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慧儀女性主義翻譯實踐特點
——對其《小城之戀》和《荒山之戀》翻譯作品的解讀

胡敏捷

（武漢生物工程學院外國語學院）

孔慧儀女性主義翻譯實踐特點
——對其《小城之戀》和《荒山之戀》翻譯作品的解讀

胡敏捷

（武漢生物工程學院外國語學院）

西方女性主義翻譯理論于20世紀80年代傳入中國，并在此后對中國翻譯界產(chǎn)生重大影響。但國內(nèi)性別視角下的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對于女性主義本土化研究尚少。本文試圖通過對孔慧儀的《小城之戀》和《荒山之戀》英文譯本中若干翻譯的分析，試圖探索她作為中國女性翻譯者在西方女性主義影響之下的翻譯實踐特點。

西方女性主義翻譯 本土化 孔慧儀 翻譯特點

一、引言

性別差異作為文化研究的重要話題，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成為翻譯研究的新領(lǐng)域。由于“女性”與“翻譯”處于社會與文化的邊緣地位，話語權(quán)長期缺失，西方女性主義者敏感地意識到二者間的相似性，紛紛從性別視角討論其對翻譯各方面產(chǎn)生的影響。同時大量女性主義者也從事翻譯實踐，因而女性主義翻譯理論也給予她們重要啟發(fā)，使其重新審視文化偏見，在譯著過程中自覺“恢復”、“還原”女性聲音。值得注意的是，女性主義翻譯理論認為原文與譯作處于平等地位，譯者需忠實的對象既非原作者也非讀者，而是由作者和譯者構(gòu)成的創(chuàng)作整體。這種觀點，相較之前的基于語言學，重在功能、結(jié)構(gòu)等對等的翻譯理論不啻是一種創(chuàng)新。而在翻譯批評方面，由于發(fā)現(xiàn)了Simone de Beauvoir著作的誤譯現(xiàn)象和對湮沒于歷史中的女性翻譯者的重發(fā)現(xiàn)，女性主義者匡復歷史，指出女性在對話語霸權(quán)的抗爭中，為翻譯及人類文明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在我國，自20世紀80年代后期，譯論者以開始相繼關(guān)注女性主義翻譯理論，紛紛撰文對其理念進行介紹推廣。但遺憾的是，國內(nèi)的研究尚停留在資料梳理、理念闡述階段，對女性主義翻譯本土化關(guān)注較少。

鑒于此，本文對孔慧儀的《小城之戀》和《荒山之戀》英文譯本中若干翻譯為例子，試圖探索她作為中國女性翻譯者在西方女性主義影響之下的翻譯實踐特點。

二、孔慧儀與《小城之戀》和《荒山之戀》

《小城之戀》和《荒山之戀》均出自王安憶的小說《三戀》，一度被視為情色小說。然而以如今的角度看來，觸及性這一話題，更多的是為表現(xiàn)女性在極端壓抑環(huán)境下，禁忌之戀強烈地喚醒了她們沉睡于心底的自我意識。雖歷經(jīng)屈辱苦難，這些女性依舊頑強地直面命運，選擇人生。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小說中的男性沉湎情愛，一旦面臨社會指責唾棄，則懦弱不堪，不是逃之夭夭就是喪失意志。

《小城之戀》的情節(jié)為同在一個文工團跳舞的青年“她”和“他”，因長期的練功相處使二人之間產(chǎn)生愛意，陷入瘋狂的縱欲中?！八币驊言?，被團里發(fā)現(xiàn)，卻抵死不承認與“他”有關(guān)。生下兩個孩子后，“她”變得坦然平靜，以平凡的母愛洗滌了過去歲月中的“不清潔”。而“他”則在逃避中日益消沉狂躁，反而陷入命運的牢網(wǎng)中。

《荒山之戀》則講述已婚的“她”與“他”之間發(fā)生婚外情，繼而雙雙殉情的悲劇。故事中，作者刻畫“她”魅力四射，極其擅長與男人調(diào)情；而“他”則自閉害羞。因而從二人調(diào)情到深陷其中，“她”無時不處于主動，甚至在最后選擇自盡時，男子所做的也僅是對 “她”意志的消極順從。作者刻意“倒置”男女愛情主導權(quán)，強調(diào)了女性在情感方面超乎男性的堅強執(zhí)著，以自我選擇的死亡超越似乎不可違逆的分離。

孔慧儀在訪談中說，“在翻譯女性作品時，有一種每一個細胞都投入的感覺，也就是說作品無論在知性、感性和直覺等方面，都完全牽引著我”，尤其在翻譯《小城之戀》時，她“一邊譯一邊哭”。在譯本的前言中她談到自己對王安憶創(chuàng)作意圖的理解，即“女性生而飽受困苦孤獨，男性則獨享榮耀美名。然而女性在凄苦中的忍耐，在彷徨中的堅韌又何嘗不是在人性層面上對男性的超越呢”？ (Hung，1988：viii)

