的四月,夾雜著死亡的氣息。但是,對于格麗克來說,“春天”也同時是希望的象征。從這兩句中,我們可以看出詩人格麗克開始是滿懷希望的興奮而后是失望過后的哀嘆。詩人正是通過這種描寫方式讓死亡悄無聲息地融入生命的美好當(dāng)中來,說明死亡是不可避免的。這點與存在主義奠基者之一雅斯貝爾斯所言不謀而合:“哲學(xué)信仰要求采取高傲的人生態(tài)度,這種態(tài)度雖然并不‘盼望’死亡,但把死亡當(dāng)做一種一直滲透到當(dāng)前現(xiàn)在里來的勢力而坦然地接受下來。”[2]總之,詩文看似處處無死亡二字,卻處處看到死亡的痕跡。恰恰應(yīng)驗了死亡是慢慢滲透到我們的生命當(dāng)中來的。
在《新生》里,格麗克無形中還表達(dá)了生死相依相伴的生命見解。我們發(fā)現(xiàn)《新生》這首詩,名為新生,其實還蘊含著死亡的必然,這似乎印證著生死相依相伴。開篇格麗克就直接言你救了我,簡短的四個字卻蘊含了生死,由此我們可以看出詩文中的“我”是剛經(jīng)歷死亡的浩劫而重獲新生。這是詩文第一次把生和死聯(lián)系起來,也是第一次讓我們感覺到生死一線間。而“挨著桌子,幾簇新草,淡綠色/融入暗色的地面”這一句,既讓我們看到新生的美好,也看到了死亡的強大,這是詩文第二次把生與死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只不過這次是以新生和死亡抗?fàn)幍男问匠霈F(xiàn)?!安皇亲鳛閻廴?,而是作為死亡的信使”,在這一句里,春天既是愛人,美好的象征,又是死亡的信使。這是詩文第三次把生死聯(lián)系在一起,而且是放在一個事物的兩面。
無論是美到極致處若隱若現(xiàn)的失落還是生死相依相伴,都讓我們看到在詩人筆下生與死一點也不突兀,反而異常的協(xié)調(diào)。這恰好說明死如同生一樣是生命中的必然歷程,所有的這一切都指向死亡是不可避免的。
西方學(xué)者歷來都很關(guān)注死亡問題,其中不乏很多著名的論斷。柏拉圖認(rèn)為“哲學(xué)是死亡的練習(xí)”,從而把死亡提高到哲學(xué)的高度。最著名的存在主義哲學(xué)家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1889-1976年)指出:“死亡所意指的結(jié)束意味著的不是此在的存在到頭,而是這一存在者的一種向終結(jié)存在?!盵3]即“只有獲得一個充分的‘死亡概念’,才能對‘存在的意義’有一個 ‘源始的’認(rèn)識”。[6]從而把死亡這一主題推向高峰。然而,鮮少有人像格麗克這樣把新生和死亡兩個極端對立的事物放在一起來研讀生命的意義。
在格麗克看來,死亡如同新生般是生命歷程中不可缺少的一段。新生的美好,往往奪人耳目,令人向往。而死亡的必然,卻是不易察覺的,也是不愿被看到的。盡管新生和死亡對于人們來說有著完全不同的意義。它們,一個是生命歷程的開始,一個是生命歷程的結(jié)束,在生命歷程中擔(dān)當(dāng)著完全不同的角色。無論新生是多么的美好,死亡是多么的灰暗,只有由生走向死,才能算得上是完整的一個生命歷程。
新生的美好撥動了“我”記憶深處的美好,重新激勵了“我”,使“我”在死亡的陰影下仍保持對生活的向往。新生和死亡博弈第一回合,詩歌開篇“你救了我,你應(yīng)該還記得我”就制造出新生和死亡劍拔弩張的局面。結(jié)果顯而易見,是新生戰(zhàn)勝了死亡,“我”獲得了新生。新生和死亡對決第二回合,“就我記憶所及,細(xì)節(jié)/絲毫沒變,那一刻/生動,完好無損,還不曾/曝光,所以我醒來,興高采烈,在我的年齡/渴望生活,絕對自信”這句表明在泛黃的記憶深處,卻有其自身迷人之處。童年、母親以及所有的過往美好,在自己的記憶深處沒有褪色,依舊清晰可見,還是那么的真實?,F(xiàn)實中新生的美好和記憶中的美好交錯,自己也從中恢復(fù)了對生活的信心,并對生活充滿憧憬。新生和死亡對決第三回合,“挨著桌子,幾簇新草,淡綠色/融入暗色的地面”,新生似乎漸漸為死亡所籠罩。新生和死亡對決第四回合,“確實,春天已經(jīng)回到我身邊,這一次/不是作為愛人,而是作為死亡的信使,但/它仍然是春天,仍然要溫柔地說起”,這一次,死亡雖然徹底占優(yōu)勢,但是溫柔一詞把整個局勢徹底地扭轉(zhuǎn)過來。從總體來說,在這場對決中,新生略勝一籌。再一次重申了,盡管死亡不可避免,但是新生的美好仍然帶給人們無限美好的遐思。
