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霄
8月,本刊記者參與了一次特殊的夏令營,由孔慶東、艾躍進等被外界認為是“左派”的學者參與,幾十名來自全國各行各業(yè)的營員,有著相近的見解或政見。作為一名營員,記者將見聞成文,從一個側(cè)面,反映這個群體中人的所思所想。
孔慶東經(jīng)常會和他的粉絲們在一起交流。
夏末,從天津郊縣駛往北京的大巴上,來自河南的黃翁臺和來自河北的秦鳳霞圍繞毛主席的一句話,起了爭議。
黃翁臺今年65歲了,在“文革”中是曾是一位造反派的學生領袖。雖然操著方言,但表達很順溜。在給車里人講述他的經(jīng)歷時,道了句:“毛主席曾說過,打倒一切,全面內(nèi)戰(zhàn)?!?/p>
“老爺子,話不能亂講,翻遍毛主席語錄,不可能有這句話”。坐在巴士最前排的秦鳳霞,幾乎跳了起來,轉(zhuǎn)過身對著后座的黃翁臺極力說服,同樣也向全車人自證說法?!岸嗌偃送崆飨脑挘衙飨瘺]有說過的話安在毛主席頭上,我們內(nèi)部人也這樣,這怎么行呢?”
圍繞毛主席到底說沒說過這句話,兩人又爭論了一會兒。最后,黃翁臺氣勢上壓不過聲音尖利的秦鳳霞,給旁邊的人擺了擺手,悄悄說:“她是個好人,立場是對的,但還是學習不夠,思想水平不高,空有樸素的感情。”
巴士到達了北京地鐵四惠站,這是一個全城最大的客運疏散地。黃翁臺和秦鳳霞沒有道別,各自奔向歸途。
同路人
這個被主辦者稱為充滿愛國主義底色的夏令營,已經(jīng)連續(xù)舉辦了3年。這一次,在天津的一個有著歷史感的小縣城舉辦。
營員中,有大學老師,也有國企技術工人,有報社編輯,也有退休老人。在這個群體里,多數(shù)人持相同或相近的歷史觀和政見。
40多歲的施名武是天津大港石油的工人。個頭不高,背一個雙肩包,不愛說話。
一天晚上,躺在床上的他,掛著耳機。室友問:“干啥呢,該不是因為隔壁鼾聲太大睡不著吧?!?/p>
“不是,聽《毛選》呢?!笔┟浯鸬?。
“竟然隨身帶著好東西,怎么不分享呢?!笔矣研χf。
施民武所在單位,待遇不錯。90年代末,他并沒有像其他下崗職工一樣利益受到波及。
“只是個人比較幸運而已。”他自我評價,“我只是公有制國企巨大慣性中暫時的幸存者?!?/p>
施名武之所以來參加這個夏令營,是出自好奇,也因佩服孔慶東。去年,他還參加了在韶山舉辦的紀念毛主席120周年誕辰的活動。
夏令營中,有幾項戶外步行活動,爬長城、去烈士陵園拜祭。這對于60多歲的黃翁臺來講,分外輕松。在長城上,他把許多年輕人都甩在了后面。
曾是工廠技術干部的黃翁臺,“文革”時是高中學生里的造反派。他去年就參加過夏令營,那時是在自己的老家河南。在他眼里,如今人們對“文革”存在一些誤判,甚至是曲解。
“我經(jīng)歷過‘文革,我看到的‘文革不是現(xiàn)在宣傳的那個樣子,那時人們的道德水平比現(xiàn)在還要好呢?!崩先肃亟o年輕人描述。
黃翁臺曾參加烏有之鄉(xiāng)組織的紅色旅游,到訪共產(chǎn)主義社區(qū)南街村,以及焦裕祿精神的發(fā)源地蘭考。他精力不錯,旁人問及為何這把年紀,仍對這些饒有興致,黃翁臺回答道:“全因我身上的共產(chǎn)主義信仰呀?!?/p>
90后的王石崇剛畢業(yè)不久,在非洲尼日利亞做貿(mào)易工作。趁著假期,他參加了夏令營。這幾天,他不厭其煩地給對非洲好奇的營員講當?shù)鼐謩?,講中國人在那邊的處境。
也有人問他關于“左”、“右”的看法。他回想說:“最近兩年,我才弄清楚‘左、‘右的概念,受孔老師的影響,讀魯迅的文章,聽雙石(軍史專家)講座,才逐漸明白。”
年輕的王石崇認為,中國沒有真正的左翼?!八麄兒苷嬲\,但知識儲備不夠,不懂真正的馬列主義。左派的水平需要提高?!?/p>
黃翁臺、施名武和王石崇這3名出生于不同年代的營員,因為相近的想法,來到了這里。
“孔粉”
除了徒步登長城、到烈士陵園祭奠先烈,參觀新農(nóng)村等常規(guī)活動,幾名專長不同領域,但具相似政治見解的導師給營員們做的講座,也成為活動重要的組成部分。
而其中,孔慶東最受推崇。不管是在講座里,還是私下里,這位北大教授的一些觀點,都出乎了一般人的認知。
比如,文革后各界對樣板戲曾有反思和批判。但在孔看來,革命樣板戲繼承了傳統(tǒng)?!叭绻麤]有紅色娘子軍,中國的芭蕾舞如何和俄羅斯的小天鵝相抗衡?”
