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省發(fā)改委原主任李安澤的官場往事

郭芳 上官麗娟

【圖注：李安澤 李安澤被舉報任新余市市長時“賤賣”土地，致國有資產流失近10億元。當年的地塊，如今已是樓宇林立?！?/p>

10月15日上午，江西省第十二屆人大常委會第十四次會議表決通過，決定免去李安澤的江西省發(fā)改委主任職務。

此前，曾有媒體報道稱，8月27日下午，李安澤被中央紀委工作人員帶走。而據(jù)江西政界消息人士向《中國經濟周刊》透露的另一種說法是，李安澤是當日晚上10點左右被從家中帶走的，當晚被控制在江西省紀委昌北培訓中心，次日，從昌北機場離開南昌，現(xiàn)被控制于昆明。

但至今為止，紀委方面尚未正式發(fā)布有關李安澤的消息。

《中國經濟周刊》獲悉，李安澤被帶走或因涉及江西官場人人熟知的“于姐”和其曾擔任副國級領導的丈夫的貪腐案。據(jù)江西政界知情人士透露，紀委工作人員從“于姐”家中搜出了李安澤送給“于姐”的名畫，李安澤因此被牽出。

“于姐”的收藏與李安澤的落馬

“于姐”，名叫于麗芳，她有一位曾在江西權傾一時的丈夫，今年6月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組織調查。

在其丈夫擔任江西省委主要領導期間，“于姐”妻憑夫貴，在江西的官場、商界、藝術界如魚得水，甚為著名。

“于姐”尤其喜歡藝術，并積極地躋身于江西的藝術界，她在藝術界的身份是景德鎮(zhèn)陶瓷藝術文化研究所藝術顧問、江西省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在于姐的家族沒出事之前，她與景德鎮(zhèn)的一些陶瓷大師過從甚密。前幾年，《中國經濟周刊》在景德鎮(zhèn)采訪時發(fā)現(xiàn)，不少大師都喜歡說，“于姐很喜歡我的作品?！?/p>

在景德鎮(zhèn)的坊間，有一種聽起來甚為夸張的說法來形容“于姐”對藝術收藏的狂熱：于姐從景德鎮(zhèn)拉走的瓷器幾個火車皮都裝不下。

“于姐”的愛好給了江西官場一些人機會。李安澤則是其中善于捕抓機遇的人。

據(jù)上述知情人士向《中國經濟周刊》透露，數(shù)年前，因為“于姐”喜歡，李安澤就通過新余市的一位老板，從上海拍賣行拍下了傅抱石的一幅畫送給“于姐”，向其雅賄?！爱敃r拿下這幅畫的價格大約900萬，現(xiàn)在的價格已經是千萬以上。據(jù)悉，這幅畫是沒有進入拍賣目錄而被直接拿走的，如果進入拍賣目錄，這個價根本拿不下來?！?/p>

早些時候，坊間傳出消息說，相關部門將著手調查“于姐”丈夫的時候，李安澤曾經去找過“于姐”，想要回這幅畫，但沒能要回來。知情人士稱，“他預感到‘于姐’丈夫可能要出事，于是去找‘于姐’騙她說，這幅畫是贗品，想拿回來給她換幅真的。沒想到‘于姐’回他說：沒印象曾經收過這幅畫?！焙髞磙k案人員從“于姐”家中搜出了這幅畫，進而牽出李安澤。

而從多方信息源透露的信息看，辦案人員從“于姐”家中搜出的藏品遠不止這幅畫。

據(jù)江西省藝術界人士稱，辦案人員在“于姐”家還發(fā)現(xiàn)了一批瓷板畫，這批瓷板畫的主題是鄱陽湖。

“于姐”丈夫主政江西期間，曾力主環(huán)鄱陽湖經濟區(qū)戰(zhàn)略。為宣傳該戰(zhàn)略，2012年至2013年間，江西省有關部門聯(lián)合主辦了名為“瓷畫鄱湖”瓷上繪畫作品展。據(jù)江西當?shù)氐拿襟w報道稱，2012年冬，江西畫院召集近40名資深藝術家頂風冒雨前往鄱陽湖地區(qū)，進行了為期一周的環(huán)鄱陽湖采風，最后形成了100余件瓷上繪畫佳作。該項目還被文化部確定為2012年度全國畫院15個優(yōu)秀創(chuàng)作項目之一。

據(jù)上述藝術界人士稱，此次活動的成本大約為六七百萬元。展覽之后，主辦單位將這批瓷板畫標價出售，叫價1200萬?！坝诮恪焙芸旖o主辦單位的負責人打來電話說，要介紹商人來買這批畫，出價800萬，分期付款?！半m然比預想價位差了很多，但畢竟沒虧，也算是可以交代，這位負責人勉為其難地同意了?！比欢?，不久之后，“于姐”又打來電話問，能不能降到600萬？“600萬就要虧本了，這樣沒法交代，這位負責人打死也不同意。雖然‘于姐’很不高興，但這位負責人還是堅持了底線?！痹撍囆g界人士說，這批畫最終被發(fā)現(xiàn)在“于姐”家里。

