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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

      2014-09-22 17:15:55向本貴
      廣州文藝 2014年9期
      關鍵詞:米粉樹林師傅

      苗族,1947年出生,湖南省沅陵縣人,做過農(nóng)民和鄉(xiāng)鎮(zhèn)干部,原任中國作協(xié)全國委員會委員,中國作協(xié)少數(shù)民族文學委員會委員,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駿馬獎評委,中國少數(shù)民族作家學會常務理事,湖南省文聯(lián)副主席,懷化市作協(xié)主席,懷化學院兼職教授。一級作家。已出版發(fā)表作品700萬字,作品多次獲獎。有四部作品被拍攝成電影或電視連續(xù)劇。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鳳凰臺》、《蒼山如?!?、《遍地黃金》、《盤龍埠》、《鄉(xiāng)村檔案》,小說集《這方水土》、《向本貴小說選》。懷化學院成立有向本貴研究所。

      胖妹早晨起來,看見滿世界全是雪,不由驚呆了,怪不得昨天夜里睡著格外的冷啊。不過她還是十分的高興,在老家,每年的冬天都要下很多天雪,大雪從天上飄落,像是飄著的棉花團,滿天的白,落在地上,紛飛的棉花團就變成了厚厚的棉被了。要是下的雪粒,空氣里有一種沙沙的聲響,十天半月地上的雪還有厚厚的一層。

      來新原市三年了,卻是第一次看見下雪,公園里的假山上,幾朵山茶花從潔白中露出來,格外的艷麗,格外的嬌媚。遠處,藍河大橋下那一長溜低矮的棚子,過去那萬國旗一樣的五顏六色,全都被大雪掩蓋。跟往常一樣,劉婆婆總是比胖妹起來得還早,從塑料棚頂鉆出一縷炊煙,藍藍的,如絲如縷。三年前,胖妹跟著劉文生從半塘來到新原市的時候,找不到事情做,跟著劉婆婆拾垃圾,拾了兩年多時間,后來,胖妹就到孫老板的米粉館打工來了。

      拾垃圾也好,打工也好,胖妹覺得這座城市仍然是那樣的陌生,陌生的人,陌生的街道,陌生的高樓大廈,陌生的一切。不像在老家半塘,山啊水啊,好像都懂得人情味兒。

      這樣想的時候,胖妹突然就想起劉文生來,他到家了沒有,老家是不是也下雪了,老家過年是不是還像過去那樣熱鬧。他走的時候一再對她說,到家就給她打電話,沒打電話,說明他還沒有到家。他怎么還沒到家呢。平時,也就一天一夜的火車,再坐半天汽車就到家了啊。

      胖妹一想家眼睛就發(fā)濕。胖妹又經(jīng)常想家,眼睛就經(jīng)常是濕的,又提心吊膽孫老板罵人。不過,胖妹最怕的還是在廚房做米粉的胡師傅。整天戴著一副大墨鏡,把半張臉面遮蓋著,誰也不知道他臉上的神色是喜還是怒。胖妹總是覺得他的眼里射出一種兇光,時時盯著她的。她還擔心他手里的那把大鍋鏟,不定什么時候就會落在她的頭上。只得整天把頭低低地勾著,給客人端米粉也不把頭抬起來,來米粉館吃米粉的食客不由對她也生出了幾分同情,這姑娘老實,這姑娘純樸,這姑娘手腳勤快,這姑娘招人喜歡。

      胖妹想給弟弟打個電話,把手機掏出來,她又猶豫了。要努力讀書,明年六月就要考大學了。這話她已經(jīng)在電話里說過多少遍了。

      胖妹起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睡覺的被子疊好,放進廚房旁邊小雜屋的角落里,然后把兩張并攏的桌子擺好,然后掃地抹桌子。米粉館很小,擠擠扎扎才擺了三張桌子,吃米粉的人卻特別的多,你來我往,整天三張桌子坐得滿滿的,胖妹就特別的忙,從早到晚,沒有停下來一會兒。

      孫老板名叫孫秋艷,四十多歲,長得特胖。幾年前孫老板跟她男人租下這個小小的門面開米粉館的時候,她自己親手寫了一個招牌掛在門上:孫老板米粉館。字跡歪歪扭扭,吃米粉的人卻說,這就叫特色。后來,胡師傅來米粉館做廚師,米粉館的生意就更加的紅火。前年,孫老板的男人出車禍去世,孫老板凄凄切切地哭了幾天,擦干眼淚,仍然和胡師傅一塊經(jīng)營著這個米粉館。按她自己的說法,她現(xiàn)在最當緊的是要掙錢。

      孫老板不叫她胖妹,而是叫她的名,胡彩云。孫老板很忌諱那個胖字。有時來人吃米粉,還在門外就叫出了一個胖字,一大一小兩個胖女人都會抬起頭來。

      公園路是一條小吃街,小吃街開店子的人背后叫孫老板孫二娘,他們說干脆叫孫二娘米粉館就更加的響亮了。這話不知道是褒還是貶,在胖妹看來,孫老板其實不能跟書里寫的那個開人肉包子店的女老板相比的,孫老板開店子講良心,她的豬腳粉肉絲粉牛肉粉里面的豬腳豬肉牛肉從來不買那些便宜的死豬肉死牛肉,食用油也不用那種便宜的地溝油,蔬菜還是現(xiàn)買現(xiàn)做,新鮮可口。當然,胖妹替孫老板鳴不平,還在于孫老板收留了她,不然,她現(xiàn)在還住在藍河大橋下面的塑料棚里,整天把臉面涂抹得黑不溜秋,跟著劉婆婆鉆街鉆巷拾垃圾。

      “彩云,把蔬菜拿去洗一洗,今天星期天,還下了雪,去城中公園玩的人多,等會兒就沒時間洗了?!?/p>

      胖妹把店子打掃干凈,孫老板就起床了。孫老板起床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去城中公園大門口買新鮮蔬菜。清早,趁著城管沒來上班,附近一些農(nóng)民挑著新鮮蔬菜來這里賣。似乎是達成了默契,那些想吃到新鮮蔬菜的居民也會早早地趕來買菜,城管上班的時候,農(nóng)民挑來的蔬菜賣完了,已經(jīng)走了。

      胖妹接過孫老板手里的蔬菜,去了后面的廚房。下米粉的胡師傅早就把這一天的準備工作做好,豬腳瘦肉都是昨晚準備的,骨頭湯昨晚也熬好了,從湯罐里冒出來的芳香特別的誘人。骨頭湯是孫老板米粉館的招牌,多少食客就是沖著那碗骨頭湯來的。