格麗克通過把新生的美好和死亡的必然聯(lián)系在一起來從而更深層次地滲透生命的意義。在詩文中詩歌第一句就表明 “我”是歷經(jīng)死亡重獲新生之人。以這樣一個人的角度去看待生命,似乎來得格外的真切和深邃。在無形之中,無論是耳邊縈繞的笑聲還是空氣中彌漫的蘋果花香,抑或是青春洋溢的年輕人,這些看起來隨處可見、平淡無奇的事物,在這一刻卻有一種攝人心魄的美。把死亡和美好聯(lián)系到一起的正是“我”這由死亡走向新生之人?;蛟S從某種程度上,感知到了死亡的存在,“我”并沒有為死亡所震懾,反而死亡讓我們感悟到生命的可貴。甚至最后發(fā)出“不是作為愛人,而是作為死亡的信使,但/它仍然是春天,仍然要溫柔地說起”。溫柔地說起死亡,這是怎樣的一種胸襟!“春天”這個意象,不是作為希望的信使,而是作為死亡的信使,帶來無限的殺機。詩人卻仍然強調(diào)要溫柔地說起,這無疑令我們覺得不可思議。這就如同我們要溫柔地說起我們的敵人一般。如同敵人讓我們正視自己的價值一般,死亡也使我們正視自己存在的價值。從這里足見詩人面對死亡的坦蕩和無畏,以及對待生命的豁達(dá)。就如同黑格爾所說:“精神的生活不是害怕死亡而幸免于蹂躪的生活,而是敢于承擔(dān)死亡并在死亡中得以自存的生活?!盵6]
無論是開始的重獲新生還是結(jié)尾的被死亡所籠罩,抑或是中間美好事物的描繪,格麗克都只是想以正視死亡的不可避免來體現(xiàn)對生命美好的珍視,以命運的不可遁逃來體現(xiàn)主體選擇的自由,從而最終完成了對死亡的超越。體現(xiàn)詩人對待死亡的坦蕩和無畏,以及對待生命的豁達(dá)。
[1]露易絲·格麗克.新生[J].柳向陽,譯.詩歌月刊,2008(3).
[2]雅斯貝爾斯.生存哲學(xué)[M].王玖興,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73.
[3]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M].陳嘉映,王慶節(jié),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7:310.
[4]美國現(xiàn)代詩歌鑒賞[M].李順春,王維倩,編譯.南京:南京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7.
[5]菜耳.詩生活年選2006年卷[M].廣州:花城出版社,2007.
[6]段德智.西方死亡哲學(xué)[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6:280.
[7]區(qū)鉷.珠水詩心共悠悠[M].中山:中山大學(xué)出版社,2009.
[8]舒丹丹.露易絲·格呂克:暮色中的野鳶尾[J].星星,2008(12).
[9]殷書林.論路易斯·格呂克對古典神話的顛覆性改寫[D].上海外國語大學(xué)博士畢業(yè)論文,2008.
[10]Daniel Morris.The Poetry of Louise Glück:A Thematic Introduction[M].Columbia:University of Missouri Press,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