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1月至1968年11月,我在羅瑞卿專案組工作期間,于1968年6月至9月奉命去公安部查閱檔案,共計三個月的時間。
江青的一次“插話”
是去公安部查閱檔案的源頭
1968年5月24日晚,在人民大會堂,中央專案一、二、三辦下屬的各專案組正副組長,向中央碰頭會議的成員和中央文革的負責人匯報各專案案情進展情況時,聽取匯報的人有很多插話。其中最顯眼的就是江青。正當有一個專案組匯報案情時,她突然插話說:“公安部的檔案,內(nèi)容可豐富啦,你們可以派人去查。羅瑞卿專案組也要派人去查……。”接著康生也立即附和著說:“各個專案組都可以派人去查。”會后,吳法憲(羅瑞卿專案組組長)立即召集我們開會。他說:“你們先寫個報告給我,我批示后,你們再去查?!睘槁鋵崊欠☉椀闹甘?,專案組的七個副組長(我是副組長之一)專門開會研究如何派人去公安部查閱檔案的問題。派誰去?怎么查?查什么?大家都心中無數(shù),但查檔的目的是明確的,那就是從公安部的檔案中查找審查對象羅瑞卿、汪金祥、徐子榮、凌云等人的批件,再從他們的批示中找出他們“資敵”、“通敵”的罪證材料,作為“砸爛公檢法”的文字根據(jù)。然后拍照下來,洗成照片,提供給各分組(共三個分組)作為定案時的“附件”使用。但分組之間又互相保密,互不了解案情,什么是罪證,什么不是罪證,誰也確定不了,但又不能不派人去查檔。研究的結(jié)果是,由我負責,每個分組去四個人,共十二個人,組成“查檔小組”,去公安部查閱檔案,吃、住都在公安部。
1968年6月17日,我們十二個人的“查檔小組”正式進駐公安部辦公大樓。我持“二辦”的介紹信,找到當時公安部“五人領(lǐng)導小組”成員之一的曾威(他是北京軍區(qū)工程兵政委、開國少將)。他說:“我們剛從部隊調(diào)來二百多名干部,正在接收公安部的全部檔案材料。交接手續(xù)還沒有辦完,你們現(xiàn)在還不能查閱,不過可以先看看目錄,待我們?nèi)拷邮者^來后,你們就可以按照目錄,有目的有系統(tǒng)地查閱了?!备鶕?jù)這一情況,我當天下午就返回京西賓館,向常務(wù)副組長作了匯報,并請示查檔小組是撤回來呢,還是繼續(xù)留下先看目錄,做些摘記,待軍隊人員全部接收過來后,再有計劃、有目的的查閱呢。經(jīng)幾個副組長研究后,還是決定讓我們留下來,能看到什么材料就先看什么材料。我回到公安部,將這一決定在小組內(nèi)作了傳達。大家分頭開始看檔案目錄,隨看隨記,以備將來使用。
有天,我在公安部辦公大樓突然遇到汪春耀,他是幾個月前從羅瑞卿專案組調(diào)回公安部參加學習班的。他告訴我,他是臨時從學習班抽調(diào)出來,回機關(guān)作移交檔案工作的。過了幾天,我到四樓去看他時,他已回學習班了。因為當時各單位正在揪所謂“假黨員”,他被造反派責令回學習班,參加“清理階級隊伍”,“說清自己的問題”去了。
因為沒有查到案犯的罪證材料,
受到吳法憲的嚴厲批評
就在這時,彭真專案組的幾個人,拿著康生的親筆批件來到公安部,強行要查閱原浙江省公安廳破獲的“浙東工委案”的檔案材料,公安部不得不立即將該案的卷宗調(diào)出來,供他們查閱。他們看了幾天,就發(fā)現(xiàn)了“重要的罪證材料”,作為彭真、羅瑞卿“資敵”、“通敵”的證據(jù),報給了康生,受到康生的表揚。
