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民
當所有的浪漫消息了,食物的浪漫還在。只要我的胃可以承受,我會一直追尋這種浪漫。
那是1924年,年輕的海明威走進巴黎圣米歇爾廣場上一家熟悉的咖啡館。哪里溫暖潔凈,他叫了一杯埃斯派索咖啡,坐在一個角落,從上衣口袋里 取出一本筆記簿和一支鉛筆,便開始寫作。下午的陽光照在肩膀上,他說,“停筆時我不想離開那條河,那可以看到鱒魚的池塘?!彼趯懚唐≌f《大雙心河》,描寫在參加過大戰(zhàn)后,身心受到損傷的尼克,回到少年時代常去的釣魚之地大雙心河去野營。長途勞頓再加上大自然的撫慰,尼克覺得餓了。他認為自己從來沒有這樣餓過。他開了一聽黃豆豬肉和一聽意大利式實心面條。把煎鍋擱在烤架上拿出一瓶番茄醬,切了四片面包。他把一盤豬肉面條吃完了才想起面包。尼克把第二盤豬肉面條和面包一起吃了,把盤子抹得亮光光的。
海明威創(chuàng)造的人物始終是饑餓的,《太陽照常升起》里的杰克,和愛的姑娘在博廷,世界上最好的餐廳之一,大吃一頓,杰克吃了烤乳豬,喝了三瓶酒和一道甜點。海明威說,“我才發(fā)現(xiàn)我筆下的那些人物都有著極強勁的胃口,并且對食物都懷著極大的愛好和欲望,并且大多數(shù)都期待著能夠喝上一杯?!?/p>
海明威本人也一樣被饑餓感驅(qū)使,在 1964 年發(fā)表的《流動的盛宴》中,海明威回憶 20 世紀 20 年代的巴黎生活時說,“走路、寒冷、寫作總是讓我感到饑餓”。因此,“樓上房間里有一瓶我從山里帶回來的櫻桃酒。故事即將收尾,或者一天寫作將要結(jié)束時,我就喝點兒櫻桃酒”。有時候,他有錢走進高級餐館米肖美餐了一頓。不過即使最簡單的食物,比如灑了黑胡椒油煎土豆,吃完了一份還想再要第二份,面包沾上橄欖油,再加上一客煙熏香腸,一分為二,沾上芥末醬一口就可以吞下。吃完后,雖然不再有饑餓的問題了,“可是當我們乘公共汽車回家時,那種在橋上類似饑餓的感覺卻仍然還在。我們走進房間,那種感覺還在。我們上床、在黑暗中做完愛,那種感覺還在”。
年輕的海明威放棄了為報紙寫稿的工作,還沒有寫出在美國有人買的作品,因此經(jīng)常會餓肚子,但是還要向家人謊稱說要和別人在外面共進午餐,這個時候他就去盧森堡公園,而路線也經(jīng)過了精心選擇,“從天文臺廣場到沃日拉爾大街,一路你看不到任何食物也聞不到食物的芳香”。
海明威認為食物激發(fā)了他的藝術(shù)靈感。饑餓,“會讓你的感官變得非常敏銳”,當你肚子空空、饑腸轆轆時,所有畫都會變得更敏銳清晰,更加賞心悅目。海明威以其特有的幽默說,饑餓是很好的鍛練,從中你有所收獲。只要他們不理解這一點,你就領(lǐng)先于他們。噢,當然,我想,既然我沒錢,不能定點兒吃飯,就已經(jīng)遙遙領(lǐng)先于他們了。被他們追上一點兒也不算壞。
一頓美餐足以讓海明威喜笑顏開、興致高昂。他對斯泰因小姐招家用紫李、黃李或野覆盆子經(jīng)過自然蒸餾的甜酒津津樂道:這些氣味芳香而無色的酒,味道都像原來的那種果實,在你的舌頭上變成一團有節(jié)制的火,使你感到暖烘烘的,話也多起來了。
在咖啡館里寫完一篇小說之后,他說總感到空落落 的,既悲傷又快活,仿佛做了一次愛似的。海明威把筆記簿放進上衣的暗袋,向侍者要了一打他們那兒有供應(yīng)的葡萄牙牡蠣和半瓶干白葡萄酒。這種感覺只有靠吃那帶有強烈海腥味和淡淡的金屬味的牡蠣,呷著冰鎮(zhèn)白葡萄酒來沖淡,并且開始感到快活并著手制訂計劃了。
我們午餐吃什么?小紅蘿卜,還有出色的小牛肝加土豆泥,加上一客苦苣色拉。還有蘋果撻。海明威小說中散發(fā)著香味的食物總帶給讀者強烈的喜悅,正如海明威所言,當所有的浪漫消息了,食物的浪漫還在。只要我的胃可以承受,我會一直追尋這種浪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