      胡師傅高高的個子,卻瘦,背就顯得有點駝了,由于那副大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面,胖妹猜不出他的年齡來。讓胖妹覺得不可思議的是,胡師傅從來不走出廚房半步。他要知道外面的一切,就靠著那個小小的窗子,窗戶安的茶色玻璃,里面能清楚地看到外面,外面卻看不到里面。胖妹有時就想,胡師傅為什么整天戴著一副大墨鏡呢,為什么不走出廚房呢,為什么把小窗子安著茶色玻璃呢。日子久了,也就悟出這三個為什么了。戴著大鏡片墨鏡,是擔心油水濺到眼睛里去,當然,還有一層意思就是學城里人的酷。不走出廚房半步,他是太忙,在孫老板的眼里,那叫敬業(yè)。小窗安的茶色玻璃,那是要保守著他做廚師的那一份秘密。食客們評價,他做的米粉比公園路別的米粉館做的米粉好吃。按他自己說的,祖?zhèn)髅胤讲豢尚孤丁5鷰煾祬s是特別的在意來吃米粉的客人,從那個安著茶色玻璃的小窗口對外面瞅上一眼,做出的米粉就各有不同了。久而久之,胖妹也覺察出來了,來的穿制服的食客,他做的米粉是不一樣的,湯和肉臊都是新做的,沒有了那種濃郁的芳香,卻實惠。當然,那些身份高的人是不會來這樣的街邊小店吃米粉的,不然,還不知道胡師傅給他們又會做出什么花樣來。endprint

      “給你娘打電話了沒有?”

      胖妹走進廚房的時候,胡師傅沒有抬頭,這樣問道。

      “沒有,前天帶錢回去了?!?/p>

      胖妹懼怕胡師傅,卻又把胡師傅當成了她的長輩一樣,心存的那一種感激總是掛在臉上,她說:“到了星期六星期天,你就更加的忙了啊。”

      胡師傅卻是說:“還有三天就過年了,電話還是要打一個。”

      這時,孫老板端了兩碗蛋炒飯進來。她是在隔壁飯店炒的蛋炒飯。給胡師傅一碗,自己吃一碗。胖妹來米粉館半年多了,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孫老板和胡師傅不怎么吃自己做的米粉,有時孫老板想吃米粉了,胡師傅就重新給她做,決不讓她從做好的湯罐里面舀那種芳香四溢、聞著就會勾起食欲的骨頭湯。胖妹就想不明白了,孫老板吃米粉和那些身穿制服的來吃米粉的一樣,胡師傅為什么要重新做呢,他不走出廚房半步,僅僅就因為太忙么,他戴著大墨鏡,也僅僅是因為擔心油水燙著臉么。這些都讓胖妹想不透,但胡師傅對胖妹好,卻是胖妹時時都能體會到的。遠離家鄉(xiāng),遠離親人,別人只要有一丁點的好,哪怕是一句問候的話,一句體貼的話,就會讓胖妹感動得不行,銘記心里,不會忘記。

      胖妹勾著頭蹲在一旁洗菜。胖妹要等著客人來吃米粉了她才有吃的。她把別人吃剩的米粉偷偷端到廚房來吃。不過,胖妹是決不會挨餓的。這樣的店子,能餓著她么。胖妹說,她就擔心多吃。后面的話她沒有說出來,孫老板聽著有些剌耳,她不喜歡聽到那個字眼。

      胡師傅的蛋炒飯沒有吃完,就把碗放了下來,從茶色玻璃窗口,他看見有人來吃米粉了。是個中年男人。把外面那扇玻璃門推開,裹著的一身寒氣也趁機鉆了進來。胖妹連忙站起身把玻璃門關好,圓圓的胖臉堆滿了笑:“您坐,吃什么粉???”

      過后,胖妹就到廚房去了,等著胡師傅下米粉。別看胖妹長得胖乎乎的,做活卻是麻利得很,眼睛也特別的活泛,米粉端上桌,眼睛卻是盯著另外的桌子,一手拿塊抹布,一手收拾碗筷。胡師傅剛剛把一碗米粉做好,她那胖胖的身子就又從廚房出來了。整天就這樣周而復始,忙忙碌碌。

      中年男人一邊吃著米粉,一邊對胖妹說:“再做一碗豬腳粉?!?/p>

      胖妹想問是吃呢還是帶走。孫老板米粉館的米粉好吃,一些食客吃了一碗覺得不夠,還要再吃一碗,一些食客則用塑料盒盛了帶回去讓家里人嘗一嘗。話沒出口,胖妹又不問了,她看見伍秀年推門進來了。胖妹就知道這個中年男人要的米粉是給伍秀年的。

      天空中還飄著零星雪花,街上還積著厚厚的一層雪,伍秀年卻是露肩裸背,緊身衣里面的奶罩把胸口高高地摟了起來,超短裙下面的肉色長襪讓肥碩的大腿似乎也修長了許多,像是兩根長條白蘿卜。城里人的說法,那叫性感。農(nóng)村人卻說,那叫騷,招惹男人想入非非的。

      伍秀年的臉面不知道是冷的原因還是白粉涂抹得太多,透著一種慘白,厚厚的嘴唇卻是紅得嚇人。胖妹看了她一眼,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zhàn)。

      伍秀年的老家跟胖妹的老家相隔千里,兩人卻熟悉,伍秀年在公園路口一家按摩店做按摩女,經(jīng)常有人帶她來吃米粉。

      要是伍秀年一個人來這里吃米粉,兩人會說說話,還十分親熱的樣子。雖然不是老鄉(xiāng),目的卻一樣,進城來掙錢的,不管做的什么活兒,卻能讓她們不自覺地相親相近了。

      要是有人帶著伍秀年來吃米粉,胖妹就不會跟她說話,她不知道說什么好。伍秀年當然也不會跟她打招呼,米粉吃完,站起身就走了。孫老板也不會叫她付錢,有人會給她付錢。孫老板只是看著她的背影,嘴里輕輕地嘀咕一句什么,胖胖的身子還會不由自主地扭動一下。

      今天,伍秀年卻開口說話了,她問胖妹:“彩云,鐘樹林這幾天沒來這里?”

      鐘樹林是伍秀年的男朋友,在城中公園做保安,跟伍秀年在公園后門口合租了一間出租屋住著,有時懶得辦飯,兩人會相邀著來這里吃米粉,要是鐘樹林不上晚班,他會坐在米粉館等著伍秀年下班,伍秀年碰著客人加夜班,米粉館要打烊,他就站在外面的街旁邊等。開始的時候,胖妹問他怎么不去接伍秀年,鐘樹林臉上做出的那種神色,讓胖妹心里生出一種別樣的感覺來,后來,胖妹知道伍秀年在按摩店不光是做按摩,她還做別的事情,她就不再說這話了。只是,一個疑問又總是在她的心里揮之不去,她還會做別的什么事情呢。她自己卻是口口聲聲對胖妹說,她對得起鐘樹林。

      胖妹突然想起鐘樹林有幾天沒來米粉館了,問伍秀年:“夜里他沒回去?”

