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存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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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廠軼事(系列小小說)
◎黨存青
廁所門口,潘科長與趙書記,走了個頂頭碰。潘科長點頭笑笑,不知說啥好。
趙書記看看潘科長,低聲說:“下班,晚走一會?!?/p>
“啊?”潘科長一愣,馬上說:“好,好?!毙α耍Φ媚樣行┡で?。
整個下午,潘科長都在想這件事。
讓我晚走一會,究竟是啥事呢?工作上有什么事?不能啊,趙書記并不主管保衛(wèi)科。再說了,真要是工作上有事,書記也不會等到下班再說呀!看來不是工作上的事。那啥事呢?私事?能有啥私事找到自己呢?潘科長真還巴不得,書記能有點啥私事找他辦,能幫書記辦點私事,那不是和書記的關系更近了一層?在廠里若是能和書記套上關系,成為書記的近人,有書記罩著,他還能像現(xiàn)在這樣的小心翼翼?
潘科長低著頭,抽著煙,踱著步,不知在辦公室里,走了多少個來回,就是想不明白,書記“晚點走”是啥意思。
下班了,潘科長沒走,坐在辦公室里等。人都走了,辦公樓里沒有了響動,也不見趙書記來。潘科長等得有些著急,這一急,身上就冒出了汗。開始的時候,只是腦門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后來前胸后背,潮漉漉的,背心和肉粘在了一起。辦公室里沒有扇子,潘科長就拿起一本書扇,可汗還是流。
趙書記推門見潘科長在,走了進來。斜了潘科長一眼,說:“晚上沒事吧?”
“沒——沒——沒事?!迸丝崎L的身子有些抖。
“走,喝兩盅。”
“哎?!迸丝崎L喘氣有些急促。
兩盅酒下肚,潘科長不冒汗了,也不像剛進飯店時那樣的緊張了,說話也不嗑嗑巴巴了,喘氣也勻了,膽子也大了。他端起酒盅,站起來,彎下腰,發(fā)誓般地說:“書記,您有什么事,盡管吩咐,我潘家年,就是你的人。這杯酒敬您的,我先干了?!币谎霾保茮]了。
趙書記眼睛瞇著,微微笑著,看著潘科長,慢慢地把酒干了。
一瓶酒快沒了,趙書記也沒說有啥事,凈說些用不著的,孩子多大了,老婆在哪工作啦。潘科長挺急,不能沒有事呀,能白白地喝頓酒?哪有這么大的雨點,落在自己的身上。急也白急,他也不敢開口問。
酒喝沒了,趙書記要了茶,喝杯茶,趙書記說話了:“你干得不錯,反映挺好,不過,不能掉以輕心,保衛(wèi)科的工作可重要?。 ?/p>
“是的,是的,書記有啥指示?”
“呵呵,那倒沒有,就是要加強管理,特別是那幾位更夫,要求要嚴一些,不行的不能手軟,也不能講情面,該換就換?!?/p>
“嗯?!?/p>
躺在床上,潘科長就和老婆分析書記的話,到底有什么意思。老婆也說,書記不會白白請你喝酒的,肯定有什么事,這里的事,你整不明白,還當什么科長?潘科長也覺得老婆說得在理,可是,是什么事呢?這一想事還把他想精神了,一點困意都沒有,摟著老婆就有了想法,想辦那事,手腳就不老實起來。老婆生氣了:“沒出息的東西,還能想點正經事不?”
“嘻嘻!”
“別碰我,找別的女人去?!?/p>
“啊!”潘科長像針扎屁股似的蹦了起來:“有了,想到怎么回事了。”
“快說,咋個事?”
“老李頭,老李頭,絕對的是他?!?/p>
老李頭是更夫,退休之后留下當了更夫。兩個月前的一天晚上,他接了個電話,是派出所巡邏隊打來的,問廠里有沒有一個叫趙天來的人。老李頭一聽是派出所的,說有啊,那是我們的書記呀。對方就讓執(zhí)班的領導接電話。老李頭找來了當天執(zhí)班的齊副廠長。齊副廠長接完電話就走了,很晚才回來。進屋就悄悄地對老李頭說:今晚電話的事,和誰也別說。老李頭真的沒敢說,可是,趙書記和一個女人在公園里被派出所逮住的事,還是傳了出來。
潘科長把事和老婆說了,自己也犯難了:“啥意思呀?讓我干啥呀?”
老婆是聰明人:“啥意思不明白?這樣的人還能當更夫?”
“那怎么整?”
“書記是想借你的手殺人??!”
“這叫啥事呀?!?/p>
“啥事?就這么回事。就看你辦不辦了?!?/p>
“老李頭和我不錯的,咋下手啊?!?/p>
“哈哈,你不辦,那還當什么科長?”
“唉!”潘科長長長地嘆口氣。
一連幾天,潘科長都在想著這件事。想得茶飯不思,睡覺也不實。老李頭也沒啥錯,可書記就是懷疑,是老李頭把這事張揚出去的。幾次和書記碰面,他都不好意思地低頭側過,不敢看書記的眼睛,他怕在書記的眼里看到問號。
他幾次走進更夫室,看看老李頭,同他說幾句話。老李頭就是愛占點小便宜什么的,還是不錯的。
這件事把他折磨得都快崩潰了。偏偏這天他和書記一同到街道開會,兩人挨著坐著。書記沒說什么,可眼里的意思,他看得明白。那事得快辦呀。
老婆見他這樣,就數(shù)落他:“還叫個爺們?這點小事都不敢干。也不是抱他孩子下井,不就是讓他回家嗎?再說了,都退休了,還打什么更?”
那天下班,他沒走,按照老婆說的辦法,悄悄地從車間搬臺機器,藏在了辦公室。第二天,車間就報案了,說丟了臺機器。老李頭因為失職,被攆回了家。
老李頭離開廠子那天晚上,他一個人來到飯店,喝了不少的酒,邊喝邊哭,邊哭邊罵,他罵自己不是個東西。
三張火車票,擺在辦公桌上。銷售科長范平等著廠長發(fā)話,這次的南京訂貨會,到底讓誰去。
張廠長一直在看生產報表,讓誰去的事,就是不說。
范平站得腿有些酸,就坐到了沙發(fā)上。他想去,這樣的訂貨會,一年就一次,全國同類廠家都能去,他去,想見見老朋友,還能見到她。每年都是他去,他相信廠長會讓他去。
廠長終于看完報表。擺弄著三張票,問:“你看誰去好?”
“這事,廠長,你定?!?/p>
“哦。每年都誰去?”
“每年都是我?guī)ш犎??!?/p>
“哦,今年我?guī)ш犎?,你就別去了,在家里掌舵?!睆S長說得很堅決,沒有商量的余地。
范平是聰明人,見廠長這樣安排,知道說啥也白說,笑了:“好,家里的事,你就放心?!闭f是說,走出廠長辦公室,他還是在心里罵了一句:你去,你去就能整明白?老王八犢子。
張廠長有所耳聞,知道每年他去,錢不少花,事辦得不漂亮,該省的也不知道省。他想親自去,看看這全國訂貨會,到底是咋回事。
潘書記知道張廠長要出差,廠長出門不在家,這廠里的事該交待給他的。他一直就在辦公室等,等著廠長來交待。原來的廠長,都是這樣做的,張廠長雖說新來,但這規(guī)矩不該不懂吧?
張廠長推門進來了,進屋就說:“今晚我出門,參加全國訂貨會?!?/p>
“去吧,家里你就放心。”
“嗯。家里的事,我都安排好了?!?/p>
“哦?”
“我先回去了,準備準備?!睆S長說完就走了。
潘書記沒有想到,廠長一句交待的話都沒有。他站在門口感到奇怪、不解。
怎么回事?想玩獨的?廠長負責制不假,咋還想把書記撇在一邊?哼,這樣搞,是不是?咱們走著瞧。
回到家,潘書記的心情也沒好,很少喝酒的他,讓老婆起酒。老婆撇了他一眼:“自己不能起?擺什么架子?”
