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文化與鄉(xiāng)村風景林

郭起華

客家是中國漢民族一個穩(wěn)定而又獨特的民系，是中國歷史上多次移民運動的產(chǎn)物。贛、閩、粵三角地帶是客家民系的大本營，歷代南遷進入此地的漢人，經(jīng)過與原來居住在此地的人們交流融合后，形成了獨特的客家民系，不僅保留了漢民族固有的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還吸收了畬、瑤等族的文化因子，創(chuàng)造了內(nèi)涵豐厚的客家文化。

占江西全省面積1/3的贛南，地處閩、粵、贛三省毗鄰地區(qū)，東有武夷山山脈連綿，西有羅霄山脈雄踞，南牽南嶺山脈，北踞雩山山脈，形成山地、丘陵占全區(qū)總面積81%的山區(qū)地形特征。其間交錯著諸多盆地，山間的若干隘口可與鄰省相互交流。贛南是客家人聚居的重要區(qū)域，是客家民系誕生的搖籃。歷史上，贛南地處僻遠，交通不便。唐代之前，更是人煙稀少，處于荒涼狀態(tài)。加上南方山區(qū)陰霾多雨，蟲蛇出沒，各種疾疫容易流行，對于贛南先民來說，不能不說是一個嚴峻的挑戰(zhàn)。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求生存，建家園，除了需要有堅強的意志，贛南先民還將希望寄托于各種冥冥神力。于是以驅(qū)邪去疫、保豐收求平安為主要目的民間信仰活動便成為贛南先民的共同需要，并內(nèi)化為當?shù)氐囊环N民俗文化。他們大膽想象，改造了許多的神靈，如把樹神化等。風水林及社官樹正是這種心理意識的產(chǎn)物。

村落風水林和客家人生活緊密相關

風水林是贛南鄉(xiāng)村風景林的重要組成部分，是風水意識的產(chǎn)物。受傳統(tǒng)風水觀“天人合一”思想的影響，客家人追求“山高水深，草郁林茂”的生存環(huán)境。他們通過“好氣場”即林木茂盛來尋找理想的生存環(huán)境，也通過廣植林木或保護林木來獲得好風水。

風水林是為庇護一方風水而存在，其所處位置不同所庇護的對象也不同。按照庇護對象，風水林可分為寺院風水林、墳園風水林、村落風水林3種基本類型。寺院風水林是古代僧侶道士們在寺廟宮觀庵周圍人工栽培或天然生長的林木。墳園風水林是古代人們在墳園墓地或皇家在陵地周圍人工栽培或天然生長的林木。而和客家人生活最緊密相關的，是村落風水林。

村落風水林是指分布在村落內(nèi)及周圍的具有風水庇護作用的人工栽植或者天然生長的林木。從風水意義上說，它養(yǎng)護的對象是整個村莊?！耙陨綖猷?、擇水而居”是自古流傳下來的擇居理念，人們通常會以林木的茂密與否衡量風水的好壞，也會以種植林木來彌補和改善居所風水。于是，村落內(nèi)、房前屋后、村莊周圍等與人們居住環(huán)境相關的地方一般都會有風水林的存在。因此，根據(jù)風水林在村落所處的位置不同，又可分為水口林、風口林、宅基林、龍座林等4種類型。

水口林主要是指種植在村落水口處的林子，具有護托村落生氣、抵擋煞氣的意義。在贛南，很多村落的水口處都有林子。從環(huán)境科學的角度出發(fā)，水口林在保護河流水系、保持水土等方面有著突出作用。

風口林是指種植在村落來風處的林子。從風水意義上說，風口處的林子能夠?qū)L藏于村內(nèi)，保護整個村莊的生氣。從環(huán)境科學的角度出發(fā)，風口處的林子能阻擋大風侵入。

宅基林是指種植在住宅、宗祠等宅基地周圍的林木，人們往往寄以旺宅興業(yè)之意。

龍座林主要是指種植在村落后山或者民宅后面對整個村莊或民宅有庇護作用的林子，又喻為“龍脈”。人們選地建房時，往往希望所選之地能有飽滿的“龍脈”。若“龍脈”不夠飽滿，人們就會植樹以彌補不足。其實，從環(huán)境科學的角度分析，龍座林在保持水土、營造小氣候等方面有重要作用。

風水林與村落民居之間形成良好的生態(tài)循環(huán)系統(tǒng)，使贛南客家居民與自然和諧相處。風水林還與客家民居相結合，形成優(yōu)美的村落景觀。

