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 嬌
(中南民族大學)
《詩經(jīng)》創(chuàng)作者和編撰者在學界歷來眾說紛紜,由于它是一部詩歌總集,不是由一人所作,所以只有極少的篇目有明確的作者。《詩經(jīng)》的編輯在先秦古籍中也沒有明確的記載,但“獻詩”“采詩”“刪詩”之說在歷史上有一定的影響?!矮I詩”和“采詩”在先秦有文獻可以佐證,孔子原無刪詩之事[1]這里不再細談。如“獻詩”:
《國語·周語上》召公諫厲王曰:“……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獻詩,瞽獻曲,史獻書,師箴,瞍賦,矇誦,百工諫……”[2]4
《國語·晉語六》范文子云:“故興王賞諫臣,逸王罰之。吾聞古之王者,政德既成,又聽于民,于是乎使工誦諫于朝,在列者獻詩使勿兜…”[2]147
有關(guān)“采詩“制度的文獻資料:
《禮記·王制》天子五年一巡守……太師陳詩以觀民風。[3]
《漢書·藝文志》古有采詩之官,王者所以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正也。
《漢書·食貨志》孟春之月,群聚者將散,行人振木鐸徇于路以采詩,獻之大師,比其音律,以聞于天子。故曰:王者不窺牖戶而知天下。
獻詩的目的是補察時政,采詩的目的是為了“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正”有相同的政治目的。由此可知,不論是公卿列士向君王獻詩,還是采詩官從民間采集而來的詩歌,通過“鄉(xiāng)移于邑,邑移于國,國以聞于天子”的方式最終還是獻于朝廷之上以達到勸諫天子的目的。[4]《詩經(jīng)》中還有一類詩是周朝樂官保存下來的宗教和宴饗中的樂歌,這些詩歌保留在大雅和頌中,主要寫歌舞娛神和對祖先的贊頌。
通過上述論述可看出,無論是獻詩還是采詩或者是樂官保存下來的詩,都是經(jīng)過朝廷官員創(chuàng)作或篩選、整理和改編過的,也都是帶有一定的政治目的的。
楚辭是在繼《詩經(jīng)》之后,在戰(zhàn)國南方產(chǎn)生的一種新的詩詞,本義為楚地的歌詞由屈原首創(chuàng),繼之者有宋玉、唐勒、景差等人,到了漢代文人相繼模仿成為一種題材,劉向輯錄題名楚辭,東漢王逸做《楚辭章句》,遂成一部詩歌總集,楚辭的各個篇目作者基本明確,代表人物是屈原和宋玉。
《史記·屈原賈生列傳》最早記錄了屈原的生平: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為楚懷王左徒。博文強志,明于治亂,嫻于辭令。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應賓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
從這些記錄可以看出:一,屈原是楚王的宗族,身份地位比較尊貴;二,屈原曽任左徒;三,屈原知識豐富,有較強的外交能力和政治能力。
在《漁父》中: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歟?何故至于斯!”由此可知屈原曽任“左徒”和“三閭大夫”兩種職務?!白笸健痹谒抉R遷看來要具備“博文強志,明于治亂,嫻于辭令”的能力,要熟悉文獻典籍,了解楚國的文化和歷史,才能入則與楚王議國事,出則接待賓客。今有學者認為“左徒”大約相當于《周禮》中的“宗伯”或者是《楚語》觀射父所謂“祝、宗”。在《周禮》中宗伯主要傳習本民族歷史,辨別昭穆,指導各種宗教禮俗,從事外交應對。至于三閭大夫一職,王逸有云:“三閭之職,職掌王族三姓,曰昭、屈、景。屈原序其譜屬,率其賢良,以厲國士?!薄罢仆踝迦铡狈置餮云錇槌踝遄谧彘L官,“序其譜序”就是傳習、修撰宗族的歷史和族譜,后兩句是說還對宗族子弟負有教育的責任。由此可見,“左徒”和“三閭大夫”職掌相似,可能是同一種職稱不同的人對它的稱呼不同而已。[5]
由上面的論述可知,屈原對內(nèi)負責宗族子弟教育,對外還要從事外交應對,可見他在楚國當時地位的重要性。他出自宗族情感,站在維護楚國的立場上,對外主張聯(lián)齊抗秦,對內(nèi)主張施行美政,他對他自己的理想和行為充滿了信心和希望,而對自己遭到的不公正待遇充滿了怨恨和憤激。在《離騷》中就有對楚王不滿和勸諫楚王的詩句,如“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乎此度也”,“彼堯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紂之昌披兮,夫唯捷徑以窘步。唯夫黨人之偷樂兮,路幽昧以險隘”。屈原通過唐堯虞舜、夏桀商紂等歷史人物向楚王進諫,要正直耿介,親賢遠佞,遵循正道才能踏上坦途。
宋玉的身世,史書上并沒有完整的記載,只有些零星的材料?!稘h書·藝文志》記載:宋玉,賦十六篇,楚人,與唐勒并時,在屈原后也。晉習鑿齒《襄陽耆老傳》:宋玉者,楚之鄢人也。故宜城有宋玉冢。始事屈原,原既放逐,求事楚有景差……[6]146-148
