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義宏
一
牛興貴正在浴室里暢快淋漓地沖澡,放在客廳茶幾上的手機就嗚嗚嗚振動起來,“興貴,來電話了”,看著手機不依不饒嗚嗚在茶幾上轉圈,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的老婆王春花沖著浴室門叫起來,并起身拿起手機,看著屏幕上的名字念出聲:張局長。聽到“張局長”三個字,牛興貴光著身子從噴頭下沖了出來,一把奪過手機,按下接聽鍵貼到耳邊。那頭傳來陳小青那情綿綿、嬌滴滴的聲音“喂,老公!”牛興貴紅著臉瞟了老婆一眼,用另一只手捂了捂已經緊蓋耳根的手機,拿了一條浴巾裹住裸體走到了陽臺上?!袄瞎孔右呀浹b修完了,等你來驗收,今晚等你”
嗯,嗯,好,好,我知道了,一會就來……
盡管是在陽臺上,但還是在老婆能聽到的范圍,牛興貴不能說什么,只有應付幾聲,就掛了電話。走進客廳,王春花顯然已聽到他說的話,正在發(fā)泄心中不滿,拿著遙控器一陣亂按。牛興貴解釋道:是張局長打來的,局里有事,很急的,我馬上走,今晚陪你去縣城聽戲又去不成了。
“局長,局長,你天天不是陪這個局長,就是陪那個局長,星期天也不消停,你還有這個家嗎?還有我這個老婆嗎?省城來的京劇班子今晚是最后一場了,再不去看人家都走了!”王春花沖著牛興貴發(fā)起了脾氣。
王春花是個農村婦女,小學只上到三年級,屬于半文盲,跟著牛興貴,一直沒有工作,最大的愛好就是打麻將,自從牛興貴當上楚南鎮(zhèn)財政所所長后,王春花的愛好也變了,不再打麻將,而是迷上了京戲,楚南鎮(zhèn)離縣城近,不管哪里的班子到縣城來演出,王春花是場場不落。其實她也聽不懂演員在臺上唱的什么詞,更分不清什么青衣,花旦,老旦,武生,小生,她看京戲完全是為了適應所長夫人這個角色??淳﹦★@得有品位呢,京劇不是國粹嗎?往戲院里一坐,別人叫好就跟著喊一嗓子,別人鼓掌就拍手,有誰知道你是外行還是內行呢?這個愛好慢慢變得癡迷起來,上周著名京劇演員、國家梅花獎獲得者率省京劇團來到縣城巡演,牛興貴帶回兩張貴賓票,說是抽時間陪她一起去看。王春花高興得不得了,天天盼著,好不容易等到周未,原來計劃一起去縣城看戲,哪知道又來了個該死的電話,王春花哪能不生氣呢?
看老婆不高興,牛興貴也有一絲的愧疚,但很快就被陳小青那一聲嗲嗲的“老公”沖淡了,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陳小青軟滑無骨、青春活力的胴體,就是想快點見到這個小“尤物”。而對老婆,他得用威嚴把她鎮(zhèn)住,不能讓她這種不滿的情緒漫延,盡管是他理虧,也得占據主動。
“在這官場上混,哪能隨心所欲呢?男人是在外打天下的,天天在家陪著你,你能讓我當所長?你能讓我當局長?看戲最后一場又怎么呢?等我當上了局長,我?guī)闵媳本?,到國家大劇院看正宗的京劇?!迸Ed貴一邊穿衣褲一邊教訓起王春花來。
牛興貴一發(fā)威,王春花就不吱聲了。
“你還一個人去看吧,我叫司機來送你去?!迸Ed貴收拾停當,出門時說了一句。
噯,你今晚回來嗎?王春花追到門口喊。
不回來了。牛興貴在樓下應道。
開著“豐田霸道”,牛興貴的心就像這車一樣越野起來,想想剛才自己一時疏忽,把電話隨便放在客廳里,險些讓老婆發(fā)現了,幸虧自己動了點心思,把陳小青的電話更名為張局長了,牛興貴為自己的這點小聰明而暗自好笑。陳小青剛20歲,只比牛興貴兒子牛明大一歲,青春、活力、嫵媚,牛興貴看一眼就激動滿懷,控制不了,自從半年前認識陳小青那天起,牛興貴就為約會的地點而犯愁,楚南鎮(zhèn)巴掌大一個地方,就是在老鼠洞見面,也能碰到熟人,第二天就會全鎮(zhèn)人都知道,只能把約會的地點定在縣城里,第一次,他們在縣城一家私人小賓館開了間房,激動萬分的牛興貴和陳小青躺下沒多久,外面便一陣緊一陣地響起了警笛聲。原來是有一個網上通緝犯正好住在這個賓館,老板報了110,這樣一鬧,再好的情緒也沒有了,牛興貴只好懊惱地回家。除了把陳小青從處女變成女人外,他并沒有享受那終極的快樂。第二次,他們吸取教訓,在縣城唯一的一家三星級酒店開房,可活該他們倒霉,這一夜,酒店的一號樓發(fā)生了火災。一時間,消防警車的嗚嗚聲,住客們驚魂未定的哭爹叫娘聲混作一團,一會,縣領導也趕過來了,電視臺的記者也扛著攝像機來湊熱鬧,雖然大火沒有燒到牛興貴住的二號樓,但這晚上怎么也住不下去了,趕快開溜吧。
有了這兩次的經歷,牛興貴決定不再這樣為四處找地方而費心費力了,而且還不安全,每次都搞得驚魂未定的,再像這樣折騰幾次,不成陽痿才怪呢。二三個月前,牛興貴就在鄉(xiāng)下買了一幢房子,然后又找了個施工隊把房子進行裝修,這就作為他們固定的約會地,也是快樂窩,不出兩個月,房子裝修好了,陳小青便打電話來催他了。
這是一處一大片柑園掩映下的二層樓房,原先是縣林場下設的一個分場,后因林場經營不善而倒閉,這個分場也因此一直荒蕪。牛興貴看中這處房子就是因為這里遠離村莊,幽靜又不閉塞,主要的是這里安全,如果不是特意的邀請,一年半載也鮮有人光顧。加上這里風景也好,一條小河三面環(huán)繞,四季常綠的柑橘樹,雖說現在早就不結果了,但是把這樹修剪后可以當作風景樹。工作之余和心愛的人約約會,那是何等愜意和浪漫的事啊。
牛興貴的車剛出現,早就守在院內的陳父打開了院門,兩人也不說話,心照不宣各忙各的,牛興貴停好車,借著屋內透出來的光看了看裝飾一新的小樓,感覺還不錯。進得樓來,這墻漆,吊頂,燈具,沙發(fā),電視,一切都是按他的愛好和意愿設計安排的,就感覺回到家一樣。一樓住陳小青的父母,陳小青的臥室在二樓,此刻牛興貴沒有心思檢查屋內的裝修,而是三步并作兩步登上樓,沖到陳小青房間。此時,陳小青剛剛沐浴,一襲粉色真絲吊帶睡衣,正坐在梳妝臺邊用吹風吹著濕漉漉的頭發(fā),豐乳玉臂秀腿,這朦朧的春色一下子撩得牛興貴又控制不住,猛上前攔腰抱起陳小青摔到床上,隨即整個人撲了上去,大嘴在陳小青頭上亂啃起來??粗Ed貴癡迷的樣子,陳小青得意起來,為了這個男人,她可是很花了一番心思,看來心思沒有白花,這個比自己父親還大3歲的老男人一見到她都忘記自己姓什么了。
“寶貝,我跟管計生的李鎮(zhèn)長說了,你就在村里當村婦聯主任吧,還有,你父母也安排好了,到我所里食堂上班,去做飯?!迸R走時牛興貴丟下這樣一句話,陳小青聽得兩眼發(fā)光。
二
清晨五點,江衛(wèi)農就起床騎著那輛跟了他近20年的永久牌自行車上路了,趕到鎮(zhèn)里開會的時候,還是遲到了整整半個小時。
上周五,在沙口村指導完村民防治二代三化螟,就想趁著周末抽空幫在鎮(zhèn)里擺攤的妻子周玲到縣城進點貨。上周,周玲騎三輪車到縣城進貨的時候,不小心被一輛大貨車掛著了,還好,只是輕微的骨折,在醫(yī)院打了石膏包扎了一下就回到家守攤。賣東西還行,但這進貨就不能去了,想要江衛(wèi)農抽時間去進點貨,江衛(wèi)農每天這村那村忙得腳不落地,總是抽不出時間,直到周玲好些貨都快賣斷檔了,才瞅了這個空子。
江衛(wèi)農剛推出三輪車,就接到山崗村村長打來的救急電話:江站長,你快來我們村,村里發(fā)事了,不得了,地里的棉花一塊一塊的都蔫了,前幾天還只個別田塊有這樣的情況,今天整個村里的田里都有了。你快來一趟吧,要不然,像這樣蔫下去,棉花沒救了。你們那個包村的技術員小何又經常找不到人,我只有找你這個站長了。
接了電話,江衛(wèi)農心里格登一下,憑經驗,棉花八成是發(fā)了枯黃萎病,這是一種很頑固的病毒,被稱之為棉花的“絕癥”,一旦暴發(fā),將是毀滅性的。
山崗村是遠離鎮(zhèn)政府三十多公里的邊遠村,屬于鎮(zhèn)里的“西伯利亞”,雖然是個山崗地,但因有一條小河繞村而過,所以年年受到洪災的危害,實際上沒有多少土地可種,自從修了一條河堤擋住了洪水,圍出了一大片河灘,這閑置了多少個世紀的河灘一經開發(fā)就變成了千畝良田,而且?guī)承缘耐寥雷钸m合種棉花,近兩年來,這里平整成形的千畝棉田一直是鎮(zhèn)里的樣板,遇到上級領導的檢查,鎮(zhèn)領導必定翻山越嶺不厭其煩地帶到這里。
鎮(zhèn)里的重點農業(yè)項目,絕不能出問題,全縣棉花生產大檢查馬上就開始了,到時候縣的領導來了去哪里看?
