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成本與學費定價三問

伍海泉

新中國成立60多年來，我國高等教育經(jīng)歷了從免費、“雙軌制”收費到全面收費的改革。今年新學期，部分高校又啟動了新生學費標準調整，再次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從教育經(jīng)濟學的專業(yè)角度看，人們的關注涉及三個核心問題：一是我國大學培養(yǎng)學生的生均成本是多少；二是我國的大學學費是怎樣定價的；三是大學的學費究竟該如何定價。

計量大學的生均成本是世界性的技術難題

我國現(xiàn)行學費制度規(guī)定，學費按不超過生均培養(yǎng)成本的25%并考慮其他因素定價。既然調整學費標準，理應公布生均成本，這也應是利益相關者的合理訴求。但根據(jù)教育經(jīng)濟學領域的專業(yè)研究，公布成本信息并不難，難的是成本是否準確科學。學費語境下，生均成本僅限于與培養(yǎng)學生有直接或間接關系的那部分成本，并不是大學實際發(fā)生的全部成本。因此，有必要對大學實際發(fā)生的各種成本進行科學的甄別、剝離和分攤。生均成本計量在我國乃至世界仍是一個技術難題，面臨諸多困難和爭議。

首先，生均成本內容和范圍難以科學界定。

現(xiàn)代大學具有多項職能，教學、科研和社會服務等活動相互交叉，成本共生共融。為核定學生培養(yǎng)成本，就必須對科研和社會服務成本有效剝離，因為科研活動畢竟不是直接的教育活動，有其獨立的成本補償渠道。但客觀上，科研與教育又存在相互促進的關系，科研是高質量人才培養(yǎng)的重要手段，研究生培養(yǎng)更是不可能離開科研活動。這樣，科研成本是否計入并如何計入學生培養(yǎng)成本，就成為難題。

另如，離退休人員經(jīng)費怎樣計入生均成本？

我國高校離退休人員經(jīng)費支出數(shù)額大、剛性強，但與當前學生的培養(yǎng)并無直接關系，理論上不應全部計入當期的生均成本。再如，高校承擔的政府公共管理和社會公共事務（如治安機構、后勤、附屬中小學、醫(yī)院）發(fā)生的成本是否計入教育成本也難以界定。

其次，教育成本的不可分割性導致成本費用難以準確分配。

大學教育是在一個相對統(tǒng)一的系統(tǒng)下進行的，不同專業(yè)學科之間、不同年級之間、本專科和研究生教育之間共享著統(tǒng)一的教育資源，很多費用難以用一個科學的標準，在不同的成本計量對象之間進行分割和分攤，即使勉強分攤，也不一定能真實反映成本歸屬的真實性。

再次，會計方法和信息技術難以滿足對生均成本精準核算的要求。

我國公辦高校財務屬于國家公共財政體系的一部分，高校財務采用和國家預算一致的核算方法——收付實現(xiàn)制，有會計常識的人都知道，這種核算方法只能對當期實際發(fā)生的收入和支出進行計量，不能滿足教育成本核算要求，所提供的會計信息不能全面反映當期實際成本。

此外，大學教育的學期學年制及其成本形成特點，與會計的自然年度核算制也不適應，導致成本核算困難。國外也有大學采用應收應計制和按學期學年制進行成本核算的，但不是政府的強制要求或為了學費定價，而是基于學校內部管理的需要。

最后，生均成本不是大學的實際成本，不是一個精確值。

信息公開機制下，大學已經(jīng)開始公開財務信息，但這只是大學實際發(fā)生的費用和支出，不能直接作為學費定價的依據(jù)。如果學費定價完全依賴于實際支出，在“以收定支”的大學預算體制和成本形成機制下，可能導致教育成本的非理性擴張，然后轉嫁給政府和學生。因此，基于定價目標下的生均成本計量必須預設定額、參數(shù)和標準，進行科學測算。在我國，既有政府價格主管部門的成本調查機構，也有研究機構和專業(yè)人士開展這項工作，但專業(yè)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研究結論相差甚遠，區(qū)間大致為4萬元/年到1萬元/年，也有極個別的在此區(qū)間外。研究結論相差較大的原因，除了地區(qū)、校際、時間差異等自然因素外，關鍵是各自采用了不同成本的計量標準和方法。

