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婉露
(浙江工商大學外國語學院)
《雙城記》:浪漫主義情感演繹
厲婉露
(浙江工商大學外國語學院)
狄更斯的小說《雙城記》其浪漫主義的著墨痕跡甚是明顯。文本從小說情節(jié)設計、作者的想象力和主人公西德尼·卡頓的自由之路出發(fā),看《雙城記》中浪漫主義情懷的體現(xiàn)。在以理性為主導的現(xiàn)實主義文風下,藝術作品中的情感流露仍有重要地位,其中浪漫主義亦是狄更斯小說審美的重要特征。
《雙城記》 浪漫主義 情感
查爾斯·狄更斯是英國最偉大的作家之一。其一生創(chuàng)作了14部長篇小說以及多部短、中篇小說。其文學作品所體現(xiàn)的思想超越了同時代的任何文學家。所以,他被人們贊譽為“現(xiàn)代英國的一批杰出的小說家”之一,馬克思稱贊他在文學中給世人揭示的社會及政治問題比一些政治家和道德家合起來的還多。有關狄更斯作品的現(xiàn)實主義主題探討已有不少,關于其浪漫主義情懷的討論卻鮮少有見。本文從浪漫主義角度著手,看狄更斯豐富的想象力以及作品中所體現(xiàn)的對自由的無限向往。
在對狄更斯作品的研究著作中,大部分都傾向于研究其作品中所體現(xiàn)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很少有評論家去挖掘狄更斯作品中的浪漫主義情懷。浪漫主義情懷在《雙城記》中首先體現(xiàn)為情節(jié)懸念性的設置上。
狄更斯在作品中擅長制造懸念,從而能夠吸引讀者的閱讀。從小說《雙城記》中可見,狄更斯在創(chuàng)作之前已有一番巧妙構思,使得小說在情節(jié)上跌宕起伏,具有懸念性。小說伊始,懸念便已呈現(xiàn)。馬內(nèi)特醫(yī)生18年后出獄,卻緘口不談入獄原因,其為謎之一。當達奈向馬內(nèi)特提出娶露茜為妻的請求,并且要表露自己在法國的真實身份時,馬內(nèi)特是如此惶恐不安,堅持要讓達奈在新婚之日的早上再向其吐露。醫(yī)生不愿知道達奈的真實身份其為謎之二?;槎Y當天馬內(nèi)特醫(yī)生在得知了達奈的真實身份后,先是臉色蒼白,之后醫(yī)生的精神徹底崩潰,九天九夜,茫然無知地再次開始了在巴士底監(jiān)獄制作鞋子的日子。馬內(nèi)特醫(yī)生為何在達奈吐露真相后精神再次失常此為謎之三?!峨p城記》的情節(jié)安排環(huán)環(huán)相扣,層層鋪設,直到小說的第三卷《一場風暴的歷程》,當人民攻占了巴士底獄,在北塔105找到了馬內(nèi)特醫(yī)生藏于牢房內(nèi)的書信,至此真相才大白。原來查爾斯·達奈正是艾弗勒蒙德侯爵的侄子。18年前,馬內(nèi)特醫(yī)生被艾弗勒蒙德兩兄弟帶到他們的府邸,在別墅中馬內(nèi)特醫(yī)生看到一個發(fā)著高燒的美少婦躺在床上,神志不清,瀕臨死亡。在閣樓,他看到一個農(nóng)家少年躺在一堆干草上,他仰臥著,咬緊牙關,右手按著胸口的劍傷,死亡在即。不久,被奸污的女子與受了傷的少年相繼死去。馬內(nèi)特醫(yī)生本著仁心,寫信將這件事揭發(fā)給朝廷。不料信落到了侯爵手里,不經(jīng)審判,馬內(nèi)特醫(yī)生就被關進了巴士底獄。馬內(nèi)特醫(yī)生的妻子在兩年后郁郁而死,只留下馬內(nèi)特從未見過面的女兒露茜尚存人間。在結尾處的真相才揭開了之前一系列的謎題。馬內(nèi)特醫(yī)生與艾弗勒蒙德家族實有血海深仇。但是為了女兒的幸福,他將仇恨埋藏于心底,用博愛之心柔化強烈的復仇之情。
小說逐步推進的層層懸念讓情節(jié)變得跌宕起伏,情感的流露在謎底揭開時達到高潮。博愛與仇恨交戰(zhàn)得如此激烈如此長久。最后在馬內(nèi)特醫(yī)生身上我們看到的是博愛最后戰(zhàn)勝了仇恨。
