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趙湘詩歌的風格特點

黃 穎

（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

趙湘（959-994），字叔靈，祖籍南陽，居衢州西安。太宗淳化三年（992）進士，授廬江尉，是北宋“鐵面御史”——趙抃（號清獻），之祖。元代方回在《送羅壽可詩序》中將其歸入“晚唐體”詩人之列。

“晚唐體”，主要是指取法中晚唐詩人賈島、姚合的創(chuàng)作風格，以描寫山林風物見長的詩人群體。趙湘作為宋初“晚唐體”的代表詩人，詩作有《南陽集》。據(jù)筆者所見，趙湘詩作主要收于《全宋詩》冊二卷七五、七六、七七。以武英殿聚珍版《南陽集》為底本，參校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但由于收錄時的重收與誤收，實際考證得趙湘存詩111首。據(jù)現(xiàn)存的作品來看，趙湘的詩歌呈現(xiàn)出對“晚唐體”詩風既有繼承又有開拓的一面，從而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詩歌風格。

一、工于五律，曉暢渾融

“晚唐體”詩人在創(chuàng)作上喜作五律，好苦吟。綜觀趙湘現(xiàn)存的111首詩作，其中五言律詩共72首，占其詩作的65.7%，其詩中隨處可見苦吟的痕跡。如“病多添藥債，吟苦避蟲喧”（《會平上人夜話》），夜里蚊蟲喧吵惹人煩惱，又況病中，更增添煩苦之意，唯有通過“苦吟”才可進入精神世界，來忘卻一時之喧。又如“偶病閑辜月，因吟瘦過秋”（《自題》）等，足見詩人作詩反復錘煉的認真態(tài)度。然而趙湘的詩并非一味的苦吟，還在一定程度上借鑒了“白體”詩風平易曉暢的一面。詩歌在表現(xiàn)景物靜態(tài)之美的同時，還善于巧用動詞和擬人的修辭。如“地靜苔過竹，沙清樹入池”（《暮春郊園雨霏》），“過”和“入”字的運用，將青苔的生長態(tài)勢和樹影倒映池中的靜態(tài)之景寫得活了起來，仿佛是青苔蔓延滋長爬過竹子，樹的倒影走入了池中一般?！按巴馊~隨禪影過，井邊苔趁雨痕生”（《秋日過韓原隱居》），落葉追隨著禪影一同翩翩起舞，運用擬人的修辭，將原本凄清蕭瑟的秋景寫得熱鬧活潑，井邊苔蘚的生長也似有意為之，是要趁著雨后的濕潤，生怕錯過。原本靜態(tài)的景物于無聲中復活了，靈動可愛，平易曉暢。

在謀篇布局上，方回曾言：“晚唐詩多先鍛煉景聯(lián)、頷聯(lián)，乃成首尾以足之。”①指出了“晚唐體”有佳句鮮有佳篇的弊病。趙湘則通過其創(chuàng)作的渾融一體的詩作，來打破這一桎梏。如《題國清寺》：“物外千年寺，人間四絕名。兩廊諸岳色，九里亂松聲。海氣飄僧院，秋鐘徹縣城。夜來疏磐斷，月影遍樓清?！笔茁?lián)寫古寺歷史悠久，名聲遠播。頷聯(lián)、頸聯(lián)生動地寫出了古寺的險峻幽絕，在群山環(huán)抱之中，聽聞松濤怒號。在僧院中依稀可嗅海的氣息，寺院的鐘聲傳遍縣城。尾聯(lián)處夜幕降臨，一切歸于平靜，沒有敲磬的聲音，只有月影籠罩下的山寺。全詩布局完整巧妙，動靜結(jié)合，仿佛國清寺已在目前。趙湘詩集中不乏此類既精美而又渾然天成的詩作如《書松門寺壁》、《蘭汀晚泊》等。對于趙湘詩歌注重謀篇布局的特點，宋祁在《南陽集序》中稱趙湘詩：“清整有法度，渾焉所得?！雹?/p>

二、寫景詠物，清麗淡雅

“晚唐體”詩人取法“姚賈”詩風，詩歌繼承了清麗的一面。趙湘作為“晚唐體”的代表詩人，其詩歌風格前人也多有評價。歐陽修在《南陽集跋》中評價道：“其詩清淑粹美?！雹蹍莾壴凇赌详柤稀分?，亦稱：“余首讀其詩，清澄鐲潔，淡雅夷曠，名章秀句，前人之所罕道?！雹苓@些都指出了趙湘詩歌具有清雅秀麗的風格，具體到作品中，可以發(fā)現(xiàn)“清”字在趙湘詩歌中頻繁使用。如：“鳥依高樹和煙宿，人釣清流帶月還?！保ā都暮莸蟮畛小罚耙箒硎枧蛿?，月影遍樓清?！保ā额}國清寺》）“郡齋如伴話，滿座是清風。”（《送周湜秀才之武川謁黃員外》）世間的自然之景于詩人筆下都被清麗的才思所籠罩。詩歌的“麗”，從何體現(xiàn)？自然于詩人筆下的一草一木中所見，詩人所描繪的自然之景，不是濃艷華麗的，不是激烈張揚的，而是一種與“清”相輔相成的清新淡雅之麗。趙湘詩歌于清麗之外，還體現(xiàn)出淡雅的風格。趙湘雖然在詩歌中也表達過對隱逸生活的向往，然而他卻不是真正的隱士，而是文人。因而其詩歌中呈現(xiàn)出許多表現(xiàn)文人高雅情趣的意象，如“琴、棋、茗、菊”等意象。琴是古代文人雅士常伴左右之物，以此來體現(xiàn)其高雅的生活品質(zhì)。琴對于趙湘而言也是如此：“拂琴堂有月，餐藥病離身?！保ā墩腥钌饺怂蕖罚肮乓鈶z琴淡，新題喜病醒?！保ā蹲詷贰罚┰娙艘郧贋橛?，撫琴治病。于閑暇之時，詩人也好觀棋對弈，“爽知于酒稱，閑覺愛棋偏”（《秋夕宿楊明府廳》），還寫過《觀楚上人陳處士夜棋》這首觀棋之詩。如果說彈琴對弈是詩人閑暇時的消遣，那么作詩則是其生活的主調(diào)，在其作品中也常有體現(xiàn)。如：“硯浮窗外影，人拾樹中詩”（《題張?zhí)幨可酵ヂ淙~》），“郡齋閒月色，江烏得詩篇”（《送張用礪殿丞赴闕》）。詩人于樹影浮動月色籠罩間亦可找到詩題，處處彰顯著敏捷的才思和高雅氣質(zhì)。

