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恩
河灣村在1960年那年秋天,盡管遇到些天災(zāi),收成不如往年,但是還算不錯的。人吃的馬喂的綽綽有余??傻秸骷Z的時候由于政策變了,只是允許每人留有很少的口糧,其余全部上繳,最后征到百姓家藏在炕洞子里的糧食也被弄出來了。當時宣傳先交上,以后再補發(fā),但轉(zhuǎn)眼到了深秋,糧食沒有補發(fā),肚子不等啊,于是人們想辦法填飽肚子,開始在生產(chǎn)隊的場院抖摟已經(jīng)用滾子碾壓數(shù)次的麥秸,很多人站成一排,手里拿著叉子,把麥秸重新抖摟一遍,掉下少許的麥粒,大家分點。還有的去地里拿著斧子找遺留的小胡蘿卜充饑,這些辦法都用過之后,還是難填飽肚皮,就開始吃代食品,諸如包米瓤子,包米葉子,包米稈子,榆樹皮,高粱殼子,凡是能吃的全都吃了。
那年我九歲,上小學(xué)三年級。當時我家因為父親在公社食堂做管理員,就全家搬遷到公社所在地居住了,所以吃供應(yīng)糧,雖然少,但畢竟月月可以見到糧食的。可能是因為處于身體發(fā)育時期,我特好餓,放學(xué)回來餓了,打開碗架子,除了咸菜疙瘩,什么也沒有,只好掉點眼淚吃點咸菜喝點開水了事。
寒假了,七爺爺從老家河灣村來串門,看見我家這樣拮據(jù),讓我到他家住住,我便去了。七爺爺解放前是土匪出身,住在河灣村最東邊,很偏僻的。他敢偷,所以他家吃得可以,居然有小包米馇子粥喝。我大喜,天天喝得肚子滾圓,雖然也稀稀的,但怎么感覺是那樣的香甜。待了三二日的光景,七爺爺告訴我:“家去吧!”我戀戀不舍地走了,順便來在河灣村的姑姑家,姑姑的公公很能干的,偷摸地在什么地方開荒種些土豆,挖窖藏起來了??匆娢胰チ耍霉媒o我一個用土豆皮摻和少許包米面的餅子,味道好極了。這些土豆成全了姑姑家。后來我家湊了些錢,花高價去姑姑家買點土豆,那秤略微高些,姑姑的公公急忙拿下一個小的,看見秤平了才罷休。從姑姑家出來到了河灣村最西邊的姥姥家,老舅是共產(chǎn)黨員,完成任務(wù)認真,家里人口還多,五六個小孩吧,且懶惰,我在他家住了一宿,吃的是高粱殼子摻在少許的糧食里的不知道名稱的餑餑,回家居然便秘,嚴重便秘,是一點點用手摳出來的,一點臭味沒有,落地居然被風(fēng)一吹就跑掉了。
我家西院鄰居姓藍,他家的孩子和我們經(jīng)常一起玩耍。那孩子晚上餓得哭鬧,他媽媽嚇唬他不許哭,他便蜷縮在炕梢兒旮旯里,父母也沒在意,早晨一扒拉,死了。
劉姓一老漢,女兒在鄰縣住,她那地方征糧比較寬松些,老漢去女兒家,女兒給老漢吃的豆包,老漢吃得很飽,因為他腸子太細薄了,回家途中腸斷身亡。
春節(jié)到了,公社按慣例組織秧歌隊,各大隊派人參加。河灣村多數(shù)人不愛扭的,但我家的一個老鄰居常家是地主成分,地主的兒子常鋼被選中了,他不敢反對,來公社扭了,這未婚的壯漢扭完竟然餓得回不去家了,來到我家央求我母親討口飯吃,母親無奈,弄點糊糊米湯給他喝了,他喝得大汗淋漓,千恩萬謝地走了。
春節(jié)時候不知什么用意公社供銷社進來兩麻袋黃豆,放在柜臺外面一個角落里。人們都貪婪地看著,但無人敢動。我便淘氣似的坐在那麻袋上玩耍。看人不注意,用小指尖鉆麻袋,間或滾出幾個豆粒,我便悄悄放進褲兜里,回家一數(shù),竟然有二十幾個之多,高興地放進火盆里,燒了一會,香味太濃了,來不及抹掉灰便放進嘴里,哎呀,怎么那樣香?。?/p>
除夕之夜,鞭炮照例是燃放的,母親弄點凍菜葉摻雜著肉星包幾個餃子大家分著吃了,又從緊鎖著的柜子里拿出珍藏許久的幾斤小米,熬了比平時要黏稠得多的米粥管飽喝,害得我間隔一會便要出去撒尿!
開春了,快要種地了??筛鱾€大隊餓死的人太多了,還有很多人全身浮腫,嚴重影響春耕。上級便開始發(fā)放一種食品叫糠麩餅的,還間或發(fā)放些莜面之類的糧食,稍稍緩解了一下。
后來文化大革命開始了,人們又想起這事了,把已經(jīng)升遷至地區(qū)專員的原鄉(xiāng)書記聞晨批斗了。但死去的畢竟死去了,可能現(xiàn)在能記得這些事情的人不多了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