社官樹種之榕與樟

贛南鄉(xiāng)村風景林還包括一些特殊的樹種，如古榕、古樟、古松、古杉、楓樹、荷樹或竹林等。這便是農(nóng)村客家人崇敬的社官樹。

在贛南客家常見一種將孩子寄拜給自然物的儀式，主要是寄拜榕樹等為契母、契父。原因是查出“五行”有缺，或與父母兄弟相克，或世代單傳，或體弱多病本身既難養(yǎng)又會“克”父母甚至被寄拜的人，只好寄拜給自然物。寄拜的方式較簡單，如要將小兒寄拜給榕樹，則擇吉日，小兒父母到大榕樹下，用三牲祭祀，邊燒香作揖，邊對大榕樹念念有詞。祭禮完畢，把小兒衣服掛在大榕樹上。從此，每年端午節(jié)和大年前均需祭祀，直至小兒16歲。小兒要以大榕樹命乳名，如“榕樹頭”“榕樹子”“榕樹根”。

社官樹邊一般建有社公廟（1米左右高的神龕），逢年過節(jié)村民均要在此燒香、放鞭炮祭祀，可驅(qū)除疫病，保六畜興旺。

耕牛是農(nóng)家寶，備受農(nóng)民愛護和保養(yǎng)。小牛初學犁田，必須選擇吉日，以牛繩掛于社官樹上，大清早則趕牛下田。開犁時，在東南方田埂上點嫩香燭。據(jù)說，這樣可以使牛馴服，便于駕馭。有的地方買回耕牛后還要殺雞鴨敬社官，樹上掛牛繩，以保平安。

贛南客家地區(qū)流傳著“有村就有榕，無榕不成村”的說法。無論是山區(qū)平原、城鎮(zhèn)鄉(xiāng)村，都有古榕樹冠蓋四野的高大身姿。榕樹和村落結緣相伴、共存共榮，因此，古榕樹常被客家人視為村落的象征。

古榕樹是自然文化歷史的豐碑，一個地區(qū)，一個城鎮(zhèn)或者一個村落，可能沒有自然歷史發(fā)展的文獻記載，但是古榕樹可作為它的歷史見證。一株古榕樹常常是一處名勝風景，背后都有一個傳神動人的美麗故事。在缺乏現(xiàn)代文化娛樂活動的傳統(tǒng)社會，許多村落里每天吃罷晚飯，或節(jié)日閑暇之時，人們便不約而同地聚集在大榕樹下，或談天論地擺古論今，或傳播新聞商談農(nóng)事等，大樹成為農(nóng)村天然聚會的場所。

在贛南民間，樟樹與民眾日常生活非常接近。村落、渡口、橋頭、井邊、院內(nèi)、廟前、路側或野外等處，樟樹幾乎是如影隨形地存在著。雖然在社樹文化系統(tǒng)中，樟樹冊上無名，但在民間，它們卻肩負著村社神樹功能。一方面樟樹參與村野之人的日常生活，另一方面也成為南方村落的文化守護者。

在贛州崇義縣龍勾鄉(xiāng)合坪村，有兩株百年香樟被人們親切地稱之為“幸福樹”、“和諧樹”。相傳清朝末年，村里住著一對小夫妻，男的叫謝憲桂，女的叫賴氏，他們很窮但卻心地善良。一個秋天，他倆救助了一只受傷的仙鶴，沒有把仙鶴賣掉而是待仙鶴傷愈后將之放飛。幾天后，在放飛仙鶴的地方，奇跡般地長出兩株香樟。天氣雖旱，但香樟卻長得青翠欲滴、生機勃勃，夫妻倆喜出望外，每天給它澆水、施肥。幾十年過去了，香樟長成了參天大樹，昔日的年少夫妻已變成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家境不僅變得殷實富足，而且子孫滿堂。謝憲桂96歲臨終時，留下遺愿要子孫照看好門前的兩株香樟。

人敬樹，樹護人

贛南的贛縣沙地鎮(zhèn)馬口村，至今保留著這樣的民俗，村民把對土地的崇拜融入村邊的 “社公”樹上。凡是經(jīng)過這棵樹邊的村民，都畢恭畢敬，既不大聲喧嘩，也不隨意談話。時常還有人為“老爺樹”燒香磕頭，借此表達對家鄉(xiāng)故土的熱愛。

客家人村邊茂密的風水林，在村民的心目中十分神圣，無論要到多遠的地方砍柴，也不會動風水林的一草一木。據(jù)當?shù)乩先苏f，察看風水林，可預測村里的運氣。比如今年會有洪澇，鳥兒就會早早地把巢建在高高的樹梢上;如果有風災，鳥兒會把巢筑在樹枝中央。這種觀點是否科學雖有待論證，但客家大大小小的村落正是有了這樣的風水林，各種飛禽走獸才有了自己的家園和樂園。它們宛若是一個個村級自然保護區(qū)。