      “沒有。”

      “要不是值夜班,就是回老家過年去了吧?!边@樣說過,胖妹就想,值夜班也好,回老家也好,能不跟她伍秀年說么。

      “沒有回去,請不了假?!蔽樾隳赀^后再沒有說話,臉上卻是流露出憂郁的神色,一碗豬腳粉才吃了一半,站起身就走了。

      胖妹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就擔起心來,兩人是不是又吵架了啊。把伍秀年剩下的半碗米粉端進廚房,準備吃掉,這是她的早餐。胡師傅從鍋里撈了一些米粉放進她碗里。胖妹張了張嘴,卻沒有把話說出來,兩滴眼淚已經(jīng)掛在臉上了。

      胖妹記得,那次她提著蛇殼皮袋子在公園路拾垃圾,從孫老板米粉館門前過的時候,一個進去吃米粉的男人隨手把礦泉水瓶子扔到門前的角落里。胖妹小心地走進來拾起,一仰脖子,把里面的一點水倒進嘴里去了。六月,太陽掛在頭頂,水泥大街直躥青煙,胖妹的喉嚨都快著火了。

      這一舉動,被廚房里的胡師傅從小窗口看見,讓孫老板留住了她,說:“讓她來這里做活,你肯定會喜歡的。”

      開始的時候,胖妹不知道這個戴著大墨鏡的男人說這話的意思是什么,為什么要她來米粉館做活,后來,她似乎悟出了什么,臉一下紅到了耳根。女老板長得比她還胖。也許,她就妒忌那些身材苗條、長相可愛的姑娘,才使得她走馬燈似的換服務員,來了沒幾天又被炒了魷魚。

      孫老板每個月給她二千塊錢的工錢,但每個月要扣下五百塊錢的生活費,就是說,每個月實際給她的工錢是一千五百塊。孫老板說:“我們吃什么,你也吃什么。睡覺就只有將就著,夜里把桌子拼一塊打鋪,早晨再拆掉?!眅ndprint

      胖妹已經(jīng)千恩萬謝了。住在藍河大橋下面拾垃圾,那是過的什么日子。不說夜里睡在塑料紙搭的棚子里怎么的憋悶,也不說白天拾垃圾那個苦,還經(jīng)常受人欺負,還不讓進小區(qū),人家小區(qū)的保安說拾垃圾的大都手腳不隱。一些人看見她們老遠就把鼻子捂著。要不是掙錢送弟弟讀書,給母親治病,要不是劉文生也在這里打工,她一天都呆不下去的。在米粉館一個月掙一千五百塊錢,有住的地方,跟老板吃一樣的飯菜,活兒雖然也累,卻是天晴在陰處,下雨在干處啊。

      做了一個月,胖妹跟孫老板說好話,她不想跟孫老板一塊吃飯了:“老板,我娘生病,我弟弟讀高中,一個月一千五百塊錢開支這兩項還不夠。我想你把那五百塊錢也給我,我不吃飯了。”

      孫老板眼睛盯著她:“不吃飯你做神仙?”

      胖妹勾著頭說:“來吃米粉的客人誰碗里沒剩一點湯湯水水。我還想減肥呢?!迸置冒涯莻€胖字繞了過去,沒有說出來。

      孫老板說:“這樣人家會怎么看?!毕肓讼?,孫老板還是答應了她,“要吃你就躲在廚房吃,不能讓人看見。”

      孫老板過后看了胡師傅一眼,想說句什么,卻沒有說出來,只把眉頭擰了擰。孫老板每個月把兩千塊錢如數(shù)給了胖妹。胖妹在心里默默地感激這個同樣來自農(nóng)村的女人。想回家的心也就稍稍安穩(wěn)下來。有時,胖妹把別人剩下的湯湯水水端到廚房吃,胡師傅還會給她碗里夾一筷子新鮮米粉,更讓胖妹感激得不行。還是好人多啊。

      鐘樹林是在除夕這天晚上來到孫老板的米粉館的。跟往常一樣,天剛剛黑下來,路燈就亮了,一些商家店鋪霓虹燈閃爍。跟往常不一樣的,大街上沒有多少行人,也沒有人來米粉館吃米粉。除夕夜,人們都守在電視機前看晚會。這些年,都覺得春節(jié)晚會沒有什么新亮點,不過就是唱唱跳跳。可人們已成習慣,除夕夜不看晚會,就像是少了點什么。那么多人準備了那么長的時間,總會給人帶來一些笑聲的吧。春節(jié),合家歡樂,要的不就是笑聲么。

      這天的晚飯是孫老板叫胡師傅專門做的,孫老板說:“過年了,炒幾個菜,我們一塊吃年夜飯,彩云也一塊吃。當然,這餐飯是我請客,不要錢的?!?/p>

      米粉館沒有電視機,看不成晚會,吃過飯,胖妹坐在店子里,無所事事地看著大街,眼光有些茫然,有些游離。潔白的雪落在大街上,被汽車一碾,被來來往往的人們一踩,潔白也就變得渾濁不堪,臟兮兮的了。胖妹就想起農(nóng)村老家下雪的情景。老家大都是在夜里下雪,靜悄悄的,早晨起來,滿世界一片白,認真看,雪地里有一串一串小腳印。小野獸或是小鳥兒在山里沒吃的,就下山覓食來了。過去,人們會沿著這一串一串的腳印尋了去,說不定就能在山腳的哪棵大樹下面發(fā)現(xiàn)一個小洞,挖開,捉到一只松鼠或是野免,或是在哪根樹枝上,發(fā)現(xiàn)一只野雞,用些青菜葉子作誘餌,也是能逮著的,回來用干辣椒炒了,美美地吃一餐?,F(xiàn)在卻不,人們很愛惜這些小動物,跟它們和諧相處了。有時,還在洞口放上一些糧食,在大樹下放一些菜葉什么的,讓它們把嚴冬過過去。

      胖妹最喜歡的還是玩打雪仗的游戲。打不過別人不要緊,劉文生總是在當緊的時候出現(xiàn)在她的身邊。劉文生比她大一歲,瘦瘦弱弱的樣子,但劉文生保護她卻是舍得拼命,胖妹問他為什么要這樣,他不說話,只是笑。

      滿地的雪花被孩子們弄得七零八落,但不管怎么弄,雪地里還是一片潔白,白得可愛,白得上心。當然,胖妹不光喜歡老家下雪的時候,老家一年四季都跟城里不一樣,春天滿山遍野開著鮮花,夏天可以在怡溪游泳,捉魚摸蝦;秋天了,山里的野果熟了,上山去從來就不會餓肚子。城里卻全是人,全是車,全是房子,鬧哄哄的,沒有片刻安寧的時候,城里還見不著太陽,見不著月亮,見不著星星。在城里,還不能沒有錢,沒錢寸步難行。

