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考霸的“人生標準”

任重遠

被清華大學錄取的結果，讓32歲的吳善柳終于可以結束長期邊緣的生活狀態(tài)。過去的八年里，他基本只做了兩件事，復讀，高考。

從2007年起，吳善柳轉戰(zhàn)于欽州“四大”高中，參加了八次高考，被南京大學、中山大學甚至北京大學醫(yī)學部等名校錄取過，但一次次放棄，一次次重新復讀。

“就像一輛已經長期偏離軌道的列車，終于回到了正軌?！彼f，這只是一種個人選擇，很難復制，也不（符合）主流價值觀，“最好不宣傳、不評論、不報道”。

“一錯再錯”

2006年秋天，當吳善柳回到母校廣西浦北中學復讀時，誰也沒有想到，他會連考八年。

那時的吳善柳，已經念完了人生的第一次大學。1982年出生的吳善柳，初次高考還是2000年。因成績不理想復讀一年后，考入北京交通大學電氣工程及其自動化專業(yè)。

他不愿意回憶自己的首次大學生涯，只簡單地說自己是“一錯再錯”。他的英語四級、計算機二級都沒考過，最終連學位證也沒能拿到。緊接著，他在北京的求職充滿挫敗，不得已回到南方。他嘗試去打工，但換了幾次都沒有好的工作?！岸疾皇鞘裁春霉ぷ?，跟民工差不多?！彼f，“當時的生活實在讓我無法忍受了，復讀完全是迫不得已?！?/p>

他的父親吳津賢支持兒子的這一決定，為考取理想的大學而奮斗?，F年57歲的吳津賢在欽州市浦北縣北通鎮(zhèn)小學任報賬員，之前做過語文教師、副校長等。吳善柳的小學語文，就是他教的。

他說自己的大學非常平凡，沒什么人注意。一個細節(jié)除外：在畢業(yè)求職時，清華、北大名校文憑的巨大優(yōu)勢給他帶來了強烈的刺激。

特殊學生

2006年吳善柳回到浦北中學復讀時，他高中時同級的同學梁德濤早已從廣西師范學院畢業(yè)，回到浦北中學任教。校領導也一度略為擔心，會不會加劇他的壓力。

浦北中學是欽州地區(qū)四所省級示范性高中之一，出過三名自治區(qū)高考狀元。

有著三十多年教齡的語文老師尹勝擔任吳善柳所在復讀班的班主任，他從1994年開始一直奮戰(zhàn)在畢業(yè)班火線。尹勝告訴記者，這是受吳善柳表姐的托付，她是浦北中學校長的愛人，也曾是他的學生。

據尹勝回憶，校領導當時找他談話時說，吳善柳回來復讀就是為了考取清華北大。

后來和吳善柳聊天時，他也聽到了類似的答案。吳告訴他，大學畢業(yè)時看到清華、北大的學生一亮牌子就很容易找到好的工作，對比之下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也想挑戰(zhàn)一下，挖掘一下自己的潛力。

對于這位特殊學生，浦北中學提供了一些額外照顧：在教師宿舍留了個帶衛(wèi)生間的房間，不必住學生集體宿舍。

尹勝告訴記者，吳善柳當年很快就找到了復習的狀態(tài)，考試成績基本都是年級前三。但大約半個學期之后，就開始有任課老師反映，吳善柳上課經常不認真聽講，看自己的書，作業(yè)也不全部完成，做其他的題目。

吳善柳最終考取了北京師范大學。這在尹勝的意料之中。他認為這個學生雖然聰明，但不是那么扎實，雖然最差也有630多分，但這種情況基本可以鎖定一所重點大學，但要沖擊清華北大，要運氣好、題路順才可以。

那年夏天，尹勝有次校內偶遇吳善柳，勸他：不行就去讀吧，不是非得清華北大。吳善柳的回答是，“我考慮一下。”

老師只能建議他明年換個環(huán)境，說你考了這么多年了，如果每天面對的還是同一批老師，雙方都有壓力，不利于復習。

秋季入學，吳善柳果然換到了另一個班復讀。復習方法還是以我為主，但再次收獲了北京師范大學。

事后回憶此事，吳善柳并非全不后悔。他說復讀的前兩年，還是有股勁兒別不過來，也沒有料到要考那么多年才中，后來就有些騎虎難下。如果2007年時知道要考八年才能進清華，肯定就去北師大了?！捌鋵嵁敵跎狭吮睅煷?，當個老師，也挺好的。不累，假期也多?！?/p>

放棄北大的理由

之后的兩年，吳善柳轉學到了欽州一中，2010年秋天，他回到浦北中學，次年輾轉靈山中學又復讀了兩年，2013年轉入欽州二中。至此，欽州地區(qū)的四所省級示范性高中，都留下過他復讀的印記。

這6年時間里，吳善柳基本上就在家復習，不怎么去學校。他的歷次高考成績依舊保持穩(wěn)定，每次都考上重點大學，如中山大學、南京大學、同濟大學等，但始終和北大清華差一點兒。

最遺憾的是2011年，他以650多分的成績首次進入廣西前一百名。當時包括上海交通大學在內的幾所名校的招生組都曾跟他電話溝通，說如果他報該校經濟、金融類專業(yè)，錄取應該問題不大——這是他除清華北大外的另一理想。