山崗村是何林的聯系點,何林年近三十,大學畢業(yè)分到農技站工作快十年了,因為工作單位不好的關系,朋友談一個黃一個,至今仍是孤家寡人,作為領導,江衛(wèi)農也為他著急,所以在工作安排上就有意無意偏著他,給他少點工作,后來,就把他安排到山崗村,因為山崗村只種棉花,農民的種植技術也成了標準化,在農技指導上不需花多少功夫了,這樣,何林就可以多點時間去找對象。沒想到這一放手,何林竟搞得沒名堂了,江衛(wèi)農怒氣沖沖地打何林的電話。
喂,江站長,有什么事嗎?好大一會,何林才接通電話,隨著何林回話還夾著女聲。
“你馬上趕到單位來,跟我一起去山崗村。”本來想斥責何林一頓,又不忍,換了一種語氣。
江站長,今天是雙休啊,就是一頭牛也有撂軛休息的時候,站長,你就饒過我吧,我今天有非常重要的事呢?何林在電話里求情。
星期六還上班?要不要人活??!你這是什么樣的單位哦!江衛(wèi)農還想說什么,聽到電話里傳來女聲,忍住了。
你下周上班就直接到山崗村,好好在村里呆著,如果再出什么問題,我拿你是問。
掛了電話,江衛(wèi)農又把三輪車推進去,吩咐妻子要別人送點貨來算了,我又有急事,回來再去進貨吧。
山崗村外洲地那一望無際的棉地里,遠遠望去,正在現蕾期的棉苗綠油油的,煞是喜人,可是當你走進一瞧,就會看到一塊一塊的癩痢頭,村民三個一伙五個一群地聚在一起,這塊田看到那塊田,都在嘀咕這棉花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怎么用什么辦法都治不好呢?看到江衛(wèi)農,村長像見到救星一樣,跑過來拉著他就往田里跑,在一塊發(fā)病最嚴重的田邊停下說:“看,都這樣,葉子枯黃,根兒枯爛,莖干黑心,開始是零星的幾根,沒幾天一片一片的像中了邪似地跟著蔫了?!?/p>
“我們這種了幾十年的棉花,從來沒有遇到這樣難治的病,用什么藥,施什么肥都治不好,不知道這是什么瘟癥,還有傳染。”
“你得救救我們呀,像這樣死下去,沒幾天,這棉花就會全部報銷的,還過幾天又要開現場會了,到時候怎么向領導交待?”村長很著急,幾乎是在向江衛(wèi)農央求了,看來,這棉花不僅關乎村民一年的收成,更是關乎村長的前途命運。他能不著急嗎?
江衛(wèi)農不說話,扯了幾根葉子都掉光的棉稈,全是爛根,可以肯定,這就是枯黃萎病,又看了看棉地,發(fā)現中耕除草施肥后,沒有起壟培土,全是平板板的,連棉溝也沒有,而棉田四周的排水溝也大都阻塞淤積,又問了村長,之前是怎么防治的。
原來,山崗村屬于多旱少雨的地區(qū),每年都要從河里抽水抗旱,為了保墑,一般都不起壟培土,而今年反常,前段時間多雨,河水暴漲,導致地下水位上升,而天氣放晴后,看到棉葉發(fā)蔫發(fā)黃,以為是缺肥,就按照老經驗給病棉苗淋化肥水,噴灑葉面肥。
摸清了情況,治療的辦法也出來了,江衛(wèi)農要村長就地把村民召集起來,現身說法地講起了枯黃萎病的危害,發(fā)病原因,如何防治。江衛(wèi)農隨即安排,一,扯掉病株,集中焚燒;二,起壟培土,開挖排水溝,降低地下水;三,用抗菌藥劑對還沒有發(fā)病的棉株全部施藥一次;四是扯了棉株的空地及時補種上芝麻。
布置完后,江衛(wèi)農又親自指導,溝要起多深,土要培多厚,藥要兌多少劑量,一家一家地去檢查糾正,整整兩天,都是在田野里與村民一起勞作,直到星期天晚上,剛結束一天勞作的江衛(wèi)農便接到鎮(zhèn)辦秘書的電話:周一上午8點要趕到鎮(zhèn)里開會,秘書通知完后還強調,這個會很重要,一定要按時參加,不能遲到。
上午八時,楚南鎮(zhèn)政府辦公大樓前的廣場上停滿了小轎車、摩托車。鎮(zhèn)政府三樓會議室里,圓形會議桌邊依次坐著鎮(zhèn)委書記、鎮(zhèn)長,管農業(yè)的副書記、副鎮(zhèn)長,兩邊依次是財政所的牛興貴所長,派出所、林業(yè)站、經管站、工商所、信用社、土管所等鎮(zhèn)直單位的頭頭們,圓桌后面靠墻放置一圈塑料凳子,此時也坐滿了工作人員,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著,秘書不時出門去望望,紅著臉不停地擦汗,自言自語地說:我昨天通知他時反復強調了不能遲到,不能遲到,江站長怎么還沒到啊,這會兒應該快到了呀。
江衛(wèi)農推著自行車剛一出現在鎮(zhèn)政府大門口,坐在對門位子上的牛興貴一眼就看到了。掛在銹跡斑斑自行車龍頭上的黑提包一蕩一蕩的,發(fā)烏的草帽、釉黑的臉龐、消瘦的身材,因早上被露水打濕而卷齊膝蓋的褲管,還沾著黃泥的塑料涼鞋。這一番景象被牛興貴盡收眼底,禁不住脫口說,人家都說:遠看像逃難的,近看像燒炭的,走近一看原來是農技站的。今天看到江站長,我覺得很形象的。牛興貴的話引來一片笑聲,總算緩和了剛才緊張的氣氛。笑話間,江衛(wèi)農走進會議室,見人到得這么整齊,很有些不好意思,一抱拳說:對不起,在路上,我這自行車壞了,一路上推著走的,誤了大家的時間,對不住大家。
土管所長說:老江啊,你這自行車也太跟不上時代了,也該換換了,最少換一輛摩托車啊。
江衛(wèi)農笑笑說:我們農技站窮,哪買得起摩托車呢,再說我這自行車環(huán)保,還省了油錢。
牛興貴接著問:老江,你也是堂堂的一站之長,莫非還拿不出幾個油錢?
正在埋頭寫發(fā)言提綱的鎮(zhèn)委黃書記這時抬頭說:遲到了就不要推客觀原因,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今天這么重要的會,通知說不能遲到,會議是有制度的,你今天遲到了就按規(guī)定來,罰款200元,散會后自動到辦公室去交吧,現在準備開會了。
江衛(wèi)農一面唯唯地點頭答應,一面往后面找座位,被黃書記叫?。骸安灰贤竺娑懔?,坐到我旁邊來?!?/p>
江衛(wèi)農一時沒反應過來,愣著看了半天,在他的印象里,像這樣的會議,大都是財政所,土管所,派出所,工商所這樣的重量級的單位坐在圓桌上,像農技站只有坐后面的塑料凳子了,而今天卻要他坐主席臺,而且還是鎮(zhèn)委書記的旁邊,也難怪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你還愣著干什么?今天你坐主席臺,遲到是遲到,會議是會議,今天的會議你是主角,你就得坐在我旁邊,黃書記拉了拉旁邊的位子說。
江衛(wèi)農拖著一身灰泥坐在黃書記身邊,局促不安的手腳不知往哪兒放。好像全屋的眼光都射向他,一時更加局促不安,好在會議開始了。
果然是一個與農技有關的會議。
南水縣是一個農業(yè)為主的縣,整個縣城也只有數得清的幾家私有企業(yè),在市場經濟大潮中,要想把縣經濟搞上去,工業(yè)是跟別人比不了的,只有在農業(yè)上下功夫,為了搞活農村經濟,調整產業(yè)結構,增加農村收入,縣里決定在全縣推出產業(yè)結構調整的大工程,加快農村奔小康步伐。而且這次動作比較大,縣里也很重視,還下了文件,縣委書記親自抓,并要求各鄉(xiāng)鎮(zhèn)一把手是第一責任人,簽了責任狀。辦得好的鄉(xiāng)鎮(zhèn)將作為縣樣板工程向市里推薦開全市現場會,還會得到資金扶持,如果拖后退,將追究一把手的責任。
各個鄉(xiāng)鎮(zhèn)為了能在縣里顯露一回,當然也是政績,都使出看家本領,這個鄉(xiāng)推出個一村一品工程,那個鎮(zhèn)上馬龍頭產業(yè)化的項目,你養(yǎng)豬富民,我喂雞強村。楚南鎮(zhèn)就在縣城郊,皇城根下,當然不能落在后面,不僅不能落在后面,還要辦出特色,辦出氣勢,黃書記首先介紹完整體情況,然后就是這次開發(fā)的設想,我們鎮(zhèn)委班子也開會研究過,意見達成一致,我們決定,我鎮(zhèn)的開發(fā)要根據實際情況,鎮(zhèn)里地理狀況屬丘陵和平原交替,村民都有種柑橘的傳統(tǒng),只是柑橘種得各自為政,零零星星,形不成氣候,這次要開發(fā)徹底,就是沿公路進行開發(fā),山頭零星的果園、山林、田地全部開發(fā),然后全部種植上新品種,蜜柚。
最后黃書記強調幾點:第一,這事很重要的,是鎮(zhèn)里的頭等大事,是發(fā)展的第一要務,全鎮(zhèn)各級領導,各單位領導要充分認識,全力投入到這項工作中來。第二,我們要搞就形成更大的聲勢,小打小鬧不行,我要來個大開發(fā),要辦就辦成縣里,市里的樣板工程,要把市里的現場會放到我們這兒來開。第三,開發(fā)要徹底,不能留角,公路沿線凡眼能望到的全部開發(fā)過來,不管是種的莊稼,還是果樹,還是山林,統(tǒng)統(tǒng)給開發(fā)。
