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雅蓉
(武漢大學文學院)
淺析“自己”兩種詞性的判別
——以“老王試圖自己解決問題”為例
劉雅蓉
(武漢大學文學院)
本文嘗試從探究“自己”在“老王試圖自己解決問題”這個句子中的詞性究竟是副詞還是反身代詞入手,先將副詞與反身代詞的句法特征進行對比,得出詞性兩可的結論,再簡要地通過語義指向分析方法說明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
自己 副詞 反身代詞 語義指向
現代漢語學界對于“自己”的研究,一直都不夠明朗化,這使得學習者時常將其副詞與反身代詞的用法混淆。《漢語與漢語研究十五講》中有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作者陸儉明認為在 “老王試圖自己解決問題”這個句子中,“自己”表示“某本人”,因此將句中的“自己”劃入反身代詞一類。但僅就字面意義劃分詞性,背離了語言分析的初衷。更進一步說,若單純從意義上看,“老王試圖自己解決問題”中的“自己”,一方面可以用作者的觀點解釋;另一方面帶入“親自、獨自”的意思,即表達為“老王試圖親自獨自解決問題”也正確,而這是“自己”的副詞用法。這說明,從字面意義是無法確定此處的“自己”是否為一個反身代詞。
長久以來,詞類被視為漢語中最典型的語法范疇,而關于它的劃分標準更經歷了數個階段。20世紀20年代,黎錦熙所著的《新著國語文法》中提出“意義劃分”標準,但因“詞無定類”的結論而飽受爭議。20世紀30年代,受中國文法革新討論的影響,以句法功能為標準的詞類劃分原則開始出現。其后的學者,如王力、呂叔湘等人都著作支持這一觀點。20世紀80年代,朱德熙憑借“分布說”成為“中國結構主義語言學之父”。然而于20世紀90年代,語言學家們淘汰分析式的劃類,更重解釋劃類現象本身。他們結合認知心理學的相關論述,得出與“經典范疇理論”相對的“原型范疇理論”。
對于漢語究竟該如何劃分詞類,學術界尚無統(tǒng)一的標準,但單純按照意義劃分詞類是不科學的。故筆者借助其他的詞類劃分理論,重新討論此句中“自己”的詞性。
目前學術界主流觀點是按照詞的句法功能劃分詞類較其他的方法更為科學。因此,想要真正區(qū)別兩種詞類,就必須歸納出各自最為典型的句法功能,正如呂叔湘曾談到的:“結構關系指一個詞的全面的、可能有的結構關系,不是指它進入句子以后實現出來的一種結構關系?!盵1]
(一)副詞
自《馬氏文通》問世至今,現代漢語學界對于副詞的劃定標準就一直爭議不斷。如《新著國文語法》、《中國文法要略》、《語法修辭講話》等早期語法著作都從意義著手將副詞劃入虛詞類。而王力在《中國現代語法》中則表達了一種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副詞可說是介乎虛實之間的一種詞,它們不算純虛,因為它們還能表示程度、范圍、時間等;然而它們也不算純實,因為不能單獨地表示一種實物,一種實情,或者一種實事?!盵2]其后,邵敬敏、張斌、胡裕樹、黃伯榮等人以副詞可以單獨充當句法成分為由,將其歸入實詞;邢福義則認為副詞并沒有實在的詞匯意義且只表示一定的語法意義,將副詞劃入虛詞中。
至此,學界對副詞的判定分為兩大陣營。因此,鮮有學者對副詞的句法特征作出完整的歸納。綜合各家之言,副詞大致有以下幾個特征:(1)副詞能夠修飾動詞或形容詞,但不能修飾作為主賓語的名詞。如“快跑”可以說,但“快小李跑”不能說。(2)副詞可以作狀語。其中程度副詞“很、極”還可以做補語,但“很”前要加“得”,如“高興得很”;“極”后要加“了”,如“快極了”。(3)副詞一般不能單說,附著性較強,但“不、別、沒有、馬上、也許、大概、一點兒”等可以在省略句中單說,如“什么時候起床出發(fā)”、“馬上”。(4)有些副詞有關聯作用,能夠把動詞、形容詞或者詞組和句子組合在一起,如“越來越高”和“又白又胖”等。不少關聯副詞還與連詞配合使用,如“只有學好本專業(yè)的知識,才不枉費導師的良苦用心”等。”
(二)反身代詞
漢語中的反身代詞一般來說就是“自己”獨一個,但對它的研究歷史并不長,并多從與英語中“-self”對比這個角度來描述,運用的也是舶來的“約束理論”。對于學習者來說,反身代詞一直是個難點。鑒于此,針對反身代詞的句法特征歸納,只能從外國學者的研究中一探究竟。
首先,最簡性。Burzio認為,反身代詞是最簡性的詞語,在指稱上與局部區(qū)域的某個成分保持嚴格的一致關系,形態(tài)上當且僅當反身代詞與此成分有著相同的性、數和人稱時,才有嚴格的一致關系,否則只有假一致關系。其次,互補性。“這個是針對代詞而言,反身代詞不能出現在局部區(qū)域里成分統(tǒng)治等級最高的位置,如句子主語和名詞性短語的領屬語位置,因為在這兩個位置它們無法受到約束?!盵3]最后,照應和強調用法的重疊。這是反身代詞一個非常引人矚目的特征,它兼有照應和強調兩個用法,并只有這兩種用法。
