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首富換妻前后，操縱與踐踏風云變幻

張新明，金業(yè)集團董事長、“山西首富”……這個曾經(jīng)貼滿光環(huán)的名字，如今讓一些人避之唯恐不及。2014年8月4日，他被以涉黑洗錢等罪名帶走，多年搭建的“黑金帝國”也轟然崩塌。而且，在今年夏天席卷山西的反腐大海嘯中，無論省委常委，還是公檢法司系統(tǒng)，多處可見張新明的“黑金”烙印……

哪怕在他的一場換妻鬧劇中，也深深地烙上了“黑金帝國”的罪惡印記。日前，本刊記者和《長江商報》記者專赴山西、北京兩地采訪，試圖為讀者還原這個黑金帝國的罪與罰——

苦苦追到手的嬌妻，一轉(zhuǎn)眼又成了“糟糠”

也許因為張新明追求第二任妻子李艷清的過程，實在太像電視劇中的經(jīng)典情節(jié)，所以，只要那個時期比較熟悉他們的人，就能說出一些當時的故事。

1963年出生的張新明，在山西省古交市河口鎮(zhèn)吾兒峁村長大，小名“二漢”，因為排名老二?？伤稽c也不“二”。公開資料顯示，上世紀90年代初，“他通過私挖濫采煤炭資源掘得第一桶金。他在山西古交市開采的煤礦都是黑口子”，“1986年就掛靠在一家武警三產(chǎn)企業(yè)，當上了董事長。”此人的大膽和眼光，可見一斑。后來一直對他怨意很深的李艷清的朋友張文革，不但承認這一點，還承認：當時不到三十歲的張新明，雖已婚，但由于又瀟灑又有錢，十分吸引女孩的目光。

就在這時，張新明結(jié)識了李艷清。

遺憾的是，1966年出生的李艷清不是尋常女孩，不但長得漂亮，是太原鐵路分局醫(yī)院護士，而且因為家里“有很多鐵路上的關(guān)系”。不難想象，無論煤礦老板張新明怎樣絞盡腦汁，花錢如流水，也不容易獲得她的青睞。又何況當時張新明家有嬌妻。

然而，即使拋開李艷清的年輕和漂亮，娶她為妻對于張新明的意義，不言而喻。張新明泡妞的手段，可以算得上“孤注一擲”。

他直接出手，在李艷清住的大東門街道鐵路小區(qū)對面，購買了一套房子。跟隨張新明多年的心腹王九至今認為，張新明做出的這個大膽決定，直接讓他有了各種理由、各種機會接近李艷清和她的家人……

不久，張新明就離婚了。

很快，1994年，張新明又結(jié)婚了，新娘就是李艷清。

他不是第一次結(jié)婚，但是，他和李艷清的婚禮，放眼太原市也算得上盛況，叫很多人眼熱心跳。

“山西省多位高官出席了他的婚宴，讓我們這些鞍前馬后的跟班忙得不亦樂乎，生怕招呼不周到。張新明對招待領(lǐng)導(dǎo)的細節(jié)，要求特別嚴格，如果在哪個環(huán)節(jié)上出現(xiàn)一點差池，都將追究到底。那個出現(xiàn)差池的人，從此就再也不能待在他的身邊了?！蓖蹙胚@樣回憶。

張文革，太原市人，因為從小在一個小區(qū)長大，他和李艷清相識多年。他也被這次婚宴的盛況而震驚了，而且特意在婚禮之后問過李艷清，艷羨地夸贊李艷清家和省里高官關(guān)系密切，不料李艷清告訴他，多數(shù)的高官是張新明邀請的，不是她家邀請的，為此，她家親戚也是大吃一驚，認為張新明“神通廣大”，“她是選對了夫婿”。

張文革第一次見到張新明，也是這次盛大婚禮，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空前的盛況，其實和張新明暗地里的財富擴張，似乎不算什么。據(jù)多家媒體公開報道稱，通過一些朋友在鐵路系統(tǒng)的幫助，張新明的煤焦發(fā)運事業(yè)蒸蒸日上。上世紀90年代中期，張新明在太原市長治路新蓋了一棟辦公樓。

至于張新明是否真心地愛著李艷清，多年以來心高氣傲的李艷清又為啥愿意嫁給一個“二手老公”、“煤礦老板”，不得而知。

據(jù)王九介紹，大概在1995年，李艷清就為張新明生下一個女兒，小名妞妞。生下女兒后，李艷清就很少上班了。

起初，張新明和李艷清的感情應(yīng)該還算不錯的。據(jù)李艷清親口告訴張文革：張新明做生意，應(yīng)酬多，又以吃喝玩樂為主，加之他一直喜歡賭博，徹夜不歸的時間很多，她就只好經(jīng)常也陪著張新明和朋友一起“玩牌”（賭博）。