為了搞好這次大開發(fā),打好這場大戰(zhàn)役,經鎮(zhèn)委研究決定,成立一個農業(yè)大開發(fā)指揮部,指揮部下設工作組。說著就讓秘書給每人發(fā)了一個 “關于農業(yè)大開發(fā)的通知”文件,文件后面還附有領導小組名單,各單位所負責的村,及每個村所要開發(fā)的畝數,全鎮(zhèn)40個村,總共是2萬畝。
江衛(wèi)農看到文件后面附著的領導小組名單,書記鎮(zhèn)長任正副指揮長,財政所牛興貴是工作組組長,自己是副組長。為了強調文件的重要性,又讓鎮(zhèn)長領著大家把文件學了一遍,安排每個單位所負責的村組,并強調這次大開發(fā)也實行一把手負責制,每個單位負責的村完不成任務只找一把手算賬,并實行進度評比,在鎮(zhèn)廣播電視上播出每個村的開發(fā)進度。說完后,黃書記要各個單位表態(tài)。大家按順序一一表態(tài),都是異口同聲地說:圍繞鎮(zhèn)里的中心工作,保證完成任務,不拖后腿,輪到江衛(wèi)農時,黃書記加重要語氣說:這次大開發(fā)你是重點,所以把你安排在副組長的位置上,你既要完成分給你單位的任務,又要統(tǒng)攬全局,把全鎮(zhèn)的開發(fā)工作做好。能不能成為市里的樣板工程,你是最為關鍵的。
做這農技站長,在農技站工作了20多年,每天與農民打交道,鎮(zhèn)里的溝溝坎坎,農人想什么,需要什么,閉上眼睛都清楚,當黃書記講到農業(yè)大開發(fā),而且不管是果園,山頭,田地,全部開發(fā),馬上就想到這種做法有悖農民的利益。盡管剛才遲到挨了批,但江衛(wèi)農還是忍不住說了實話,唱起了反調:這次大開發(fā)我倒覺得沒有什么不妥,只是做法有點值得商榷,比如,沿路的有很多果園,人家也是剛培植了沒有幾年,有的剛剛掛果受益,有的果園進入豐產期,收入不錯,而現在又要人家砍了重新栽上別的果樹,這不是毀園嗎?別說村民不同意,我們也不忍心砍人家正在受益的果樹呀,我建議呀,人家的果園就不要開發(fā)了,反正開發(fā)了也是植上果樹,不都一樣么……
行了行了,你有意見可以保留,開發(fā)的事是經過鎮(zhèn)委會決定的,不管有多難,就是上天摘星星,你也要想法搭個云梯給我摘下來。你也別忘了,你現在不只是農技站長,還是這個開發(fā)工程統(tǒng)攬全局的工作組副組長。
沒等江衛(wèi)農說完,黃書記生怕任這個一心為農民著想的農技站長說下去,會泄了大家的氣,于是很不客氣地不讓他往下說了。收起筆記本也不做總結性的講話,手一揮直接宣布散會。
三
正如江衛(wèi)農說的那樣,這大開發(fā)一開始就遇到了麻煩。
對于這樣的農業(yè)開發(fā),楚南鎮(zhèn)的老百姓并不陌生,幾乎每隔三四年就要搞一次,每一屆上任的新領導都想在任期內做一點政績,而楚南鎮(zhèn)又沒有工業(yè),更引不來外資興資辦廠,只有這一塊貧瘠的土地,于是想做點政績的領導們只有打土地的主意,而且領導們好像商量好了似的,不管做什么開發(fā),只盯著公路沿線的,你在任期內搞個富民工程,說樹木值錢,沿公路都種上杉樹、松樹;任期滿后又來一個新領導,說是種樹周期長,回報慢,要搞見效快的養(yǎng)殖業(yè),于是又把剛剛成活的樹砍了,搞起經濟走廊,種上桑葉養(yǎng)蠶,種上畜草喂羊。就在黃書記的上一任書記剛剛在鎮(zhèn)里搞起了一村一品致富工程,也是在公路沿線,40個村,每個村都有一個特色,每個村有不同的致富品牌項目,有的村是種植品牌,于是村里就種上果樹,為了避免一哄而上出現賣難的問題,每個村種的品種又不一樣,你這個村種的是200畝連片的桃樹,隔壁的村就種杏樹,另一個村就種200畝梨,旁邊的村一定要種葡萄。還有一半是建養(yǎng)殖品牌,就是養(yǎng)豬、養(yǎng)雞、養(yǎng)鴨、養(yǎng)牛等依次排開,每個村不能重復,書記說建一村一品項目應對市場經濟的賣難問題就不怕了,豬的價格跌了,我還有雞、鴨、牛等,只涉及到一個村賺不到錢,桃子賣不出去,還有別村的杏、梨、葡萄能賺錢,要是全鎮(zhèn)都出一種產品,那全鎮(zhèn)人民都跟著倒霉。后來,黃書記來當鎮(zhèn)委書記,這時,上任搞起的曾經紅紅火火的一村一品致富工程隨著他的升遷已是偃旗息鼓,建起的養(yǎng)殖品牌村早已看不到成群的家畜。黃書記上任后就把鎮(zhèn)里走了一圈,當看到東邊山梁上長著幾棵桃樹,西面山凹里杵著一簇梨樹時,當場就對這種散漫型插花式的種植模式予以否定。
他很反對這樣各自為政,零零星星的小家子氣,就這樣形不成氣候,怎么能在市場經濟大潮中與別人競爭呢?他多次想把這種模式改變過來,但苦于剛來上任,自己還沒有這個號召力和統(tǒng)治力,況且要搞就要搞得聲勢浩大,這事還是先放一放,這一放就是兩年,眼看任期就要滿了,南水縣是農業(yè)大縣,而楚南鎮(zhèn)是農業(yè)大鎮(zhèn),俗話說得農業(yè)者得天下,把農業(yè)搞好了,他這個書記自然也就當好了。所以必須在任期間搞一次大動作。剛好縣里來了這樣一個大運動,黃書記正好借勢發(fā)力,搞了這次的大工程。
江衛(wèi)農是這次農業(yè)大開發(fā)工作組的副組長,何為副組長,也就是具體干事的人,除了對這次開發(fā)進行技術指導,技術把關,還要處理在大開發(fā)中出現的各種問題,與農民的糾紛等。
沒想到開發(fā)一開始,各個村都出現了問題,先是那些種了果樹,正在掛果的農戶,一聽說要把樹砍了重新栽別的樹,當場就不干了,并且說話也不好聽,你們這些當官的,整天就在空調房里住著,喝茶看報閑的,想起一出是一出,把人家掛果賣錢的樹砍掉,不是破壞是什么。下去包村的這些單位人員,很少下村,沒有跟農民打交道的經驗,也沒有耐心跟人家解釋,一遇到這樣的場面,不知道如何應付,加上也沒有受過這樣的氣,心想,我們是來幫你們致富的,幫你們開發(fā),栽果樹讓你們賺錢,到時你們有了收成未必還能給我們一分一厘,這樣想著,心里也有氣,雙方都來氣,就形成了對立,但工作不開展又不能交差,于是想到江衛(wèi)農,他不是副組長嗎?讓他來解決好了。江衛(wèi)農這次也包了兩個村,剛剛召開了村民動員大會,只得放下交給站里的員工去做,自己投入到全盤管理工作中。
江衛(wèi)農是搞農業(yè)技術的,他的辦公室在村里的溝溝坎坎上,在田野里,整天與農民打成一片,在給農民進行技術指導的同時,也在農民中建立了威信,大伙都信任他,所以,哪里有問題有矛盾,只要江衛(wèi)農一出面,好說話的人家,說幾句好話,說一下這開發(fā)的好處,氣也就消了,難纏一點的,扯筋的,擺幾條政策,多講點甜頭,人家發(fā)一通牢騷也就算了。
這天,江衛(wèi)農正幫林業(yè)站包的村解決一個“釘子戶”的問題,牛興貴的“豐田霸道”就開到了村部,說你得趕快去幫我“救火”,我們財政所包的那個村出了大難題,有一個村民反對搞開發(fā),不僅與我們對抗,還把我的人打傷了,現在正扛著勁呢?江衛(wèi)農一看牛興貴急沖沖的樣子就笑了:說還有你這個大所長搞不定的事?林業(yè)站站長也說:牛所長,你們財政所是大單位,有錢有勢的單位,有錢什么事不能解決呢,不像我們這樣的窮站,誰也不把我們當回事,現在你把江站長拉走了,我們的工作就開展不下去了。林業(yè)站長言下之意,說的是財政所給農村小恩小惠的事情,原來財政所為了讓開發(fā)進度快一些,想搞個全鎮(zhèn)第一名,就帶了很多物品下去,遇上一些抗拒的村民就送人家?guī)讞l煙,或是送幾瓶有花花綠綠包裝的白酒,桶裝的色拉油,這些東西雖然便宜還有可能是商場打折的,農民卻很喜歡。拿了東西,原本反對的村民就是半推半就了。
“事情要分個輕重緩急,我那邊不僅與我們對抗,而且還傷了人,你說急不急,我請了挖掘機還請了工人,耽誤一天要好幾千塊呢!我是工程組的組長,你是副組長,未必我這個組長還請不動你這個副組長嗎?”牛興貴見江衛(wèi)農好像沒有動身的意思,都要發(fā)火了。又說:你快點,快上車。
見此情景,江衛(wèi)農只得說:你開車先走吧,我坐不習慣你的“坦克”,我還是騎自行車吧。
“哎呀,等你騎自行車像烏龜一樣爬到,人都要被那個莽夫打死幾個。”牛興貴上前一把將江衛(wèi)農拉上了車就沖了出去,江衛(wèi)農一下子翻在舒柔的皮椅上。
財政所在這次開發(fā)中進度是最快的,每個單位包兩個村,開工五天以來,財政所就已經完成了一個半村的清障(就是將原先土地、山頭上長著的樹木,果樹,莊稼全部清理掉,露出光光的土地),還有兩天就全部完成任務時,在另一個村遇到了“不聽話”的村民。這個叫李奎的村民就住在大路邊,屋后種著十幾畝的竹子,本人又有一手篾工的手藝,平時在家打菜籃、筲箕、撮箕等,個把月出去賣一次就能掙個大幾百千把塊錢,雖然種地不在行,靠著屋后的這一片竹子,他的日子倒也過得不比別人差?,F在來人要把他的竹子砍掉,他當然不愿意。李奎生得五大三粗,黝黑的臉上布滿絡腮胡子,因為他脾氣暴烈,遇事不經過腦子就動粗打人。昨天將財政所一個員工推倒在地時,正好那人一只手撐在竹樁上,搞得鮮血直流,兩邊就這樣僵著。