關(guān)于宋玉任何職,他是文學侍從之類,奉命為楚襄王作辭吟賦,是個幫閑文人。其實從他的賦中可看出他并不是一個閑人。[6]3-5《登徒子好色賦》“大夫登徒子侍于楚王,短宋玉 ”,大夫登徒子在楚王面前說宋玉的壞話,可以猜測他倆職位同列。湯炳正先生已經(jīng)論證“左徒”與“登徒”是一種官職兩種不同的簡稱。[7]因此,宋玉也居大夫一職。從宋玉的《九辯》中所寫的內(nèi)容看,他在做官時,曽勸諫楚襄王改革弊政,舉任賢士。劉勰在《文心雕龍·諧隱》中說:“宋玉賦《好色》,意在微諷,有足觀者?!庇纱丝梢?宋玉并不是表面上所謂的閑人,他也在其位謀其政,憂慮楚國的現(xiàn)狀。在《九辯》中他也表達了改革時弊的愿望,如:“何時俗之工巧兮,背繩墨而改錯?卻騏驥而又乘兮,策駑駘而取路。當世豈無騏驥兮?誠莫之能善御?!薄坝媽V豢苫?,愿遂推而為臧。賴皇天之厚德兮,還及君之無恙?!北砻髯约旱臎Q心,同時也希望君王能夠懲惡揚善。
由上可知,《詩經(jīng)》與《楚辭》的編撰者和創(chuàng)作者的身份,都是有官職的官員,他們的創(chuàng)作也都帶有一定的政治目的。君王通過采詩官采集而來的詩歌以及公卿列士所獻之詩來了解天下之事和政治得失,官員也可以通過向君王進獻詩歌的方式來委婉表達自己的諷諫之意?!对娊?jīng)》諷諫的政治目的在先秦文獻中從對“六義”的解釋就可看出,在鄭玄《周禮注》中:
風,言賢圣治道之遺化也。賦之言鋪,直陳今之政教善惡。比,見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類以言之。興,見今之美,嫌于媚諛,取善事以勸喻之。雅,正也,言今之正者,以為后世法。頌之言誦也,容也,誦今之德,廣以美之。
《毛詩序》首次提出詩有“六義”,詩經(jīng)的美刺目的顯然可見——“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曰風”,“至于王道衰,禮義廢,政教失,國異政,家殊俗,而‘變風’‘變雅’作矣”,“是以一國之事,系一人之本,謂之風;言天下之事,形四風之風,謂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睹娦颉窂脑姷墓δ艿慕嵌汝U釋 “風”雅“頌”,其實在《毛詩序》中很明確地提出了《詩經(jīng)》的創(chuàng)作目的是“經(jīng)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
《楚辭》的創(chuàng)作時期主要集中在楚國的衰敗之際,它創(chuàng)作年限的跨度比《詩經(jīng)》所跨年限小得多,所以楚辭中的篇章多是憂愁憂思憂恨而作的,個人哀怨,激憤、不滿的情緒多有流露。屈宋等人作詩作賦,表面上是為了抒發(fā)自己的情緒,但他們最終的目的還是希望君王能看到他們的文章,重用他們,以實現(xiàn)他們的政治抱負。司馬遷在《史記·屈原賈誼列傳》有:
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已賦見稱,然皆祖屈原之從容辭令,終莫敢直諫。
在司馬遷看來,屈原作《離騷》等篇章都有直諫的意思,宋玉、唐勒、景差等人雖學屈原作賦,但卻沒有繼承其直諫的精神。但是這并不能說明除屈原的楚辭作品外,其他人的作品就沒有諷諫的意圖。
劉勰在《文心雕龍·諧隱》中說:“宋玉賦《好色》,意在微諷,有足觀者?!崩钌谱ⅰ段倪x》也曾點明其主題:“此賦假以為辭,諷于淫也?!逼鋵?,宋玉的《神女賦》、《高唐賦》、《風賦》都有諷諫的意義,只是明顯程度不同而已。陳第對宋玉總的評價是“宋玉之作,纖麗而新,悲痛而婉,體制頗沿其師,風諫有補于其國,亦屈原之流亞也”。由此可見,宋玉作賦的諷諫目的,與屈原不同的是措辭與情感都沒有過分激烈,這可能源于他們出身和身份地位不同。
諷諫是《詩經(jīng)》與《楚辭》的創(chuàng)作目的,但是詩歌創(chuàng)作的情感因素不可否認。司馬遷在《報任少卿書》中就說“詩三百篇,大抵圣賢發(fā)憤之所為作也”。他說屈原的《離騷》也是憂愁幽思而作。在《毛詩序》中有:“國史明乎得失之跡,傷人倫之廢,哀刑政之苛,吟詠性情,以風其上,達于事變而懷其舊俗者也。故變風發(fā)乎情,止乎禮義?!币髟佇郧椋燥L其上,這就是國風的創(chuàng)作目的。詩人作詩,皆是心中有所郁結(jié),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而思來者。因此,諷諫之辭中帶有自己的性情與情感必是不朽之作。
[1]袁行霈.中國文學史(第一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51-52.
[2]韋召.國語[M].北京:商務印書館,1935.
[3]呂友仁.禮記全譯·孝經(jīng)全譯(上)[M].貴陽:貴州出版社,2009:193.
[4]馬銀琴.兩周詩史[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13-14.
[5]過常寶.楚辭與原始宗教[M].北京:東方出版社,1997:19-24.
[6]朱碧蓮.宋玉辭賦譯解[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
[7]湯炳正.湯炳正論楚辭[M].上海:上??茖W技術(shù)文獻出版社,2008:64-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