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 未
藏在被子里的愛
□未 未
她是一個不幸的孩子,一出生就被親生父母丟到了鄉(xiāng)下的橋頭邊。
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把她撿回了家。男人娶不起媳婦,是村里的老光棍。他把米磨碎煮熟了喂她吃,用破布給她當尿布。教她叫“爹”,當她第一次奶聲奶氣地叫“爹”時,男人高興得一下子將她舉過頭頂。
人們看到,四十多歲的男人每天下午都在河邊洗成堆的尿布。
農忙時,男人把她放在一個籃子里帶到田邊。男人收割,她就坐在籃子里玩。男人不時回過頭來看看她,“嘿嘿”地笑。
小女孩一天天長大。男人不識字,給她取名丫丫。
丫丫7歲時,同齡的孩子都開始念書了,男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開始幫人做更多的活計,把微薄的酬勞一點點攢起來。一年后,他把丫丫送進了小學。為了存下更多的錢,他開始跟著年輕的男人們一起上山砍柴燒炭。
冬天過去,他燒的炭賣了800多元錢,夠女兒兩年的學雜費了。有了女兒后,他的日子變得有追求、有計劃了。他計劃著把女兒送進鎮(zhèn)上的中學,自己也揚眉吐氣一番。
丫丫的成績果然很好,語文和數(shù)學每次都是雙百分。班主任說,這閨女的名字不像個大名,你爸姓王,就叫王水仙吧。為了給水仙掙夠上初中的錢,男人便時時上山砍柴,一回砍柴的時候摔了一跤,被村民們抬到衛(wèi)生所。醫(yī)生讓他到鎮(zhèn)上去看病,他堅決不肯,在家里躺了三個多月,路是能走了,就是有些跛。
這年,水仙考上了鎮(zhèn)上的初中,男人把家里僅有的兩床破被子都裝進了蛇皮袋,背到學校。同寢室的女孩,被子要么是緞面的,要么和嶄新的床單是一個花色。只有她,被子上全是破洞,里子發(fā)黃。沒有人知道,水仙渴望的是一床漂亮的、沒有異味的被子。
水仙上初二的一天,男人忽然找到學校來,他身后跟了一對激動的夫妻。那個女人說:“一見到她,我就覺得是……”倆人把水仙的臉摸了又摸。
男人走過來整了整她的衣服,悲傷地說:“不是爹不要你,這是你的親生父母,他們家條件好,你跟他們走,以后還可以上大學……”
水仙茫然地看著這一切,那對夫婦要給男人2萬元錢,但被他拒絕了。水仙沒來得及回一趟村里,就被新爸爸媽媽帶走了。
到了新家,她從沒見過這么富麗堂皇的屋子。她有了一個自己的房間,一張自己的床,床上是花色相同的床單和被套。她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并不是在做夢??!
她聽話地改口叫他們爸媽。在他們面前提起養(yǎng)父,她聰明地稱呼“王叔叔”。她被送到了市里最好的學校,她的房間有一個小陽臺,有自己的鋼琴和電腦。父母給她很多零用錢,她一點點把它們攢了起來。
父母對她是否親生從來沒有懷疑過。直到一天,父母帶她去注射疫苗,查肝炎抗體的時候,順便查了一下她的血型。結果出來以后,夫妻倆都呆住了:這個15歲的小女孩,根本不是他們的孩子。
夫妻倆商量了一夜,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她。他們養(yǎng)了她兩年,即使是寵物也有了感情,何況是一個乖巧的、和他們親生孩子同齡的苦命女孩。但是,夫妻倆對她明顯地冷淡起來,她以為自己不夠乖,便更加刻苦地學習。放學回家后,做飯、洗碗她全包了,可還是不能讓父母滿意。他們嫌她吃飯發(fā)出聲音,嫌她在家里來客人時不夠大方,嫌她做事笨手笨腳。她開始想念養(yǎng)父,雖然家里窮,但養(yǎng)父從來沒有嫌過自己。
上高一的一天,她忽然昏倒在地。老師把她送到醫(yī)院后,父母匆匆趕來了。她腦袋里面長了瘤子,需要做開顱手術。父母動了把她送回去的念頭,并沒有告訴她真相,只是默默地將她送到村子里,找到了她的養(yǎng)父。
養(yǎng)父什么話也沒說就把她拉進了屋子。養(yǎng)父的眼淚“嘩嘩”地淌下來,對她說:“閨女,你不是他們的孩子,他們不要你了,爹帶你去看病!”
得知水仙得了大病,被送回了村子,鄉(xiāng)親們都跑來看。水仙躲在家里哭……
水仙又開始叫男人“爹”。爹帶她去城里看病,醫(yī)生說,醫(yī)療費用至少要3萬元。3萬元,對男人來說,無異于天文數(shù)字。走投無路,他決定去找那對夫婦,當初他們曾那樣執(zhí)意地要塞給他2萬元。但這次他們的回答是:“如果我們肯給錢,何必還把她送還給你?”
男人不肯妥協(xié),日夜坐在那對夫婦門前,對過往的每一個人講述水仙的命運。他知道這樣做不好,但為了救女兒的命,他顧不得了。那對夫妻不勝其煩,終于拋下2萬元給他,加上他的積蓄和鄉(xiāng)親們的幫助,勉強支付了醫(yī)藥費。
幸好是良性腫瘤,手術做得很成功。男人接女兒回去的時候,村子里放起了鞭炮。大家看著這對父女蹣跚地走進家門,不知是誰先抹起了眼淚,欷歔聲一片。
經(jīng)過這番波折,男人的背更駝了,腿也更跛了,可水仙相信,他是世上最偉岸的男人。因為他給了自己最寶貴的東西,就像那兩床被子一樣,雖然普通,卻足以溫暖一生。
(原載《絕妙小小說》2014年第8期 福建呂麗妮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