三、《小城之戀》和《荒山之戀》的若干翻譯例子列舉

（1）她對照著前后左右的鏡子，心想：以為她丑陋是絕對不公平的，以為她粗笨也是絕對不公平的。(王安憶，2001：111)

She looks into the mirrors around her,and thinks to herself：it’s unfair to say I’m ugly,and it’s unfair to say I’m clumsy．(Hung，1988：7)

這是《小城之戀》中女主人公在練功房中對鏡欣賞自己舞姿時的自我安慰。由于小時練舞方法不科學，她身體走樣，變得肥胖粗壯，因此受盡嘲笑，內(nèi)心自卑壓抑。唯有對鏡獨舞時，她才能借由舞衣的映襯掩飾自己的身材缺陷。

在孔慧儀的翻譯中，她將第三人稱的 “她”替換為自述中的 “我”，一改原作中作者客觀而疏離的筆法，將譯者聲音與女主人公心聲融為一體，著意抒發(fā)了少女對他人評議的不滿、怨憤。同時顯示了譯者強烈的性別意識，和因此產(chǎn)生的對主人公的同情和認同。

（2）可是他是那樣刻骨地想念她，她雖不像他那樣明確地想念，卻是心躁。(王安憶，2001：134)

Yet how he yearns for her!And though she does not long for him as obviously as he does for her,she becomes agitated．(Hung，1988：35)

孔慧儀在《小城之戀》的翻譯過程中，將兩個 “想念”分別譯為“yearning for”和“l(fā)ong for”，這里固然有避免用詞重復的考量，但兩個英文短語在含義上的微妙差異也不容忽視。短語“yearn for”意為 “to have a strong desire for something，especially something that is difficult or impossible to get”(LDOCE，1997：1663)，而“l(fā)ong for”指“to want something very much，especially when it seems unlikely to happen soon”(LDOCE，1997：845)。也就是說“他”的“想念”雖強，但理智上基本已否認可能性，而女性“她”的“想念”更綿長，即便一時看不到實現(xiàn)也會堅守信念。

從中可見譯者的女性意識，即她明確區(qū)分了男性女性在情感、理智上的差異，且在主觀上更為認同女性對情感的堅貞恒定。同時這兩個短語也對后文情節(jié)構(gòu)成暗示，“她”在產(chǎn)下孩子后毅然與不堪的過往決裂，以恒久的母愛守護兒女與自己；而“他”則在對過去的凄惶恐懼中，郁郁終生。這里展現(xiàn)了譯者對作品內(nèi)涵寓意的理解，她相信女性在苦難挫折中的堅強與勇氣。

（3）他需要的是那種強大的女人，能夠幫助他克服羞怯，足以使他倚靠的，不僅是要有溫暖柔軟的胸懷，還要有強壯有力的臂膀，那才是他的棲息地，才能叫他安心。(王安憶，2001：38)

He needed a strong woman，one who could help him overcome his shyness，one on whom he could depend，one who could provide not only a soft，comforting embrace but a pair of strong arms．That alone could be his resting place，that alone could set his heart at ease．(Hung，1992：49)

《荒山之戀》中羞怯孱弱的男主人公遇到將成為自己妻子的女人，心里涌起一陣波瀾。原文中作者在總起一句后，使用六個短句，以逗號連接，每兩句意義句式相對，句意逐層推進，以工整的行文表現(xiàn)了女性作者特有的綿密心思和細膩的寫作風格。同時，也通過句式的鋪排，凸顯了“他”敏感內(nèi)向又脆弱自卑的性格特征。孔慧儀在翻譯時，則連用三個“one”在重復中強化女性的主體性，似乎在描繪一個特定女性的特征而非男性視野下對某類女性的特點歸納。而“that alone”句則選擇完全依照原文，凸顯男性的被動消極角色。這再次反映了譯者強烈的性別認同，通過改變句式，傳達自己對于兩性能力、地位的思考。

（4）大聲吞泣著反復說道：“給我一次機會，給我一次機會?！彼龘е念^，用嘴唇梳理著他蓬亂的頭發(fā)。她是那樣的愛他，珍惜他，可是從此她的心缺了一塊，再不能彌補了。她為她的心的缺陷暗暗哭泣。(王安憶，2001：102)

．．．a(chǎn)nd cried loudly,saying repeatedly,“Give me a chance，give me a chance.”He was helplessly ashamed of himself;he despised himself.And because of that she seemed too lofty for him,too distant.He too was alone.

