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沉香屑·第一爐香》看張愛玲筆下女性的墮落

◎吳世娟

一、出走墮落的娜拉

1923年11月，魯迅先生在北京女子師范大學(xué)做了著名的《娜拉走后怎樣》的演講，給當時盛行的“娜拉出走論”當頭一棒，指出沒有經(jīng)濟獨立的娜拉們出走后“也實在只有兩條路：不是墮落，就是回來”的命運思考。之后在《傷逝》中，魯迅用子君的遭遇演繹了“出走——回來”的悲劇模式，對女性的出路問題進行了反思。而張愛玲在20年后發(fā)表的《沉香屑·第一爐香》，通過講述葛薇龍“出走”后，由單純女學(xué)生墮落為交際花的故事，應(yīng)驗了魯迅提出的女性出走后的另一條路：“出走——墮落”的毀滅之路。

上海女孩葛薇龍因為躲避戰(zhàn)亂同家人來到香港，兩年后因家道中落無力支付學(xué)費，葛薇龍只好背著家人向早已斷了聯(lián)系的姑媽求助，最終在姑媽的引誘下，走上了一條因經(jīng)濟原因和所謂的愛情而墮落，在墮落中必然滅亡的不歸路。葛薇龍的墮落之路反映出作者張愛玲對上世紀30、40年代后女性生存問題的深層思考，從中也體現(xiàn)出張愛玲對出走女性最終走向毀滅命運的悲憫與無奈。

二、墮落背后的思考

1.無可奈何的現(xiàn)實命運

張愛玲童年的不幸遭遇——家道的衰落、親人的寡情，使她的多數(shù)作品里都表達了對所處的時代不滿和人性殘酷的絕望之情。受到“五·四”新思潮洗禮的中國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依舊是一個男權(quán)社會，傳統(tǒng)的男尊女卑的觀念沒有給尋求自由之路的女性提供更大的生存空間。這是《沉香屑·第一爐香》中葛薇龍的生活背景，正如睨兒所說：“大學(xué)畢業(yè)生還找不到事哪！事也有，一個月五六十塊錢，在修道院辦的小學(xué)堂里教書，凈受外國尼姑的氣?！备疝饼垖Υ艘灿兄逍训恼J識的，她最初為了完成學(xué)業(yè)而離家，出走之后社會給她提供的機會卻很渺茫，而她自己也根本沒有像娜拉那樣出走的勇氣，她只想給自己找一個避難所?！澳盍藭?，到社會上去做事，不見得是她這樣的美而沒有特殊技能的孩子的適當?shù)某雎?。自然還是結(jié)婚的好。那么，一個新的生命，就是一個新的男子……”現(xiàn)實的殘酷，自身的軟弱，人在命運面前始終都是渺小的，葛薇龍最終的墮落無可避免。

2.墮落道路上的引誘者

在葛薇龍“出走——墮落”的過程中，還有一個重要角色——她的姑媽梁太太——充當葛薇龍墮落道路上的引誘者和教唆者。葛薇龍為了能順利完成學(xué)業(yè)而離家，被迫去求助姑媽梁太太。梁太太的名聲并不好，年輕時為了金錢嫁給一個年過半百的粵東富商做姨太太，而今成了寡婦的她繼承了一大筆遺產(chǎn)整天過著驕奢淫逸的生活。她住的大宅子在葛薇龍看來就像是一座“白色的大墳山”，梁太太在家里“一手挽住了時代的巨輪，在她的小天地里，留住了滿清末年的淫逸空氣，關(guān)起門來做小型慈禧太后”。她對葛薇龍沒有半點親情，她答應(yīng)資助葛薇龍繼續(xù)讀書是因為葛薇龍會打網(wǎng)球、彈鋼琴，年輕又有文化，可以為她交際和周旋，成為她勾引男人的誘餌。葛薇龍來到梁家后，就成了姑媽手中的一張新牌。她開始在姑媽的安排下出入各種交際場合，在燈紅酒綠中逐漸迷戀奢華的生活不能自拔，她和喬琪喬的婚姻也被姑媽算計，使她最終淪為了“不是替喬琪喬弄錢，就是替梁太太弄人”的高級交際花。正是因為梁太太的精心策劃，葛微龍才一步步走向墮落，“她早就給薇龍織了一張網(wǎng)，一張?zhí)硬坏舻木W(wǎng)”。

3.人性的致命弱點

葛薇龍的墮落最發(fā)人深省的地方，是她自愿地選擇了這條不歸路，對物欲和情欲的癡迷使她最終放棄了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墮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她抵制不了奢華生活的誘惑，在她住到梁府的第一夜，看到滿壁櫥掛著的華服時，她很清楚梁太太的用意，“跟三堂子里買進一個討人，有什么區(qū)別？”但她還是微笑著入睡了，并且很快對這里的生活上了癮而無法自拔。她也控制不了自己不可理喻的情欲，愛上了浪蕩子喬琪喬，當她發(fā)現(xiàn)喬琪喬的不忠時，有了一次關(guān)乎她前途命運的思想斗爭，最終做了一個瘋狂的決定：她決定留下，賣身養(yǎng)夫。她最終清醒地走向了墮落，等待她的，只有“無邊的荒涼，無邊的恐怖”的未來。

在張愛玲的眼中，葛薇龍實在也只是個普通人，有的也只是普通的人性，她最初出走的理想和自信在現(xiàn)實和欲望面前是如此的弱不禁風，她最終還是難以逃脫人性最大的弱點，而葛薇龍的悲劇也正是當時眾多正在出走道路上的“娜拉們”的悲劇，張愛玲只能懷著悲憫之情注視著一切，卻無力改變。

[1]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第2卷)[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11.

[2]秦朝暉.出走墮落的娜拉[J].太原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