      胖妹藏在心里的一句話:“要不是掙錢送弟弟讀書,給娘治病,我才不會到城里來?!?/p>

      就在這時,鐘樹林來了??诶锿轮茪?,腳上的黃跑鞋全是泥水,沒鼻子沒眼睛的,跨進門來,在胖妹剛剛拖干凈的地板上留下了兩行骯臟的泥印。

      孫老板要胖妹倒了杯開水,里面還放了點食醋:“鐘樹林,幾天沒看見你來米粉館,你到哪里去了,喝這么一肚子酒,伍秀年在找你呢。”

      “我不要她找,我跟她沒關系?!辩姌淞纸舆^胖妹遞來的開水,一仰脖子全喝了下去。

      鐘樹林還想說什么話,這時,伍秀年卻來了,含著一泡眼淚,默默地看著鐘樹林。鐘樹林就不作聲了,勾著頭,喘著粗氣。

      前些日子的一個晚上,鐘樹林站在孫老板的米粉館門前等到半夜才見伍秀年從那邊街口走來,鐘樹林沖過去,不由分說就把伍秀年按倒在地上了。伍秀年還是不愿意離開按摩店。她說離開按摩店,她老娘就得死。妹妹不讀書也就罷了,老娘死了她就沒有娘了。

      孫老板說:“秀年,你是得考慮鐘樹林說的話。你娘不能跟你過一輩子,你跟鐘樹林卻是要一輩子到老的啊?!?/p>

      伍秀年不說話,只是哭,她要說的話,上次在米粉館門前挨打的時候都說過了。

      鐘樹林也不說話,眼淚卻是滾豆子一樣地往下淌。二十多歲的年輕小伙流眼淚,那樣子還真讓人不好受。伍秀年一邊哭,一邊說:“樹林,我們回去。在這里影響孫老板做生意。”伍秀年的聲音很輕,很柔軟,帶著哀求。

      鐘樹林沒有理他,伍秀年站一陣,只得一個人走了。

      孫老板看著伍秀年的背影,嘆了一口氣,說:“這日子過的。”

      胖妹不知道她說這話的意思是什么,卻是流起眼淚來了。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要流眼淚。

      這時,孫老板對她說:“彩云,你在這里半年多了,表現(xiàn)也不錯,我準備給你發(fā)點獎金。”

      胖妹開始還怔在那里,廚房里的胡師傅卻在提醒她:“還不謝謝孫老板?!焙鷰煾挡坏珡牟枭AТ翱诳吹酵饷娌蛷d的一切,他還能清楚地聽到餐廳里的人說話。

      胖妹說:“謝謝孫老板。我不要獎金的。吃住都在這里,一個月兩千塊錢,我知足了。”

      胖妹是想起伍秀年來,伍秀年對她說過,鐘樹林給她找過幾次工作了,一個月都只有一千多塊錢,還不包吃住。每個月拿到手也就幾百塊錢,家里卻是眼睛鼓鼓地盼著,等著她掙錢寄回去。人要知足。endprint

      孫老板從她的那個從不離身的小坤包里取出一摞鈔票,數(shù)了數(shù),遞給了她:“一千。寄回去,過年你弟弟就上學了?!?/p>

      過后,孫老板又從坤包里掏出一沓錢,也不數(shù),站起身往廚房去了,口里說:“拿著吧?!?/p>

      胡師傅卻說:“我要錢做什么?!?/p>

      孫老板不說話,把錢塞進他的口袋就又出來了。也許,這就是孫老板給胡師傅一年的工錢吧。

      胖妹來米粉館很長一些日子才知道,胡師傅和孫老板并不是夫妻。胡師傅是孫老板請來打工的,但他們卻是睡在一起。胖妹還發(fā)現(xiàn),孫老板有點怕胡師傅,胡師傅怎么說,她就怎么做,要是因為什么事兩人發(fā)生爭執(zhí),胡師傅只要重重地哼一聲,孫老板就不敢作聲了。后來,胖妹又知道,孫老板原來有男人,夫妻倆一塊來到新原市,就把這家米粉館承包下來,已經(jīng)在這里賣幾年米粉了。胡師傅來米粉館打工才半年,孫老板的男人就死了。是去農(nóng)貿(mào)市場買豬肉的時候過馬路闖紅燈被汽車撞死的。男人死后,孫老板照常開著米粉館,胡師傅也沒有離開,白天做活兒,夜里睡一塊,成了不是夫妻的夫妻。

      有時,沒人來吃米粉,孫老板就會隱隱約約跟胖妹說一些她家里的事情,她說她有一對兒女,兒子在國外讀書,女兒在農(nóng)村老家讀高中,明年考大學。她掙的錢差不多都寄到兒子那里去了:“那是個無底洞,一年掙多少錢都能花完,真后悔,當時就不該把兒子送到國外去的。不來這里打工,我家男人就不會死。”孫老板還告訴她,她不知道胡師傅是哪里人,過去是做什么的,來到米粉館的時候,也是這樣戴一副墨鏡,一個光人。他說他只要有吃有住就行,不要工錢,還說他是來新原市投奔親戚的,親戚不在新原市了,他在火車站又被偷,連隨身帶著的一個提包都丟失了。流落異鄉(xiāng),舉目無親。這般地步,孫老板和丈夫能拒絕么,誰沒有為難的時候。還真沒有想到,他做的米粉特別好吃。來米粉館沒幾天,米粉館的生意比過去更加的好了。許多人說就是沖著米粉好吃才來這里吃米粉的。

      胖妹看著孫老板,她不知道孫老板為什么要對她說這些,她不知道孫老板的心里有什么難言之隱,但她知道孫老板一定是想她的男人了。

      聽到胡師傅在廚房弄出了一些響聲,孫老板對坐在一旁的鐘樹林說:“你得回去了,米粉館要關門啊。”

      胖妹對孫老板說:“喝了那么多酒,我送送他?!?/p>

      孫老板說:“快去快回。姑娘家,半夜三更的?!?/p>

      鐘樹林的酒已經(jīng)醒了許多,一邊往公園大門口走,一邊說:“胖妹,我的臉面都丟盡了啊?!?/p>

      胖妹卻是說:“你不回出租屋去?”

      “今天,我的一個同伴去了按摩店……”

      胖妹知道他說這話的意思是什么,臉不由地就紅了。

      一路,鐘樹林一會兒嘆氣,一會兒又把拳頭捏得緊緊的,一會兒又拿巴掌拍打自己的腦袋。胖妹不知道怎么勸他,跟在他的身后,心里卻生出了許多的同情來。

      突然,鐘樹林轉過身,往按摩店奔去了,口里還咬牙切齒地說:“我找她去,再不離開按摩店,我就讓她死。”

      胖妹就著急了,拉住他的胳膊說:“樹林,別去,她回來之后你對她好好說。她家的確有困難,不然,你說的話她怎么不聽啊。我送你回去。明天還要上班。過年了,去公園玩的人就多,你們就更忙了。要不,明天我再對她說說吧?!?/p>

      鐘樹林就站住了,說:“我就想你認真對她說一說。我的頭都抬不起來了?!?/p>

      胖妹把鐘樹林送到他跟伍秀年住的出租屋門口,看著鐘樹林開門進屋去,才放心地轉身準備回去。就在這時,口袋里的手機突然就響了起來。胖妹嚇了一跳,這么半夜了,誰給自己打電話啊,看了看號碼,她就高興地喂了一聲:“你怎么才給我打電話,我都急死了!”