三、取象造境，幽冷峭拔

趙湘的詩歌風格除了清麗淡雅之外，還有幽冷峭拔的一面。文同在《試秘書省校書郎趙君墓志銘》中稱趙湘詩：“清深險峭不類近世作者?！雹菟膸祓^臣曾評價趙湘的詩歌：“運意清新而風骨不失蒼秀?！雹捱@都指出了趙湘詩歌在清新之中又見深險峭拔的特點。這主要體現(xiàn)在詩歌意象的選取與意境的營造中。趙詩常用“幽谷、幽泉、山寺、野僧、苔蘚、猿狖”等幽僻的意象，描繪一些險峭之景。如：“連天含積翠，石路接危藤。日進棲雕樹，云迎望海僧。狖傳幽谷響，泉落斷崖冰。中有仙人宅，知居第幾層?！保ā度A頂峰》）首聯(lián)、頷聯(lián)寫出了華頂峰的高和險，接天連日，危藤盤路。頸聯(lián)中，峰谷之間傳來猿狖的回聲，泉水從懸崖落下即成了斷崖殘冰，道出了山峰的冷和峭。尾聯(lián)詩人展開聯(lián)想，在這高聳入云的幽峭之境中定有仙人居住。另外，趙詩還一個很顯著的特點，就是有鮮明的季節(jié)性，四季之景都網(wǎng)羅其中，然其對“秋”情有獨鐘。在詩歌中提到“秋”的就有六十多首。所以詩人常將所描繪的景物意象置于秋的大背景下，試想，當那些幽暗陰冷的意象融入秋的凄涼蕭瑟之中，便不由透出一種陰森幽冷之氣，頓時讓人不寒而栗。如《題石橋寺山井》：“何年鑿蘚紋，冷氣觸僧魂。穴在青松底，泉通白石根。汲因常茗客，窺有斷腸猿。偶向秋來照，吟髭雪露痕?！痹娙酥塾谝豢谏剿鹿啪?，周身長滿了苔蘚，而透出一股迫人心魂的寒氣。井口在青松下面，偏僻不引人注意，也只有山間的猿猴在凄涼的秋里偶爾與之為伴，一片陰寒、幽僻之景。

詩人所描繪的冷峭之景，展現(xiàn)了其詩歌幽冷峭拔的風格，也流露出詩人峭拔不群的人格。趙湘詩歌中常提到“顏子、陶公、阮公”這些清流之士，足見詩人對他們?nèi)烁竦耐瞥绾蛢A慕。詩人甚至以顏回自比：“雨驅(qū)寒蘚入衡門，顏子單瓢近水濆?！保ā堕e居書事寄逸人平上人》）顏回生活清苦，卻安貧樂道，不改其志。趙湘也渴望像顏回一樣，遂有表明心志的《自題》一詩：“獨居顏子巷，還自種忘憂。偶病閑辜月，因吟瘦過秋。泣多曾憶阮，貧極尚師丘。散拙兼成癖，如何稱俗流?！痹娙霜毦勇?，以阮籍、孔子為人格典范，守拙自適，不入流俗，體現(xiàn)出一介寒儒安貧樂道、清介高峭的人格追求。

綜觀趙湘一生，雖短暫清貧，卻極負詩名，是“晚唐體”的代表詩人。詩歌創(chuàng)作在取法“姚賈”的基礎(chǔ)上，又有所開拓，融入了詩人特有的清介傲峭之品格，因而形成了曉暢渾融、清雅雋美、幽冷峭拔的詩歌風貌，故能在宋初詩壇獨樹一幟，別具一格。

注釋

① (元)方回,李慶甲.瀛奎律髓匯評(卷十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475.

② 宋祁.南陽集序[A]//趙湘.南陽集[C].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冊1086),305.

③ 歐陽修.南陽集跋[A]//趙湘.南陽集[C].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冊1086),347.

④ 吳儔.南陽集跋[A]//趙湘.南陽集[C].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冊1086),347.

⑤ 文同.丹淵集(卷三十八)[A]//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冊1096)[C].777.

⑥(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百五十二)[M].北京:中華書局,1965:1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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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胡云翼.宋詩研究[M].成都:巴蜀書社,1993.

[5](清)何文煥.歷代詩話[M].北京:中華書局,1981.

[6](元)方回,李慶甲.瀛奎律髓匯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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