“敗家的老娘們,說還不聽了?!闭f是說,酒還是自己起了。
每天下班前,張廠長都要全廠走個遍。廠長出門了,潘書記挨個地方走。這一來是讓大家知道,他書記的存在,二來也是給大家看看,廠長不在家,他書記是說了算的。沒想到,剛走到二車間,就見到了生產副廠長王林。
“書記早?!蓖趿贮c頭哈腰。
“嗬,你也來這么早?”
“廠長不在家,早來一會?!?/p>
“嗯,應當?shù)?,好啊!”他說好,心里可不舒服,他覺得只有自己,這樣地走走,才是最合適的。
一上午,潘書記就坐在辦公室看報,喝茶水。沒有人找他。他走出辦公室,四處看看,該干啥的都在干啥,沒看誰閑著。一個下午也是這樣。直到下班,也沒有誰來找他。他有些生氣了,能沒事嗎?這么大的工廠,這么多的工人,哪天能沒事?看來是廠長有話,我說怎么臨走連交待都沒有,這是和我較勁呢。
他叫人喊來王林。王林喘著跑進來:“書記,有事?”
“明天下午三點,召開黨員大會,做好安排?!?/p>
“這——晚點不行嗎?”
“晚點?晚到什么時候?”
“嘿嘿,最好下班開。”
潘書記把手里的報紙,重重地摔在桌子上:“三會一課,這是組織規(guī)定的,必須要開,下班開,怎么?黨員開會,占點工作時間不行?”
“不是,不是,月底了,搶任務呢!”
“別說了,三點開,你這個黨員,真夠嗆?!?/p>
“嘻嘻,書記,我聽您的?!?/p>
黨員大會開了兩個小時,先是讀報,后是潘書記講話。
范平不是黨員,沒有參加大會,但坐在辦公室,就能聽到潘書記的講話聲。他暗暗竊喜:一百多名黨員,有一半以上是車間的一線黨員。這么多的黨員開會,工序就銜接不上了。廠長在家,絕對不會這樣干的,哦,他看明白了,潘書記是有意這么干的。他撇嘴笑笑:整事吧,有好瞧的。
王林是黨員,會議不能不參加。可他坐不住,一會看看表,一會朝窗外看看,其實啥也看不到,誰知車間有啥事呀!他這個急呀,急得直跺腳。
會終于開完了,也到下班時間了。他站在門口挨個勸,黨員們還真的不錯,回到車間,把活搶了出來。
科里的人,開會去南京的,跑本市門市的,都不在家。范平閑在辦公室里,有些困。想瞇一會,又怕讓誰看見,就站起來,在屋里走圈,邊走邊想事。走著走著,停了下來,眼珠上下轉了一下,走到辦公桌前,從抽屜里翻出一疊單據(jù)。想想,掂掂,推門去找潘書記。
“書記,才看到,還有些單據(jù),您給簽個字,報銷?!?/p>
“拿來吧?!迸藭浄粗鴨螕?jù),心里在想,是簽還不簽。看看,又想想,拿起筆,刷刷,在發(fā)票上簽了名。
其實,潘書記懂得廠里報銷,是一支筆簽字,他就是想看看財務科咋辦,看看自己好使不。也讓廠長感覺到,他是存在的。
快下班的時候,他又來到銷售科,問范平:“報沒?”
范平故意支支吾吾地,不說出來。
潘書記明白了,叫人喊來了財務科長:“怎么,廠長不在家,我簽字不好使?”
“不是,書記,這廠長有話——我——”
“廠長不在,業(yè)務都停唄?”
“不是。書記你看——這——”
“報吧,有事我擔著。”
身在南京的張廠長,對廠里的事了如指掌。每天都有人把廠里的情況匯報給他。他什么也不說,只是笑笑?;氐綇S,也不問。啥事都裝不知道。
范平覺得不解:咋啥事也不問呢?
潘書記心里輕松了:這就對了,倆人搭班子,啥事都讓著點,誰也別拿誰不識數(shù)。見到張廠長時,臉上的笑自然多了,也親近多了。
一次干部大會上,張廠長說:“以后,我不在廠里的時候,潘書記全面負責,除我之外,潘書記簽字,也可以報銷?!?/p>
潘書記聽著,心花怒放,坐彎的身軀,又直了直。
不過,那以后,張廠長就沒再出過門。
一個月后,公司組織部石部長來找潘書記談話,說組織上調他,去另一個廠當書記。潘書記恍然明白了:這個不露聲色的家伙,盡使陰招?。?/p>
那天的歡送會,是張廠長主持的,他說了上級組織的決定后,就講起了生產,一直講到下班。
坐在會場的潘書記,干脆沒有說話的份,臉漲得通紅,又很難看。
李秀珍是車間記錄員,雖說算不上干部,但也是個脫產人員。在車間主任田風鳴看來,廠里給車間的自行車票,給李秀珍最合適。不過,他也擔心車間里的小年輕的,一句話就給了李秀珍,那還不鬧翻了天,因為這么點小事,弄出一大堆意見來,也是劃不來的。別看事不大,還真把田主任難住了。
李秀珍看出了田主任的猶豫,就說:“咋的,我這天天跑倉庫什么的,沒個車行嗎?誰和我爭,不是胡攪蠻纏嗎?”
“都懂這個理不就好了,那幫小年輕的,講啥理?”
“我聽說了,別人差些,就是英成不依不饒的,這個人,差勁。”
“我再做做工作,好事別變成壞事,我的話他能不聽?”
“也許吧?!?/p>
下班,田主任把英成叫到了辦公室。
英成是聰明人,還沒坐下,就把話說出來了:“咋個意思?主任是不是做我的思想工作,讓我讓?”
田主任沒想到英成的話,就這么的直接。
“有這意思?!?/p>
“主任能不能告訴我,為啥?”
“嗯,你看啊,李秀珍作為記錄員,經常跑北庫,沒個車真的不方便,你是名團員,在這件事上,不會不通情達理吧?”
“哈哈,主任,讓給別人,就是通情達理?主任,我家有多遠,你是知道的,坐車不方便,我坐車要走二里路,有車可就方便多了,這車該給我?!?/p>
“以后會有機會的,再發(fā)車票,指定就是你的。”
“聽主任的意思,這個車票指定就是李姐的唄?”
“不不不,我沒那么說,我這不是和你商量嗎?”
“咱就是一個工人,能攤上的好事不多,就這么一張車票,還不讓我們感受感受領導的關懷,干部們的高風亮節(jié)?”
田主任看明白了,英成沒有讓的意思,再談下去,也沒意思,只好作罷,讓英成回家了。
英成走后,田主任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就想這事咋辦。硬著給李秀珍吧,肯定會鬧出意見,弄到廠部,廠長還不急?這么點小事都辦不明白,還當什么車間主任?這話就在廠長的嘴邊,肯定會說。
大家評比?看來不行,那還不都向著英成說話?平時這小子就很會來事,幫這個,幫那個的,誰家有事都到場,誰有困難都掏錢,人緣弄得不錯。這要是評比,李秀珍一票都不會有。
咋辦?他突然想起了英成的師傅老駱頭,英成最聽師傅的話了,駱師傅就像他爹,沒有不聽的話。
第二天午休時,他拿著從家里帶來的燉魚,來和駱師傅湊在一起吃飯。邊吃邊說起了這件事。
駱師傅嘆口氣:“我說呀,你們當領導干部的,咋就不能做個表率,和工人們爭什么呀?哪個小年輕的,不想買臺新車?那也是一大件呀!再說了,英成也正需要。話,我可以說,英成肯定能聽,可是,你覺得好嗎?讓人服氣嗎?”
駱師傅都這么說了,田主任也就沒法說什么了,只好回到辦公室勸李秀珍。
李秀珍顯然很不高興,拉著個臉,氣嚷嚷地說:“你看著辦吧!”
