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丫
有一個人,他不在場
●美丫
花店開業(yè),熱鬧非凡,家人好友自不必說,連鄰居阿姨都被老媽通知了。一邊接待顧客,一邊和親友們寒暄,我下意識地在人群里左顧右盼,總覺得少了什么。直到活動結束,人群散了,目光還是無所??俊鋈灰庾R到,我是在找他。這么多年,我習慣了人生中所有重要的場合,他都在??墒沁@一次,他沒有出現(xiàn)。這一次,我最愛的爸爸,在我的人生中缺席了。
記憶里最初關于成長的儀式,是讀小學。那天,他牽著我的手出了家門。在門口,他蹲下來整理了一下我的小書包,正了正太陽帽,一路牽著我走過窄窄的巷子和擁擠的十字路口。路上,他教我分辨路旁的建筑和正在開花的木槿。他說沿著這些木槿,就是家的方向。
我跟著他的腳步,小小的手在他大大的掌心出了暖暖的汗,不時仰起頭看看他。之前每次走路,路途稍長,他都會將我抱在懷里,這一次,他卻要我自己走完這段路。只是,他會牽著我。
將我送進校門,和我道別后,他轉身離開。我定定站著看了一會兒,他沒有回頭,忽然感覺,從此我是大孩子了,要自己走路,自己背書包,自己回家。兩個星期后,我成為班里第一個無須家長接送的孩子。好多年后才知道,在那段我獨行的路上,他一直悄悄跟了我很多天……
獨立是獨立了,我的成績卻不好,尤其數學差。有一次,數學老師讓喊家長。那天回去,趁媽媽去廚房,我猶豫半天,才支吾著說出口,沒想到他卻笑著說:“我知道你努力了,在數學課上沒有偷懶是不是?”兩句話差點兒令我熱淚盈眶,是啊是啊,我努力了,可就是弄不好那些復雜的數字?!皠e擔心,這事我來處理。”他拍拍我的腦袋,胸有成竹。也不知他怎樣和老師溝通的,之后,老師再也沒因數學成績責備過我。
12歲生日那天,我決定去坐過山車。20世紀90年代,這種游戲還不被接受,幾乎所有人都不贊同。我轉身求他,他想了想,點頭應允,在全家人的反對下帶我出門。在風馳電掣的速度中,我因恐懼哭了起來,他在旁邊緊緊握著我的手臂,迎著急速的風沖我大喊:“不怕!不怕!”他太用力,竟然喊啞了嗓子。那天,我的腿一直是軟的,是他背我上了樓。晚上入睡前,媽媽坐在床邊,幽幽地說:“你爸恐高,這么多年,從來不敢坐飛機,以后,你別折騰他了?!蔽毅读撕镁?,想起他說,他陪我,他不怕。原來,他在撒謊。
每一年生日,我的心都格外出離,旅行、攀巖、長跑……他是永遠的贊同者和參與者,包括16歲那年的10公里長跑。那次,他說在終點等我。我跟著隊伍跑到中途,便筋疲力盡地停下來,正彎腰大口喘氣,忽然感覺有人拉我的手臂。我抬頭,看到他穿著和我同色的運動服,滿頭大汗地站在我身邊。他看著我,不說話,我在他的目光里直起身,繼續(xù)前行。在終點,那個年過四旬的男人拍拍我的肩,對著我微笑。
長跑后,我的體力很快恢復,而他休息了好幾天才能正常走路。我嗔怪他明知如此,還自不量力。他便嚴肅起來:“那么重要的事,我怎么能不在場?”對他來說,所有關于我的事,都是重要的事吧。
大學畢業(yè)時,說了好多次不讓他參加典禮,因為太遠,又是炎炎夏日,他的身體已經不是很好。起初每一次說,他都不語。后來,他架不住我恩威并施,終于點頭允諾不去湊熱鬧。畢業(yè)前夕,我擔心他會任性前往,打電話叮囑媽媽看好他。最后,媽媽還是沒有管住他,千里迢迢地陪他趕了過來。他特意買了新相機,記錄我大學的最后一場儀式。每一次,只有用他的鏡頭,只有他也在鏡頭里,他才會放心,還說得理直氣壯:“你這樣風光,我怎么可以不在場?”
畢業(yè)后,投簡歷、面試、應聘,他終于不再和我一同出現(xiàn),但每次走出不同的場所,他都在出口等候,只等我出現(xiàn),拉起我的手。希望也好,失望也好,他都在場,和我一起收拾心情,直到畢業(yè)半年后,我終于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上班那天,他習慣性地用紅筆在日歷上畫了一個紅色的圈圈。
這么多年,他一次次在我人生的關鍵場合準時出場,從不缺席,讓我一直有肩可依,有愛可依……可是這一次,在我決定放棄枯燥的工作,開自己喜歡的花店時,他卻缺席了。
半年前,疾病還是將他奪走了。他離開前,為我舉辦了婚禮。那天,他微笑著把我交給了那個我愛他他也愛我的男子手中。那是他賜予我的最華麗的一場盛宴,也是最后一場。之后,他靜靜地離開了。
花店開業(yè)的那晚,臨睡前,無意地,我看到一篇小文,標題是《有一個人,他不在場》。未曾看內容,只是那么一下子,就淚流滿面。
(摘自《人生與伴侶》2014年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