She took his head into her alms and brushed her lips against his tangled hair．She loved him so much，she cared so desperately for him，but from now on her heart would never be whole again;there was a crack which could not be mended.She cried secretly for her broken heart．No one knew her pain．And no one knew his pain．(Hung，1992：128)

這是《荒山之戀》中男主人公向妻子坦承婚外情后，妻子痛苦不堪卻又一心寬恕的場景。原文在首句描述男子的悔恨情狀，其后視野逐步轉(zhuǎn)向妻子，由外向內(nèi)，最終以妻子被撕裂重創(chuàng)的心為結(jié)尾。

而在譯文中，譯者刻意補充了男子的內(nèi)心獨白，強調(diào)他的悔恨、羞恥。更值得注意的是，黃慧儀還加入了原文中未曾提及、因自卑而產(chǎn)生的疏離寂寞感。而在最后，補充的“no one knew her pain”再次強調(diào)妻子隱忍痛苦時的堅韌，吞咽苦澀時的辛酸。而“And noone knew his pain”則照應(yīng)前句，表現(xiàn)二人間心靈已喪失默契，無法進入彼此的狀態(tài)。同時又與“He too was alone”構(gòu)成照應(yīng)關(guān)系，暗示男子更大的痛苦在于對另一位女子依舊情深，以致在懺悔時還禁不住為分手而抱恨。譯者在此的加譯，補充了自己對男女主人公情感狀態(tài)的理解。她認為男性的懦弱無法使其直面自己的欲望，而女性則因愛而堅守婚姻，飽受折磨。這種觀念來自其女性意識，在對女性的同情中譯者完成了自己對原作的增寫。

綜合以上例子，可發(fā)現(xiàn)孔慧儀作為中國女性翻譯家，在西方女性主義思潮中其翻譯實踐呈現(xiàn)的特征為：

（1）翻譯作品選材上大多以女性作者和女性題材的作品為主?？谆蹆x的西方教育背景使其性別意識較早地被喚起。而作為女性，生活于中西文化邊緣的香港，這種成長經(jīng)歷又使她對于女性的邊緣地位予以關(guān)注，又因個人經(jīng)驗而對女性題材的作品更加敏感，對女性觀點更為同情。但同西方女性翻譯者有所區(qū)別的是，孔慧儀所選取的作品通常來自主流女作家，這與西方翻譯先鋒作品、“政治不正確”作品和被重發(fā)現(xiàn)的女作家作品的傾向是不一致的。由此可見當西方女性主義者看重作品的政治意義，希冀改變政治現(xiàn)實時，孔慧儀的女性立場更為溫和保守，她一面希望女性重新發(fā)現(xiàn)、定義自己，又一面看重傳統(tǒng)社會對于自己女性觀點的認同。

（2）翻譯理論上孔慧儀受中國傳統(tǒng)翻譯理論的影響更為深刻。誠如De otbiniere-Harwood所說：“需使女性視角在語言中可見，才可使世界發(fā)現(xiàn)女性的存在?！保╩ake the feminine visible in language so that women are seen and heard in the world.(1991：117)）孔慧儀作為女性翻譯者確在翻譯中采用了多種方法、步驟使女性觀點凸顯。但從上文的具體翻譯案例來看，譯者遵循的翻譯原則并未逾越中國傳統(tǒng)翻譯觀。中國現(xiàn)代翻譯研究中，馬建忠提出“善譯”的翻譯標準；嚴復提倡“信、達、雅”；魯迅主張“直譯”、“寧信而不順”；瞿秋自強調(diào)“信”和“順”不應(yīng)當對立起來，翻譯者必須“非常忠實”，要追求“精確”；陳西瀅借鑒美術(shù)創(chuàng)作的實踐和理論，提出了翻譯中的形似、意似和神似之說；林語堂繼承前人譯論的精華，提出翻譯的三條標準：“第一是忠實標準，第二是通順標準，第三是美的標準”；朱生豪極為重視保持原作的“神味”和“神韻”；傅雷反復強調(diào) “重神似不重形似”；還有錢鐘書的 “化境”，“指出了翻譯藝術(shù)的極致”，都著眼于以精到的言說方式忠實地表達作品內(nèi)涵?？谆蹆x在翻譯中強化了女性主義觀點，成為作品內(nèi)涵的重要部分，但翻譯原則依舊是傳統(tǒng)翻譯觀的延續(xù)，看重表達、意境。這與西方女性翻譯者遵循原作、譯作構(gòu)為整體，翻譯時尤其要體現(xiàn)譯作的創(chuàng)作目的理論有著不小的差異。

（3）翻譯實踐上孔慧儀將女性視角有機地融入譯文中。通過以上四個翻譯案例的列舉，我們發(fā)現(xiàn)相比原作者，孔慧儀在處理作品時表現(xiàn)出更為強烈的女性觀點。她保持了女性作者細膩綿密的文風，卻使作品的情感色彩更加濃郁，強烈地流露出個人對女性不幸遭遇的同情、對女性執(zhí)著精神的肯定。但這與西方女性主義強調(diào)女性被壓迫現(xiàn)實、呼喚政治平等的立場仍有相當?shù)牟町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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