對于毛澤東,孔慶東則這樣描述:“魯迅所說的‘真人在毛澤東身上實現(xiàn)了,毛澤東說的實現(xiàn)的都是他信的東西?!?/p>
日程的每頓正餐,孔慶東會輪流去不同小組的飯桌吃飯。席間,大家爭相提問。其它桌上一些特別“好學”的營員,也會拉著板凳插空圍攏來。有問房價問題的,有問親子關系的,有問左翼思想傳播的,還有問人的社會性與自然性的。
有個年輕人仰慕孔慶東已久,他說:“欣賞孔老師的價值和精神,他是堅持共產(chǎn)主義的?!?/p>
有次上臺發(fā)言時,一名和孔慶東相識多年的營員代表唱了幾句電影《沙石峪》里的曲子,情緒高漲,她說:“我們被孔老師感召,為什么呢,是因為他教我們要向善,為人民服務。”
一場講座中,主持人在請出孔慶東之前,講了很長的一段話,其中包括這樣一句:“我的思想和我的人,見到孔老師,血液就往上涌,有一種歸宿感?!?/p>
夜晚,長城腳下的酒店大院里,營員們將幾個導師團團圍住提問??讘c東被簇擁在一棵核桃樹下,一邊喝茶,一邊說話。
一名高校的學生社團負責人求解問,傳播毛澤東思想,無產(chǎn)階級理論為何在高校里會遭到一些冷落。一個女生問,為什么現(xiàn)在宣傳左翼思想的藝術作品,表現(xiàn)形式都很枯燥,讓人提不起興趣。
孔慶東來者不拒,聊天式地解答著這些問題。他說:“大學里這些現(xiàn)象很常見,我們斗爭的武器還很落后,有些老學者還不會玩微博呢,但斗爭的意義不在于結(jié)果,更在于過程?!?/p>
樹下夜話畢,一位營員發(fā)了一條微博:“請孔老師在黑暗中簽了一本黑色的孤獨,大家紛紛拿出手機給孔老師照亮,每個人微弱的光聚在一起,黑暗變打破了,我們便不再孤獨?!?/p>
少數(shù)派
某一日的晚間活動,是觀看影片《毛澤東》。室內(nèi)的白色幕布,印著電影的年代底色??讘c東坐在最前一排,中途換影碟時,他打趣地轉(zhuǎn)過頭來,對眾人說:“以前看電影管這叫串片。”
觀影時,人們嚴肅認真,誰偷偷說幾句話,還會被一些營員勸阻。
最后一夜,舉辦聯(lián)歡晚會,最多的節(jié)目是唱革命歌曲。而最后一出,是孔慶東站在中間,大家站在他的身后,肩并著肩,集體合唱《國際歌》,頗為動情。
某次,吃過午飯,孔慶東被一位營員圍追堵截,問道:“為何左派聲音微弱,較為邊緣?”他眼光瞄向旁邊的幾個人,說:“別看咱們今天能聚在這里,不光你,這些人各回各的地兒之后,還是少數(shù)派?!?/p>
然而,并不是每個人的觀點都是一致的。報社的中年編輯鄒一回稱,自己的主要看法和孔慶東基本一樣。但他總覺得,參加活動的一部分人,有些也陰陽怪氣的,容不下異見?!斑€有些人搞個人崇拜,太偏激,這要不得?!?/p>
可能是太過缺乏安全感,某些營員在被不熟悉的營員請求寫下一個自己的聯(lián)系電話時,都會輕微猶豫一會。
施名武在與某營員深度交談時,說:“同樣是左派群眾,夏令營里人的認識都千差萬別,更何況其他?群眾里不少盲目浮躁的,水平也參差不齊?!卑▽τ行W者的講座,他也并不推崇。
他評價,營員中較多的是工人、學生,他們不全是社會的失意者,有些日子過得還算小康,卻抱有些許對現(xiàn)世的不滿。
活動結(jié)束的那天,馬上要遠赴非洲工作的王石崇從天津站坐火車回家。傍晚,他和戴著紅軍帽子的同伴走過天津解放橋,竟然有些傷感。(應受訪者要求,本組報道部分人物為化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