狄更斯身上有著如同英國畫家般的氣質(zhì)。從來沒有什么人能夠像他那樣準確而又詳細地把一幅畫的各個部分和色調(diào)勾畫出來。下面是有關侯爵夜晚進入府邸的描述:
侯爵老爺下了馬車,由火把前導,登上那一段寬闊的低矮的臺階,這足以攪亂這兒的黑夜,招來棲息在樹林中那座大馬廄屋頂上的貓頭鷹大聲抗議。此外,一切都那么安靜,有人拿著臺階的那個火把,和大門前打著的另一個火把。就好像在大廳里,而不是在露天的夜里燃燒似的。除了貓頭鷹的叫聲,水泉落進石盆里的濺水聲,毫無聲息;因為,有些黑夜到這時就一起屏住呼吸,然后長嘆一聲,又屏住呼吸,那就是這樣的一個夜。(雙城記,120)
狄更斯有如此清晰和強烈的想象力,一定能夠毫不費力地使沒有生命的事物變成有生命的事物。這種想象力在狄更斯身上激起非凡的感情。他把心中的情感投射在所想象的事物中去。在他看來,石頭和夜晚都是會說話的。
在這一段中,我們所看到的物像:馬車、火把、黑夜、樹林、貓頭鷹,都頗具哥特式的風格。浪漫主義作家喜歡奇異的東西:幽靈鬼怪、凋零的古堡、昔日盛大的家族的最后一批哀愁的后裔、催眠術士和異術法師,沒落的暴君。浪漫主義者傾向于從宏偉、邈遠和恐怖的事物感受靈感。狄更斯的作品在大量寫實的現(xiàn)實主義格調(diào)下不乏浪漫主義的情感流露。
狄更斯在描寫艾弗勒蒙德死亡時沒有采用現(xiàn)實主義的寫實手法,而是借助了其豐富的想象力:
這預兆著城堡里又多了一個石面像。
戈岡在那天晚上又來察看了這座建筑,補上了缺少的這個石面像;這座建筑等待了大約兩百年的這個石面像。
這個石面像仰躺在侯爵老爺?shù)恼眍^上。它像一具突然吃驚,發(fā)怒之后石化的精致的假面。一把刀深深刺進它的石身子的心窩。刀把上附了一張縐紙片,上面草草寫了幾個字:
“快送他進墳墓。雅克。”(雙城記,123)
以上是狄更斯通過全知敘述者的角度描寫的。在敘述者看來侯爵并非人,而是堅硬無比的石頭。在侯爵被暗殺后,我們并沒有看到流血的恐怖與對死亡的恐懼。狄更斯呈現(xiàn)給我們的是石像回復到了原初。在他看來,貴族如此倒行逆施早該得到懲罰,他們心狠如頑石,死后也就順理成章地化作了石頭。在對侯爵命運的尖銳描寫中我們可以看到狄更斯對于貴族懷有厭惡的感情。但是狄更斯同時也是人道主義者,他并不直接描寫流血的場景也不描寫具有鼓動作用的暴力情景。通過想象力的世界,他告知我們的是,通過博愛,通過人道主義可以改變社會底層人民受到壓迫的處境,流血不是最有效的路徑。事實上暴力最直接的結果是在推翻暴力源的同時生產(chǎn)了暴力本身。暴力極容易讓人陷入非理性,偏離人民原先正義的軌道:
磨刀石有兩個搖柄,兩個男人瘋狂地轉(zhuǎn)動著,轉(zhuǎn)得仰起臉,長發(fā)往后飄動時,那臉比化了最野蠻的裝的最狂的野人的臉還要可怕、殘酷。臉上貼了假眉毛,假胡子,那副可憎的樣子,滿是血污和汗水,都由于嚎叫扭曲了,都由于獸性大發(fā)和缺覺而直眉瞪眼。(雙城記,267)
這是狄更斯在《雙城記》中最血腥的描寫,人民在暴力影響下已然失去了理性。我們看到人民的行為更像是野人行徑而非人類。但即便如此狄更斯更多的是用比喻的手法而非一字一句像攝像機記錄般地記錄暴力現(xiàn)場。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到狄更斯并不贊同采用暴力來解決社會問題。在他看來,暴力在掃除惡魔的同時,暴力的施行者本身已成了暴力的化身。狄更斯贊成用愛去化解恨,用人道主義精神來拯救人類。
《雙城記》塑造了若干生動、深刻的人物形象,西德尼·卡頓則是最璀璨的一顆。《雙城記》是一個有兩個主人公的故事——查爾斯·達奈和西德尼·卡頓。有意思的是,查爾斯·達奈和查爾斯·狄更斯享有共同的名字縮寫。而在小說中卡頓又與達奈在外貌上極端的相似。當然就這兩個小說的人物而言,卡頓是一個遠為引人注意的人物,而達奈則要扁平得多。約翰·格勞斯談及卡頓時曾說:“他浪費了他的才能,因酗酒而喝掉了他早年的天賦;他的意志垮掉了,但是他的智力未受到損害。”在我看來卻不盡然??D是一路奔向他的自由王國?!峨p城記》是以故事主人公被殺害,相當歡歡喜喜地結束的。