江衛(wèi)農趕來的時候,現場停著一臺挖掘機,竹園旁已經圍滿了手拿著挖鋤、篾刀的人,雙方對峙著。副鎮(zhèn)長正在做說服工作:李奎同志,你聽我說,我們不是來砍你的竹子,毀你的竹園,我們是來搞開發(fā),是來搞新項目,是來幫你致富的。
“雞巴毛,你們說得好聽,老子不要你們來幫我致富,老子這竹園幾輩人了,老子就靠這竹園過日子。你們敢打我竹園的主意,別怪我不客氣。李奎不領副鎮(zhèn)長的情,說著還揚揚手中的斧頭。
副鎮(zhèn)長是個剛走出校門的大學生,是從縣上到鎮(zhèn)里掛職的,沒有料到李奎這樣粗俗,也沒有跟這樣的農夫打交道的經驗,聽李奎一罵就按不住了,他沒好氣地說:這土地是國家的,鎮(zhèn)里搞大開發(fā)也不是針對你一個人,統(tǒng)一規(guī)劃,你不同意也不行,我就不相信你這胳膊能擰得過鎮(zhèn)里的大腿。
“雞巴毛,還跟我老講政策?告訴你,我家祖上從盤古開天地就在這里,竹園也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再說了我手上還有土地承包合同,這合同是受法律保護的吧?我個人的地,我想種啥子就種啥子,哪要你們這些人吃飽了沒事干多管閑事?!睕]想到平時沒腦子的李奎今天說話是一套一套的,將副鎮(zhèn)長也嗆得面紅耳赤。
“老奎,你這是在干嘛?眼睛鼓得比牛卵子還大!拿著兩把斧頭,嚇死人了,快把斧頭放下,有話好說!”江衛(wèi)農的出現為下不了臺的副鎮(zhèn)長解了圍。
“我不拿斧頭,只怕竹園就被他們給毀了,江站長,你平時來,我接你到屋里吃飯喝酒,今兒這個事,你就不要摻和了,我要和他們斗到底,想砍我的竹園,哪個來都不行,除非把我搞死?!?/p>
江衛(wèi)農知道,像李奎這樣的人,來硬的不行,講道理講政策更不行,必須要拿住他的軟肋,打蛇要打七寸,牽牛要牽牛鼻子,而且在這種場合下,雙方都扛上了,都不服輸,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于是他要鎮(zhèn)里的領導都退下,這里交給他來辦。
“老奎,看你說的,我是這次開發(fā)的副組長,況且,這開發(fā)也屬于我們農技站分內的事,就像你的竹園竹子生病長蟲了我來幫你防病治蟲一樣,你說我不管哪個管呢?”
顯然,江衛(wèi)農的話起了作用,李奎雖然沒有讓步的意思,但態(tài)度有了好轉。李奎對江衛(wèi)農是既佩服又感激,佩服的是江衛(wèi)農的農業(yè)知識和技術,感激是因為江衛(wèi)農幫過他,也救過他的竹園。幾年前,正當李奎編制的竹器走俏的時候,他的竹園生了一種怪病,竹葉子上有黑色煤污狀斑點,幾天后擴展使整個葉表面布滿黑色煤污層,先是一兩根小面積。慢慢地蔓延到大面積竹葉脫落,竹林生長衰弱枯死。李奎看到一片一片竹子枯死,一下慌了手腳,趕忙找到江衛(wèi)農,江衛(wèi)農一看就說這是由蚜蟲和階殼蟲為傳播源引起的竹煤病。用了一些藥物并指導李奎砍了一些竹子通風透光,病情便得到控制。之后,他的竹園又發(fā)生了情況,竹子到了時節(jié)不出筍,又是江衛(wèi)農幫他解決了問題,這兩次李奎就很信服江衛(wèi)農了,他說不是江站長,他的竹園早就沒有了。
江衛(wèi)農抓住李奎的變化,進一步地勸說:這樣扛著也不是辦法,問題總是要解決的,在這里讓人看著笑話,我看我們都到村部坐下來好好地商量吧。
“江站長,你想調虎離山啊,想把我騙到村部,他們好砍我的竹園?你當我是苕啊?他們的挖掘機不開走,人不走,我是一步都不會移開的?!?/p>
江衛(wèi)農知道他的顧慮,如果不撤走機械和人員,他是不會離開竹園的,到時事情也得不到解決。江衛(wèi)農于是跟牛興貴和鎮(zhèn)領導商量,是不是答應他的要求。牛興貴一聽說要撤走挖掘機和工人就不干了,說,我請的挖掘機和工人一天要好幾千呢,這一點事沒干也要付錢,怎么能走呢?不行,不行,再說了,我撤走了你有把握說服這個莽夫嗎?如果說服不了,那我損失不是太大了。
江衛(wèi)農說:牛所長,你要我來幫你解決問題你又不信任我,那你要我怎么辦呢?事情總要解決的,都這樣僵著,那才是誤了工期又費了錢財呢。
說服不了,老子就直接上挖掘機,鐵殼的機械還怕你這個人不成?牛興貴也按捺不住地罵了起來。
牛所長,你這樣會出人命的,我看還是按江站長的意思辦,咱們的大開發(fā)也是為村民致富著想的,不能加深了與村民之間的矛盾。副鎮(zhèn)長站在江衛(wèi)農一旁同意他的做法。
看副鎮(zhèn)長發(fā)話,牛興貴也沒說什么了。
江衛(wèi)農忙吩咐挖掘機和工人都回家。又叫人準備了一條香煙和茶葉。李奎看挖掘機和工人都走了,這才吩咐老婆在家守著竹園,和江衛(wèi)農一干人來到村部。
“江站長,我是看你的面子才來的,我來也是跟你說清楚,要砍我的竹園那是堅決不答應的?!币蛔聛?,李奎就大聲說道。
江衛(wèi)農也不作聲,給李奎泡了一杯綠茶,又把一條“紅金龍”的煙塞給他,這紅金龍的煙在城里算是便宜的,但是在農村絕對算是高檔貨,平時也只有村干部才抽得起的。李奎也只是抽的塊把錢的劣質煙,而此時江衛(wèi)農一下就給他送了一條近十塊錢一包的好煙,李奎一邊收煙,一邊說:江站長,你送的煙我收下,但想讓我同意砍竹園我還是不能答應的。
江衛(wèi)農心里清楚,對付李奎這樣的人,必須是順毛摸,把他摸順了,摸舒服了,什么都解決了。江衛(wèi)農不接他的話,而是跟他拉起了家常:“老奎啊,你兒子上大學了吧?”
嗯,大三了,還有一年就畢業(yè)了。
老奎,現在篾貨好賣嗎?一年能賺多少錢?
江站長,你也不是別人,我實話跟你說吧,這篾貨前幾年還行,一年還能賣個幾千塊錢,這幾年越來越差了,以前挑一擔貨出去兩三天就能賣完,現在半個月也賣不掉,價錢還少了一半,一年靠賣篾貨只能掙個幾百千把塊錢了,還不夠伢兒的生活費。
見李奎進入了圈套,江衛(wèi)農趁機進入正題說:現在人的生活水平提高了,生活質量也高了,人家現在的生活用品都是到商店買,既便宜又美觀又耐用,哪個還用你竹子打的東西呢?我現在就跟你算一筆賬,你這十幾畝的竹子,一年靠打篾貨按你說的掙一千塊錢,而且還要日曉半夜地做,還要挑出去轉鄉(xiāng)走村地去賣,現在鎮(zhèn)里主動上門來幫你搞開發(fā),開發(fā)后栽上蜜柚,三年后就結果有收成,一畝最少結二千斤柚子,按現在的行情,一畝地就是大幾千,你十畝地,你算算是多少?
一畝地就掙大幾千?你這是種的金坨巴?啥恁值錢?李奎有些驚奇地問。
這還是剛掛果時的產量,進入盛果期,遠不止這個數。這個是蜜柚,就是像蜜一樣甜的柚子,是從南方運來的,在我們縣城里十多塊錢一斤呢,還只有大商場才有賣的。現在鎮(zhèn)里花大力氣把這個能掙錢的果樹引進來,還雇人上門來幫你搞開發(fā),可是你倒好,不僅拿著斧頭攔著人家,還打傷了人,你說,今天不是我來,你打人可是犯法的,把你抓起來去坐牢都有可能。
“他們一來不分青紅皂白就砍我的竹子,你說我能不跟他們干嗎?要是都像你這樣跟我講道理,我也不會打人。”其實,李奎現在也被這片竹園弄得心焦,因為這十幾畝的竹子,他家只分到基本的口糧田,種地只夠糊口,篾貨走俏的時候日子還能過得去,現在這種東西沒有人要了,他又沒有別的掙錢門路,想把竹子砍了種上別的,但終究還是舍不得祖上留下來的祖業(yè),現在聽江衛(wèi)農跟他一算賬,他又動心了。
江衛(wèi)農知道剛才一番話已經觸動了李奎,又說:這樣吧,你打人的事也不追究了,你現在也就配合一點,讓人家?guī)湍惆堰@不值錢的竹子砍了,早點種上果樹,包你兩三年就坐在家里收錢。
“種這么金貴的東西,不知要收我們好多錢呢?我又不懂技術,不懂管理,弄不好不結果沒有收成啷個辦?竹子雖然不值錢,但它每年都是自己生長,不花一分本錢,雖說掙不了幾個錢,但也不會虧本,再說,這么多的竹子一下子砍倒了,我啷個辦呢?賣也沒人要,連堆的地方都沒有?。 ?/p>
原來他是擔心這個,江衛(wèi)農就是要的這句話,要的就是這個結果,覺得談話的目的達到了,事情終于解決了,心里也非常高興,站了起來拍著胸脯說:老奎,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這個開發(fā)由鎮(zhèn)里統(tǒng)一供種苗,不要你交一分錢,你不懂技術,有我這個農技站站長呢,我今兒就給你保證,保證你三年后一畝地最少收入3千塊。你砍掉的竹子,由鎮(zhèn)里全部給你買了,有多少買多少。這下你滿意了吧?