在贛南隨處可見的風水林少則幾畝，多則上千畝，大都是祖輩傳下來的。一般樹齡已有數(shù)十年乃至數(shù)百年歷史，其長勢也被當?shù)孛癖娍闯墒谴迓涫⑺サ谋碚鳎虼怂袷ゲ豢汕址?。培植和保護風水林成為人們的神圣職責和普遍行為，民眾常立下鄉(xiāng)規(guī)民約，將其嚴格保護起來，共同維護風水林的繁榮茂盛。從前，有個村里的族長常親自主持訂立鄉(xiāng)規(guī)，規(guī)定砍伐風水林初犯者罰戲一臺，重犯者加倍處之等條文。事后，這位族長的媳婦進山打柴，村民紛紛告到族長跟前，族長便遵規(guī)自認罰戲一臺，并當眾向村民賠禮道歉。村民見族長不徇私情，自此再也沒人敢冒此風險，人人遵規(guī)守法，代代相沿不輟。

贛南客家人對于風水林，帶著敬仰，更是一種崇拜。這種敬拜，跨越歷史，成為贛南客家人綠色的精神家園。在主觀上，風水林寄托著民眾對平安、長壽、多子、人丁興旺、升官發(fā)財?shù)拿篮迷妇?客觀上，風水林在保持水土、營造小氣候等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客家圍村關西村

龍南是客家人聚集和繁衍的地方，積存了厚重的客家文化底蘊。圍屋就是龍南客家文化顯著特征，境內(nèi)保存較完整的圍屋仍有370多座。關西新圍被譽為“天下第一圍”，占地總面積7700多平方米。

新圍呈正方形，四角各建炮樓，整體結構像個巨大的“回”字，中間的“口”字部位是圍屋的祠堂。以祠堂為中軸線，圍內(nèi)建筑呈對稱布局。祠堂主房結構在客家民居“三進三開”特征基礎上擴大為“三進六開”，形成9幢18廳的典型建筑，共有主房124間。據(jù)圍屋后代人介紹，其祖徐均先經(jīng)營木材，后開當鋪、藥鋪發(fā)財成為一方富豪，耗資百萬銀兩建成這座圍屋。圍屋大約建于清嘉慶至道光年間（公元1796至1850年），因建設規(guī)模宏大，工藝精細，歷經(jīng)29年才完成。

圍屋建成后，徐均帶領子孫在房前屋后及村后山坡上大量種植榕樹、桂花、樟樹、槐樹、松樹等珍貴樹種。歷經(jīng)幾代，形成了現(xiàn)在關西新圍的風水林。整個風水林坐落于圍屋后面，依傍山坡地形成弧形帶狀，占地約1公頃，遠遠望去對圍屋環(huán)狀擁抱。佇立村口的那株老榕樹，盡管年逾300多歲，但依然蒼翠挺拔，枝繁葉茂。

撰文/廖觀華 ? 供圖/中共龍南縣委宣傳部

贛州古榕

贛州市地處贛江上游，位于江西省南部，常被稱為“贛南”。徜徉贛州，給人印象最為深刻的是山多、水多、榕樹多。無論是靜謐偏遠的山村，還是喧嘩城市的街巷，榕樹都是其中一道獨特的風景。尤其是贛州市城區(qū)三江六岸，上千年的榕樹枝繁葉茂、盤根錯節(jié)、郁郁蔥蔥，這里一棵那里一片，蔚為壯觀。

贛州是客家人聚居之地?？图胰诉w徙到贛州這片紅土地后，與高大的榕樹結下了不解之緣。在鄉(xiāng)俗中，榕樹被贛南客家人崇敬地視為社公樹。逢年過節(jié)時，村民均要在樹前燒香、放鞭炮祭祀一番，殺豬宰雞鴨，期盼驅(qū)除疫病以保六畜興旺。社公樹是任何人不得砍伐的，即使是在那些隨意亂砍濫伐的年代，亦無人動社公樹一塊皮。

榕樹種子萌發(fā)力很強。在飛鳥的活動和風雨的影響下，它會附生在別的樹上。在贛南可以看到“榕包樟”這一奇妙的自然景觀。香樟長到一定的高度會分杈，分杈處有凹穴，時間長了，雨水和塵灰積蓄在凹穴中。飛鳥活動將榕樹種子落在有雨水塵灰的凹穴里，榕樹種子汲取凹穴中的養(yǎng)分，逐漸長出懸垂氣根，從潮濕的空氣中吸收水分。日積月累，榕樹就會慢慢在母體香樟樹的凹穴中成長起來。當氣根下垂，觸及土地，入土形成支柱根，直接從土壤中吸取水分和無機鹽。隨著氣根漸長，就出現(xiàn)了榕樹氣根包圍香樟主干的自然景觀，就像兩個熱戀中的年輕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訴說著愛慕之情。

撰文/莊志剛 何偉民 ? 攝影/宋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