在小說中,西德尼·卡頓的對立面就是查爾斯·達奈。小說中多次出現(xiàn)鏡子的意象,實則是在告訴我們西德尼·卡頓和查爾斯·達奈是同一個人物的兩個面。在老貝利我們就看到了這么一面鏡子。犯人頭上的那面鏡子不僅僅是用來映照查爾斯·達奈,更是為了引出西德尼·卡頓——一個與查爾斯·達奈極其相像的人。
如果說查爾斯·達奈所主宰是夢神阿波羅,給人的是積極入世的一面。那么與此相反,主宰西德尼·卡頓的則是酒神狄奧尼索斯。他倆分別對應的是兩個境界——夢境和醉境。當達奈和卡頓單獨在一起時,作者也確實多用醉境來描繪西德尼·卡頓:
至于我最大的愿望是,忘記我屬于這個世道。這個世道對于我也毫無好處——除了這樣的葡萄酒——我對這個世道也毫無好處。在這方面,我們并不怎么像。真的,我開始覺得,無論哪一方面,我們,我和你,都不怎么像。(雙城記,82)
在描寫西德尼·卡頓的地方我們都能看到酒。他嗜酒,每次與斯特賴弗先生半夜研究文件時的飲品都是酒:葡萄酒、白蘭地、朗姆酒。在他身心疲憊需要休息,二次營救達奈之時,也是以酒作為治療之物,以酒作為他營救的物質(zhì)保證。
而作者在描寫達奈時則多用夢境:
查爾斯·達奈由于緊張了一天,驚魂未定,而且覺得他在這兒跟這個模樣相像而舉止粗魯?shù)娜俗霭?,就像做夢似的,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終于沒有回答。(雙城記,82)
在達奈第二次入獄宣判為死刑,卡頓借助暗探巴薩之力混入監(jiān)獄營救達奈。達奈在見到卡頓之時以為自己身處夢境懷疑自己見到的是幽靈:
他臉上有一種顯然與眾不同的神色,這個囚犯乍一看,還懷疑他是自己想象出來的幽靈。但是,他說話,是他的聲音;他握住囚犯的手,那實在是他的手。(雙城記,360)
夢境是美麗假象,即使夢境的現(xiàn)實達到最高度時,我們?nèi)匀桓械綁舻娜裘魅舭档募傧?。小說中達奈的形象就如同光明之神阿波羅的代言者,他掌管的是我們內(nèi)心世界的美麗假象。狄更斯借此人物表達的是對現(xiàn)實的美好愿望,但僅止步于愿
安徽望。這類人物寄托了浪漫主義的情懷。
相對于夢境的是醉境,卡頓相對于達奈其人物性格要豐滿得多。在這些安靜的文字下,我們?nèi)糇屑氶喿x,便能看到卡頓澎湃的激情。在酒神的掌控下,當激情高漲時,主觀的一切都化入混沌忘我之境。這就很好地解釋了卡頓為愛,不懼怕犧牲,最終達到永恒的自由王國。為愛而死,正是其澎湃激情的最佳體現(xiàn)。
在結尾處西德尼·卡頓不斷重復的圣經(jīng)話語:“復活在我,生命也在我。相信我的人,雖然死了,也必復活。凡活著信我的人,必永遠不死。”(雙城記,386)西德尼·卡頓向往的是萬世不朽的自由。在其放蕩不羈的外表下隱藏的是顆充滿狂暴激情,為獲自由以死換永生的心。
《雙城記》講的是兩個國家的故事,兩個主人公的故事。在故事里博愛與仇恨激烈交戰(zhàn)。雖然狄更斯以現(xiàn)實主義風格聞名于世。但在這部以真實歷史——法國大革命——為題材的現(xiàn)實主義小說中我們發(fā)現(xiàn)浪漫主義的著墨痕跡甚是明顯。在理性主宰的世界,作者懷有浪漫主義的各種情懷。情節(jié)懸念的安排更能表達作者的情感。各種人物環(huán)境的描寫不乏哥特式的風格,也讓我們看到了狄更斯豐富的想象力。而主角西德尼·卡頓則最大限度地體現(xiàn)出了作者的浪漫主義情懷。卡頓的命運由酒神狄奧尼索斯所掌控。他懷有極大的激情,為愛而獻身,以死亡換得永恒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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