聽江衛(wèi)農這樣一說,李奎也笑著站了起來說:要是你江站長早來跟我說,也就不會鬧這一出了,好,我就聽江站長的,有江站長支持我,還怕個啥呢?
李奎一邊笑一邊往外走,走到門邊又轉回來拿起放在桌上的煙,說:江站長,你送我的煙我就拿走了。你放心,我保證配合你的工作。
四
大開發(fā)10天后的第一次進度評比,沒想到農技站包的村進度是最慢的,全鎮(zhèn)所有鎮(zhèn)機關單位的最后一名。在鎮(zhèn)里開發(fā)階段總結會上,黃書記當著眾人的面就批評江衛(wèi)農:你還是開發(fā)的副組長,還是負責人,你連自已的一畝三分地都管不好,怎么還管理得好這么大的一個工程呢?我不管你每天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包的村工作沒做好就充分證明你工作的失誤,每個包村干部、領導都像你這樣,那我們這個工程還能開展下去嗎?批完后,他要江衛(wèi)農站起來向全體做檢討,并要保證在10天之內完成他所包村的任務,還罰款200元,之后,黃書記又強調:還有半個月時間縣里就要來檢查驗收了,能不能定為市里的樣板工程,這次縣里的檢查很重要,如果不能定為市里的樣板工程,那這次開發(fā)就是失敗的,就拿不到補貼款,果苗款就要自己掏腰包了,所以在這半個月之內必須完成所有的清障、開挖、抽槽,要在沿路、沿線看不到雜樹、雜地,只能看到一片新。這是死任務,必須完成,如果再有誰拖后腿,完不成任務,那就不是罰款的事了,我要讓他掉帽子的。
自從大開發(fā)工程開始后,江衛(wèi)農就像陀螺一樣這個村、那個村里轉,對這次開發(fā),村民們幾乎都是反對的,他們反對的方式就是阻礙包村干部,有的村結成聯盟,他們認為砍掉已經掛果有收益的樹再來栽其他的果樹,那不是脫了褲子放屁?而包村干部解決不了與村民之間的矛盾,就都推到江衛(wèi)農身上,說你長年在農民中,懂農民,農民也就服你,你就來幫忙解決吧。江衛(wèi)農作為這次大開發(fā)的副組長,也只好出面給村民們講政策,講市場前景,講經濟收入,末了還要給大家做保證,3年后能掛果,每畝純收入最少3千元。這樣,把別單位包的村民理順了,自己包的村卻沒時間管了。搞了個最后一名,既挨了罵,又罰了錢。
從鎮(zhèn)里開完會出來,江衛(wèi)農一肚子怨氣回到農技站。全站12名職工一個不拉地坐在辦公室里等著他,連還在休產假的會計沈梅也抱著襁褓中的嬰兒坐在墻角邊。見到得如此整齊,江衛(wèi)農很是吃驚,往常站里通知開會時,拖拖拉拉來的人不到三分之一,今天怎么齊刷刷地都來了?
你們不在村里搞開發(fā),都坐在這里搞什么?江衛(wèi)農正在為剛才挨罵的事生氣,一見人全都坐在家里,于是就沒好氣地說。
“江站長,你只想到要我們做事,我們都5個月沒拿一分錢的工資了,本來工資就少,還一拖幾個月,我兒子上大學的生活費借了五個月,這個月我再也沒地方借了,你作為一站之長,也算是我們的家長,我們只有找你了,你不解決工資問題,我是不會做事了?!倍「闭鹃L首先發(fā)話。丁副站長年近半百,農大畢業(yè)后在鄉(xiāng)鎮(zhèn)農技站工作了大半輩子,一直是任勞任怨,從不叫苦喊累,今天能說這樣的話,一定是遇到很大的難處。
“站長,你再不想辦法發(fā)工資,別說下去做事,我都沒辦法活了,好不容易談的女朋友上個星期又不要我了。看來,我只有打一輩子光棍了,沒有女人要我了?!焙瘟纸又f。
“講起這個開發(fā)我就有氣,人家土管所包村的人每天下去有專車接送,吃飯是城里館子派專人送去,每天還有50塊的下鄉(xiāng)補助。而我們下去騎摩托車油錢都要自己掏,到了村里,村干部還對我們不理不睬,要不是村民留我們吃飯,不餓死才怪呢?!?/p>
“我們要工資,五個月不發(fā)工資,哪有這樣的搞法?”
丁副站長一開頭,大家就七嘴八舌訴起苦來,一起說著工資的事,一時間,辦公室里就吵吵鬧鬧起來,不知是誰說了一句:沒有辦法給我們搞到工資,那就讓位,哪個有能力保工資哪個就當站長。
聽了大家的話,江衛(wèi)農心里不是滋味,對于工資一事,他也是盡了力的。農技站是一個被瞧不起的小單位,在村里,農技干部只是深受廣大農民群眾的愛戴,村干部他們是不怎么歡迎的,因為農技干部手里沒有實權,也沒有項目資金,到村里去指導農戶生產經營,不會給村干部個人帶來直接利益(非法的灰色收入)。所以他們對農技干部到村工作持“不過問,不反對,不支持”態(tài)度。更有甚者就是藏貓貓,捉迷藏,因為怕開支生活費。而在鎮(zhèn)上,農技站更是不能與財政所,土管所,工商、稅務部門比的。農技站的財政工資只發(fā)60%,但就是這60%的工資也是一拖再拖,為工資的事,江衛(wèi)農不知跟在黃書記的屁股后面哼過多少次,每次黃書記總是說:工資的事啊,你去找管錢的牛所長啊,說著就打電話叫來牛興貴。但牛興貴更會打哈哈,兩手一攤說:鎮(zhèn)里窮,財政沒有錢,我又不能生錢,你找我,也沒有辦法啊。有人給江衛(wèi)農出主意,說你光跑光憑嘴說怎么行呢?你應該給他意思意思??山l(wèi)農哪有錢送禮呢?站里是沒有一分錢的經費供支配的,家里也是靠妻子做點小生意賺錢支撐著。后來,江衛(wèi)農下鄉(xiāng)為一個農戶進行技術指導,這個村民抓到一只兩斤來重的團魚就送給了江衛(wèi)農。江衛(wèi)農曾聽說牛所長最喜歡吃團魚,況且這還是野生的,牛所長一定很喜歡的。于是帶回來一路打聽找到牛興貴的家,牛興貴半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一聽說江衛(wèi)農給他送了一只團魚,牛興貴瞧了一眼說:這東西喜歡咬人,我不敢碰它,你給我放到屋里的池里去吧。江衛(wèi)農又提著團魚來到客廳旁的一間屋子,整間屋子的二分之一是用水泥瓷磚砌成的半人高的池子,里面趴著一只一只小臉盆大小的團魚。江衛(wèi)農轉身逃出了牛興貴的家,將帶來的團魚丟進了路邊的水塘里。從這次送禮事件后,江衛(wèi)農再也沒有去找過牛興貴要工資了。
江衛(wèi)農要工資受侮辱的事,站里的職工是不知情的,他們今天情緒激動,江衛(wèi)農也很理解,作為一站之長,保證員工的工資是最基本的。想到這里,江衛(wèi)農帶著懇切的口吻說:大家此時的心情,我很理解,也不怪你們,我跟你們一樣,也一分錢工資沒有拿。我現在是站長,還算是你們的領導,大家聽我一句話,先把工作做好,工資啊,我向你們保證,這個月工資全部到位,如果給你們拿不來工資,我自動退位。
聽了江衛(wèi)農的話,大家一陣沉默。最后還是丁副站長說:好吧,我們就聽江站長的,相信江站長。
中午,江衛(wèi)農順便回到家??吹狡拮又芰嵴舸舻刈谑依锏魷I,這個時候,正是妻子在外擺攤賣貨的時候,怎么就一個人躲在室里呢?見到江衛(wèi)農回來,周玲一邊抹淚一邊哭著說:三輪車被城管收了,我找不到幫忙的人,車取不回來怎么辦???
