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臼子和蚊香盤子

火鍋

到底大奸大壞的人還是少見，更多的是牽牽絆絆的人生。

我和荷包爹是一對很正常的夫妻。所謂“正常”是指既不需要曬恩愛，也很少需要吐槽。當(dāng)然我不是說曬恩愛和經(jīng)常需要吐槽的夫妻不正常……反正大家懂得這個意思。

但最近總是有人提及荷包爹的好。

某次住院的一個大媽病友，突然對我說：你看你老公多好，笑瞇瞇的，讓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點頭不發(fā)表意見，她就自顧自地說出一個完整的故事來。

“以前住八床的小梅，真是命苦。她第一胎是個閨女，家里催著要兒子，第二胎第三胎都是女兒，四個月的時候都引產(chǎn)了。第三胎倒是個兒子，可是懷到七月份的時候小梅查出來得了白血病。醫(yī)生說孩子太小了，再大點就可以生出來，臍帶血說不定還能救了媽媽的病?？墒乾F(xiàn)在不行，病又等不得，只好引產(chǎn)了孩子，小月子里就開始化療了。”

聽起來是個悲劇的故事，但顯然更悲劇的還在后面。

“小梅的老公對她真是壞極了，第一次化療的時候，小梅吃不下飯，她老公就不管她，自顧自吃飯。鄰床的人看不下去了，建議她老公給她去買點面條，好消化，她人又在月子里。誰知道這個男人惡狠狠地說，要死就快死，吃什么面條！他就是恨她到底沒給自己生出兒子來，還得花這么多錢治病?！?/p>

又有一次我去醫(yī)院換藥，和護士閑聊天。護士又說：你老公脾氣真好。我說：患難夫妻么，我看大家都對家屬挺好的。她說：哪里呀，有特別不好的，像以前住八床的小梅的老公……

看來小梅的老公是臭名昭著了。

護士說：“小梅的老公動輒對她惡言惡語，說什么就化療這一次，下次不來了，白花錢，出院就準備送小梅回娘家。有時候又打溫情路線，說小梅你就不替我著想嗎？你這個病又花錢又治不好，干脆不要治了。搞得小梅天天哭?！?/p>

這一次住院，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小梅和她的老公。小梅是個清秀好看的年輕女人，頭發(fā)剃后又長出了毛茬茬，像個可愛的小男生。她老公猛不丁看上去也不過就是個街邊常見的年輕人，身材矮小，皮膚細嫩，喜歡無所事事地站在病房門口看人，眼光直愣愣的，顯得不是那么有教養(yǎng)。除此之外也沒有什么特別不正常，和人也說說笑笑，也沒見打罵呵斥病人。

而且盡管不情愿，到底也還是帶著媳婦繼續(xù)治病了么，我住院的幾天，沒見其他人來陪護小梅，都是他一個人。雖說小梅正屬于化療后的觀察期，一切都能自理，他不過是陪著而已，也不用特別做什么。

到底大奸大壞的人還是少見。每個人都只能在自己的世界里做自己能做到的那個人而已。

這一天晚飯時分我看見小梅蹲在病房門口，用一只蒜臼子砸蒜。她輕聲召喚著室友：大姨，我砸了好多，你要不要一點？

對方謝了她，說不要，她也就低頭微笑著專心砸蒜。她蹲在地上的背影小小瘦瘦，讓我想起白流蘇和她的蚊香盤子。故事結(jié)束，白流蘇拍拍手，笑吟吟地把蚊香盤子踢到桌子底下去，傳奇里的她有了一個完美的收梢，胡琴咿咿呀呀地響起來，說不盡的蒼涼故事。

傳奇兜不住的我們，大概很難給自己的生命一個好看的收梢。比起故事，人生總是渾濁得多。就像那天從收音機里忽然聽到一段83版射雕的二胡旋律，凄涼哀傷，猛然間讓人牽心扯肺，然而不過是一只樓盤廣告的背景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