田主任聽李秀珍這么說了,也不好勸李秀珍了,說啥呀?自己有啥短,自己不知道?哪年的過年過節(jié),李秀珍不是提著酒和果子來家串門,那酒那果子不都是錢嗎?咋說這也是人情啊!李秀珍敢在他面前說東道西,在工人們面前杵掘橫喪,和這些事是有關系的。
他明白李秀珍的心思,就是想要這車票。他嘆口氣:廠里也是,多發(fā)幾個車票,這事不就結了?就這么一張,還真的不如不發(fā),不發(fā)誰也就不惦記了。這可倒好,讓自己這么作難。
更讓他為難的是,當天晚上,李秀珍又來家里了,也沒空手來,這回拎的不是酒,是一條雙人床單,李秀珍說是愛人從南方帶回來的。
收吧,田主任有點打怵,不收吧,還沒法說,以前都收了,今天不收?咋說不收。收和不收,他都非常地為難。
李秀珍啥也沒說,喝杯水,撂下東西就走了。
床單就擺在炕上,守著這床單,田主任一夜沒合眼,抽了一地的煙頭。
這天下班,田主任沒讓李秀珍走,又把英成叫來:“這樣吧,為了體現(xiàn)公平,咱們采取抓鬮的辦法,誰有運氣,誰就抓到,怎么樣?”
“行呀,看運氣唄,抓不著,我不怨誰?!?/p>
田主任做了兩個鬮,扔在桌上。說:“你是小老弟,你先抓,行不?”
“大姐先抓吧。”
“你先來吧,你大姐不會挑你的?!碧镏魅翁胬钚阏浒言捳f了。
“那我可不客氣了?”
“抓吧,不用客氣。”
英成看著兩個鬮,左瞧瞧,右看看,看了好一會,拿起了其中的一個。打開,臉“刷”地白了,顯得很難看。馬上又不自然地笑了:“運氣不好啊!真沒這個命?!?/p>
田主任湊過來看,那個鬮上啥也沒寫。田主任的嘴角,露出難以察覺的微笑。
“大姐,讓我來幫你抓,行不,讓我沾沾運氣?”
李秀珍心里開花了,臉上卻沒動容,語氣很平穩(wěn):“抓吧?!?/p>
田主任急了:“算了,算了,你就別替人家抓了。”說著,就抓起鬮,遞給李秀珍。
英成手快,一把奪過來:“咋的?我沾沾運氣都不行?”說著,就慢慢地打開鬮。
田主任的臉白了。
英成笑了,把鬮遞給了李秀珍。
李秀珍看傻了,上面也一樣的啥字沒有。她狠狠地剜了田主任一眼,拎包就走,臨出辦公室的門,說了一句:“這叫啥事呀!”摔門走了。
田主任臉上的汗,順著臉頰淌。
英成有些怒了:“主任,李姐問你哪,這叫啥事呀?”
因為這事,田主任寫了份兩千字的檢討,被調離了這個車間。
林科長幾次來找張廠長,都見辦公室里有人,嘆氣離開。直到快下班,她才有機會單獨見了廠長。
也許是累了,張廠長靠在椅背上假寐。她聲音很輕地說:“廠長,醒醒。”
“哦,什么事?”
“租房的錢,我沒入賬,你看是不是……”
“噢,多少錢?”
“兩萬七?!?/p>
“你的意思是?”
“是這樣,廠里請客送禮,需要打點的事不少,有些干脆不能走賬,這筆錢留下,應個急什么的。”
“行嗎?留在賬外,不成了小金庫了嗎?”
“誰家沒有?這點錢也不多,再說,也不是我們個人私用,就是查出來,也好說。”
“出納大海那邊,有問題嗎?”
“不會,當初他是我從車間要來的,他知道里外。”
“這個事得弄好,咋說也是違反財務制度的事,出問題,犯不上?!?/p>
“那是,那是,大海那我交待好,立好賬,做到筆筆有蹤。”
“那你就看著辦吧,這事就別讓別人知道了?!?/p>
“我明白?!?/p>
林科長走了,張廠長犯了合計:林科長啥意思呢?錢咋管,誰有她一個財務科長懂?明目張膽地違反制度,不正常??!私營企業(yè)里這事多,可那是私營企業(yè),咱這集體企業(yè),這么干,圖啥?不行,這事不能就這樣地藏著掖著的,犯不上為這事?lián)@受怕。
張廠長推開書記的門。
“有這么個事,樓下租房的錢,林科長的意思是留在賬外,以后用個招待費什么的,我說先同你碰碰再定,你的意見?”
“這事還用找我?你廠長就定唄,我這書記也不能啥都管哪?”
“看你說的,不是咱倆搭班子嗎?這事能不與你碰?”
“你該咋辦就咋辦,我這頭給你擔著,要是有人問,我就說我知道。行不?”
書記說得挺明白,可張廠長還是覺得這事不是那么回事,書記的態(tài)度,他也覺得心沒底,到時候,有人問,誰能往自己身上攬,還不都是推給廠長一個人?他想好了,明天就讓林科長入賬。
第二天一上班,就被催去開會,等下午回來,林科長去了銀行,想說的機會都沒有,這個事當天就沒辦妥,結果,這事就按林科長說的辦了。出納大海辦個存折,錢就存在存折上了。
這天班后,林科長悄悄給張廠長塞條煙。張廠長一愣:“怎么回事?”
“買的,不是給你的,是拿給你招待客人的,這每天都有客人,來了就抽煙,你掙幾個錢,供得起嗎?準備條煙,正常?!?/p>
“這……”張廠長猶豫之間,林科長轉身走了。他沒想到,林科長不單單給他送煙,也給書記送了一條,還讓大海多買了一條,放在大海手里,備著招待客人。
以后再有賣個邊角廢料什么的,賣的錢就都存在存折里了,那就不是兩萬七了,是多少,張廠長都說不清楚。
年終調工資,財務科五人,調三人,大海也調上了,沒調上的兩個人有意見,就來找張廠長。
其中的老范說:“廠長,咱也不咬誰,你就多給我們兩個名額,讓我倆也調上唄?咱倆差啥呀?他大海一個年輕的,咋還比咱倆強?讓人心里不舒服,感到不公平?!?/p>
張廠長就找來林科長,問怎么個情況。林科長臉一繃,說話也不讓份:“就不給他倆漲,愛哪找哪找。平時不聽話,啥事都愛管,漲工資了,腦袋削個尖爭,爭什么???人家大海哪地方不比他倆強?”
張廠長要她回去把工作做好,別好事辦不好。可林科長回到科里沒談,也沒做工作,反倒放出風來,說什么:“找誰也不好使,要么就離開財務科?!?/p>
老范和老季也不含糊,當面鑼對面鼓地,就和林科長吵了起來,說得都挺難聽,林科長說不過老范,氣得嗚嗚地哭了,踹開張廠長辦公室的門,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攤牌了。
“廠長,你決定吧,這兩個人不離開財務科,我就走,你另請高明吧?!?/p>
張廠長氣得“啪”地把水杯蹾碎了:“干什么?你和誰這么說話呢?在我面前你太放肆了,不干,現(xiàn)在就下車間。去吧,寫報告吧?!?/p>
林科長也沒有想到,廠長會發(fā)這么大的火,傻了,哭了,嗚嗚地說:“你不給我做主,我這工作還咋干?他倆也太不像話了,和我吵,還罵罵咧咧的?!?/p>
張廠長氣得一顆煙接著一顆煙抽。
“再說了,廠長,這兩個留在財務科,早晚要出問題,他可和咱們不是一條心啊!”
“哦?”張廠長轉過身:“你這話啥意思,什么一條心兩條心的?這是單位?!?/p>
“不都是擁護你的,也有反對你的,也就我這樣的吧,啥事都為你想著、擔著?!?/p>
張廠長突然悟到了什么,他想起了小金庫,想起了那些錢。自己拍拍自己的腦門,讓自己冷靜下來,好言好語地把林科長勸走,找來了書記。
“你說啥?小金庫撤了?呵呵,我不反對?!睍浀难劾镩W著得意。
這天下班,張廠長找來林科長、大海,書記也在場,幾個人清理小金庫的賬。
半年的時間,煙就買了五十條。張廠長沉默著,什么也沒說。拿給自己的煙,是有數(shù)的,還用問?啥都明白了。張廠長掏出一千五百元,給了大海:“這是我抽的煙錢。誰還抽了,你把錢給我要回來,要不回來,你就補上。明天,把錢給我入賬?!?/p>
林科長瞅瞅書記,書記的眼里全是埋怨;看看大海,大海的臉上都是不以為然。她知道小金庫這事,是到此為止了,不再可能了。煙錢是一筆,還有她花掉的呢,明天,明天她到哪去弄回來那么一筆數(shù)額的錢呢?她還是轉身去看張廠長,還是期盼有一絲的希望。
站在窗前的張廠長,看著窗外,一句話也不說。
世遠攤牌了。
他坐在潘書記的對面,叼著煙,一臉的不高興,說話說得嘴角都冒出白沫子:“咋的?這主任,就非得他老于當?問問他,他有那水平嗎?打聽打聽,他的人緣、威信,連個普通干部都不如。你要是還下不了決心拿他,我走,行了吧,反正我不想在他底下干了?!?/p>
能和潘書記這么說話,說明他們的關系不一般。潘書記在公司當團委書記時,世遠就是這個廠的團書記,倆人非常的熟,關系也非常的好。
潘書記看著世遠,笑著,不過,笑得很勉強:“我剛來的時候,你就說過這事,我也考慮過,可沒想出好辦法。咋拿?拿完咋安排?咋說也是快退休的人了,在這個廠干一輩子了,你讓他還咋呆?”