慢慢地，李艷清也經(jīng)常上桌，越賭越上癮，被他帶到了賭博的路上。通宵熬夜地賭博，經(jīng)常讓李艷清蓬頭垢面，臉色蠟黃。僅僅結(jié)婚三四年的時候，她就憔悴多了。

盡管李艷清也知道自己憔悴，也知道張新明已經(jīng)家大業(yè)大，但她沒有想到，她這么快就像張新明的前任妻子一樣成為了“糟糠之妻”，而張新明也像當初追求她一樣，不斷在外尋花問柳。

這些風聲，當然慢慢地傳到了李艷清的耳朵里。開始的時候，她也跟張新明吵過鬧過，無濟于事，到后來，李艷清也似乎想通了，天天沉溺在麻將桌上，干脆對張新明的“感情生活”不管不問。

她渾然不知，她的妻子身份已經(jīng)岌岌可危。直到有一天，她因為欠下別人10多萬元賭債，遂向張新明求援。不料張新明懶得理她，她不得已沖到張新明的公司，徑直闖入財務(wù)處，張口就讓一個名叫倪燕萍的出納為她支出一筆錢。她完全沒想到的是，那個名叫倪燕萍的出納，面對老板娘毫不膽怯，竟然當著她的面打電話給老板張新明。一會兒，張新明現(xiàn)身財務(wù)處，惡狠狠地將李艷清拖出門外……

三名兇手的判決：誰在翻手為云？

很快，李艷清就知道真相了：她無意中一頭撞上的倪燕萍，就是張新明的新歡！

既然知道了這是超級戲劇性的一幕，李艷清當然不愿示弱。幾天后她專門帶人打上財務(wù)處，把倪燕萍狠狠地揍了一頓，出了一口惡氣。然而出了這口惡氣的后果是，張新明回家把她惡狠狠地揍了一頓，同時提出離婚。

當時，臨近1998年春節(jié)。那個春節(jié)，張新明和李艷清、倪燕萍三個人家里家外地鬧騰得翻天了。

大約1998年3月初，李艷清找到張文革。記憶中的李艷清漂亮時尚，現(xiàn)實中的她卻臉色蠟黃，張文革嚇了一跳。李艷清苦笑一聲，就開始往外倒苦水了：張新明已經(jīng)和小三倪燕萍同居了；自己賭博輸了點錢想找他還債，他拒絕了；他從前狂熱地追求我，現(xiàn)在卻鐵了心要和我離婚……

說完，她要求張文革幫她找兩個兄弟去教訓(xùn)倪燕萍，承諾支付200萬辛苦費。同時她付給他4萬元，“等到風聲一過，我就付清余款”。

200萬元的誘惑力非常大，張文革立即答應(yīng)了，馬上找到“也在道上混”的朋友史晉慧。兩人租了一輛車，半個月里一直跟蹤倪燕萍，伺機下手。其間他們發(fā)現(xiàn)了張新明和倪燕萍在御翠園的一套復(fù)式樓房同居。又打聽到，張新明在1997年為倪燕萍買下這套房子。兩人的關(guān)系基本公開化了。

1998年4月21日傍晚時分，史張二人跟蹤下班的倪燕萍到新建路北口十三冶冶金機電宿舍（倪燕萍媽媽的家）樓下。張文革坐在車里等候。

事后史晉慧對張文革講述：史晉慧在樓下攔住了倪燕萍，倪燕萍毫不畏懼，并且警告他“你知道我是誰嗎？你敢欺負我就會立即沒命……”史晉慧當然沒聽她的，倪燕萍就大聲呼救起來，史晉慧就掏出水果刀，捅了她兩刀，一刀捅在屁股上，一刀捅在肚子上。為了制造搶劫的假象，史晉慧又搶走了她的坤包。

張新明的換妻鬧劇，就從一起故意傷害案開始，演化為一個更加驚世駭俗的故事——

作案后，史張二人迅速逃跑，一路跑到四川德陽，一個月后被太原市杏花嶺公安分局的民警楊惠斌等人抓獲歸案。

事后查明，楊惠斌深深陷于杏花嶺公安分局局長邵建偉等人腐敗窩案。1998年楊惠斌為了得到提拔，送給邵建偉一塊雷達手表，不久又送兩萬元，被提為刑警大隊直屬二中隊副中隊長。