妻子周玲原是村里的民辦教師,江衛(wèi)農是駐村的農技員,江衛(wèi)農大學畢業(yè)后,本來是分配到縣農業(yè)局,但是因為他是農家子弟,沒有任何關系,就從農業(yè)局往下發(fā)配,直接發(fā)配到駐村農技員,這樣才得以認識周玲并成為夫妻,后來,江衛(wèi)農又調到鎮(zhèn)農技站,并當上了站長,而江衛(wèi)農又沒能力將周玲調到鎮(zhèn)上,所以周玲干脆辭去教師在鎮(zhèn)上擺起了攤子賣些水果、小百貨之類的。這鎮(zhèn)上屬于農村市場,做生意也要分季節(jié),遇上農忙,鎮(zhèn)上便沒有生意可做了,每遇上農忙時節(jié),周玲就騎著三輪車到縣城販點水果走街串巷地賣。在鎮(zhèn)上可以隨便哪里擺攤,而到了縣城就是無證攤販,屬于城管打擊的對象。縣城有很多像周玲這樣的游動小販,她們相互都照應著,一看到城管就喊叫一聲,大家都飛快地躲了起來。而今天,她的生意又特別好,一大群剛放學的女學生圍著買草莓,女同學們嘰嘰喳喳的聲音掩蓋了同伴的報信聲,當有人掀翻了她的攤子,才看清面前站著兇神惡煞的城管。
此時,正值八月,雖已立秋,但午后的太陽照在身上還是辣辣的疼,江衛(wèi)農騎著自行車一身臭汗就到縣城管大隊,還沒到上班時間,整個辦公樓空蕩蕩的,江衛(wèi)農四下轉了一圈,看不到一個人影。又轉到門房邊,聽到里面有嗡嗡電風扇轉動的聲音,江衛(wèi)農敲著門喊了幾聲,玻璃窗戶拉開半扇伸出半個腦袋問:找哪個?“師傅,我是來取車的,來取三輪車的?!苯l(wèi)農趕忙靠上去熱情地問道。
“取車?上二樓去,206房”。
師傅,上二樓找哪個取?。?/p>
啪的一聲,半扇窗子關上了,從屋子里傳來一聲:找吳隊長。
江衛(wèi)農在206房門敲了好半天,才聽到拖鞋打擊地板的“啪啪”聲,隨著門的打開傳來了責罵:是哪個不懂事的,打攪老子睡午覺。
您是吳隊長吧?我是來取三輪車的??磪顷犻L一臉怒容,江衛(wèi)農賠著笑臉。室里空調溫度打得很低,江衛(wèi)農感覺像從火焰山上掉到了冰窟窿。
“上午那個賣水果的女人吧?”吳隊長只穿一條褲衩,江衛(wèi)農進來并不避嫌,坐在沙發(fā)上,胖肚子便擠壓成一個大氣球。
“是的,是的,那是我老婆。”江衛(wèi)農盡量地賠著小心。
“先交2000塊罰款?!眳顷犻L啪地點燃一支“黃鶴樓”叭了一口,從鼻孔里噴出兩股白煙說道。
啊!2000塊?江衛(wèi)農顯然沒有料到要這多的罰款,“吳隊長,我們是做點小買賣,也沒有做犯法的事,一天到晚累死也掙不了幾個錢,2000塊太多了,賣點水果半年也賺不了這多呢。我身上只有150塊錢,吳隊長,你看交150塊行吧?這可是我的全部家當了。”
顯然遇上了一個沒錢的主,吳隊長的怒火又燃起來罵道:“就是你們這些雞巴小販子,整天跟老子們打游擊,害得老子的工作不好做,縣里正在創(chuàng)文明衛(wèi)生城市,你老婆卻在學校門口擺攤,你知道影響有多壞嗎?還沒犯法,要是評不上文明城市,這比犯法還嚴重?!?/p>
“吳隊長,求求……”江衛(wèi)農還想說被吳隊長伸手制止。
“你求我沒用,拿錢取車,2000塊一分不能少。”
這三輪車對他家來說太重要了,自己幾個月沒拿到工資,就靠妻子賣點水果做點小生意一月掙千把塊錢來維持一家人的生活。買一輛新三輪車也就一千多塊,但現在對江衛(wèi)農來說取車買車他都沒能力辦到。
被吳隊長轟出來,江衛(wèi)農一個人坐在街邊樹蔭下,調動所有的記憶,也搜索不出一個可以幫他的人來。想想自己大學畢業(yè)到農技站工作20多年,整天沉到鄉(xiāng)村與泥巴打交道,農民朋友倒是交了不少,但是在這縣城卻連一個熟人也沒有。局里面也只是每年總結會來一下,會一開完就匆匆地回去了,跟局里的頭頭腦腦交往也不深,這事來求人家,人家不一定會幫你的,自己也開不了這個口。坐在這熙熙攘攘大街上,江衛(wèi)農感到特別無助。
“老江,啷門一個人坐在這大街上?”一輛嶄新的小轎車在江衛(wèi)農身邊停下,下來一位中年男人。
江衛(wèi)農愣愣地打量著來人,中等身材,黝黑的臉龐,朝天豎立的短發(fā),一身T恤休閑裝,不明白此人怎么跟自己打招呼。
“老江,你不認得我了,我是楊軍。”
哦,楊軍,一說名字,江衛(wèi)農馬上就想起來了,這是他的初中同班同學,和江衛(wèi)農坐一張桌子。“我記得你是白白胖胖的,怎么現在又黑又瘦了?”江衛(wèi)農問道。
我這是黑瘦嗎,我這是健康,你看我這身上的肌肉多結實啊,二十歲的小伙還比不上我呢,我看你才是又黑又瘦呢!站在路邊干什么,曬死人了,走,我請你喝茶,好多年沒見了,我們好好聊聊。楊軍上來把江衛(wèi)農往車里推。
別,我還有事呢,喝茶就不去了。江衛(wèi)農正餓著肚子為取車的事著急,上什么茶樓喝茶聊天呢?
“你有什么要緊的事啊,坐一會再去辦嘛,事又跑不了。”
真有急事啊……江衛(wèi)農欲言又止。
什么事????你跟我說,什么事?
在楊軍的追問下,江衛(wèi)農還是把取車的事說了。
“你說的是那個吳胖子?他扣了你的車,還要2000塊錢?這事你放心,我一個電話保證他乖乖地給你送來?!睏钴娔贸鲭娫捑痛颍何梗瑓顷犻L啊……好啊你個胖子,膽子不小啊,還扣我同學的車……,沒時間來取……你給我送到品位茶樓就行了……對,就放在茶樓門口……
在茶樓,兩人聊了這幾十年風風雨雨的一些經歷,都感嘆不已。楊軍初中畢業(yè)后就跟他做水果生意的叔叔去了廣東,擺過水果攤,做過水果批發(fā)商,炒過股票,投資過房地產,資產達到幾千萬,現在,他已從房地產抽身出來,轉身到海南建了農場,投資種植業(yè)。當他得知當年班上的尖子同學江衛(wèi)農現在的處境時,就痛惜地勸道:老同學,你這樣的人才留在家里,一年苦上頭,工資都拿不到,太不值得了。你到海南吧,我現在海南有萬畝的香蕉園,還想發(fā)展壯大事業(yè),你是學農業(yè)的,我那里很需要你這樣的農技人才,只要你答應去,我馬上就買地建新的農莊。
江衛(wèi)農婉拒了楊軍的邀請,他覺得自己勤勤懇懇在這片黃土地上工作了幾十年,雖然不受領導的重視,待遇很差,但是廣大農民卻把自己當成朋友,看著因自己的付出換來農民豐收的喜悅,他也覺得很成功,他一輩子恐怕是走不出這塊土地了。
人各有志,江衛(wèi)農沒答應,楊軍也就沒再堅持,只是說,海南隨時歡迎你,只要你想去,給我打個電話就行。不說這些了,我們喝茶。
江衛(wèi)農還破例地喝了酒,兩人先從茶再換啤酒,最后上了白酒,直喝到太陽偏西才散。江衛(wèi)農微醉地從茶樓出來,果然看到門口放著妻子的三輪車。
五
牛興貴現在認為,自己不僅有女人緣,還有女人福,每遇上一個女人,好運便一個接著一個降臨到他的身上。
牛興貴以前是不信命的,也看不起算命這套鬼把戲。牛興貴生在牛家村,30歲之前在村里是混得很差。論文吧,小學畢業(yè)都還差一個月;講武吧,農人的耕田打收,挑擔買賣,沒有一樣拿得起,按理說,在農村讀不進去書的伢兒都是要學一門手藝,可牛興貴不愿學藝,他父母做主找來藝人師傅,一個個都被牛興貴罵走。牛興貴放言:學雞巴手藝,老子憑赤手空拳,混得也不比他們差。后來,看牛興貴年近30還沒女人愿意嫁給他,就找瞎子來給他算一命,看他命里還有沒有女人,瞎子興沖沖地上門說要牛興貴先抽個彩頭,哪知牛興貴一把打翻彩頭盒子,罵道:算雞巴命,老子的命好得很,不要你算。
被村里人預言一輩子找不到女人的牛興貴在28歲這年交上了桃花運,同村的王春花不知怎么就看上了他,而且是死心塌地的。王春花的父母雖然看不起牛興貴,但是看女兒鐵了心,也只好成全他們。王春花的父親在鎮(zhèn)食品站當殺豬師傅,牛興貴跟王春花結婚后,就跟老丈人到食品站。沒想到什么農活都不會干的牛興貴卻愛上了殺豬,從撐尾、吹氣開始,到刮毛、開膛、分下水,最后到撐刀,不到一個月全套功夫爐火純青,比老丈人做得還利索。老丈人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覺得女婿再留在這里當殺豬匠是埋沒人才。于是便利用殺豬之便,今天給鎮(zhèn)領導送一副下水,明天又送一刀鮮肉,那個時候,吃肉要憑票,就是領導,供應的肉票也是有限的。而領導天天有肉吃,自然是心知肚明,沒幾天,牛興貴便到鎮(zhèn)機關食堂當廚師去了,兩年后,牛興貴又有了編制,成了一名干部被安排到鎮(zhèn)財政所。
一天,牛興貴陪鎮(zhèn)里的黃書記出去釣魚,回來的時候,路過一個小廟宇,黃書記忽然說上去算個命,說這個廟里有個叫“賽半仙”僧人,算命很準的,省城好多大領導都來找他算呢。驅車上山。找賽半仙算命的人的確很多,牛興貴他們在外面等了半小時才輪到。黃書記算過后,讓牛興貴也算一把,牛興貴得聽黃書記的。賽半仙盯著牛興貴的臉看了半天說:你啊,要走桃花運。牛興貴聽了不覺在心里好笑,都年近半百了,兒子都要結婚了,還走啥桃花運?牛興貴因為不相信算命,賽半仙后面還說了什么,他一句也沒聽進去。
他壓根沒把走桃花運的話當回事,只當是瞎子瞎說。幾個月后的一天,牛興貴覺得好長時間沒剃頭了。來到剃頭鋪,正在忙著的陳師傅朝牛興貴點點頭,往里屋喊著:小青,完了沒有,你來給客人洗洗頭吧。