因此，由于生均成本計量的標準差異和技術困難，希望求得一個生均成本值的絕對標準答案幾乎是不可能的。

大學的學費是怎樣定價的

既然大學成本難以精確計量，那么，學費是依據(jù)什么定價的呢？

學費定價屬于政府公共定價，具有很強的敏感性、政策性、復雜性、專業(yè)性，是在多種復雜因素共同作用下，采用專門的定價技術和方法完成的。

首先，學費定價影響因素復雜。

生均成本是影響學費定價的重要因素，但絕對不是唯一因素。居民支付能力、物價水平、學生資助、財政撥款、私人教育收益、就業(yè)、經(jīng)濟社會環(huán)境、公共福利政策乃至文化傳統(tǒng)等復雜因素都會對學費定價產(chǎn)生直接或間接影響。

其次，學費定價方法多樣。

學費定價專業(yè)性、學術性很強，方法多樣，人們熟悉的以生均成本為基礎的“成本定價法”只是其中最基本的方法之一，由于“成本定價法”只考慮單一成本因素，而且成本計量困難，飽受詬病。國內外理論和實務界正在研究和運用其他學費定價方法，如以私人教育收益為基礎的“收益定價法”，針對不同人群差異收費的“歧視定價法”，完全市場機制下的“市場定價法”，以及價格限定法、公共報酬率定價法等其他公共定價方法。

20多年來，我國學費定價理論和方法不斷創(chuàng)新，已經(jīng)從20世紀90代初全國單一的學費定價標準向多元化學費定價方法轉變，地區(qū)之間、學校之間、專業(yè)之間、普通教育與繼續(xù)教育之間、民辦與公辦教育之間分類定價，充分考慮影響學費定價的各個因素，適度引入市場機制，定價程序也在不斷規(guī)范化、法制化。當然，由于學費問題的復雜性，我國學費定價理論和方法還有待進一步豐富和完善。

大學的學費該如何定價才科學合理

學費定價既然如此復雜，那么，學費到底該如何定價才算科學合理呢？其實，與其糾結于所謂精確的生均成本和定價標準，不如建立一種良性的學費定價機制。這種機制體現(xiàn)在：

第一，定價技術與方法的科學化、多樣化。世界各國都在探索科學的學費定價與公共定價方法，破解學費定價的技術難題。目前，我國學費定價方法單一，定價機制缺乏柔性，如何建立適合我國國情，充分體現(xiàn)復雜因素共同作用下的學費定價方法體系，尚需加強研究，深化學費制度改革。

第二，政府和市場邊界的清晰化。理論上，學費兼有價格的某些功能，參與教育資源配置?，F(xiàn)實中，高額的學費（如留學教育、民辦教育、高級管理教育培訓）也有人接受，再低的學費（即使是免費）也有人選擇棄學。這是因為，前者是市場機制在起作用，后者則是市場失靈，需要政府機制來維護教育公平。因此，在學費領域，政府和市場必須邊界清晰，分工明確。

第三，定價程序的民主化、法制化。通過建立健全學費管理法律法規(guī)，規(guī)范學費定價行為，充分保證學費利益相關者對學費定價的知情權、參與權，規(guī)范學費定價的程序、依據(jù)、方法、法律責任。

第四，教育公平的最大化。在學費的“價格彈性”機制作用下，學費對不同人群的入學意愿會產(chǎn)生不同的影響，直至影響教育公平，因此，學費制度要與學生資助制度相配套，對低收入人群采取相應的資助措施，或者對不同人群實行差異定價。有效的資助體系是良好的學費定價機制的一部分。

第五，大學成本和收費行為自律化。由于大學教育科研活動的專業(yè)性和復雜性，導致信息不對稱，政府和社會對大學成本行為的科學性、合理性難以甄別。根本有效的辦法就是完善大學財務治理機制，實現(xiàn)大學的他律和自律相結合，通過學費制度和教育綜合改革，建立教學質量——辦學成本——優(yōu)質優(yōu)價的良性互動的學費定價機制。

第六，教育投入增長的常態(tài)化。除有限的社會服務和捐贈收入外，我國公辦高校的辦學收入主要來自財政撥款和學費收入。理論上，在必要的教育成本水平和其他既定條件下，財政撥款和學費之間存在此長彼消的關系，因此，財政撥款隨著物價增長、教育質量和教育公平要求的提高而增長，也是良性學費定價機制的一部分。

（作者系東北林業(yè)大學總會計師、博士生導師，中國教育經(jīng)濟學研究會常務理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