“咋的,這主任他霸下了?有沒有能力,也不講了?你怕啥呀?和你說多少次了,他下去,好多人的勁頭就上來了?!?/p>
“凡事得有個因果,也不能師出無名?。]想出好理由?!?/p>
“你要是這么護著他,我也沒辦法,那我就離開黨辦?!?/p>
“你也不能這么想,有啥深仇大恨?有你沒他的。再說,咋的,不幫我了?”
“幫你咋的了,我的話你也不聽,你來都快一年了,該拿的,你也不拿;該動的你也不動,我可耗不起,我走還不行嗎?你和廠長研究研究,看把我安排在哪個科?!?/p>
世遠說完,起身就走了,走時,連個招呼都沒打。
看著世遠的背影,潘書記的嘴角,咧出了輕蔑的笑:你當你是誰呀!也不知道自己咋回事,指手劃腳的。就是好哥們,也不能這樣的不知大小??!怎么說我還是書記吧。
潘書記剛來時,世遠就對他說:“想在這里站穩(wěn)腳跟,把工作開展好,先把于主任拿掉。別怕他叫喚,他沒啥本事,我那伙哥們會幫你的?!?/p>
當時潘書記點了頭,但他沒有動心。他不是不想聽世遠的,但有些事可不是就得聽他的。再說,剛來,于主任工作也很主動、積極,很賣力氣,憑什么拿人家?也不能因為他們之間有私人恩怨,就借刀把人殺了呀!世遠一直在他面前,嘟囔這件事,快一年了,也不見他有動靜,今天攤牌了。
世遠有一撥同年進廠的哥們,為他搖旗吶喊。他一直想當黨辦主任,動了不少腦筋。前任書記和于主任是戰(zhàn)友,人家理都不理他的小動作,就把于安排在了主任的位置上。他生氣也沒辦法,只好天天瞄著,總想找出點事來,把于主任扳倒。于主任老奸巨滑,哪給他那樣的把柄。表面上嘻嘻哈哈的,背地里也在收集世遠的材料,想攢足了,一棍子就把他干趴下。
他倆誰也沒想到的是,前任書記在位不到一年,就調走了,來的卻是潘書記。世遠覺得翻天覆地了,可以揚眉吐氣了,而于主任還就真的想提前退休回家了。
第二天上班,世遠就把辭職報告拍在潘書記的桌上。臨出門時,說了一句:“抓緊時間研究,去哪都行,下車間也行?!?/p>
潘書記明白,這是在逼他。逼就逼,沒啥,也不能因為逼,就干蠢事,拿于主任,憑什么呢?
下班后,張廠長來到潘書記的辦公室,進屋就說:“這世遠怎么回事?”
“哦?怎么了?”
“下午找我談,讓我給他安排工作,說是不想在黨辦了,想干點業(yè)務。還說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我也沒耳朵聽?!?/p>
“哈哈,有情緒?!?/p>
“多做做思想工作,這個人干工作還是有能力的。”
潘書記在廠對面的酒館里,訂了位,想與世遠好好喝喝,邊喝邊談。他沒想到,世遠沒來,卻讓保衛(wèi)科的齊科長來捎句話:酒不喝了,事也不用談了,趕緊安排吧。
齊科長臨走時,悄悄地對潘書記說:“不用世遠,你會后悔的。世遠的能量,你還不了解吧!”眼里飄出詭異。
潘書記更沒有想到的是,世遠沒來喝酒,是去了張廠長家。
“廠長,我看你是明白人,給我安排在你手下干,遇啥事,我來給你擺平?!?/p>
“我能遇啥事?”張廠長聽這話有些別扭。
“有誰和你這個那個的,你不用吱聲,別理他,我來?!?/p>
張廠長嘆口氣:“世遠啊,別說這話,這是工廠,我不吱聲?我還是不是廠長?該我辦的,你能辦得了嗎?安心地在黨辦吧,我相信你能干得很好。”
“給明白人牽馬墜磴,也不給糊涂人跑前跑后?!?/p>
“在我面前別說這話,誰是明白人?誰是糊涂人?我和潘書記都是想干事的人,你在我面前這么說話,非常不合適。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p>
世遠知道廠長書記之間有些不和,本想借此“改旗易幟”,沒想到碰了一鼻子灰,出門就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媽的,沒整明白?!?/p>
張廠長不相信世遠說的是真的。他和潘書記早就認識,又那么好,突然間來家,說些亂七八糟的,誰知在搞啥名堂,現(xiàn)在的人怎么能輕信?別讓這小子給忽悠了??!
上班他就找到潘書記,把昨晚的事說了。
潘書記冷笑道:“山大獸多,啥人都有,啥事都能辦出來,那就攤牌吧!”
世遠沒想到,書記、廠長兩人找他談話。他還以為書記請廠長出面,是做他的思想工作呢!坐在那里,顯得有些得意,抽煙的姿勢都與平時不一樣。
潘書記沒說話,張廠長說話了:“看了你的辭職報告,看你的決心還挺大,不是想干點業(yè)務嗎!好??!有理想,有魄力,正好二車間缺個副主任。我和書記商量了,安排你去二車間,明天就到崗。你有什么意見嗎?”
“???”世遠腦子嗡嗡的,以為聽錯了,掐滅了手中的煙:“這么定的?”
張廠長一字一板地說:“對,就這么定的。”
世遠瞅瞅潘書記,潘書記壓根就沒瞅他,眼睛在看天花板。他心里一涼,看來一切都不可逆轉了,他真的沒想到,事情辦到這份上。他有些后悔了,聲音低了許多:“好吧。”起身蔫蔫地走了。
潘書記望著他的背影,心里罵了一句:“啥也不懂的混蛋。作吧?!?/p>
再看張廠長,張廠長顯得有些得意。
潘書記明白,張廠長沒費吹灰之力,干倒了自己的左膀。而且,自己還欠了他一份大大的人情。他恨世遠,混蛋,自己作踐自己,還把我也捎帶上了。
廠里每年都買幾套房子,分給職工,今年買了六套。可申請要房的職工,卻有一百多人。
班子會上,張廠長說:“房子是大事,也是很敏感的事。我們當領導的,要以群眾的利益為先,我建議:這次分房,我們在座的,誰也別爭,都讓?!?/p>
廠長這么說,誰也不好意思說啥,盡管都惦記著,可話說不出口。這事就這樣的定了。傳到職工中,沒人不豎大拇指。
這天,張廠長把負責分房的副廠長曉雨叫到辦公室。
“咋樣,分房的準備工作,咋樣了?”
“正在審核,制定方案?!?/p>
“好事,要辦好,好事,辦不好,是我們的錯?!?/p>
“那是的,我們盡力做好?!?/p>
“都有啥反應?”
“領導不參加分房,工人們叫好?!?/p>
“嗨,也是沒辦法呀!狼多肉少,咋整,明年再考慮領導的。”
“班子成員也缺房?。 ?/p>
“是呀,誰家不缺?就說我吧,大小子,二十五了,處了對象,就那么五十米的小套,咋結婚?還有個老二,也十七大八的了。嗨,誰家都愁??!”
