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良
黃昏的天空飄著微雪。佇立客棧的窗口,望著盈盈飄雪,王之渙驀然想起,好久未與王昌齡、高適相聚了。是該聚一聚了!對于詩人來說,以雪佐酒,是再好不過的由頭。
他們飲酒,醉意盎然之際,總要為誰的詩寫得最好而爭得面紅耳赤的。俗話說,老婆是別人的好,文章是自己的好。能不爭吵么?他們?nèi)欢际谴筇圃妷懏?dāng)當(dāng)?shù)脑娙?,誰會甘拜下風(fēng)啊!
想著想著,王之渙的臉上突然露出微笑。他叫來客棧的老板,給了他一些碎銀,讓店老板叫伙計們?nèi)フ埶埖娜恕?/p>
一個時辰后,王之渙與王昌齡、高適出現(xiàn)在旗亭,這是他們最愛盤桓的飲酒賦詩之處。
三位詩人在旗亭的一角落座,推杯換盞,賞雪賦詩,逸興遄飛。酒至半酣,一群梨園伶官突然嫣聲笑語地相擁而來,竟然也是到旗亭舉行宴會的。三位詩人的高談闊論乍然停息,他們不時脧一眼這些珠裹玉飾、笑靨如花的佳麗們,然后心照不宣地互相對視一眼。他們清楚,這些技藝高超的佳麗們,在酒過幾巡后,是不會不技癢的。
果不其然,不久,便有幾位伶官按捺不住了,操起攜來的琵琶、焦尾琴、笙、簫與羌笛,在眾人的注目中,四位風(fēng)姿綽約的女郎整頓衣裳起斂容,顯然,她們是準(zhǔn)備獻(xiàn)歌了。
王之渙呷了一口酒,不緊不慢地對兩位老友說:“二位兄臺,我們在詩壇上都很有名,爭了無數(shù)次,可從沒有分出個高下。這次嘛,換個方式比,看這四位女郎唱誰的詩多就算誰最高明,如何?”王昌齡、高適撫掌頷首,欣然贊同。
優(yōu)美的古琴聲悠悠揚(yáng)起,如行云,如流水,將雪夜的旗亭渲染得詩意氤氳。三位詩人緊張地等待著。
一個高髻女郎輕啟玉唇:“寒雨連江夜入?yún)?,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蓖醪g得意地說:“我一首!”立即在墻上劃了一橫記著。
樂聲忽變,纏綿而憂傷。這時,那個柳葉眉的女郎唱道:“開篋淚沾臆,見君前日書。夜臺今寂寞,疑是子云居?!备哌m瞥了一眼王之渙,在墻上劃上一橫說:“我一首!”
樂聲再變,幽幽咽咽,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那位生就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的文弱女郎唱道:“奉帚平明金殿開,且將團(tuán)扇暫徘徊。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蓖醪g馬上又在墻上劃上一橫,傲然說:“我兩首了!”
王昌齡、高適都暗笑王之渙要丟面子了,王之渙卻一臉平靜,他們感到十分納悶。
王之渙突然說:“剛才唱歌的這些女郎都上不了臺面,唱的詩也是下里巴人之類?!彼钢俏蛔盍钊诵氖幧衩缘氖嶂p髻顧盼生輝的漂亮女郎說:“且聽她唱,若非我之詩,則一輩子也不敢和你們比詩矣!”
不久,那位最美的女郎輕移蓮步,裊裊婷婷地來到旗亭中央,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喧嘩聲頓時止息,惟聞亭外簌簌雪嘶。悲涼的羌笛聲忽起,女郎神情突變,眉似秋山目盈愁,悲聲唱道:“黃河遠(yuǎn)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闭峭踔疁o的《涼州詞》。
三人鼓掌大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子夜。客棧的一間客房。紅燭高燒。瑞腦銷金獸。紫羅帳里,雙髻女郎嬌聲鶯語:“郎君啊,旗亭上你導(dǎo)演的那曲戲,俺演得如何!”
選自《短小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