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世的冤家

□孫兆貴

轉(zhuǎn)世的冤家

□孫兆貴

在我很小的時候，聽我家鄰居劉大媽講，她這是第三次轉(zhuǎn)世為人了，也就是人們通常說的三世人。而且在第二次到第三次轉(zhuǎn)世人的過程中，她活得時間特別短，僅活了八天。

劉大媽說她第二次轉(zhuǎn)世為人后，活到第七天就受風(fēng)了。那時候小孩出生后最怕的就是受風(fēng)，通常來說這種病的死亡率極高。常言說得好：四六風(fēng)，不可怕；七天風(fēng)，八天扔。所以到第八天的早上，她全身發(fā)紫臉色發(fā)青，呼吸也越來越困難，很快就沒了氣息。

這天她爹沒在家。她爺爺挎?zhèn)€糞筐子從外邊回來，見她死了，就用糞筐子把她給背出去了，扔在了荒郊野外。爺爺往回走了幾步，又站住了，心說這哪是孩子呀，分明是個要債鬼要債來了，不然也不會這么快就死！老頭子越想心里越生氣，返身折回來，用糞叉子往她的前額狠狠地叉了一下，兇狠地說：“你這小死鬼，真不是個東西，往后膽敢再上我家來，我就叉爛你的腦袋！”

就在這天晚上，劉大媽的母親恍惚覺得頭上站著個人，對她說道：“過去你欠我那十個月的房租，已經(jīng)還清了，這筆賬一筆勾銷。我本來是要走的，可你的公公實在可惡，我跟他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他憑什么罵我？還用糞叉子來戳我的頭。哼，這筆賬我非跟他清算不可，咱們走著瞧吧！”

劉大媽的母親嚇得一激靈醒過來，睜開眼再一看，頭上什么都沒有，才知道剛才不過是做了個夢。劉大媽的母親也明白咋回事了，自己辛辛苦苦地懷了她十個月，看來還真是要房錢來了。還上后，她馬上就走了。欠錢不還，早晚都是病啊！劉大媽的母親往下再一想，這人說不走了，要報復(fù)自己的公公，心里就感到很害怕，同時也為公公捏了一把冷汗。

幾個月過去了，劉大媽的母親再次懷孕。后來就把孩子給生下來了，仍是一個女嬰?？勺屓擞X得不可思議的是，這孩子的前額有五個十分明顯的被糞叉子插過的痕跡。

劉大媽的母親怕公公犯忌諱，所以一直沒敢跟他提到那個夢?？墒钱?dāng)劉大媽的公公一看到這孩子額頭上的疤痕時，心里便“咯噔”了一下，他知道那小死鬼投胎轉(zhuǎn)世又跑到他家來了。

劉大媽說自從她出生以后，爺爺就掐半拉眼珠兒看不上她，動不動就罵她是個要債鬼，跑到他家要債來了，這個家早晚得毀在她的手里。爺爺甚至還動過想把她送給人的念頭，可家里就這一個孩子，爹媽都很喜歡她，又怎么能舍得送人呢？

劉大媽說，她打小就不喜歡爺爺。爺爺看不上她，她也看不上爺爺，爺倆就像兩只斗架的公雞。母親不止一次地對劉大媽說：“那是你爺爺，又不是外人，你得對他好，知道孝順爺爺才成！”

可她卻歪著頭說：“他才不是我爺爺呢！我沒他這樣的爺爺，我也不是他孫女！”

街坊鄰居們見了，都覺得奇怪。這爺倆到底咋回事兒？還真沒見過這樣的，好像前輩子結(jié)下過深仇大恨似的。劉大媽的母親心里明明白白的，可有些話又不能說出來，她只能無奈地嘆息，并且還要關(guān)注女兒的一舉一動，總怕傷害公公。可是一個小姑娘，這么小的年紀(jì)，又怎么可能會傷著大人呢？

劉大媽記得母親常跟她說的一句話，就是冤冤相報何時了？還勸她把心里的仇恨放下。那時她并不知道母親說這些話是什么意思，有時她連自己都說不清楚，自己為啥會這么恨爺爺呢？而村里那些跟爺爺年齡相仿的老人，她卻沒有任何抵觸心理，相反卻很喜歡跟他們親近，爺爺、爺爺?shù)亟兴麄儭?/p>

有人說，這不怨孩子，還是怨大人。小孩子都貪吃，爺爺要是能經(jīng)常給孫女買點吃的，爺倆也就不會鬧得這么僵了?？墒菭敔攨s說：“有錢我買東西喂狗，也不會給這個小死鬼吃，給她吃啥好東西也是白填坑！”

劉大媽的母親也不止一次地勸公公，說她是你孫女，又不是撿來的孩子，你咋就那么反感她呢？只要你能對她好一點，孩子自然就會喜歡你了。

老頭子一聽這話，氣就不打一處來：“哼，我才沒她這個孫女呢。有些事你還不知道，她這是沖我來的，早晚我得死在這小鬼的手里！”劉大媽的母親知道這爺倆的仇結(jié)得太深了，光靠解勸是解勸不了的，也只能順其自然了。

到了劉大媽七歲這年。有一天下午，她把鄰居家的小女孩叫過來一起跳皮筋兒。所謂的“皮筋兒”，是用膠皮車的里帶剪成的，得有二指多寬，接在一起三四米長，被橫掛在了過道上。劉大媽跳完了，卻忘記摘下來，便回屋吃飯去了。這時爺爺撿了半筐糞從外邊走進(jìn)來，也沒留心腳下，一下子就被這條皮筋給絆倒了。

說來也巧，旁邊有一塊拳頭大的石塊。爺爺?shù)哪X袋正好磕在了石塊上，鮮血當(dāng)時就流下來了。劉大媽的母親發(fā)現(xiàn)后，趕緊過來把老人扶起來，見傷得不輕，叫來幾個人用馬車把公公送到了鎮(zhèn)衛(wèi)生院。

爺爺傷勢嚴(yán)重，到底沒有被搶救過來，還是走了。他在臨死的時候，還悔恨交加地說：“唉，當(dāng)初我扔這孩子的時候，真不該罵她，更不該用糞叉子插她的腦袋！我這是報應(yīng)，罪有應(yīng)得啊！”

等劉大媽長大成人后，她的母親才跟她說起了這些事。劉大媽也明白了母親為啥常跟她說冤冤相報何時了，讓她放下心里仇恨這類話的真正含義了。不管怎么說，爺爺還是因她而死的。劉大媽的年紀(jì)越大，心里就越感到對不起爺爺！

每當(dāng)遇上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劉大媽總忘不了去墳上給爺爺送上幾刀紙。無論爺爺能不能收到，這么做她既想盡一份孝心，也希望到來世不再跟爺爺結(jié)怨了。

（原載《新聊齋》2014年第4期 吉林李仁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