據(jù)江西官場人士向《中國經濟周刊》透露，“于姐”很喜歡帶著關系密切的商人從江西官員手中廉價收回瓷器?！斑@些年，不少江西官員都收到過一些藝術陶瓷禮物，‘于姐’就帶著老板以象征性的價格從這些人手里買下，再高價賣出。遇到自己喜歡的就留下。”

李安澤仕途經驗：巴結“于姐”夫婦？

當然，李安澤與“于姐”的交集不止一幅畫。

“于姐”的丈夫出事后，李安澤身邊的人都很擔心他的命運。一位曾對李安澤表達過關心的人告訴《中國經濟周刊》，“他都會說，‘我沒事’?！?/p>

但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他要出事，這源于他昔日的同事、江西省新余市人大常委會原主任周建華對他的舉報被媒體鋪天蓋地地曝光。

周建華2012年1月因嚴重違紀被“雙規(guī)”。2013年7月，因受賄罪一審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沒收個人全部財產。目前，該案正處在二審階段。

周建華舉報稱，該案起源于“于姐”的丈夫和李安澤的打擊報復。周通過其家屬和律師，向有關部門和媒體密集地舉報李安澤。

在周建華舉報李安澤的諸多事項中，最嚴重的一起是，李安澤違規(guī)將300多畝土地廉價出讓給“于姐”的商人朋友，致國有資產流失近10億元。

他舉報稱，新余高專為了專升本，經新余市委、市政府批準擇地新建，建設資金主要通過拍賣老校的300多畝土地籌集。2009年，這300多畝地對外進行公開拍賣，但時任市長的李安澤擅自中斷了拍賣程序，以建設國際商貿城為由，按協(xié)議價70萬每畝將土地出讓給了與“于姐”關系密切的浙江商人陳某。而大約半年后，相鄰地段的新余市委黨校80多畝地拍賣價325萬一畝成交，賣了近3億。周建華認為，無論環(huán)境、地段都比黨校好的新余高專校區(qū)300多畝地只賣了兩個多億，致國有資產流失近10億。

周建華的辯護律師周澤向媒體提供了一份簽訂于2009年5月20日的土地買賣合同。該合同約定，土地面積為339.03畝的新余高專老校區(qū)土地使用權出讓給泰耐克投資股份有限公司進行商業(yè)與房地產開發(fā)，雙方商定，地塊出讓價為人民幣70萬元每畝，總價為23732萬元。

當時，代表泰耐克公司簽署合同的正是陳某。

《中國經濟周刊》從新余市公共資源交易中心公布的土地中標結果中獲悉，該地塊被分為四塊標的在3年間分3次被新余泰耐克置業(yè)有限公司拍得。其中，2009年10月編號為1-5-355的 43.7畝地，成交價為84.7萬元/畝；2010年1月，編號為1-5-353的128畝地以出讓底價80.5萬元/畝成交；2011年10月，編號為1-5-354-1的117.6畝地出讓價格為201萬元/畝，1-5-352的28.7畝地出讓價格為271萬元/畝。這4塊地總計318畝，成交均價約為121萬元/畝。

從公示的結果看，相比同樣地段的土地交易價格，該地塊每畝約121萬元的成交價是明顯偏低的?！吨袊洕芸窂男掠嗍袊临Y源局網站獲悉，2010年11月30日，與其相近的位于北湖西路（原市委黨校）的土地經過13家房地產開發(fā)公司的103次的激烈競價，最后是以325萬元/畝的競拍價成交的。

在周建華看來，李安澤此舉是為了巴結“于姐”夫婦，以圖獲得晉升市委書記的機會。

2010年3月，李安澤晉升新余市委書記。

據(jù)周建華舉報稱，李安澤“當了書記后，狂得不得了，拉幫結派，獨斷專行”。2009年，時任新余市市長的李安澤提出要重修從新余市到分宜縣的清宜公路，這遭致時任新余市委書記汪德和的極力反對，汪認為，自通往分宜縣的高速公路修好后，這條路很少有車輛走，再重修毫無價值。但接任市委書記后，李安澤還是堅持花了近10億元按一級公路標準重建這條路。