“其實,廠長你該分一套。”
“咋分?能和工人比條件?哪個工人能比過我?論工齡、論年齡、論資歷、論住房情況,都不能比??墒?,我一張嘴,班子的其他人,咋辦?”
“也是,要房的太多,真的是不好辦?!?/p>
“論貢獻,獎勵給我一套,都說得出去。”
張廠長來這家廠子三年了。原來廠子虧得稀里嘩啦,張廠長來后,當年就扭虧了,這兩年,年年贏利。這是有目共睹的。張廠長因此連續(xù)兩年獲市“先進工作者”稱號。
曉雨似乎聽出點弦外之音:“獎勵?”
“這事,上級不說,我咋說?”
“哦?!?/p>
回到辦公室,曉雨細細地想:廠長是在暗示我?還是隨便說的?獎勵,咋獎?這事咋辦?隨便說的?可廠長啥時家長里短的隨便說?廠長可不是婆婆媽媽的人。嗯,他不是隨便說的,是故意說的,是在暗示我。廠長的心思,一定要弄明白,明白了,才知道咋做事。
這天休息,曉雨來廠長家串門。進了屋,沒有下腳的地方,床、桌子、沙發(fā)之外,啥也沒有,就這些,把地方都占滿了。曉雨坐到沙發(fā)上,就只能坐著了。腿不能伸,沙發(fā)下都是雜物,屁股不能動,因為只坐了邊,一動就竄下來,水杯沒地放,舉著。
廠長苦笑著:“不怕你見笑,就這么個條件?!?/p>
曉雨有些感動:“廠長,你該分一套的?!?/p>
張廠長拉著曉雨,來到了家附近的小吃部,倆人要了酒,還有兩碟小菜。
“找我有事?”廠長問。
“沒事,來看看。”
“哈哈,看啥?”
“廠長,我真沒想到,你會這樣?!?/p>
“哈哈,也不是一天半天了,一直這樣?!?/p>
“分您一套吧,工作我來做。”
“你咋做?”
“獎勵你。”
“咋獎勵?”
“我還沒想好?!?/p>
張廠長嘆口氣。喝口酒,想了一會,說:“獎勵,是個好辦法,難度大呀!”
“工作細點,想得全些,有可能的?!?/p>
“這樣好不好,這事就咱倆說,行就行,不行就當我們倆啥也沒說?!?/p>
“您說?!?/p>
“以分房委員會的名義,寫個“特殊獎勵”報告,給班子,最好通過,然后上職代會,通過,再報公司。這事要在分房前辦。不能和工人分房混在一起?!?/p>
“嗯?!?/p>
“這事,我不能參與,最好我不在家,你辦。”
曉雨明白了,那天廠長確實是在暗示,廠長把咋辦都想好了。這事要辦,一定要辦,他能當這個副廠長,就是廠長點名提的,人,不能知恩不報?。?/p>
張廠長相信曉雨的誠心,但擔心他的能力。這個事想辦成,沒有書記起作用,是萬萬不可的。
這天下班后,他把書記請到了辦公室。
“咱倆搭班子,是領導有眼光,這個廠,也就咱倆干,換誰都不好使。”
書記聽著這不著邊際的話,覺得奇怪:“你想說啥?咱倆你可別繞彎子?!?/p>
“咱倆這屆,廠子弄得要像樣,咱倆的個人問題,也要解決?!?/p>
書記聰明,一聽就明白了,廠長說的是房子。
“你把話說出去了,我能不配合?我想,你會有道的?!?/p>
“別人我就不管了,你的事,我辦。”
“你說說,我的事,咋辦?”
“我想了,走上層路線,事都由我來辦,明年秋落實?!?/p>
“哈哈,不好辦吧?”
“我想我跟公司領導說,該不會有問題,再說,也不花他們一分錢。好人情,誰不會送?”
“嗨,能想著老弟,我就啥也不說了?!?/p>
“搭伙不易啊!互相不想著,誰能想著?!?/p>
“能不能告訴我,你咋辦?”
“管理費,多上繳,然后從公司賬上付房款,和廠子也沒關系?!?/p>
書記不得不佩服,這個張廠長真的有道??!
“能行嗎?公司能干嗎?”
“能,這么干,也不是我們獨出心裁,有先例?!?/p>
“哦?!睍浀男模瑵u漸在落底,臉上有了紅潤。廠長把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他沒了擔心。自己的事就這樣辦了,下面就得說說,廠長的事咋辦。
“你的事,咋辦?”
“和你商量商量,看看這么辦行不?!睆垙S長就把和曉雨說的辦法,和書記詳細地說了一遍。
書記邊聽邊琢磨,邊聽邊點頭,聽著聽著。不禁笑了。
“你笑啥?”
“我笑,笑你的彎彎道真多。”
“你說,不想這些道道,咋辦?咱們和工人去比條件?咱還干不干?房子得不到,還得惹得一身臊?!?/p>
“你說的是。這個辦法,我看行。估計問題不大。”
三天后,張廠長帶著范科長出差了,走訪用戶。誰都知道,廠長這次出差,要很長時間。廠長說了,每一個用戶都要走到。
班子會上,曉雨說了特殊獎勵房子的事,沉默,沒人表態(tài)。書記見沒人表態(tài),說話了,說了很長時間,書記說完了,也就都跟著表態(tài)了。
要讓職代會通過,可不是簡單的事,這一點,曉雨早就想到了。他把工作做在了前面,該談的談了,該請喝酒的,酒也喝了。再加上書記的暗中相助,職代會全票通過。
張廠長出差回來,走進工廠,就看到了宣傳欄上的公告“關于獎勵張廠長住房的決定”。
他暗暗地長出了口氣,嘴角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他明白,自己的事妥了,該給人家辦事了。
他伸出手,去摟她的腰,臉湊上去,想貼她的臉。剛剛動作,一道雪亮的手電筒光照過來。他一哆嗦,摟不是,不摟也不是,人僵在那里,眼睛被燈光刺得睜不開。
三個聯(lián)防隊員和一名警察,神奇地圍了過來。
夜黑,又是在公園的樹林中,看不清面前都幾個人,都啥模樣,他心里忽悠一下,心想:這下完了。
“來來來。”警察把他叫到一邊,她被聯(lián)防隊員圍在了原地。
“什么單位的?你們倆認識嗎?”警察說話的聲音不高。
“這……認識。”
“一家的?”
“嗯,不是。”
“不是一家的,大半夜的,待在這里干啥?”
“我們……”他不知怎么說。
“那個女的,是哪的?叫啥?”
他抬眼看了一下,確認是名警察,吁了一口氣,悄悄地拽拽警察:“同志——”
“別拉拉扯扯的,問你話呢?!?/p>
“同志,我們不是……”
“不是什么?不就是搞破鞋嗎,敢搞,咋不敢說呢?不說,是不?”警察撇下他,走到她跟前。過來兩個聯(lián)防隊員,圍住他。
她還坐在石凳上,頭低得快要到地了,身子在不住地抖。
“認識他嗎?”
她沒應。
“問你話呢,你們認識不?”
她點點頭。
“什么關系?”警察還是不緊不慢。
她又沒應。
警察看看他,又看看她:“走,回派出所?!?/p>
走到派出所,他就被關在一間不大的空屋子里。她被關哪屋了,他也沒看到,也不知道。屋里的燈雪亮,屋里只有張床。他沒敢坐,站在地上,等警察來。
警察坐著喝水,翻看著報。幾個聯(lián)防隊員坐在床上,瞇著休息。
見警察不來,他急了,他急著離開這里。眼見著都快深夜了,這一宿說過去就過去,回去了,咋說呀。
他想喊警察,覺得不行,就走出去,想找警察。剛開門,守在門口的聯(lián)防隊員,把他擋了回去。
“我想找警察同志談談。”
“想好了?等著?!?/p>
警察拿著幾頁紙走進來:“想好了,寫吧,寫事情經過?!?/p>
“同志,是這樣,我是……”
“說吧?!?/p>
“我……我是機械廠的,我們倆……是一個單位的。這樣好不好,我們錯了,我愿交罰款,你照顧照顧,以后有啥事……”他看警察的眼睛斜愣著,沒往下說。
“接著說。”
“我……是書記?!彼f這話時,心突突得很厲害。
警察鄙視地看著他,往地上唾了一口?!澳膫€單位的,電話?”