又已查明，當時太原市杏花嶺公安分局局長邵建偉和張新明多年稱兄道弟，經(jīng)常出入澳門賭場，張新明多次為其墊付巨額賭資。2005年山西省陽泉市中院對臨汾市公安局原局長邵建偉受賄案作出一審判決，判處有期徒刑9年。

案發(fā)后，張新明當然猜到了是誰下手——他們在鬧離婚。李艷清帶人打過倪燕萍。第一個懷疑對象就是李艷清。當李艷清和張文革頻繁的通話記錄調(diào)出，而張文革已經(jīng)失蹤，犯罪嫌疑人幾乎確認無疑了。

“污點證人”王九親眼見證：張新明暴跳如雷。次日接到李艷清被捕的消息后，他坐在辦公室，對著手機話筒叫：“先給我狠狠地甩她十巴掌！”話筒那頭是誰？為何聽他調(diào)遣？

史張二人被抓回的當天，張新明親自動手了。“在杏花嶺公安分局刑警隊審訊室。他當著三個民警的面，操起一根拖布桿，暴打我一個多小時，打斷了我左胸的兩根肋骨……打完后，我昏迷過去了，在兩位民警架我回牢房的時候，肋骨就嘎嘎地響，我也因為劇痛清醒了?！笔潞螅诳馗嫘胖?，張文革這樣寫道。

第二天張文革奄奄一息，胸骨腫得嚇人，民警帶他到醫(yī)院做了B超，一個民警偷偷地告訴他：“斷了兩根肋骨，你慢慢養(yǎng)吧?！?/p>

張文革于1998年6月5日被送到杏花嶺澗河看守所，看守所拒收，說已經(jīng)把人打壞了，他們不敢承擔責任。然而邵建偉親自給看守所長打電話，要求他們必須接收?？词厮鶡o奈地安排獄醫(yī)輸液消炎，又通知家人來交錢。張文革的姐姐匆匆地過來交了500元錢，張文革才保住一條命。

且說，倪燕萍受傷后被送往太原市中心醫(yī)院治療，不久，她的傷殘鑒定結(jié)果是，七級傷殘，子宮破裂，完全失去生育能力。

此案，以閃電般速度一審判決。1999年4月20日，史晉慧被判死刑立即執(zhí)行，李艷清被判無期徒刑，張文革被判無期徒刑。張文革和史晉慧當庭表示上訴，認為倪燕萍的醫(yī)學鑒定有誤，并不構(gòu)成重傷。他們上訴到山西省高院，太原市法醫(yī)鑒定中心出具了同樣的鑒定結(jié)果。不久二審判決，1999年9月2日，山西省高院維持原判。

1999年9月8日，張文革押赴臨汾監(jiān)獄服刑。史晉慧在判決書下達后，被執(zhí)行死刑。因為張文革沒有判決死刑，張新明放話，出500萬買張文革的人頭，而且讓一個看守所民警給他捎話：“槍斃不了你，也要讓你在牢房里老死！”

山西首富換妻鬧劇，操縱和踐踏風云變幻

這起故意傷害案件中，倪燕萍的傷殘鑒定對量刑起到了關(guān)鍵作用。

傷殘鑒定中，已經(jīng)寫明倪燕萍“子宮破裂，因此失去生育能力”，屬于“重傷”范疇。史晉慧因此受到同類犯罪的最高量刑判決——死刑。

令人驚訝的是：1999年張新明在太原市女子監(jiān)獄和李艷清簽署離婚協(xié)議。同年，和倪燕萍結(jié)婚。此后倪燕萍為張新明生下兩女一男。

2000年，張新明籌建山西金業(yè)集團，受益于煤炭價格飆漲，財富倍增。2004年內(nèi)地富豪榜上，張新明家族排名112。2005年胡潤能源富豪榜，張新明領(lǐng)跑山西煤老板兵團，由此稱為“山西首富”。

目前為止，張新明的頭上頂著“山西首富”、“山西賭王”、“太原第二組織部長”等帽子。

張新明炙手可熱。兇手之一的史晉慧已被處決，給李艷清以及她的家人帶來的震驚可以想見。據(jù)王九回憶，李艷清的姐姐李艷梅和哥哥李勇幾次流淚懇求他幫忙安排與張新明見面，為妹妹李艷清求情……