      手機里傳出的是劉文生的聲音。他說坐的火車誤點,坐的大巴車剛下高速公路又壞了,修了半天還是沒有修好,只得轉乘別的車,雪又下得大,客車不敢開快?;氐教锲禾炀秃谝魂嚵?,走七八里山路,還不半夜么:“沒回自己家,先到你家來了,擔心你著急,給你打個電話?!?/p>

      胖妹那個高興,跟劉文生說了幾句話,就要弟弟接電話,弟弟果然就接了,胖妹又要娘接電話,娘也接了,胖妹的眼淚嘩嘩地就出來了,大聲道:“娘,我想你。”

      母親在那邊也哭了:“兒呀,娘也想你。你要照顧好自己,不要讓娘掛牽你。要是想家,你就回來?!?/p>

      胖妹說:“我想家,但我不能回來的啊。”

      娘在那邊就不作聲了。娘能說什么呢,女兒回來,她的病可以不吃藥,弟弟的書就讀不成了。

      母女倆這樣在電話里沒完沒了地哭,劉文生心里也不好受,把手機接了過去,說:“娘和弟弟都好,你放心吧?!?/p>

      胖妹說:“你辛苦了,好好在家玩幾天。”

      劉文生說:“晚上要早睡,吃米粉的人多,你太累。我過幾天給你帶好吃的回來?!?/p>

      胖妹十分的感動,說:“知道了,我這就回去睡覺?!?/p>

      劉文生吃驚地問:“你在哪里,半夜過了怎么沒在米粉館?”

      “我送一送鐘樹林?!?/p>

      “送他做什么,他為什么要你送?”劉文生認得鐘樹林,卻不是很熟悉,說:“他不是經(jīng)常跟伍秀年在一起么,伍秀年為什么不送他?”

      “兩人又吵架了?!?/p>

      劉文生一陣才說:“你要鐘樹林接電話?!?/p>

      “他回去了?!?/p>

      “你是不是在騙我?”劉文生顯然是生氣了,“以前,你夜里從來不出門的,我才回家兩天,你就變了呀,半夜過了還跟一個男人在外面玩?!?/p>

      “沒有,他喝醉酒了……”胖妹想對他說她現(xiàn)在特別的想家,想回去吃娘做的甜酒,吃娘做的年粑粑,想跟著他一塊玩打雪仗,一塊走親戚,還想跟他一塊去鄉(xiāng)場,鄉(xiāng)場趕不上城里熱鬧,但鄉(xiāng)場過年的味兒比城里濃,鄉(xiāng)場上的人看著就格外的親切??墒?,劉文生卻把手機掛上了。胖妹想打過去,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呢,想一想,又沒有打,他還得往自己家趕啊,留著悄悄話明天再說吧。endprint

      孫老板還站在門口等著的,責備胖妹說:“出去就不知道回來了,讓人擔心?!?/p>

      胖妹想對她說文生打電話來了,卻又不敢,把兩張桌子拼一塊,攤開被子,衣服也沒有脫,就鉆進被子里去了。

      一個晚上,胖妹沒有睡著,她的心已經(jīng)回到半塘去了,回到娘身邊去了,眼淚不由地也就出來了。第二天早晨,胖妹給弟弟打了個電話,弟弟還沒有起床,懶洋洋地說:“姐,昨天晚上看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剛睡哩,你打電話有事么?”

      胖妹原本想說她特別的想家,想娘,可是,說出來的話卻是:“六月就要考大學了,你要努力讀書,考個好大學,畢業(yè)了才能找個好工作。你的學費不用著急的,姐供你?!?/p>

      弟弟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說:“姐,知道了。”

      胖妹還想說幾句話,又有點心疼弟弟,說:“你睡吧,好好睡一覺,起來之后,要看看書?!迸置孟虢o劉文生打電話,心想他也一樣還在睡覺吧,就把電話揣進口袋里了。

      大年初一這天米粉館沒有什么客人,胖妹難得有這樣的空閑,坐在那里就猜想著劉文生現(xiàn)在在做什么,那張圓圓的臉上,時而布滿愁緒,時而又掛著笑意。

      沒有料到,中午鐘樹林又來了。胖妹問他怎么沒上班。鐘樹林說過年了,幾個保安輪著休息,明天上班。

      “伍秀年上班去了?”胖妹聽伍秀年說過,過年過節(jié),按摩店的生意比平時要好,說:“沒上班,你應該在家弄點好吃的,等著伍秀年回來。過年么,要有個過年的樣子啊。”

      一句很臟的話從鐘樹林的嘴里罵出來:“她跟別人那個累啊,我給她弄好吃的補身子啊?!?/p>

      胖妹的臉開始有些發(fā)紅,后來就黃了,心想你怎么這樣說伍秀年,一陣才說:“看你那樣子一定還沒吃早飯的。吃粉吧,我請客?!?/p>

      胖妹買了一碗豬腳粉,鐘樹林沒有推讓,吃了也不走,嘴里不停地嘮叨:“要是早知道她要去那個地方掙錢,我就不該帶她出來的。”

      胖妹卻說:“伍秀年每次到這里來,總是說你對她怎么好,她怎么喜歡你。她說你們倆一個村,從小青梅竹馬,一塊長大?!彼幌嘈牛樾隳暝趺磿鰧Σ黄痃姌淞值氖虑?。

      “你沒去過按摩店,不知道那些按摩女做的什么?!?/p>

      “你去過?”

      “沒去過我就不會要她再別在那里了?!?/p>

      胖妹開始還認真聽著,后來,臉就紅到耳根了,再后來,她就不敢聽了。心想伍秀年真要這樣,就太不應該了。

      下午了,鐘樹林還是沒有離開米粉館,孫老板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胖妹只得又給他買了一碗米粉,說:“吃了米粉你就回去,說不定伍秀年已經(jīng)回去了?!?/p>

      鐘樹林卻是說:“我真的羨慕劉文生,處了你這樣的對象?!?/p>

      鐘樹林的話,讓胖妹突然就特別的想劉文生了。其實,劉文生才離開她三天。也許,這就是那個愛情吧。

      鐘樹林走后,胖妹就迫不及待地給劉文生打電話。睡了大半天,一定睡醒了吧。只是,電話通了,劉文生卻沒有接。胖妹猜測,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劉文生還在睡覺,沒有醒來,一種可能是他正在跟人說話,過年么,家里來客人了,手機揣在口袋沒有聽見。胖妹十分失落,心不由地就飛回到老家去了。