吳善柳說自己不是非清華不上。除了醫(yī)學，北大的任何一個專業(yè)包括歷史、哲學等，都可以；“復旦也不錯”。而對于其他名校，他更看重專業(yè)。他對經濟、金融很感興趣，理想中的職業(yè)是當股票交易員，因為賺得多，刺激和有成就感。

簡而言之，要么北大清華，要么名校經濟專業(yè)。吳善柳說，這樣的目標，完全是根據自己實際情況做出的一個理性選擇。

他的另一理想，其實沒有降低多少難度。他高中時成績排在年級幾十名，并不突出，復讀時平時考試很少超過650分。而他眼中那些名牌大學經濟、金融類專業(yè)的錄取分數線，常常會超過清華、北大的提檔線。

“當年南京大學和中山大學錄我的都不是經濟類。同濟大學吧，我感覺這個學校又差了一點兒?！眳巧屏f。

那一年，他最終拒掉了上海交大，還是選擇沖擊北大。

不幸的是，當年北大本部的提檔線還是高了幾分，錄取他的是北大醫(yī)學部。這一結果，讓吳善柳失去了復讀期間慣有的淡定，感到撕心裂肺的痛。但過了幾個小時，就調整過來，準備來年再考。

這一決定令不少人感到驚訝。

吳善柳解釋，放棄學醫(yī)的主要原因是，自己從小害怕見血。但他也提到，聽說醫(yī)學部學生只在本校待一年，缺乏北大的氛圍。

那年，他已經近30歲。幸運的是，兩年后，他又考入了廣西五十多名，680分的成績也終于到達了北大清華的門檻。

論及最后沖擊成功的關鍵，吳善柳認為，后面幾年他調整了學習方法，開始做一些奧賽題來開闊思路和拔高。

尹勝雖然不認同吳善柳的學習方法，但心底贊賞學生“屢敗屢戰(zhàn)，永不言敗的勇氣”。在他看來，這種把某所大學幾乎當成人生唯一目標的行為其實非常普遍，并非吳善柳一個人。學校和家長也有責任。

至于為高額獎金而反復復讀的猜測，尹勝等當地教育界人士都認為不可能?！拔覀冞@里是不發(fā)達地區(qū)，狀元都沒有太多獎勵，何況只是普通重點。一般也就是學校不收學雜費，每個月給幾百塊錢生活補助罷了?！?/p>

“完美人生”

雖然吳善柳反復強調自己從小沒什么特別強烈的清華北大情結，也從來不是非清華北大不上，只說要考取理想的大學。但他2010-2011年復讀時的一名同學告訴記者，有次聽吳善柳說，“不上清華，人生不完美”。

對此，吳善柳的解釋是，那只是酒后和自己哥們兒說的話罷了。

事實上，即便在短暫的采訪過程中，這也不是吳善柳唯一一次使用完美一詞，但他始終堅持，自己沒有完美主義情結，連續(xù)復讀是一個理性選擇。

例如他曾告訴南方周末記者，被錄清華的結局也不完美?！耙驗殇浀眠€是比較懸的。當時跟清華招生組打電話，我問金融，說肯定不行。土木工程？只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最后選的這個電氣工程及其自動化專業(yè)，告訴我的可能性大概也就百分之四五十?！?/p>

他還表示，入學后還是想輔修經濟。

當吳善柳再次大學畢業(yè)，至少已經36歲。

吳善柳說，自己對于未來的發(fā)展并沒有想得太多。不指望能有多大成就，只想著能有份輕松的工作，做一個好人。之所以選擇了和在北交大時相同的專業(yè)，也不是出于什么特別的興趣，只因為大家都說這個專業(yè)好?！爸劣谝院蟮陌l(fā)展，隨大流就好了?！?/p>

問及這種態(tài)度和堅持復讀行為間的矛盾，吳善柳一時語塞，“這很難解釋，大概此一時彼一時吧?！?/p>

吳善柳反復強調，自己只是一個平凡的人，和每一個人一樣卑微，就像一粒塵埃。這個世界上，其實沒多少人彼此關注。

這一觀念來自一本關于閻錫山的書。他說五六年前就看過，印象很深，最近考完試沒事，又拿出讀。他的書架上擺放著各種雜書，包括尼采、郎咸平、計算機和日本的漫畫等，大部分是盜版。吳善柳說，當年“少年心性”時喜歡看一下，這幾年已不讀書。

過去的朋友同學因為生活軌跡不同大多已經很少聯系，平時接觸的都是學生，這讓他覺得有些邊緣。和同學們在一起時，聊天的內容也主要和高考有關。

至于以后，吳善柳希望能夠盡快告別復讀時的邊緣生活，努力“進入主流”，首先就是能有一個蘋果手機。

“我喜歡一切美好的事物，比如大街上見到一個美女你肯定也會喜歡看的。我覺得和其他手機相比，蘋果就像一件藝術品一樣精致。也是成功人士的標配。如果能有一個蘋果，我想就跟考上清華一樣，對我來說也是個新的突破吧?！眳巧屏f。

選自《南方周末》，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