“就別打電話了,行不?”他陪著笑,笑都不是好笑。
“怕磕磣?怕磕磣就別做這損事,還書記呢,呸?!?/p>
他的臉紅了,脖子都紅了。
“能不能說出電話號?”
“這……”
警察二話沒說,轉身就走。他急了,一把薅住警察:“同志,我說,我說?!彼磺樵?,也沒辦法。
接電話的是更夫老趙頭:“我是派出所的,你廠的書記是誰?”
他在一旁,也聽到了老趙頭說出了他的名字。
警察撂下電話,盯著他看了好一陣,說:“罰款要交,單位還要來人,你才能走?!?/p>
他幾乎都要哭了:“同志,罰款我交,就別讓單位來人了,求求你,好嗎?”
“不行,我們是公事公辦,你求我也沒用?!?/p>
“我知道錯了,今后我再也不做這事了,你就幫幫忙吧?!?/p>
警察微微一笑,笑得很蔑視:“把你們廠保衛(wèi)科長叫來吧?!?/p>
他很不愿,但看看拖下去,也真的不行,就說出了保衛(wèi)科長家的電話號。
接到電話的房科長,騎著自行車,飛也似的趕來了。來了就要見書記,警察劈頭蓋臉地訓斥:“真是有啥樣的領導,就有啥樣的兵。一點腦子都沒有,就這么來了?不開個介紹信,我知道你是誰呀?”
房科長又騎車回單位,開了張保衛(wèi)科常用的介紹信,再急匆匆地跑回派出所。這個時候,天都有了曦光。
他出來了,走在前面。房科長和她走在后面。他在想,怎么把她送回家呢?
房科長聰明,看出了他的心思,就悄悄地跟上他,聲音非常低地說:“我們倆送吧,就說廠里有工人受傷了,搶救來著,尹干事和我們一直在醫(yī)院。”
他沒想到房科長能想這么個謊話,暗暗佩服,也心生憂慮:把柄落在這么個人的手里,以后的事可不好辦了呀。
一路上,尹干事一句話都沒有,默默地跟在他和房科長的后面。走到家門口,看到站在門口的丈夫,緊張地喘不上氣,忽的暈了,就勢倒下了……
躺在病床上,扎了安定,掛上了點滴,不一會,尹干事就睡著了。三個男人也悄悄地走出了病房。
站在走廊里,房科長把工人怎么受傷,尹干事怎么幫著送到醫(yī)院,又怎么陪著,說了一遍。
他聽著暗暗佩服:這個老房科長,也太會說瞎話了,說的假的比真的還像。
尹干事的丈夫滿眼的疑慮:“不對呀,半夜的時候,我去了廠里呀,趙師傅說她下班就走了?!?/p>
他慌了,身子都在抖。
房科長很沉著,微微一笑,面不改色,神情自若:“哈哈,怎么說呢,那就和你說實話吧,不過,你得給我們保密。”
“你說?!币墒碌恼煞?,瞪著一雙更驚異的眼睛。
“是這么回事。廠里這陣子總丟東西,據(jù)我們掌握,應當是內部人干的,我們商量一下,今晚就蹲坑抓人,為了保密,沒安排科里的人。尹干事參與了。結果還沒抓著。就這么回事。
“嗯?!币墒碌恼煞螯c點頭。
他緊張得手心的汗都快要流下來了。他在心里罵了一句:這家伙,還有真的嗎?還這么瞎說。
從醫(yī)院出來,他就迫不及待地問:“你這么說,她一醒來,不全都露餡了嗎?”
“甭?lián)?,他也問不出來。尹干事不知道的事,咋能說出來?不說,他還以為嚴守秘密呢。”
他的心抖了一下,他在想:這個房科長的話,以后還能信嗎?
善良爸開門進屋后,就覺得什么地方不對,但什么地方不對,也說不出來。四處瞅瞅,到處看看,沒發(fā)現(xiàn)啥,也就脫鞋上炕了。
老伴住院,他護理了一天,一會接尿,一會喂水,一會擦臉,一會摳痰的。一天下來,弄得人困馬乏。要不是善良去接班,他真的是干不動了。
上了炕,困勁就上來了,眼皮就開始打架。燈都沒來得及關,人就睡著了。
后屋的善良妻,聽到門響,知道回來人了,頓時嚇得臉通紅,心“怦怦”亂跳,趕緊穿上了衣服。等了一會兒,沒見推里屋的門,就明白了,回來的不是善良,是善良爸。她覺得怪:不是說都不回來嗎?咋又回來了?善良一個人護理,行嗎?這個缺心眼的,會照顧病人嗎?
等了一會,她悄悄下地,扒著門縫,向前屋看,燈沒閉,善良爸睡了。她長長地出了口氣。手捂胸口,好一陣子。
咋辦呢?她披著衣服,站在地上,看著炕上已經睡著的小輝。
小輝是鄰居家的孩子,才十八歲。白天說好的,今晚善良和善良爸,都住在醫(yī)院,不回來,她才悄悄地找來他,做伴的。她說自己害怕,讓他陪陪。他同意了,到了該睡覺的時間,他來了。
她把炕燒得燙手,讓他穿著背心、褲衩睡。他聽話,只留下背心、褲衩,鉆進了被窩。
小伙子身上那股氣息,是她最想聞的,她挨著他躺下,摸著他不是很結實但是很迷人的胸脯,有些想入非非——結婚三年了,她就想要這樣的氣息,但善良不行,善良缺心眼不說,也沒她想要的氣息。別說是躺在床上,就是趴在自己的身上,除了呼哧呼哧地喘粗氣,就沒有別的。沒別的,她也得受著,還啥也不能說。當初兩家人,說得很明白,嫁給善良,善良家想辦法給她辦進城手續(xù)。當時沒想太多,咋說也是進城了。時間一長,她才感到,許多地方不滿足了。
她想想,還是讓孩子走吧,夜長夢多,真的讓老公公看見,那還了得,沒啥事也弄出啥事了。
孩子睡了一身的汗,挺不愿起來的。揉著眼睛,哼哼著不愿意。不過,還是聽話的孩子,還是穿戴好了,等著她發(fā)話,怎么離開這里。
她慢慢推開前屋的門,輕輕挪動腳步,輕輕移動身子。湊近老公公,看看是不是睡著了,然后,向孩子招手。
孩子也如她一樣,小心翼翼地邁步。
她去開房門,就忘了那門,折頁上銹了,一直“吱吱”地響。
“吱吱”的聲響,把善良爸吵醒了。善良爸轉頭就看見了孩子,愣了一下,起身又細看,看明白,是個小伙,“誰?”大叫一聲。
“完了,完了?!鄙屏计?,腿軟了,站不住了,聲音也沒了力氣:“孩子,還不快跑?!?/p>
孩子跑了,善良爸下炕去追,也沒追上?;氐轿?,氣得直抖,指著傻愣愣站著的善良妻說:“你……你太不要臉了,敗壞了家風?。 ?/p>
善良爸把善良叫了回來。指著善良妻,對善良說:“你媳婦趁你不在家,養(yǎng)漢,你說咋辦?”
善良似信非信地瞅著老婆,拳頭還是攥緊了:“咋干這事,丟人不?”
“我沒。我害怕,找人做伴的?!?/p>
“放屁,咋不找個女人,咋就非得找小伙?”善良爹氣得直哆嗦。
“那不還是個孩子嗎?!?/p>
“十七大八的了,啥不懂?我看你就是不要臉?!?/p>
善良不知說啥,站著,看看爹,看看媳婦。
“善良?。〖议T被敗壞了,你咋就看著???”
善良走過去,薅住了老婆的衣領,舉起拳。善良妻“啪”一巴掌扇過去,善良的臉上,有了五條檁子。
“你敢打我?”善良揮起了拳,落下的拳很重,善良妻倒在了炕上。
捂著臉的善良妻,沒說啥,起身進里屋,一會出來了,手里拎個包,推門就要走。
“傻小子,不能讓她走??!”
