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懿
這個淘氣的小兔子從麥克格萊高先生家的菜園子里逃出來的迷人故事,已經(jīng)有一百年的歷史了。
這么一本又小又薄的圖畫書何以能一百年人氣不衰呢?這的確不是一個三言兩語就可以回答的問題。
說到《比得兔的故事》,可能首先要追溯的就是它在圖畫書史上所占的位置。至少在波特之前,圖畫還僅僅是一種可有可無的“裝飾”,但從波特開始,文字與圖畫已經(jīng)不可分割了,圖畫也在講故事了,二者完全融合到了一起。是波特這個維多利亞時代的小女子開創(chuàng)了現(xiàn)代圖畫書的原型。從這層意義上來說,有人把《比得兔的故事》比喻為“童書中的《圣經(jīng)》”,那么說波特是“圖畫書之母”,并不過分吧!下面就讓我們花些篇幅,來看看波特是如何用“圖畫語言”敘述故事的吧——
故事一開頭,右面是這樣的一頁文字:“從前,有四只小兔,他們分別是弗洛普西、默普西、棉球尾和比得。他們和媽媽住在沙窩里,沙窩就在一棵大冷杉樹下?!闭堊⒁?,左面的畫面上只有三只小兔的臉朝向我們,而另外一只——應該就是比得兔吧——卻只是露出了大半個屁股。作者從第一幅圖畫開始,就在向我們暗示比得兔是一只與眾不同的小兔子了。作者的這種意圖,到了下一個畫面就更加一目了然了。接下來的一頁,兔媽媽在警告小兔千萬別去麥克格萊高先生的菜園子,盡管文字上一個字都沒有提到比得兔即將開始的冒險,但我們從畫面上已經(jīng)讀出一種緊張了,不是嗎?三只披著一模一樣的紅披風的小兔在聽媽媽的叮囑,唯有身穿藍色外套的比得兔背轉(zhuǎn)身子,一副“我偏要去”的樣子。波特就是這樣喚起讀者的注意,用圖畫把讀者引入故事之中。
除此之外,波特還常常會悄悄地在圖畫里“嵌入”一些不易被察覺的角色。比如,大師莫里斯·桑達克就發(fā)現(xiàn),波特在這本書中多次畫了一只美麗的知更鳥。盡管后面的文字中一個字都沒有提到它,但它反復出現(xiàn)。它一聲不響,只是靜靜地在一邊守護著大難臨頭的比得兔,可我們又分明聽到了它提心吊膽的嘆息聲。這只知更鳥是誰呢?莫里斯·桑達克說它是“我們對比得兔的擔心、愛莫能助的焦慮的象征”,也有人說它是兔媽媽的化身。我還讀到過一種說法,說那只知更鳥不是別人,正是為我們講這個故事的波特本人。
書中第三十七頁還出現(xiàn)了三只小鳥(注意,不是第十七頁上那守望著三只摘黑莓子的乖小兔的一褐一綠兩只小鳥),它們在比得兔陷進黑醋栗叢中的網(wǎng)子時,飛了過來,鼓勵流淚的比得兔逃過一劫。不過,這回不是知更鳥了,換成了三只小麻雀,莫里斯·桑達克說這三只最后在籬笆門上看著比得兔逃出菜園子的小麻雀是比得兔的“守護神”。
波特用圖畫語言來敘述故事的例子還有許多。比如,在三十多幅大大小小的畫面中,她不斷地變換視角,如第十八頁比得兔淘氣地奔向麥克格萊高先生的菜園子的平視、第三十七頁三只麻雀求比得兔振作起來的俯視、第四十頁比得兔鉆進噴壺的特寫、第四十五頁比得兔從窗戶跳出來的仰視……這些視角緊扣故事,與主人公的命運遙相呼應,讓畫面充滿了一種戲劇性的張力。如果留心,你還會發(fā)現(xiàn),一開始這種視角還是畫家波特——也許稱之為故事的敘述者波特更合適——的視角,但到了第五十七頁比得兔站在獨輪車上偷望麥克格萊高先生時,突然發(fā)生了變化,波特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不知不覺地換成了我們的視角,是我們和比得兔的背影在一起眺望可怕的麥克格萊高先生了。
其實,即使我們不把它當成一本連貫的圖畫書,單看一幅畫面,也可以看出波特那非凡的表現(xiàn)力。莫里斯·桑達克說他喜歡兩幅畫,一幅是比得兔靠在墻邊那扇上了鎖的門上,向母老鼠問路,可母老鼠嘴里銜著一顆大豌豆,說不出話,比得兔急得哭了起來。他說波特正確地捕捉到了噩夢的本質(zhì)。還有比得兔在池塘邊碰到白貓的那一幅,莫里斯·桑達克說他最喜歡這一幅。乍看上去,像是一幅美麗明亮的水彩畫,可你細看就會嗅到一股殺氣,就會發(fā)現(xiàn)那是一只肌肉已經(jīng)繃緊、隨時都會一躥而起的貓!
有人說,波特的一本本圖畫書里有她的人生。這讓我記起波特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話來。波特從十五歲那年起,就開始用她自己獨創(chuàng)的暗號來記日記(可惜到了晚年連她自己都不記得這些暗號了,直到她逝世十五年之后,才有人破譯了她的暗號,《比阿特麗克斯·波特日記》才得以重見天日),她在十八歲那年秋天的一篇日記中寫道:“為什么人只是看到美麗的東西就會滿足了呢?我忍不住,我要畫出來?!?/p>
一種相當普遍的觀點認為,波特畫的是動物,又都是淘氣的孩子,她的畫不過是孩子們?nèi)粘I畹耐队?。這種觀點沒有錯,但我們又不得不承認,波特畫的動物與其他人畫的那些擬人化的動物就是不同。比得兔再怎么穿上人的衣服,兔媽媽再怎么提著籃子、拿著傘去買東西,還是兔子,這成了波特圖畫書的一大特征。這是因為波特是畫家,更是一個細心的生態(tài)觀察者,她正是在這個基礎之上,將孩子們的日常世界與幻想世界結(jié)合到一起,創(chuàng)造了一個自己的世界。
正像許多人所指出的那樣,這本書的主題還是告訴孩子要聽父母的話,還是透著一股波特所屬時代的對孩子的訓教意味。不過,也有人拿比得兔的藍外套為例,說藍外套是一種“窘境”的象征。比得兔穿上藍外套本來應該像人一樣行動,可它卻控制不了自己作為一只兔子的天性,要吃萵苣、扁豆、小蘿卜,最后還丟了衣服丟了鞋,被人緊追不舍……這種在既像人又是動物之間產(chǎn)生的窘境,實際上反映的是“孩子的天性”與“大人的習慣”沖突所產(chǎn)生的窘境,正是這種窘境才喚起了孩子的共鳴,才是作品潛在的真正的主題。
圖為:《比得兔的故事》
比阿特麗克斯·波特/著
吳青、陳恕/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