通過第一部分的討論,我們掌握了一些有關副詞與反身代詞的句法特征。經過對比,我們可以看到這樣一些不同點:
(1)副詞可以做狀語,修飾動詞或形容詞,但不能修飾作主、賓語的名詞,取“親自、獨自”意;反身代詞可以作主語、賓語、主語的同位語和賓語的同位語,取“本人”意。
在“老王試圖自己解決問題”中,若“自己”被解釋為狀語,則可以與其后的謂語“解釋”構成狀中結構;若“自己”被解釋為反身代詞,則與句首的主語“老王”構成同位結構,對其進行復指與強調。因此,“自己”無論是被看做副詞還是反身代詞,都可以找到相應的句子結構來解釋。
(2)副詞一般附著性較強,它不能單說,不能單獨充當句子成分,可以省略(前提是承認副詞為虛詞);反身代詞是最簡性詞語,與局部區(qū)域的某個成分保持嚴格一致,在句中可單獨充當句子成分,不可省略。
但無論是保留了“自己”的句子——“老王試圖自己解決問題”,還是沒有保留“自己”的句子——“老王試圖解決問題”,都符合造句規(guī)律而沒有語病,也就是這兩個句子同時成立。
(3)反身代詞的一個顯著特征是兼具照應與強調兩種用法,副詞則只有修飾的作用。
但在這一點上,正如第(1)點中所分析的“自己”既可以照應和強調主語老王,也可以修飾謂語 “解決”,因此無法說明“自己”在“老王試圖自己解決問題”中究竟是副詞還是反身代詞。
現代漢語學界針對“語義指向”有廣義和狹義兩種理解:廣義的理解指代詞(第三人稱代詞與反身代詞)與先行詞之間的照應關系,以及空語類與名詞成分之間的同指關系;而狹義的理解為“語義指向是指句中某個句法成分與哪一個成分之間有語義聯系。
一個詞在同一個句子中不可能承擔兩種詞性,除非這個句子本來就包含有兩層含義。當“自己”的詞性在“老王試圖自己解決問題”中可以作出兩種解釋時,說明表層的句子結構已經不足以說明問題,必須從深層的語義結構來闡釋。所以,本文依據狹義理解下的“語義指向”來分析“自己”的詞性問題。
如果將這個句子看做是對某個問題的回答,可以提出“老王試圖干什么”和“誰試圖解決問題”兩個問題,再針對這兩個問題可以得出同義替換后的答案:
a.老王試圖親自解決問題。 b.老王試圖本人解決問題。
a句中,由“親自”替換“自己”,語義指向“解決”這個動作,構成狀中結構,強調解決的方式為獨自一人。b句中,由“本人”替換“自己”,則指明說話人自身,很明確地將語義指向“老王”,構成了同位結構,印證了前文所提到的反身代詞的照應和強調用法的重疊,強調主語正是動作的發(fā)出者。
可見,武斷地推論“老王試圖自己解決問題”中的“自己”屬于反身代詞的用法太過片面。雖然表層的句法結構一致,深層語義結構的不同所導致的歧義一樣會影響我們對這個詞的詞性判斷。
再看看原文中與此句放在一組中的其余例子:
(1)老王喜歡自己修理汽車。
(2)老王常常自己待在家里。
(3)老王知道自己喜歡小雞。
(4)老王認為小李喜歡自己。
在這四個句子中,前兩個句子與本文所分析的情況一樣。通過“自己”不同的語義指向可以改變句子深層結構中的語義關系,從而體現為不同的詞性。句(1)中,當“自己”指向“修理”這個動作時,構成了狀中結構,與“親自”同義,是“自己”的副詞用法;當“自己”指向老王時,“自己”與“老王”構成了同位結構,與“本人”同義,是“自己”的反身代詞用法句。句(2)同理可得。
后兩句不同:句(3)和句(4)中的“自己”不能與其后的“喜歡”構成狀中關系,只能作為強調主語“老王”的反身代詞。與前兩句可以去掉“自己”獨立成句不同,句(3)不能說成“老王知道喜歡小雞”,句(4)也不能說成“老王認為小李喜歡”。這也從另一個方面證明了代詞是實詞,可以單獨充當句法成分,而副詞由于不能單獨充當句法成分,必須依附實詞進入句子結構,應被劃為虛詞的觀點。
語義指向分析揭示了句法成分在語法上和語義上的矛盾,指明了相同句法成分之間語義上的各種分歧,繼而較為合理地闡釋句法結構和語義結構之間復雜的對應關系。通過這一方法,我們發(fā)現“自己”本身具有雙重詞性,在某些句子中既可以指向后面的謂語成分,又可以指向前面的代詞或指人名詞——具體詞性判斷需要結合語義的側重點分析。而語義指向分析的方法重在分析現象出現的原因,對于更加深入的描寫則無能為力。
另外,詞類劃分在現代漢語研究中一直是個難點,連帶著對某個具體詞語的詞性劃分也不能統(tǒng)一標準。即使是被語言學界所廣泛認同的觀點,仍存在很多值得繼續(xù)探討的地方。這啟示著我們這些后來者需要抱著懷疑的精神對待每一個問題的研究,在前人的基礎上推動現代漢語的研究發(fā)展。
[1]呂叔湘.關于漢語詞類的一些原則性問題[J].中國語文,1954 (9):13.
[2]王力.中國現代語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13.
[3]程工.漢語“自己”一詞的性質[J].當代語言學,19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