本來吳法憲對我們查檔小組進駐公安部近一個月沒有什么成績,就非常不滿,當他聽到此事后,就大發(fā)雷霆。當晚就把我叫回京西賓館,把其他幾個副組長也叫去,在軍委辦事組會議室開會(黃永勝、李作鵬、邱會作也在場,但他們在各自辦公)。吳法憲一開始就嚴厲批評查檔小組“工作不認真、不積極、不努力,思想右傾,沒有一點成績。十幾個人去了這么多天,沒有查到一份案犯的罪證材料,客觀上起到了包庇敵人的作用;而彭真專案組只去了幾個人,查了幾天,就查到了彭真、羅瑞卿非常重要的罪證材料。這不僅是個工作態(tài)度的問題,而且還是個階級立場問題……”。他越說越生氣,嗓門越來越大。最后拍著桌子對我說:“張英華!你要知道,你是搞過彭、黃專案的(潛臺詞是為彭、黃翻案的);你是長期作保衛(wèi)工作的,你受彭真、羅瑞卿修正主義路線影響最大、中毒最深的,你是條條框框最多的……。”我一面聽一面在筆記本上作記錄。當他看到我在記他說的話時,就更加火了,大聲說:“你記什么?你還想抓我的罪證嗎?!”當時我就想,真是奇怪了,我把你吳副總長的批評記下來,回去好對照檢查,以便迅速改正,怎么就變成抓你的罪證了呢,這不是做賊心虛、不打自招嗎?這時,黃永勝過來說:“老吳,算了,時間不早了,讓大家回去休息吧?!睍h就這樣結(jié)束了。
利用檔案迫害老干部是江青、康生、
謝富治一伙的慣用手法
在那個黑白不分、是非顛倒的日子里,本來公安部門用于偵破敵特案件中行之有效的偵察手段和方法,他們都說成是錯誤的,是犯罪行為。他們把凡是為了欺騙麻痹敵特組織,編造一些假情報應(yīng)付敵人的做法,都說成是“情報資敵”;把凡是逆用敵人電臺與敵特組織通聯(lián)以誘敵上鉤的,都被說是“特務(wù)臺”,是“通敵”行為;把凡是經(jīng)過“密捕密放、短促突擊”,敵人徹底繳械投降后再派回去為我工作的都說成是‘‘縱敵”;把凡是破案留根,繼續(xù)經(jīng)營,以誘捕敵人的,都說成是“養(yǎng)敵”。康生、江青、謝富治等人將這些正確做法統(tǒng)統(tǒng)污蔑為“資敵”、“通敵”、‘縱敵”、“養(yǎng)敵”,其目的就是為他們“砸爛公檢法”制造理論根據(jù)。給許多公安干部加上種種莫須有的罪名,使他們受到殘酷的迫害和打擊。如原公安部副部長徐子榮就是康生親自批準在監(jiān)獄里長期帶腳鐐手銬而被迫害致死的。
就以彭真專案組查到彭真、羅瑞卿重要罪證的“浙東工委案”來說吧,那是浙江省公安廳偵破的一起特大的的國民黨特務(wù)案,是一個成功的案例。在該案中,我們的特情成功地打入到敵人內(nèi)部,取得了敵人的信任,并被敵特組織作為“敵后代表”,赴臺灣參加國民黨全國代表大會(還攜帶著蔣介石最愛吃的油燜筍作為禮品),受到蔣介石的親自接見。最后將敵人一網(wǎng)打盡,一舉將此案成功獲破。怎么現(xiàn)在彭真、羅瑞卿、王芳等人卻變成了“資敵”、“通敵”的罪犯了呢?
被形勢逼出來的辦法也受到了批判
在受到吳法憲的嚴厲批評之后,我回到公安部如實地向查檔小組的同志傳達了受批評的內(nèi)容,并提出我們下一步該怎么辦?經(jīng)過研究,大家一致認為,在各個分組不能互通案情的情況下,更弄不清什么是罪證、什么不是罪證,我們只能把凡是審查對象的批件一律拍照下來,將照片送各分組選用,是不是罪證,由各分組決定。所以,在一個多月的時間里,我們共拍了八百多張所謂的罪證照片,交給了各分組使用。由一份罪證也沒有查到的“硬頂”,到“以量勝質(zhì)”的“軟抗”,這不能責怪我們,這是被形勢逼出來的。
1968年9月下旬,查檔工作結(jié)束。10月底,在羅瑞卿專案組內(nèi),發(fā)起了一場興師動眾、聲勢浩大的為時一個多月的反“右傾錯誤”的會議,我是重點受批判的對象之一。而在查檔工作中的“右傾思想和做法”又是受批判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為此,我在大會、小會上作了多次檢查。
1968年11月23日,批判大會結(jié)束,27日我被攆出專案組,回已經(jīng)被“軍管”的總政,參加“毛澤東思想學習班”,結(jié)束了為時不到兩年的專案組工作。
(作者為國防大學副軍職離休干部,公安部離休干部汪春耀整理)
責任編輯 殷之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