據(jù)張文革后來接受記者采訪時說，雙方在見面后應(yīng)該已經(jīng)達成了和解：姐姐和哥哥勸李艷清同意離婚，而張新明也同意出手“搭救李艷清”。

在獄中的張文革，突然獲得了一部手機：可以和獄外保持通話聯(lián)絡(luò)，可以放在枕頭底下，不用交話費，也不會停機，但也不能隨便交給別人使用……

此后，李艷梅和李勇開始頻繁地給獄中的張文革打電話，說李艷清已經(jīng)和張新明和好，但是李艷清的改判需要張文革的證詞，他們馬上就安排提審，并且承諾若張文革攬下罪責，“在經(jīng)濟上我們和張新明不會虧待你?！毙攀牡┑┑某兄Z，又讓張文革的心動了。

張文革終于相信：法律捏在了他們手中，要圓就圓，要方就方。如果他不就范，他們還有別的方式讓他就范。他不能反抗，不敢反抗。

2002年1月，太原市中院兩名法官到臨汾監(jiān)獄中提審張文革。張文革問法官：“你們是李艷清花錢找來的人吧？”法官低頭像什么都沒有聽到。張文革又說：“那我問你，如果我都攬下來，張新明和李家能幫我改判為幾年？”法官短促地說了兩個字：“十年”。

然而，張文革全部攬責之后，李艷梅和李勇立即更換了手機號碼，再也聯(lián)系不上了。

不久，李艷清由無期徒刑改判為有期徒刑四年！大約兩個月以后，李艷清以乳腺癌的名義保外就醫(yī)。但，張文革的手機沒被拿走，他能繼續(xù)和外界保持聯(lián)系。他知道——李艷清出去后，張新明給她買了一輛奔馳一輛寶馬，給了兩套房子。據(jù)山西女子監(jiān)獄和李艷清關(guān)在同一監(jiān)舍的女犯人孫某回憶，李艷清除了在入監(jiān)時體檢過之外，再也沒外出體檢，李的身體狀況健康，不可能患乳腺癌……

讓張文革失望的是，李艷清出去后，并沒有兌現(xiàn)為張文革減刑和經(jīng)濟補償?shù)某兄Z，又一次把他拋棄了。朋友打電話來問他，李艷清去監(jiān)獄看了你嗎？張文革一次次氣憤地說，沒有。

2002年，法院對李艷清做了改判，但沒有對張文革的刑期作出調(diào)整。張文革靠他在監(jiān)獄中的表現(xiàn)，在2002年12月由無期徒刑改判有期徒刑18年，后來基本上兩年一減，累計減刑六年十個月。

“我是幫兇，也是罪有應(yīng)得?！爆F(xiàn)在，張文革因為幫兇入獄而后悔。入獄后，張文革的妻子離婚再嫁，女兒跟著媽媽一起生活。2010年，他唯一的女兒得了骨癌，孩子的媽媽到處借錢，才保住了生命，取出了病變的胯骨，安裝了人工支架……

“但，史晉慧罪不至死。張新明太狠了。”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張文革含著淚花，有些哽咽。

出獄后張文革也找朋友問過李艷清的電話，沒人敢告訴他，怕他報復(fù)。他說：“出獄10天的時候，一個朋友碰到我，說我知道你出來，前幾天和李艷清在一起，她說的。她怕你報復(fù)，也許躲到北京去了?！?/p>

48歲的張文革于2013年5月4日刑滿釋放，在監(jiān)獄里整整呆了14年11個月，從九十年代“穿越”到2013年，他無所適從。剛剛出獄的時候，他過馬路都不敢。現(xiàn)在，他在朋友幫助下，開了一間小當鋪。一時的財迷心竅、罔顧法律，讓他整整付出了15年的寶貴光陰。

一場換妻鬧劇，各種叫人瞠目結(jié)舌的臉譜登場。其中的是非曲直，令人唏噓，也很難一一記述。因為坐擁“黑金帝國”不可一世的張新明也負面新聞頻頻爆出。2004年他因為行賄被中紀委調(diào)查；2009年因為偷稅漏稅被山西省紀委調(diào)查，因為涉黑被公安部調(diào)查；2010年因為偽造護照、非法越境被河南省公安廳網(wǎng)上通緝。但張新明一直安然無恙。2014年6月3日，他甚至通過《新京報》“辟謠”，在“華潤百億交易案”被人舉報后，他首次面對媒體，信誓旦旦說：“如果有事，我今天就不會坐在這里?！?/p>

然而，出來混總是要還的！8月4日，他以涉黑洗錢的罪名被帶走，等待他的必是法律的嚴懲。

而眾多為這起案件幫兇的大小官員，均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紛紛落馬了。在山西省，一條煤炭的黑金利益鏈，拴上了一串富豪和官員。如今，曾經(jīng)的鐵索連舟，因為幾家失火，面臨著空前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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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夏志軍 朱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