      大年初一,要是在農(nóng)村,可熱鬧了,小孩換上了新衣服,聚在村口放鞭炮。談了男朋友的姑娘,這一天就把眼睛盯著村前的路口,她們的男朋友肯定要來拜年的。沒有男朋友的姑娘,或許就等著媒人來提親了。胖妹要是在老家,今天當然是坐在家里等著劉文生的。跟劉文生訂婚的那年春節(jié),劉文生早早就拜年來了。趁著父母和弟弟沒注意,他還偷偷對胖妹說:“好想你?!迸置绵了溃骸耙粋€村,早晨不見晚上見,說的假話。”現(xiàn)在看來,相思病真是沒藥治的。

      米粉館沒人來吃米粉,胡師傅沒有事,但他還是不會從廚房走出來,也不知道他一個人在廚房做什么。孫老板看見胖妹坐在那里不說話,她也就坐在那里想心事。胖妹知道,孫老板家里也有一本難念的經(jīng)啊。

      突然,伍秀年就闖進了胖妹的視線,她是淚流滿面走進米粉館的,她的臉上有一道血痕,淌著血。

      胖妹吃驚地問:“秀年,你怎么了?”

      “他打我了。”伍秀年哭得悲悲切切。

      遠離家鄉(xiāng),遠離親人,在這陌生的城市,鐘樹林和伍秀年都把胖妹當成了朋友,為難了,或是吵架了,就到這里來了,流流眼淚,傾訴心里的苦處。胖妹從口袋掏出紙巾給她擦臉上的血,心里卻想起了鐘樹林說的話,一陣才說:“今天鐘樹林在這里坐了大半天,說的是同樣的話,不讓你在按摩店,要你做別的事情?!?/p>

      “誰愿意做那個事情啊。你胖妹碰到了好老板,我卻沒有。如今,有幾個老板替我們打工的著想,累死累活,工錢卻少?!?/p>

      坐在一旁的孫老板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說:“要不,你也到我的米粉館來做活吧?!?/p>

      孫老板的話剛說出口,胡師傅卻是在廚房里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孫老板就連忙又添了一句話:“不過,我的米粉館也就那么多事情,請兩個人,算是幫你們的忙,你們也就少拿一點,各人每個月一千五百塊錢,好么。”

      胡師傅不同意,孫老板就只有用這個辦法來收回她說的話了。這個數(shù),胖妹和伍秀年都不會在這里做活兒的。

      果然,伍秀年說:“我一年沒有掙到三萬不行。胖妹也對我說過,她一年二萬四千塊錢,剛好夠家里用。我來了,我的錢不夠用,胖妹的錢也不夠用。孫老板,你的情我領了,我還是不來米粉館?!蔽樾隳攴路鹣铝撕艽蟮臎Q心,說:“不跟鐘樹林談朋友算了。二者選其一,我只有選擇親情。沒有娘不行,我弟弟是全家人的希望,輟學也不行?!边@樣說的時候,伍秀年又傷心地哭起來,“我和鐘樹林一塊長大,一塊讀書,一塊出來打工,我們都把對方喜歡到骨子里去了??墒?,不這樣,又有什么辦法呢?!?/p>

      伍秀年的話,讓胖妹想起她跟劉文生的許多事情來。農(nóng)村年輕人的愛,就摻雜著許多的甜蜜,許多的辛酸,許多的無奈。等會再給劉文生打電話,說自己是怎么地想他,他是不是也一樣想自己啊。還要把伍秀年跟鐘樹林的事情說給他聽。珍惜我們的那一份相好,跟鐘樹林和伍秀年比,我們多么的幸福啊。endprint

      胖妹老家那地方雖是窮,卻有山有水,按照城里人的說法,叫做山青水秀。胖妹的房子在村口,劉文生的房子在村子后面,一條村路,像一根藤子,把村里許多的房子串連起來。小時候,劉文生愛到村口的小河里捉魚摸蝦,從胖妹的門前過,就會對著胖妹招手。胖妹當然是要跟著劉文生下河去的。劉文生游泳,胖妹也跟著他游泳,劉文生捉魚蝦,胖妹卻捉不到魚蝦,她就哭,劉文生就把自己捉的魚蝦給她。秋天,劉文生帶她到后面山坡上摘野果子,劉文生爬上樹梢,胖妹站在樹下,劉文生把野果子從樹梢上拋下來,讓胖妹吃。有一次,胖妹眼里鉆進去一個小蟲子,疼得直哭。劉文生怎么都弄不出來。沒有辦法,只得用自己的舌頭舔她的眼睛。

      胖妹十一歲的時候,才和弟弟一塊上學讀書,胖妹讀書的主要任務是照顧好弟弟。胖妹小學沒有畢業(yè),就輟學了。弟弟長大了些,不要她照顧了,胖妹得回家放牛,挖地,砍柴,煮飯,洗衣服。家里做得起的活兒,胖妹都得做。但胖妹從來不抱怨父母。父母的唯一目的,送弟弟讀書,考大學,日后到城里去工作。

      只是,弟弟初中畢業(yè)的那年父親卻死了,父親是在山里挖藥材的時候被毒蛇咬死的。天突然就塌了下來,母親整日以淚洗面。這時,劉文生來到胖妹家,說他的成績不好,考不上大學,還不如早點去城里打工送妹妹讀書,妹妹成績好,日后考大學是有可能的:“你也跟我去打工吧,不然,你弟弟哪來的錢讀書啊。”

      那年胖妹十八歲,帶著好奇和憧憬,還帶著一種戰(zhàn)戰(zhàn)兢兢,跟著劉文生到新原市來了。轉眼就過去了三年,胖妹卻對這座城市十分的陌生,她的心里只有生她養(yǎng)她的半塘村,只有家鄉(xiāng)的雞飛狗叫,只有家鄉(xiāng)的小河,家鄉(xiāng)的炊煙,要不是有劉文生知痛知暖地陪著,她真不知道怎么熬過這日子了。

      胖妹掐著指頭算著的,劉文生回家十二天了,他什么時候回來啊。打他的手機為什么不接,他就不想我么。胖妹真有些度日如年了。后來,她就胡思亂想起來,他不是生病了吧。她又把手機掏出來撥了過去,手機通了,還是不接。

      “胖妹,我看見文生了?!闭f話的是伍秀年,她來吃米粉,跟過去一樣,打扮得花枝招展。臉上的憂郁,也被這花枝招展的容貌給遮蓋著了。

      胖妹急切地問:“你在哪里看到他了,他回老家沒來啊。”

