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午
請戰(zhàn)書(外七首)
□夏午
早晨,腸胃空空。
中午,吃下一頭牛,下午三點便餓了。
晚上,寫詩,打彈弓,吹毛求疵,
像偉大的神出沒于天上人間,
還是不能抵抗饑餓的折磨與控制。
嗨,作為一個健康的凡人,
我對諸神不滿意很久了。
貓、螞蟻、覓食的麻雀和憂傷的鴨子……
不滿足于人類,他開始愛小動物;
比他還小、還簡單的小動物。
“它們不需要承諾、謊言和贊美詞?!?/p>
“它們不在乎我的軟弱、厭倦、抱怨與不滿。”
“它們不嘲笑我的無知、缺陷、自卑與自大?!?/p>
“它們面前,我不是人,也不是別人?!?/p>
……種種跡象表明:
他不想再做人,尤其是
當(dāng)他遇見一只金色母獅子的時候。
身體聽任記憶工作——
她按時醒來,在新年的第一個早晨。
她做飯、洗衣、清理地板、小心翼翼地
將盆植從臥室搬到太陽來的陽臺上……
像舊年的每一天,每一個“這樣的時刻”
像一個齒輪咬合另一齒輪,她和他
在布滿洗滌劑氣味的床單上,清空身體里
多余的荷爾蒙和力比多。
像外祖母教誨的那樣:
愛惜自己的身體,也遵循
古老的婚姻法則——
交出身體,而不必交出記憶。
留下夢,卻不能成天做夢。
此刻,是新年的第一天正午。
陽光下,每一具事物都浮現(xiàn)出
恍惚肉身,猶如一場大夢。
臘月二十七。放假的放假了,
回鄉(xiāng)的回鄉(xiāng)了。打盹的人,
還沒有醒過來。坐在軟皮椅中的人
想著一首詩該從哪里開始。
不能從上帝開始,因為“我不相信上帝很久了”。
不能從打盹的人開始,職業(yè)寶典曾鄭重告誡:
“盡量不要在背后評價你的上司?!?/p>
不能從新來的那個女人開始,中年多么沉重
上有老,下有小,正在逼近的更年期。還有
硬生生卡在咽喉里的房貸,每天
都在掠奪食糧、血肉和囫圇好覺里的好夢。
更不能隨便從自己開始。
上帝知道,這個三十四歲的女人有多么尷尬。
她有父母,但少見爸爸和媽媽。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p>
祖宗留下的規(guī)矩,你不能和父親一起過除夕;
更不可以一直待在娘家。
她有丈夫,反對她寫詩、抹口紅
一個人出遠門;反對她的美,向窗外伸出花枝。
有一個八歲的兒子需要她。她也需要
一個孩子,結(jié)束她與一個男人
單獨相處的局面。三個人的歡呼聲
高于兩個人的。三個人的孤獨替代了
兩個人的。當(dāng)三個人一起出門
她更容易找到中間那個位置,以及她
常常不知道要放在哪里的,左手和右手。
但是,當(dāng)三個人一起進門,
狹小的三居室多么擁擠!
衣服、鞋子、被子、鍋碗瓢盆,還有
兒子散落在四處的玩具。
桌子、椅子、沙發(fā)、琴棋書畫,還有
積壓在每個角落里的灰塵。
“這不是我想要的。那個也不是……”
但他想要,還有那個小小的他也需要。
這是你不能丟棄的——常識。
這是你選擇的——生活。
照照鏡子吧,這就是你——
“我知道,中年正向我大步走來?!?/p>
開門見山,是常有的事。
在鄉(xiāng)野,看看黑光也是常有的事。
或者抱一把吉他,隨便彈彈舊調(diào)
搖搖綠油油的腫臉,忘記自己
一個人,紫了二十多年
還沒開花。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我還是愛喝點燒酒,讓自己熱
起來。再打開黑銹鐵門,
看看山高水低。
看吧,猶如綠野香墳,一堆一堆
堆積如山,緊挨著枇杷
寂寞,一把一把
紛紛揚揚,都落在了神仙家的
藥罐里
思南路上,梧桐挨著梧桐
咖啡館里,一只蝴蝶在等一尾魚
一個內(nèi)向的外省青年,正等雨停下來
咖啡涼了
勺子在攪動,勺子碰著杯子
明天,她要去火山上的國家
今天中午,我哭了
……哦,你還好嗎
這堆永遠不會寄出去的信
只有一句話——
“我曾得到過甜,并為此大醉一場?!?/p>
做夢的人,喜歡放風(fēng)箏
風(fēng)箏喜歡往上飛
飛走的風(fēng)箏,沒有回來過
回來的人,經(jīng)常誤入夢境
有時是醒不過來
有時是不愿意醒來
有時,她不知道自己
正在白茫茫的夢中,放風(fēng)箏
“只要有線索,就能找到答案?!?/p>
只要手還在,她便緊握著兩個拳頭
不肯放松。
做夢的人,常跟滿天的風(fēng)箏滿地跑
放風(fēng)箏的人,最后都去了夢里
夏午,現(xiàn)居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