作為一個僅有33萬人口的小縣城，分宜在開通高速公路之后是否還有必要花巨資高標準重修這條路，據(jù)《中國經濟周刊》了解，這在當時的新余市官場確實是有質疑的。

據(jù)周建華稱，李安澤沒有對外招標就把這條路的三個標段交給了另一位與“于姐”關系頗好的商人鄧某，鄧某再轉包出去。

分宜縣政府網發(fā)布的《分宜縣人民政府第二十次常務會議記錄摘要》顯示：會議要求，清宜公路的建設要嚴格按照市政府統(tǒng)一要求和部署，確定由贛商集團作為投資建設方，不計利息，也不下浮，由交通部門再與該集團協(xié)商好有關事宜，早日與其簽訂協(xié)議。

而據(jù)公開資料顯示，贛商集團于2009年2月24日于上海成立，經營范圍包括實業(yè)投資、房地產開發(fā)經營等。該集團董事局主席為鄧某。

2011年，市委書記任上的李安澤還提出從財政出錢建一個像美國白宮一樣100年不落后的市行政中心，即市委、人大、政府、政協(xié)四套班子的辦公大樓。但時任該市人大主任的周建華認為設計的方案很不科學和合理，因此強烈反對，甚至以“告到省委去”相要挾。而李安澤則極力堅持。

據(jù)周建華稱，兩人終因此而走向決裂。

周建華總結李安澤的仕途經驗時較為刻?。豪畎矟刹还苡绣X沒錢就喜歡搞市政工程建設，盡管新余市財政擔保債務已高達130多個億，他還要不斷地修路，而且不對外招標?！八哪康氖悄庙椖咳Q關系，拿關系去爭權力，再拿權力去謀私利，這就是他從政做官的成功經驗?！?/p>

新余人眼中“不干正事、沒有貢獻的領導”

據(jù)《中國經濟周刊》在新余的采訪調查，李安澤在新余的口碑不好。在眾多受訪者的眼中，他在新余無所作為，被列為不干正事、沒有貢獻的領導。

新余，一個人口不過百來萬的城市，在長期欠發(fā)達的中部地區(qū)，卻創(chuàng)造了經濟上的“新余現(xiàn)象”： GDP連續(xù)數(shù)年保持15%以上增長，人均GDP突破8500美金，其工業(yè)化率達到67%，城鎮(zhèn)化率達到63.9%，遙遙領先于整個江西省。鋼鐵、新能源、新材料，構成了新余市的三大支柱產業(yè)。江西省確定的3個千億產業(yè)工程，新余有其二。

不過，在新余人看來，這一切與李安澤無關，而是他的前任書記們打下的基礎，立下的功勞?！盁o論是城市格局還是產業(yè)格局的形成，他的前任市委書記汪德和功不可沒。”新余當?shù)匾晃徊辉妇呙睦习褰邮堋吨袊洕芸凡稍L說。

然而，新余經濟快速發(fā)展的同時，也帶來了較為嚴重的污染問題。為新余經濟貢獻GDP較多的新余鋼鐵、新余發(fā)電廠、賽維LDK等，同時也被新余人認為是污染大戶。

周建華在與他的辯護律師周澤的談話中稱，新余的環(huán)境污染太嚴重，空氣粉塵含量很高，水污染嚴重，“我們所有的領導干部，包括其他的干部家里喝的都是桶裝水，不敢喝自來水?！?/p>

該市市民熊小敏告訴《中國經濟周刊》，一些經濟上較為寬裕的新余市民也基本以桶裝水做飯。

李安澤在任市委書記期間，提出他的主政目標之一是，到2020年新余市人均壽命80歲。他曾就此接受江西當?shù)氐拿襟w采訪稱，新余的人均GDP已經突破8500美金，甚至已經超過沿海部分省份，因而要把構建和諧社會放在首位。到2015年，人均期望壽命達78歲，為2020年實現(xiàn)人均期望壽命80歲打下基礎。他表示，將以實現(xiàn)人均期望壽命80歲為主線，進一步改善民生。爭創(chuàng)全國生態(tài)文明城市，爭取獲得中國人居環(huán)境獎。

周建華認為，主政者提出這個目標當然是好的。但如何下狠心整治污染的欠賬問題，如何下狠心不再上污染項目確保不增加新的污染源，這是問題的關鍵。

在周建華看來，李安澤在這些問題上說一套做一套。他舉例稱，他曾經所在的新余市人大組織人員對該市嚴重污染的企業(yè)采取暗中取樣的方式拍了一部一個多小時的錄像?！拔叶啻蜗蚶畎矟山ㄗh請市委常委看一下，這樣對全市污染情況的嚴重程度有個了解，李安澤不聽，不看，也不表態(tài)。作為市委書記言行不一，這不是在編故事欺騙老百姓嗎？”

新余一位鋼鐵行業(yè)的老板對《中國經濟周刊》說：“在新余，沒有人不在罵李安澤。他在新余這些年，幾乎感覺不到他為新余的老百姓做了什么實事。人們生活變更好了嗎？沒有。環(huán)境變好了嗎？沒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