善良拽住了老婆,推拽著關在了里屋。
“咋辦呀,爸?”善良沒主意了。
“唉!”善良爸坐在炕沿上,抽煙,也不說話。
善良妻覺得委屈,但沒哭,把包放下,推門出來。
“你要干啥去?”善良攔著不讓走。
“躲開,我找你們廠子領導去,干嘛這樣對待我?這日子還能過不?”
“誰讓你找男人了?!鄙屏颊f的聲音很小。
“哼,啥也別說了,我沒錯。讓開?!?/p>
“爸,你說話呀,咋辦?”
“找就找,我看也不能過了,咱家八輩子,也沒這事呀。”
善良妻執(zhí)意走,善良攔著不放,兩人扭在了一起。拉拉扯扯的,半個小時的時間過去了。
善良爸想起了,該做午飯了,躺在醫(yī)院里的善良媽要吃飯??!就要走,想想又沒法走,他怕自己走了,兒子善良一個人吃虧。轉念一想,干脆把她捆上得了,想著就找來條繩子。
善良見爸拿著繩子,不解,問:“干啥?”
“干啥,你說干啥?捆上,別讓她跑了?!?/p>
“爸,這是干啥?”
“干啥?還不是為了你,跑了,咱可就虧大了。來吧,幫忙。”
“不行,爸,不能捆?!?/p>
“你小子?”
“啥大事呀,你這樣?”
“這事還???敗壞家門啊!”
“我看,沒啥,一個孩子?!?/p>
“住嘴,再說我連你一起捆?!?/p>
“反正我不同意?!?/p>
“你個沒出息的孬種,想氣死爸呀?”
“不,我就不?!?/p>
善良妻一直看著,忽然很感動,善良雖說有些彪,人還是善良的,知道啥事該做,啥事不能做,心有感動,臉上就有了暖意。也不撕拉、推扯了,站在門前不動。
看看再不去醫(yī)院,時間就來不及了,善良爸只好走了,臨走時扔句話:“等我回來跟你們算賬。”
爸走了,善良和老婆都舒了口氣,都回到里屋坐在炕上。
善良說:“你沒有干那事吧?”
“放屁,我和誰干那事?!?/p>
“我說你不會的嗎。你是好老娘們?!?/p>
善良妻看到善良的臉上,都是善良。
“爸就那樣,我信你,咱倆好好過日子?!?/p>
如果不是為了戶口,她是不會嫁給善良的。善良人不壞,但不是男人,不是她想要的男人,自己差啥呢?啥也不差,可能所差的就是自己是農村人。善良人不錯,可是和這樣的人過一輩子,她還是心有不甘。她知道肯定有一天,她要離開善良的,早晚的事。她不敢想那一天會怎么樣,但無論如何也要有那么一天。
她看著善良,覺得對不起他,自己雖沒有干啥,但找來那男孩做伴,自己還是想入非非了,真的有一天遇到可心的男人,她自己都保證不了自己不出問題。善良??!沒辦法,誰讓你不是男人呢?
想到這,她走過去,抱著善良,親了一口。善良高興得像個孩子似的舞蹈起來……
年三十。吃過晚飯,就包餃子。老婆去廚房取餡,聞到有煙味,還挺嗆人的??纯礌t子沒冒煙,覺得怪。又聽見有說話聲,好像在門外,就喊吳主席:“你出去看看,咋回事,哪來的煙,啥人在說話。還沒到放鞭炮的時辰啊?!?/p>
吳主席也懶得動,老婆喊了,也就得出去看看。
披上衣,趿拉上鞋,推門出去。門推開,就看到了火,看到了蹲在地上的人。兩個蹲著的身影,在他家門口燒紙。
他剛想罵,看明白了,是段大起的兩個兒子,馬上退回身,把門緊緊地推上了,站在門口,臉色鐵青。
“咋回事呀?”
“嗯,沒……沒啥事。”
“那煙哪來的?”
吳主席不知咋說,站在門口,靠著門,傻了。
煙還在往屋里鉆,火光映在門的玻璃上,還有了哭聲。
老婆走過來,“咋個事,誰哭?。俊?/p>
吳主席真想出去,和兩個孩子說說,這大年三十的,別折磨人了。想想還是別出去了,弄不好挨兩刀,犯不上的,那兩個小兔崽子啥事都能干出來的。
“沒事,別管,包餃子吧?!?/p>
“我去看看?!崩掀耪f著,就要開門。
吳主席靠在門上,不讓開。
“你咋回事?咋不讓我出去?”
“別出去了。走,包餃子?!?/p>
“唉,這就怪了,還不讓我出去了,邪門?!崩掀抛ч_吳主席,把門推開。
推開門的老婆傻眼了:“你……你們……這是干什么?”
“干什么?沒看明白?燒紙,燒紙不懂?”
“怎么跑到我家門口來燒?”
“沒跑到你家屋里燒,就不錯了。”
“這……太不像話了?!?/p>
屋里的兒子聞聲跑出來,一看,急了,回屋就操起菜刀。被吳主席抱?。骸靶∽孀诎。e惹禍呀。”
“躲開,這太熊人了?!?/p>
吳主席把兒子推進里屋,又返身把老婆拽進屋,“砰”把門緊緊地扣上。
屋里靜了,喜慶勁也沒了,四口人誰也不說話。
吳主席瞪著眼睛,仰著頭,長吁短嘆。
老婆沉不住了,敲著炕沿:“這是咋回事呀?”
吳主席不知從何說起。低下了頭,不吭聲。
“你倒是說話呀?咋回事?”
看看不說也不行了,吳主席不得不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國慶節(jié)后的一天,段大起早早地來到廠里,等在辦公室門前,說是要找廠長說事。段大起原是司機,那年給青年點送東西時,蔫不悄地覓了三桶豆油。不想這事被查出來了。這還了得,給青年過年的豆油,他敢覓下,這可是大事,當即就把他送進了學習班。誰能相信就這么點事?整天逼著他“坦白從寬”。這段大起是個內向的人,平時就不會說啥,進到學習班,除了哆嗦,啥也不會說了。不說,就罰站,不讓睡覺。弄得段大起神經都恍惚了。有一天,晚飯后,段大起想瞇一會,剛閉上眼睛,管教“啪”的一巴掌,把他打醒。他激靈一下,腦袋“嗡”地亂了,瘋了一般地胡言亂語:“不就三桶豆油嗎?咋了,咋了?家里沒油了,孩子不吃不行的,不行的,就拿了,咋地吧,咋地吧……”瘋了。后來送到了精神病院,一住就是幾年。這些年,他的病時好時壞,也就不上班了,呆在家里,工資照開著,啥好事也落不下。他一般不到廠里來,有什么事都是老媽來。能親自來,八成是有重要的事。
吳主席那天來得挺早,見到段大起站在廠長室門前,就說:“喲,少見啊,啥事,還自己來?”
“嘿嘿,糧食不夠吃,買點?!?/p>
“買糧跑廠里來買?瞎扯,拿糧證去糧站買去?!?/p>
“糧證上的糧沒了?!?/p>
“廠里哪有糧賣你。”
這個時候,廠長來了,段大起哈腰點頭的:“廠長好,沒糧了?!?/p>
還沒容廠長說話,吳主席搶著說:“快回去吧,別給廠長找麻煩,一天天瞎扯雞巴蛋?!?/p>
段大起啥也沒說,轉身就走了,回到家就哭了,老媽問:“咋的了?”