“呃,來了?!彪S著清脆的回應,從里屋出來一位文靜清秀年輕女孩,長相像演了林黛玉的陳曉旭。
女孩拿了圍服,用毛巾將座椅撣了幾下,轉頭對牛興貴莞爾一笑說:先生,這邊請。
牛興貴的腦殼一直是陳師傅打理的,現在陳師傅卻安排個小丫頭打發(fā)他,心中就有些不快。女孩顯然觀察到牛興貴不高興,就上來拉了牛興貴一把說:我只是洗頭,一會陳師傅給你修剪。說著就麻利地給牛興貴圍上圍服,倒洗發(fā)液調勻,就在牛興貴稀松的頭發(fā)上輕揉起來,洗完頭,女孩又把牛興貴濕漉漉的頭抱在胸前按起摩來,從百會穴按起,到風府穴,再到風池穴,最后按太陽穴。女孩白皙頎長的手指像在琴鍵上跳舞,動作輕柔、靈活、流暢、不浮不躁,力輕而富有彈性,輕落至重后輕起,反復施力,直把牛興貴按得如墜云端,通體舒暢,身體的某個部位也莫名地激蕩起來。
待到陳師傅刮臉剪頭時,牛興貴便忍不住地問女孩是誰。
“我侄女,叫陳小青,剛滿20歲,在省城上了半年的美容美發(fā)培訓班,回來后就說要去廣州,她父母不放心,怕她在那邊吃虧,死活不同意,就暫時到我這邊來幫幫忙?!标悗煾狄贿呌密浰⑼Ed貴胡子上刷肥皂沫一邊說。
“我還以為是你帶的徒弟呢,原來是你侄女,我說跟你有點相像呢?!迸Ed貴說完又從面前的大鏡子里看了幾眼正在收錢的女孩。
“在我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女伢們不適合干這個。牛所長,你是場面上的人,人緣寬,有好事放在心里,幫我侄女介紹一下?!标悗煾狄呀浌瓮炅撕?,正在給牛興貴掏耳朵。
牛興貴正盯著鏡中的女孩,陳師傅后面說什么,他沒聽進去。
結賬的時候,牛興貴給女孩一百元說:不用找了。
這之后,牛興貴去陳師傅那里便勤了,以前是一個月去一次,現在是一周去一次,以前是找陳師傅,現在都是去找陳小青洗頭按摩的,他對陳師傅說:小陳按得太好了,給我按了幾次,我失眠的毛病都好了。這樣,按到第五次的時候,牛興貴已經把陳小青成功地約到了縣城的茶樓。喝完茶,他們去商場買衣服的時候,陳小青主動地挽住了牛興貴的胳臂。
和陳小青好上后,牛興貴一個人偷偷地去找了一次賽半仙,這回與上回不同,這回牛興貴是懷著對半仙無比信服的心態(tài)。賽半仙顯然認出了牛興貴,半仙端坐在蒲團上,雙目微閉問道:我上回給你算的可準?牛興貴曉得他是明知故問,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兩張百元大鈔遞上去說:大師算命,聲名在外,我哪敢對你評說呢,今日我來是想請大師幫我指明前程。
賽半仙睜開雙眼,盯了牛興貴一會說:先生印堂發(fā)亮,滿面紅光,真是春風得意,定有遷升之喜……說到這里,半仙故意不往下說了。
牛興貴知道他是要錢,忙遞上兩張百元票子。半仙便接著說:從你的命里看,是有遷升大喜,如果你再有出色的政績,那定是壇子里摸烏龜——十拿九穩(wěn)的了。
經過一個多月的奮斗,楚南鎮(zhèn)的農業(yè)大開發(fā)終于完工,迎來了市、縣兩級組成的驗收小組。驗收小組領導驅車放眼公路兩旁赤黃黃的一片開挖過來的新土地,整齊劃一的溝槽如編織在大地上的花紋,隨公路蜿蜒逶迤數十里。如此規(guī)模,如此氣魄令驗收組的領導贊嘆不已,當場就拍板定為南水縣鄉(xiāng)鎮(zhèn)農業(yè)開發(fā)的樣板工程。并決定在這里開一個全市鄉(xiāng)鎮(zhèn)農業(yè)開發(fā)現場參觀大會。
這次現場會將由市委書記帶隊,管農業(yè)的副書記、副市長,各縣的縣委書記和管農業(yè)的書記、縣長,各鄉(xiāng)鎮(zhèn)書記、管農業(yè)的鄉(xiāng)鎮(zhèn)長參加,總共200多人,也就是將有一個由200輛小車組成的車隊開進楚南鎮(zhèn),想到在自己的任期能制造出規(guī)模如此空前絕后的盛會,黃書記就非常興奮。
現場會定在國慶節(jié)后上班的第一天,黃書記很重視這個現場會,親自指揮,為了讓現場勞動氣氛濃,他要求現場會當天讓一萬多勞力來現場勞作,等參觀的車隊來了后就揮鋤,制造一種現場勞動的的氛圍,鎮(zhèn)里還特意請來了市電視臺、報社的記者,請縣電視臺的播音員做現場的解說員、介紹開發(fā)項目?,F場會定在縣鄉(xiāng)公路的終點一個小山包上,這樣參觀的車隊就可以走完整個公路,完完整整地看完開發(fā)現場,其實現場早就布置好了的,農民們來了也沒有什么事,就坐在工地上,有的在打牌,有的在聊天,更多的人聽說今天市、縣的領導都要來,村民們可能一輩子沒有看到市縣的領導,都抱著看熱鬧的心理。鎮(zhèn)里也是全機關出動,到現場維持秩序。
中午12點,參觀的車隊終于緩緩地駛來了,200多輛清一色的小轎排了幾里路長。在村長們的一聲令下,村民們都振作精神勞作起來,揮鋤抹汗,好不壯觀,見首不見尾的車隊整整走了兩個小時才到達現場會點,這時,播音員拿起小喇叭字正腔圓地念了起來:各位領導,歡迎來到楚南鎮(zhèn)開發(fā)現場指導工作,大家現在看到的萬人開發(fā)場面是我鎮(zhèn)最新開發(fā)的水果基地,這片基地總共有2萬畝,是利用500多個寸草不生的山包開發(fā)出來的,基地建成后將使農民人均增收500元……
隨著播音員介紹完畢,現場開發(fā)會議也結束了,那些剛下車,有的甚至還沒有下車的領導們又鉆進了車內,車隊又緩緩地離開現場,那些一輩子沒有看到如此龐大車隊的村民紛紛放下工具,顧不上饑餓,一時都看呆了。
六
牛興貴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時,已經是凌晨一點了。這段時間,牛興貴都是在興奮中度過的,高興的事一件又一件。那次現場會后,他作為大開發(fā)工作組的組長,參加了慶功宴會,并受到市委書記的接見。而這次大開發(fā)工程也為縣里爭了光,長了臉,縣委書記也對他大加贊賞,他也因此攀上了縣委書記這棵大樹。鎮(zhèn)里的黃書記也有意無意向他透露,自己要上調縣里,書記的位子由現任鎮(zhèn)長接替,而牛興貴也被列入鎮(zhèn)長人選。有喜事就想找到人分享,這能與他分享的人自然是陳小青,所以這些時間,牛興貴去陳小青那里勤了。王春花對他的晚歸已經習慣了,從來就不問他去了哪,和哪個在一起干了些什么,你不回來,我一個人照樣睡得很香。
而今天卻反常了,牛興貴剛上床躺下,王春花便長長嘆了一口氣。見牛興貴沒動靜,王春花又嘆了口氣,自言道:我她媽的是空氣。
牛興貴問:你說什么?怎么了?
王春花說:你有好長時間沒碰我了?我都成尼姑了。說完,手就往牛興貴的下身摸來。
牛興貴連忙推擋:太累了,從早忙到晚。人也老了,沒這個心思了。
王春花干脆擰亮臺燈說:“之前你兩天不在家過夜回來就猴急得很,現在你有兩個月摸都沒摸我一下了。 我問你,食堂里的那對夫妻是怎么回事?之前的廚師做得好好的,你說換就換了,外面的人都說,是因為你跟他們的女兒好上了。是不是這樣的?”王春花說著就嚶嚶哭了起來。
牛興貴立刻否認:“你她媽整天吃飽了沒事干就聽別人嚼舌頭,你再聽別人瞎說,我明兒可就不管你了,你打牌、吃飯、聽戲、穿衣就找別人要錢去。”
“牛興貴,別看我平時不說就以為我怕你?你能混到今兒這樣,還不是當年我爸的功勞,你現在混得人模狗樣了就想把我甩了,想去找年輕美貌的吧?告訴你,你對我不仁,我也做得出來,我要去上面告你,就不信沒有管得了你的人?!蓖醮夯ù舐暫敖衅饋?。
結婚這么多年來,王春花都是逆來順受,什么都聽他的??磥?,女人在感覺到他的家庭地位受到威脅時,也會顯現出潑辣的一面。牛興貴一看王春花來真格的,想到自已正在仕途上的關鍵時期,這后院一定要穩(wěn)定。于是他起身來摟著王春花,好言好語的勸說,王春花在牛興貴恩威并施加保證地勸慰中睡著了,而牛興貴卻睡意全無,想到把陳小青父母安排在食堂做事,確實是欠考慮,加上陳小青也經常往財政所跑來看父母,就讓外人看出了端倪,差點讓老婆拿到把柄。不能讓他們在食堂里做了,讓他們回家,越快越好。
半個月后,牛興貴到陳小青家,倆人柔情蜜意一番后,陳小青像貓兒一樣依偎在他的懷里開口了:老公,求你一件事,
你說。于是陳小青把嘴附在牛興貴耳邊說:“老公,鎮(zhèn)里的開發(fā)搞完了,現在不是要栽果樹嗎?我爸在家里沒事做,他想把這個買果樹苗的事承包下來?!?/p>
牛興貴一驚,心想她竟打起了這個主意,前些時候,自己向陳小青透露過,開發(fā)過后,市縣兩級撥了20萬元用于買苗木,他們正在尋找有實力的果木基地買到優(yōu)質的蜜柚苗。
這個,我一人做不了主,況且果苗也要到正規(guī)的苗圃廠去買,你爸鎮(zhèn)里人都熟悉,他不是種果苗的,哪來的果苗呢?加上農技站江衛(wèi)農是把關苗木質量的,他這個人既是內行原則性又強,他不會同意的,這事不好辦。牛興貴搖頭說。
“你不是開發(fā)組組長嗎?這個也不能決定。不要怕,你擔心的我都為你想好了,我爸爸不會出面,我表哥在福建的的一個果苗場打工,他那里專門種蜜柚樹苗,由他出面充當苗木場的老板不就沒事了嗎?”