      “昨天晚上,他和幾個同伴從店子門前過,那樣子好像是下班了,到哪里去玩?!?/p>

      胖妹連忙撥劉文生的手機,眼淚卻出來了:“回來怎么不到這里來,也不告訴我一聲?!?/p>

      這次劉文生接了,但他沒有說話,胖妹聽到了手機里傳來汽車喇叭的聲音。胖妹哭著說:“文生,你回來怎么不告訴我,打電話也不接,想死我了啊?!?/p>

      劉文生居然又把手機掛上了。胖妹真想立即就奔到他的身邊去??墒牵桓?,米粉館忙,她是一刻都不能離開的。她只有手忙腳亂地收拾碗筷,給客人端米粉。卻是弄了這,忘了那,不小心把一個碗掉地上打爛了。坐在柜臺前收錢的孫老板問她怎么了,她只得如實地告訴孫老板:“文生回來了,也不打電話告訴我,也不來這里說一聲,伍秀年不說,我還不知道呢?!?/p>

      孫老板一陣才說:“去看看吧。掉了魂似的,不讓你去做活也不安心的。”站起身自己收拾地上的破碗碎片去了。

      劉文生的基建隊在公園路口一個小區(qū)做活。劉文生沒有技術,只能做些挑磚打雜的重體力活,累,工資卻低,給家里寄回去一些,口袋就沒有多少了,吃得就差,平時去找胖妹,胖妹就給他買豬腳粉打牙祭。有時休息了,就坐在米粉館等著胖妹晚上把活兒做完,兩人一塊去商店逛一逛,胖妹少不了給他買雙襪子買件汗衫什么的。

      胖妹走進小區(qū)里面的工地,果然就看見劉文生了,跟幾個人在一棟新修的磚房下面拆腳手架。胖妹老遠就大聲道:“文生,什么時候回來的,給你打電話怎么不說話,啞巴了啊。”這樣說的時候,眼淚從圓臉上嘩嘩地流淌下來,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思念的淚水,抱怨的淚水,還是委屈的淚水了。

      劉文生仍是不說話,還板著一張臉。胖妹著急地說:“你家里出什么事了?”

      劉文生沖她說:“你家里才出事了呢?!?/p>

      胖妹開始還吃了一驚,后來覺得不對,說:“說話像吃生米。怎么生我的氣了啊,盼你眼睛都盼穿了,要不是伍秀年告訴我,我還以為你沒回來呢?!?/p>

      劉文生卻是冷冷地說:“往后不要來這里找我?!?/p>

      “為什么?”胖妹驚得眼睛都瞪大了。

      只是,不管她再說什么,劉文生卻是不再開口說話。胖妹站了一陣,流了一陣眼淚,只得急匆匆地回米粉館去了。

      胖妹想不明白,劉文生怎么突然就不理自己了。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兩人都把自己揣心里的。說不理就不理,說不見就不見,要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傷害了他,能硬得了那個心么。

      這一天,胖妹什么都沒有吃,她吃不下,晚上收拾好店子,她對孫老板說:“我要到文生那里去一下。”話沒說完,她就哭起來了。

      孫老板懷疑地說:“鐘樹林跟伍秀年天天吵架,你和劉文生也出問題了?”

      “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反正他不理我了?!?/p>

      “去吧,夜里回不回來?”

      “肯定要回來的,不然我到哪里去睡覺?!?/p>

      “你們可以到家庭賓館開個鐘點房啊。年輕人,吵也好,鬧也好,打也好,罵也好,開個房,心里的火氣全都沒有了。”孫老板像是想起了什么,說:“我還想問你呢,你到米粉館來半年多了,也沒說要把劉文生留在這里過夜,平時,你跟劉文生一塊出去是不是開鐘點房了???”

      胖妹的臉一下紅到了耳根,說:“我跟他從來就沒有一塊睡過。那陣我拾垃圾,住在藍河大橋下面,他夜里去我那里,也就陪我坐坐,說說話,然后回去睡覺?!?/p>

      孫老板吃驚地說:“真的呀。一些在城里打工的年輕人,守不住了,還一塊租房子做臨時夫妻呢。你們相好這么多年,怎么還這樣啊?!?/p>

      胖妹沒有回她的話,匆匆走了。

      劉文生和基建隊那些做活的農(nóng)民工一塊,全都住在新修的大樓里。劉文生對胖妹說過,他們修房子的都是這樣,房子剛下基腳的時候,在工地旁邊隨便搭個棚子住下來,修好一棟房子,大家就搬到新房子里去住。沒有窗戶,沒有門,熱天熱得要命,冬天寒風那個吹,但他們說自己修的房子,卻沒命享受,趁早住一住,心里多少也平衡了些。endprint

      他們都沒有睡覺,一些人一塊打牌,一些人一塊說著葷段子,嘻嘻哈哈個不停,房間里充斥著濃濃的煙味汗味和石灰水泥味兒。

      劉文生沒有打牌,也沒有跟他們說笑話,一個人呆呆地坐在一旁想心事。胖妹揚起拳頭就往他身上打去。當然,她是不會真打他的,她舍不得。

      拳頭沒落在劉文生身上,她自己的眼淚卻出來了:“你說,你什么意思啊?!?/p>

      劉文生把頭扭向一邊,說:“你不是跟鐘樹林好上了么,來我這里做什么?”

      胖妹的眼睛就瞪大了,驚愕地說:“原來這樣。劉文生,你疑神疑鬼?!?/p>

      劉文生卻是梗著脖子說:“半夜了還跟他在一塊,還是兩個人,能有什么好事。”

      “他喝醉酒了,我送送他。”

      “伍秀年不能送他?”

      胖妹嚎哭著道:“文生,你沒良心,我怎么喜歡你,你自己不知道?”

      劉文生說:“那好,晚上不回米粉館了,我把被子搬到那邊房子里去?!?/p>

      劉文生曾經(jīng)跟胖妹說過多次,有時甚至是苦苦地求她,他說他就想她的身子。他還舉出了許多的例子,哪個跟哪個剛剛好上就睡在一起了。哪個和哪個都結了婚的,孩子都好幾歲了,可是,他們卻做起臨時夫妻來了:“你說,你為什么要這樣?!?/p>

      胖妹卻是堅決不同意,她說她要把身子留著,結婚的那一天,她要給他一個驚喜,把那塊墊著的染著她的處女血的手帕給他看,讓他知道,他的女人是個女兒身。把一個完完整整的身子給了他的。有時,胖妹還會想,在家的時候,劉文生說句粗話都臉紅,相好多年,他還沒有跟她親過嘴呢。她喜歡他也在這里,純樸,忠厚,勤勞,靠得住。在城里打幾年工,臉皮居然就變厚了,說那樣的話也不知道害羞了。

      胖妹說:“你別逼我,我不會在這里睡覺的?!?/p>

      “那你就不要再來找我,我們一刀兩斷?!眲⑽纳堰@話說得決絕,冰冷。

      胖妹不管不顧地撲上去,抱著劉文生說:“文生,你怎么就不相信我了啊,我說了,我要到那一天才會把女兒身給你。”胖妹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膽子,以前,她可沒有這樣抱過劉文生的。

