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佳
小女孩又一次朝身旁的媽媽哭著要奶糖,每天早晨,這幾乎是媽媽送她上學前,一定會發(fā)生的場景。兩個人從來沒有刻意記得,竟也沒有哪一天忘記過。因為奶糖吃多了壞牙,而又拗不過年幼的女兒,便只好換了一向嚴肅的爸爸送女孩上下學。有趣的是,從那以后,她就真的再不吵鬧并且一直聽話乖巧。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就倏忽而過這樣的純真年代,此夜此時,那個小女孩,已搖身長成十六歲的少女,執(zhí)筆書寫,細細思憶。她終于知道,原來目睹自己在光陰中淪陷卻束手無策,是一件多么殘酷的事。
彼時的她,剛剛一手打翻早已不再年輕的媽媽送來的牛奶,原因她已然說不出口,或者是她真的找不到什么理由。開學兩個月,爸爸就消失了兩個月。她對這樣一直杳無音信的父親早已失去希望,剩下的就只是悲涼。她不是不知道媽媽的辛苦和不容易,只能怪她太過愚蠢。她真的是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份,不需要人憐憫,不需要人同情,更不需要旁人的眼神和言語有意無意地提醒。她正活在一個妄圖趕走身邊所有人,而獨自一人去面對所有光景,并且煞有介事地傷春悲秋的年歲??墒撬咀霾坏姜氉砸蝗恕K运龔膩矶贾皇前堰@些天來所受的怨恨、委屈與懦弱,全都宣泄在可憐的媽媽身上。她在反抗,懲罰的是自己最親的人。
有些蒼白的反抗過后,會有更加蒼白的妥協(xié)接踵而來。女孩弓著身子側(cè)臥淺睡,亦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經(jīng)習慣于用這樣一個看似溫暖的姿勢入眠。疲憊得愈顯蒼老的母親從后面靠近并吃力地環(huán)抱著她,盡力不顯得那么笨拙與尷尬,她是在小心翼翼地同女孩交談。女孩沒想到這個女人愛自己的程度,是連擁抱都能做到如此卑躬屈膝。然而在這個年輕得危險重重的年紀,青春是那樣浮躁,妄圖以一切叛逆的方式來反抗這個世界,傾盡所有要與別人不同。后來女人用討好般的語氣問道:“是不是我和別人一樣對你不好?”
我想那一定是世界上最悲壯的沉默了。
這就是成長嗎?紊亂交錯的腳步像命運那樣不可抵抗。夢回那個一顆奶糖便能喜笑顏開的純真年代,幾乎令人落淚。有一張面孔,時而會在某個混亂的夢境中閃過,我深知他從未真的離去。想念不過是一種儀式,而真正的記憶是與生俱來的。
女孩突然覺得,自己可以直面生活中因某些人的離開而造成的空缺了,不再懼怕別人的輕蔑與嘲諷,她甚至可以為自己的過失負責,不再企圖依靠別人來替自己扛下所有,她可以自己扮演自己的英雄。
你知道,在過去,我們因為對生活苛求和怨恨,而與自己的親人刻薄相待的日子,有多可悲。然而,朝花若夕拾,撿來的卻盡是枯萎。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