段大起邊哭邊說:“吳……主……席說我,扯雞……巴……蛋?!?/p>
老媽勸了幾句,也沒當回事,沒想到,段大起趁老媽做午飯的時候,在門梁上拴了個繩,吊死了。
回家吃午飯的媳婦,風風火火地進屋,也沒抬頭,撞在了吊著的段大起的身上,嚇得當時就倒地了……
下午,剛上班,段大起的老媽、媳婦,還有兩個兒子,就哭嚎著來到了廠里。兩個兒子操著菜刀,四處尋找吳主席,要玩命。多虧那天吳主席去公司開會沒回來,要不,準出人命。
沒辦法,廠長讓吳主席在家躲幾天,等事情處理完了,才讓他露面。那時,段大起的兩個兒子就說了:“三十晚上,到你家燒紙去?!?/p>
“唉,我不是多嘴嗎?人家找廠長,我多說幾句話干嘛?”吳主席一臉的沮喪。
“這多好,讓人家睹在門口燒紙,這年還咋過?你呀,裝什么大象,這年頭,誰不是遇事躲著走,你可倒好,沒事找事?!?/p>
兒子憤怒地說:“讓我砍了他們,找他爸去得了?!?/p>
女兒哭了,還不敢出聲,偷偷地抹淚。
吳主席起身,趴在門玻璃上,向外瞧瞧,見人走了,火也滅了,操起掃帚和撮子,推門出來,把紙灰掃凈,撮走?;氐轿?,取出一掛鞭,“噼噼啦啦”地放了,鞭炮的紙屑,鋪滿了一地。
午夜時,鞭炮聲不斷。吳主席感到心煩。他心煩的,不僅僅是鞭炮聲,還有一件令他更心煩的事。明天是初一,廠里的黨政工團班子要走訪,走訪的名單中,就有段大起家。他沒想到,會有今晚這一出,有了今晚這一出,明天還咋進段大起的家門?那兩個小王八犢子,誰知還能干出啥事?他確實怕了,怕再出啥事。不去不行,去了心沒底,好在是除夕夜,他不睡,別人也不知他是睡不著,可他的臉色,還是能讓家人看出他心里有事。
初一走訪,去的第一家,就是段大起家。廠長看著他,沒說啥,但是用目光,征詢他的意見。
吳主席低頭想了想,還是跳下了車:“還能咋地,愛咋咋地?!?/p>
段大起的家人,也沒有想到吳主席能來,都愣了。
吳主席笑著,上前握住段大起老媽的手:“您老過年好?!?/p>
老人家抹著淚:“你也好。”
兩個兒子,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臉紅了,聲音非常小地說:“吳叔過年好?!?/p>
吳主席微笑著,撫摸著兩個孩子的頭:“還是孩子呀!”
書記推門進來,張廠長正好看完了舉報信,他遞給書記:“你看看,要是事實的話,這個駱冰,可真不是個東西。”
書記看信,張廠長站在窗前,往外看,心里想著駱冰這個人。
駱冰是這個廠的老人。當供應科的科長,也有七八年了。要說能力,還是挺強的,上百種外協(xié)加工零件,安排得井井有條,從來沒因為外協(xié)件,影響裝配。而且,零件的質量,也從不讓你挑出毛病。這個人鬼頭,會看眉眼高低,會說話,廠里的人緣也不錯。時不時的,還弄些小恩小惠??评锏娜耍屗麛[弄得溜溜轉,廠領導中,他也周旋得十分圓滑,誰對他的印象都挺好。張廠長剛來那會,他總是偷偷地把煙塞在廠長辦公桌的抽屜里,也不說,不表白但廠長心里是有數(shù)的。
張廠長怎么也沒想到,他能干出這樣的事。
書記看完舉報信,重重地把信摔在桌上:“太不像話了,這還了得?”
“咋辦?”張廠長看著書記問。
“這人不能用,多大本事,都不能用。這成啥事了,這人還用,工人們咋看我們。”
“你說的是,這種人早晚出大事,不能用?!?/p>
“他又去了?”
“嗯,又去幾天了。每次都幾天,我還以為是為工作呢?!?/p>
“找個人接,把他撤了吧。”
“這個人難找?。 ?/p>
“不行,就先找個人代理?!?/p>
“我也是這么想的。你看,是不是,你找他談?”
“你就談吧,他也不是黨員。不過,談之前,還是把事弄明白。”
張廠長點點頭。心想,得罪人的事,凈讓我干,撤了好說,咋安排呢?
回城的火車,是晚上九點的。
下班了,工人們都走了,韓雪見駱冰賴在廠里不走,拎包就走。
駱冰把她喊住了。韓雪想想,又回到辦公室。
“咋就這樣的絕情?說走就走?”
“別說這些,一切都過去了,公事公辦吧?!?/p>
“還有公事嗎?”
“用不著用這個卡我,你們可以撤走,無所謂?!?/p>
“不是當初求我了?”
“當初是當初,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p>
“不是因為你,我能把外協(xié)件給你?”
“你還不滿足嗎?弄得我,人不人,鬼不鬼的,三年了,夠了吧?”
“你可別后悔!”
“無所謂,離開誰,都不能餓死?!?/p>
“那好吧,咱們走著瞧?!?/p>
“誰也不是嚇大的,再說了……”
“什么?把話說出來?!?/p>
“你自己都干了啥,自己知道?!?/p>
“威脅我?別忘了,我手里也有東西?!瘪槺f著,奸詐地笑笑。
“哼,無所謂了。你愿咋辦就咋辦吧?!表n雪不愿再同他說下去,推門走了。走的步伐挺堅定。
駱冰沒想到,韓雪這樣的堅決。看看韓雪走了,自己再待下去,也沒意思了,也走了。
三年前,駱冰來到這個廠,考查這個廠的加工能力。見到了韓雪,韓雪的美貌令他心旌蕩漾。第一次喝酒,他就擁抱了韓雪,就為韓雪,他把外協(xié)加工給了韓雪這個廠。韓雪也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他只要來這里,韓雪就得陪著,當然,不僅僅是白天陪著。好像是三個月前,韓雪提出了斷關系,這可惹翻了他,他動手打了韓雪,沒想到的是,從那次被打后,韓雪就再也不理他了。他這次來,是想緩和關系,可他咋說都白扯了,韓雪堅決地要離開他。
坐在火車上,他就想,外協(xié)加工,一定要撤。你韓雪,不是不懂好賴,給臉不要臉嗎?我走人,錢,給誰送去,誰還能打我臉?女人,哪沒有?就這么想著,想著,想著,睡著了。還做了夢,夢見又遇到一個比韓雪還漂亮的女人。
一個月后的一天,班后。張廠長把他留下,說是要談談工作。
駱冰沒忘,給廠長夾來兩條煙。
“外協(xié)工作抓得不錯,你很有能力的?!?/p>
“全在廠長栽培、關照?!?/p>
“在供應科,有八九年了吧?”
“嗯,九年底,十年頭了?!?/p>
“按你的能力,總在一個地方,也沒啥大出息呀!”
“廠長,啥意思?”
“想調調你的工作?!?/p>
“哦,廠長真會說笑話。”
“你覺得,這是笑談嗎?”
“怎么?我哪出錯了?”
“你說呢?”
“廠長,有話,您直說,我沒明白?!?/p>
“還用我說明白?”
“嘿嘿,廠長,你看你這是咋了?我……”
“你是聰明人,咱們把話說明了,就不好了,你說呢?”
“這……我……”
“聰明人,是會辦聰明事的。怎么說,你也不愿回車間干活吧?再說,一個聰明人,更不會讓自己無路可走吧。”
難道是我供得不夠?給得太少?駱冰想歪了:“廠長,我是懂事的,以后的事,你就看著吧?!?/p>
張廠長嘆口氣:“你真要我說出來?”張廠長故意把那封舉報信,翻過來,信封的下面,有地址。
駱冰看到了廠長的動作,偷偷地撇了一眼,心里頓時明白了。汗立刻就下來了,手開始發(fā)涼,腿肚子有些抖。但他還是說:“廠長啊,能不能聽我解釋解釋,總不能只聽一面之詞呀!”
“沒調查清楚的事,我是不會拿來難為你的。難道你,僅僅是男女關系問題嗎?”
“這個不講良心的女人,壞我?!?/p>
“壞你?你還夠個人嗎?讓我怎么說你?!?/p>
駱冰低下了頭。
“調調你的工作,是為你好??!去問問有關人士,你的事,是怎么回事?!?/p>
駱冰慌了,不知說啥了。
“想好沒?”
“想……好……了,往哪調啊?”
“哼,往哪調?我倒是覺得,你該休息休息了。你說呢?”
“這……”
“這樣吧,你寫個辭職報告,休息一段時間,我再安排你?!?/p>
駱冰聽懂了,也蔫了:“廠長,你就看著辦吧?!?/p>
張廠長看都不看他:“這事,可是你自愿的,沒人逼你,也沒人整你?!?/p>
“我懂,唉!”駱冰知道自己完了。
三個月后,駱冰調走了。
(本輯責任編輯 陳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