聽陳小青這么一說,牛興貴覺得有些道理,加上前些時候把陳小青父母搞回了家,一直為這事內疚著,想找個機會補救一下。不如趁這個機會讓他們賺點錢,既讓陳小青開心,又補償了她父母,于是就答應了。
江衛(wèi)農做夢也沒有想到,牛興貴竟然到他的辦公室來了。
現場會后,農技站又忙開了,江衛(wèi)農帶隊深入一個一個村,指導農民往溝槽施肥,回填,為開春栽苗作準備。對于購置蜜柚樹苗,鎮(zhèn)里也專門開了會,會上黃書記明確要求由江衛(wèi)農和牛興貴負責購苗的事,牛興貴負責資金,江衛(wèi)農負責把關苗子的質量。
鎮(zhèn)里的財神爺能親自光臨農技站這座破廟,江衛(wèi)農清楚牛興貴一定是有事。在江衛(wèi)農簡陋的辦公室,牛興貴也沒想久留,一進門人還沒坐穩(wěn),牛興貴就開門見山地說明了來意。“江站長,我今兒來,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到哪里買蜜柚苗的事?!迸Ed貴說到這里,停了一下,看了看江衛(wèi)農,掏出一包“黃鶴樓”給江衛(wèi)農遞了一支,自己點燃一支。吸了一口又說:“我有一個表弟,在福建那邊搞了個苗圃場,他想給我們提供種苗?!?/p>
果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他竟然是沖著這20萬的種苗款來的。對于種苗,江衛(wèi)農對質量要求很嚴,這苗子栽下去就是農民們一輩子的希望,一點也馬虎不得,江衛(wèi)農是準備通過農業(yè)局找到靠得住的國營種苗基地供種,還要簽質量保證合同。江衛(wèi)農說:“牛所長,這供蜜柚苗子的問題,我們不是在會上討論好了的嗎?要找大型的種苗基地,這個體的,恐怕質量得不到保證。”
“質量你放心,他那里是專種蜜柚苗的,我們可以到他那里實地考察的?!?/p>
“我只是把關質量,到哪里買種苗還得黃書記點頭?!?/p>
牛興貴知道,能不能讓陳小青的父親做上這筆生意,江衛(wèi)農這關很重要,只要他點頭,事情就成了,而現在牛興貴顯然是胸有成竹。
“你先別拒絕,也別拿黃書記當擋箭牌,你聽我把話說完,這樣,只要你點頭同意這件事,我把之前半年的工資全額發(fā)給你,以后你們農技站的工資也是全額按月發(fā)放,而且你們單位的公用經費也全額撥給你們,你看如何?”
這個交換條件像旱地驚雷,驚得江衛(wèi)農一時說不出話來。自從他當上站長后,農技站就沒有按時發(fā)放過工資,少則三五個月,多則一年半載才能領到,就算好不容易拿到工資,也只有預算70%,至于公用經費,就更可憐了,全被財政部門移作別用。搞得他這個站長威嚴掃地,在站里說話沒有人聽,安排工作沒有人去做,站里職工也對他評價:做農業(yè)技術人員,他很優(yōu)秀;做這站長,他很不稱職。牛興貴的確掌握著他的命脈,并一招擊要害,令他不會反抗,也無法反抗,只有乖乖就范。
一個星期后,在江衛(wèi)農的強烈要求下,和牛興貴一起到福建實地考察。雖然答應了牛興貴,但江衛(wèi)農還是不放心,這種苗的問題,關系重大,必須親自去看看。
他們剛到福建漳州市,一個30多歲的年輕人便來接站,牛興貴介紹說是他表弟,名叫阿祥,阿祥也不多說話,招了一輛出租車直奔市郊。一小時后,他們來到一個種苗種植基地,基地規(guī)模很大,在一處山腳下用圍墻圍著一大片土地。圍墻內是一廂廂綠油油高高矮矮的苗木。阿祥首先帶他們參觀了園內的宣傳欄,里面介紹此基地屬農科院果樹研究所和市農業(yè)局的科技示范推廣基地,專業(yè)培育優(yōu)質的蜜柚,隨后是一些獎狀和一些省領導人視察基地的照片。之后,又到苗圃區(qū)轉了轉。半小時不到他們就返回市里。隨后,牛興貴說江衛(wèi)農出門一次不容易,福建這邊風景區(qū)又多,硬是拉著江衛(wèi)農去武夷山和廈門玩了一圈。回來后,江衛(wèi)農對那果苗基地的蜜柚苗木比較滿意,只是叮囑牛興貴買這大數目的苗子一定要簽保證合同。
七
一切似乎又回到正常的軌道。因為搞了個市級樣板工程,黃書記在第二年便上調到縣里,當了縣委副書記,牛興貴也因為開發(fā)有功,提拔當上了鎮(zhèn)長。而江衛(wèi)農,依然騎著那輛永久牌自行車,早出晚歸地穿行于鄉(xiāng)村山野為農民服務。
事情的爆發(fā)是由李奎引起的。李奎的竹園被開發(fā),但打篾貨的手藝并沒有丟,農閑時就到沒有被開發(fā)的農戶買些竹子打幾個菜籃、筲箕隔幾月半年出去賣一次,換點家用錢?,F在雖然大家的家用品都是從商店買的,還是有很多老用戶喜歡用李奎的竹籃、筲箕。這次,李奎賣篾貨到了鄰縣一個幾年沒來過的老用戶家。這家人正好也種了大面積的蜜柚,此時正值夏天,樹上垂下一個個拳頭大小的柚子,李奎得知這片蜜柚種植了三年。而想起自家種的蜜柚樹,正好也是三年,樹長得青綠高大,除了少量幾根樹掛了兩三個果子,都是瘋長樹干,不結果子。于是,就把自家柚子樹的情況跟這家人說了,恰好這人也是農技站的技術人員,專業(yè)是水果種植,因看到蜜柚的市場前景好,便承包了這片土地栽上蜜柚,他聽了李奎的介紹說:八成是你的樹苗有問題,只瘋長樹不開花結果肯定是實生苗。
“蜜柚樹是不會結果的公樹”,很快這消息便在全鎮(zhèn)傳開,得到消息的村民奔走相告,互相察看彼此種的樹是不是也一樣,最后聚到了一起:大家種的蜜柚都是一樣。一種無助的悲痛漫延開來,又從悲痛到憤怒,群情激昂,這不是政府開發(fā)的嗎?現在出了問題不能都讓我們吃虧,走,找政府去。大家往鎮(zhèn)政府涌去,鎮(zhèn)上已集結了上千人的隊伍。
鎮(zhèn)長牛興貴慌忙給江衛(wèi)農打電話:老江啊,農民在鬧事,把鎮(zhèn)政府的大門都堵了,你的群眾基礎好,農民最信你,你快來。
江衛(wèi)農騎著自行車趕到鎮(zhèn)政府門口,正好遇上大批農民趕來,有人還扛著砍掉的柚子樹,個個義憤填膺,罵聲不斷。走在最前面的是李奎,李奎也發(fā)現了江衛(wèi)農,江衛(wèi)農剛要叫他,李奎卻怒喊:騙子來了,騙我們的人來了,我們都找他算賬,黑壓壓的人向他涌來,江衛(wèi)農很快就倒下了,他先是感覺到大山崩塌時一塊塊巨石砸在身上,隨著傾瀉而下的巨石慢慢地失去了知覺。
牛興貴代表政府出面處理了江衛(wèi)農的后事,雖然江衛(wèi)農的葬禮辦得很隆重,家屬對安撫也很滿意,但牛興貴總覺得愧對江衛(wèi)農,江衛(wèi)農像影子一樣跟著他,怎么也甩不脫。牛興貴患上了嚴重的失眠癥,只得住進了醫(yī)院。這天,在床上反復折騰到凌晨2點吃了安定才睡著了,迷迷糊糊中看到頭破臉腫、渾身流血的江衛(wèi)農向他走來,嘴中喊道:是你害死了我,你還我命來!牛興貴慌忙求饒說:老江,你別害我啊,我是對不起你,但是我給你補償了啊,我給你辦了熱鬧的葬禮。縣委書記都來給你鞠躬了,還給你老婆10萬塊錢,你大半輩子也沒攢到這么多錢,你的兒子也安排到了鎮(zhèn)政府上班,全部都給你安排好了,求求你就放過我吧!
“就是你,害得我成了騙農民的騙子,你給再多的錢我也不要,我只要名譽,不行,你還我命來,你不同意,我們找地方說理去!”說完江衛(wèi)農拽著牛興貴就到地府找閻王。閻王聽了江衛(wèi)農的控訴后哈哈大笑說:這好辦,他不答應你,你們兩人就換職位吧,你去當鎮(zhèn)長,他就去當農技站長,就這么定了,退堂。閻王一拍驚堂木,牛興貴嚇得驚醒了,從床上翻到地上,身子不停地發(fā)抖,一邊抖一邊喊:我不當農技站長,我不當農技站長……
牛興貴再也沒有到鎮(zhèn)政府上班了,他長期住到了醫(yī)院,而且落下毛病,一見到陌生人就渾身發(fā)抖,不停地哀叫:我不當農技站長,我不當農技站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