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水工程“曬太陽”應避免

陳沙沙+羅燕

自1995年開始參與南水北調工程論證項目，中國工程院院士王浩見證了“國字號”工程的各個歷史性時刻，并主持了南水北調工程總體規(guī)劃專項“黃淮海流域水資源合理配置研究”。該項研究系統(tǒng)提出了南水北調工程的供水目標、合理調水范圍和調水規(guī)模等一系列重大基礎參數(shù)。

如今，南水北調中線通水在即，中線工程將如何解渴京津冀？一期完工后哪些問題將成為新的焦點……針對這些疑問，王浩接受了《民生周刊》記者的采訪。

在他看來，南水北調是中國水情的必然選擇，也是解救京津冀最有效的辦法?！肮?jié)水、挖掘內部供水潛力的空間都不大了，跨流域調水是無奈之舉。如果沒有南水北調，對于北京而言將會出現(xiàn)一個災難性后果”。

民生周刊：為什么說南水北調跨流域調水是無奈之舉？

王浩：京津冀地處海河流域，這是中國十大一級流域中最缺水的一個，也是全世界最缺水的流域。世界上人均年擁有7350立方米的水資源，中國人均是2100立方米，但海河流域1.4億人口人均只有243立方米。其中，天津只有160立方米，北京只有102立方米。而按聯(lián)合國標準，低于人均500立方米就被認為出現(xiàn)水危機了。

海河流域總面積32萬平方公里，多年平均的降水量是535毫米，在32萬平方公里上多年平均降雨1712億立方米， 這1712億立方米的雨水落到地上全部都被吃光喝盡，只有30億立方米入海了。

這些水還不夠用，每年還需要超采地下水80億立方米，再從貧水的黃河流域每年調水50億立方米，這樣才勉強支撐海河領域的發(fā)展。

海河流域整體缺水已經使得濕地萎縮六分之五，與上世紀50年代初期比較，河道全斷流了，像北京21條主要河道全部斷流。地下水位也持續(xù)下降，漏斗地區(qū)下降到110米。

我國水資源的鮮明特點是“南方水多北方水少”。北方六個一級流域，黃河、淮河、海河、遼河、松花江、內陸河，國土面積占全國的60%，耕地面積占全國的65%，可是水資源只有全國的19%，與生產力布局不相匹配。其中少之又少的黃淮海流域，就是南水北調的受水區(qū)。所以說，南水北調是戰(zhàn)略性的生態(tài)工程。

調水工程有利有弊，但對于北方受水區(qū)來說意義重大。調水后，北方地下水超采量可從每年80億立方米減少到36億立方米，入海水量可從每年30億立方米增加到53億立方米，濕地面積可從60多平方公里增加到150平方公里，農業(yè)上也會每年增加47億公斤的糧食。在此背景下，經濟和生態(tài)產生的效益會增加六七百億元?？梢哉f，黃淮海東部平原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就離不開南水北調工程。

民生周刊：各個受水區(qū)的受水量是如何確定的？

王浩：各個受水區(qū)的調水比例是個反復研究計算的結果，要考慮人均用水量的平衡、各地區(qū)缺水的緊張程度以及未來的城市發(fā)展等。全國水資源綜合評價、全國水資源規(guī)劃都做了專題研究受水區(qū)的調水比例，最后確定了河南38億立方米、河北35億立方米、北京12億立方米、天津10億立方米。

為什么北京比天津多2億立方米呢？這是考慮到北京人口多，同時中線二期也會通水到天津，而最初中線二期還沒有通水到北京的計劃。這樣天津既有引灤、引黃、又有南水北調中線、東線，所以中線給天津水就少些。

河南調水量多主要是歷史原因。河南為南水北調移民、占地、修總干渠、修丹江口水庫等貢獻了很多。而且它歷史上有個傳統(tǒng)農業(yè)灌溉的引丹灌區(qū)，河南38億立方米水中有6億立方米是給引丹灌區(qū)的。南水北調中線工程是以供城市和工業(yè)為主，兼顧農業(yè)和生態(tài)，給引丹灌區(qū)的6億立方米主要是按國務院批示的“兼顧農業(yè)”。

民生周刊：今年南方多省市旱情持續(xù)，中線工程是否會面臨“枯水期無水可調”的情況？

王浩：今年的供水量有很大的不確定性，要看秋汛對丹江口水庫的影響。有時候來一場秋汛，一下子就會填充庫容，這個量是多大有很大不確定性。其次，這個調水量是平均每年95億立方米，但在豐水年可以達到120億立方米，枯水年則減少到62億立方米。

中線工程年均調水量95億立方米，占漢江500多億立方米水資源量的25%，這對漢江中下游產生一定的影響，但影響并不大。

我們分析了近百年的氣象資料，南豐北枯、南枯北豐、南北同枯，南北同豐的比例各占25%?！澳媳蓖荨奔词悄戏經]有水調過來，北方又缺水，這種情況在這一百年里最枯的一年也可以北調水量62億立方米，并且還是在優(yōu)先保證漢江中下游用水162億立方米的基礎上完成的。

漢江上游的幾個水庫，如果聯(lián)合調度還可以增加一兩億立方米水。另外漢江上游每年調水15億立方米到渭河流域，也可以和渭河流域聯(lián)合調度，比如北京特別旱的時候，渭河少要一點水。再有就是中線工程1246公里在氣候不一致區(qū)，北京天旱，沿城不一定就旱，像崗南、黃壁莊等一系列山前水庫也可以聯(lián)合調度?？傮w來說已經對“連枯”的情況做了充分的預案。

民生周刊：從引黃濟青等調水工程來看，利用率并沒有規(guī)劃中高，部分地區(qū)繼續(xù)超采地下水，棄用調度水。業(yè)內專家普遍擔中線工程能否發(fā)揮最大效益，對此您的建議是什么？

王浩：南水北調東線就有一個不好的現(xiàn)象，沿途受水區(qū)繼續(xù)超采地下水，繼續(xù)對地表水吃光喝盡，卻盡可能少用東線的長江水。這種現(xiàn)象就違背了當時東線立項時的基本意圖。這種現(xiàn)象的根源在于地方被利益驅使，使用當?shù)厮韧庹{水便宜，所以讓東線水曬太陽。事實上，部分地區(qū)想省1塊錢的水費，卻給國家造成了1億元的生態(tài)損失。這是沒有站在生態(tài)文明的角度，拿國家的生態(tài)買單。

此次，中線通水要避免這種尷尬局面就要想辦法。實施兩部制水價在15年前就開始討論，就是為了解決工程曬太陽，解決屁股指揮腦袋的問題。

兩部制水價包括基本水價和計量水價。基本水價用于補償供水的固定資產成本，按照償還貸款本息、適當補償工程基本運行維護費用的原則確定；計量水價用于補償供水的運營成本，按照補償基本水價以外的其他合理費用以及計入規(guī)定利稅的原則確定。所以，不管受水區(qū)用不用水、用多少水，每年都必須足額繳納基本用水費，包括基本水費和按基本用水量計算的費用。

民生周刊：通水之后，它能否起到為華北平原涵養(yǎng)更多地下水、改善生態(tài)的作用？

王浩：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是規(guī)劃和實施南水北調工程的基本前提和重要目標。南水北調始終貫徹“先節(jié)水后調水，先治污后通水，先環(huán)保后用水”的原則。所以，在充分利用外調水的同時，節(jié)水、治污一點也不能放松。地下水要壓采、限采、禁采，用南水北調的水替代現(xiàn)在超采的地下水，使其得到休養(yǎng)生息。

（實習生楊玉玲對本文亦有貢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