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珂銀
大凡天資聰穎的人總會透露出些許靈氣,小楊便是。大三時就在一次服飾設(shè)計大賽上奪得二等獎的他,無論是呈交的作品,還是與面試官的交流都有獨特表現(xiàn)。額前蓄著少許劉海,后腦勺扎著馬尾辮,一款紅藍彩條圍巾“盤根錯節(jié)”垂在胸間,90后小伙便是以這樣的藝術(shù)造型來應(yīng)聘設(shè)計員。人事部經(jīng)理與設(shè)計總監(jiān)大苗相互使了個眼色,幾乎同時給出了OK。
鞋設(shè)計一般是伏案操作,小楊畫鞋卻常常喜歡站著,將畫板支在畫架上,4B鉛筆刷刷游走在紙板上勾勒各種線條,他要追求的是更立體的視覺效果。畫到得意處,捋捋劉海,頭發(fā)甩甩,“馬尾巴”在腦后晃晃悠悠,洋洋灑灑。這是他心目中的畫家形象。想成為一名畫家,一幅畫標(biāo)價在幾十萬元的那種,一直是他心中美好的夢想。但他也明白,夢想不可能一蹴而就,要想成為“家”,須得從“匠”做起,解決生存是前提條件。然而,他又把“匠”看得過于簡單平庸,覺得一個要成為“大家”的人,每天畫鞋實在是順手拈來小菜一碟,無非是為了混口飯而已。
第一批設(shè)計畫稿出來,技術(shù)科的師傅搖頭道,這孩子款式畫得很美,比例太不靠譜了,這種鞋只能看不能穿。工藝科的師傅嘀咕道,小家伙配色不錯卻不懂材質(zhì),這種材料用在口門上,根本就不合適,縫制時會綻裂的……種種議論,對于一個新人原本是正常的,但小楊不屑,甚至反詰:T型臺上的服裝有很多不靠譜,難道你們沒感受到其中的藝術(shù)美嗎?大苗正色告訴他,鞋是藝術(shù)和實用的產(chǎn)品,服裝可以在臺上秀,鞋不靠譜是要在臺上摔的,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不能穿的鞋又談何美感?小楊不言,只是笑笑。
只講唯美,不注重實用效果,這是做鞋人的大忌。大苗看到了小楊的問題,于是讓他下車間學(xué)做鞋。只踩了兩天機子的小楊又回到了設(shè)計室,說,做鞋沒感覺,他是來畫鞋的。大苗說,達芬奇畫人物惟妙惟肖,你可知他曾解剖過多少尸體,畫過多少人體骨骼圖?凡大師級的人物無不是從源頭做起。小楊聽了,不置可否,依然我行我素。大苗有意讓他去商場站一天柜臺,對他說,每一個顧客都是“腳?!?,仔細傾聽他們的意見,對設(shè)計人員大有裨益。小楊去了,只站了半天的柜臺,下午就不見了蹤影?;貋砀嬖V大苗說賣鞋沒啥意思,他去其他柜臺看鞋款找靈感去了。大苗哭笑不得說,好些事情都是觸類旁通的,你可知帶輪子的拉桿箱不是設(shè)計師發(fā)明的,恰恰是推銷員發(fā)明的,銷售過程本身就在啟發(fā)靈感,怎么會沒意思?大苗的這些道理,想必小楊該懂,可他偏偏很自我,只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卻不曉得灰姑娘要吻一百個青蛙才能吻到她心愛王子的道理。
試用期滿,各部門評分,出人意料的是,三位新人中,兩人留用,淘汰的竟是起先最被看好的小楊。小楊怔住了,他自以為才華出眾、順手拈來,他想說幾句不在乎的話,但翕動著嘴唇,終究還是沒說出來,而面孔已經(jīng)漲得通紅了。一個想成為畫家的人,居然,連畫鞋人家也不要。讓他情何以堪?
離職的那天,大苗不在,小楊也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他向設(shè)計科的每位同事分發(fā)了兩顆金燦燦的費列羅巧克力,感謝這些曾經(jīng)幫助過他的人,在大苗的QQ里發(fā)了一封信,其中寫道:突然意識到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以后是否還能遇到像您這樣肯栽培我的人,感謝您的教誨,感謝這段經(jīng)歷。畫鞋,讓我懂得了什么叫腳踏實地……
小楊走了,競爭性的企業(yè)等不及一個孩子的醒悟,青春美好,人生卻是一張單程票,經(jīng)不起任性的“自我”揮霍,懂得這樣的道理,想必,他會珍惜今后的人生。
(摘自《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