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
走過羌州路的民工
天未亮,他們自西向東
走過羌州路,扛著繩子,鐵锨,鎬頭
負(fù)責(zé)把太陽刨出來,傍晚
他們回到西郊,又負(fù)責(zé)把太陽埋起來
我戴著眼鏡,手拿一本書
滿臉都是幸存者的憂郁
徘徊在空蕩蕩的街口
他們打量著我,和我手里的書
好像在告訴我,我也是他們刨出來的
只是不打算埋起來
氣象站
氣象站在鳳凰山和縣城之間
在死去的人和活著的人之間
我在氣象站前面租住過房子
總以為能最早知道樹葉滋長、凋零
一生的風(fēng)雨,塵埃的重量
一只耳朵聽著鳳凰山的哭喪
一只耳朵聽著城里的歡笑
就能知道,肉體如何被血液煮熟
影子如何掩埋軀體,現(xiàn)象如何反抗真理
一年后,我?guī)е[痛離開了那兒
不是因為我知道得太多
而是從來就沒有知道過什么
一場暴雨
暴雨來臨之時,店門緊閉
他們拒絕躲雨的別人
只安放著被雨澆滅的自己
奔跑的人,是一粒拒絕溶解的沖劑
偶爾一個全身濕透的人,從臺階上
慢慢走下來,雷聲在他的脊背
發(fā)出破罐子摔倒的響聲
樹和樹在風(fēng)的慫恿下,不斷地埋怨對方
最后,只能將這場雨的責(zé)任
歸咎于一塊不會反抗的石頭
廊橋的兩邊,滴著雨水
就像一個漢奸,微笑時
露出的兩排錯位的牙齒
我還在疾馳,心尚未淹死
不久,天空就會晴朗
到時候,我不再仰望,一低頭
就會在藍(lán)天上飛起來
西門城樓
一座古老的城樓,在活人的眼中
就像一攤隔夜的茶漬
或一枚失去效力的公章
一邊袒露小城的頑疾,一邊證明這個小城
欺師滅祖的合法性
黑夜是高樓的舞臺
城樓隱去自己數(shù)百年的滄桑
野廣告封住它言說的嘴
小孩在此大小便,情侶們在拐角處
浪笑,小偷借著遠(yuǎn)處的路燈分贓
每次我穿過弧形城門
就像一個病人,被醫(yī)院的CT機(jī)
掃描了一次,有病無病
我不知道,它也不說
夜過火柴廠
火柴廠還在,火柴沒了
黑暗正在實施報復(fù)
世界只剩下余燼
我站在門口,探頭探腦
如一根歸來的火柴,尋找著
值得讓它燃燒起來的東西
XX大廈,XX廣場,XX機(jī)關(guān)
遠(yuǎn)方的燈有多亮,我周圍的夜晚
銹得就有多結(jié)實
一個人,從更黑暗的地方走來
瞬間的對火,讓我這個煙民
一生注定要為一團(tuán)火而活著
羌城的黃昏
黃昏,街道有九成熟了
一個提著菜籃的中年女人
走在更年期的菜市場
將瘦下去的骨頭,討價還價
老人,拒絕真相,活在一棵樹的陰影里
就像乘著一葉扁舟
樓房,拼命地儲存熱和光明
準(zhǔn)備度過即將到來的黑夜
穿吊帶的小姑娘,紅頭發(fā)的小伙子
他們打情罵俏,面對時間
試圖反客為主
我要回去了,不是因為害怕黑夜
而是光明太多,不知道
該相信誰的照耀
欄目責(zé)編:宋小云 馬小鹽
劉羿群 王彥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