      劉文生想推開她,卻是怎么都推不開,他就罵起來了:“半夜的時候你去他那里,白天他去你那里,你為什么還要來找我?!?/p>

      打牌的不打牌了,說笑話的不說笑話了,一齊起哄:“留下來睡覺,劉文生一肚子的大火才會熄滅下來?!?/p>

      一個中年男人還把劉文生的被子抱到旁邊的房子里去了:“是不是黃花閨女,是不是跟別的男人相好了,睡一塊,不就一清二楚了么??奘裁?,鬧什么。一針見血的事啊?!?/p>

      人們又是一陣哄笑。胖妹又氣,又惱,又害羞,放開劉文生,逃也似的跑了。

      過后的日子,劉文生還是不去米粉館,夜里胖妹就去劉文生那里。劉文生不理她,劉文生的同伴卻是要胖妹留下來跟劉文生睡覺,說的還是那句粗魯?shù)脑挘骸耙会樢娧?,說明你說的話沒有假,不然,肯定就跟那個鐘樹林相好了,上過床了?!?/p>

      胖妹就不敢走進劉文生睡覺的房子里了,她還真的擔心那些一年半載沒沾女人的男人,發(fā)起瘋來會做出怎樣出格的事來。她悄悄地去,遠遠地站在沒門的房間外面,看著劉文生,流一陣眼淚,才又失落地回來。

      鐘樹林卻是經(jīng)常來米粉館。做保安,三班倒。有時上夜班,白天就坐在米粉館想他的心事,有時還默默地淌眼淚。胖妹說:“樹林,你應該去伍秀年那里。我家文生誤會我了,跟我吵架了?!?/p>

      鐘樹林卻是說:“我好后悔,我不該把她帶出來打工的?!?/p>

      “伍秀年沒說不跟你,她說的那話是氣話?!?/p>

      “她那樣,我沒臉見人?!?/p>

      胖妹就無話勸他了。男人,最容不得的,就是這樣的事情,不然,一個大男人,怎么會淌眼淚。不由自主的,胖妹也就跟著他淌起眼淚來了。

      好在孫老板不說胖妹,也不說鐘樹林,有時來吃米粉的人多,坐不下了,孫老板會給鐘樹林一個小塑料凳子,說:“樹林,你到外面坐一會兒,吃米粉的走了,你再進來?!?/p>

      胖妹十分的感動,卻又十分的惱火,他在這里坐著,文生心里的誤會就別指望消除。這個結,還得伍秀年來解。

      那天晚上,胖妹把店子打掃干凈,把該做的活兒做完,對孫老板說了一聲,就去伍秀年的按摩店找她。

      胖妹的老家有一句俗話,正月不完是年,二月不完是節(jié)??沙抢镞^年不過年沒有多大的區(qū)別,大街上人來人往,大街的兩旁霓虹燈閃爍,熱鬧而又嘈雜,使得胖妹就常常想起老家那寧靜的夜晚,一彎月兒掛在天空,幾家的窗口漏出點點燈火,像是天上的星星掉了下來,怡溪水靜靜流淌……胖妹曾經(jīng)聽人說過,公園路街的兩旁,五顏六色的霓虹燈里面,那些像眼睛一樣不停地眨巴著點點紅燈的地方,多是按摩店。當然,走近這樣的店子,還有一個十分顯眼的標志,門前一定坐著幾個姑娘的,她們穿得露,妝卻畫得濃,臉上涂抹得像是面粉店的砧板,嘴唇卻像是猴子屁股,血紅。不論誰從門前過,她們都會嗲聲嗲氣地叫你去按摩。

      伍秀年曾經(jīng)多次對胖妹說,她不賣身子,她要對得起鐘樹林??墒牵秊槭裁床辉敢怆x開按摩店,鐘樹林能相信她說的話么。

      伍秀年的按摩店在公園路街口,胖妹曾經(jīng)去過那里,幾個坐在門口的按摩女以為她也是去店子做按摩女的,說:“你別來這里,掙不了錢的?!迸置媚樏嫘叩镁p紅,問伍秀年:“她們說這話的意思是什么?”伍秀年說:“男人沒一個不是一肚子的壞水,既便你正正經(jīng)經(jīng)給他們按摩,他們也是用兩只色迷迷的眼睛盯著你。你長得這樣胖,他們不會感興趣,有人點了你,也是舍不得給你小費的?!?/p>

      胖妹后來才發(fā)現(xiàn),坐在店子里的按摩女,一個個還真長得有模有樣的。

      “來找伍秀年的吧,她在上班。”一個按摩小姐看見胖妹走來,老遠就這么說。

      胖妹說:“她下班了,請你對她說一聲,我在外面等著她的。”

      還好,不多一會兒,伍秀年就出來了。胖妹抱怨說:“你就不能換個事做么。鐘樹林天天坐在米粉館,我家文生誤會我了?!眅ndprint

      伍秀年就哭了起來:“我說了,我的面前一邊擺著我的弟弟和母親,一邊擺著鐘樹林,我只能選擇我弟弟和母親。弟弟不讀書,就會跟我一樣來城里打工,我娘不吃藥,我就沒娘了。”這樣說過,伍秀年把眼淚擦干,轉身就回按摩店去了?,F(xiàn)在,她想的只有錢,別的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了。

      胖妹呆呆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里卻在想,自己要是也像伍秀年,該如何選擇呢。

      胖妹沒有回米粉館,她又去了劉文生那里。

      “文生,你千萬不要誤會我?!迸置眠@么說的時候,眼淚就出來了。

      胖妹突然站在自己面前,劉文生的眼里閃過一縷光亮,只是,過后就勾下頭再不愿意抬起來。他心里的那個結仍然沒有解開。

      “剛才我到伍秀年那里了?!?/p>

      “你到哪里與我有什么相干?!?/p>

      “我要對你解釋,我要對你說清楚。文生,你不要那么想好嗎?”胖妹說話有些語無倫次了,“鐘樹林是受不了伍秀年在按摩店打工掙錢,要我做伍秀年的工作,不然……可是,伍秀年說掙的錢少了,弟弟就讀不成書了?!?/p>

      劉文生臉上做出一種怪樣:“就是啊,伍秀年不愿意離開按摩店,鐘樹林就不會要她了,你們正好是一對。你再不要到我這里來,我不想看見你?!?/p>

      胖妹意識到自己剛才說的話讓劉文生的誤會更加的深了,可是,不這樣說,又該怎么說呢,她哭著說:“文生,你不要逼我,我不會在這里跟你睡覺。我們結婚的那一天,你就知道我說的全是真的,沒有騙你?!?/p>

      胖妹回到米粉館的時候,鐘樹林居然又在那里等她。孫老板還沒有睡,陪著他說著什么,臉色卻是特別的難看。

      胖妹哭著說:“鐘樹林,往后你不要來這里。文生他不要我了。”

      孫老板一旁板著臉說:“胡彩云,往后夜里你不要出去,半夜不回來,影響白天做活。”孫老板說那話,肯定也有不歡迎鐘樹林的意思在里面。

      鐘樹林無可奈何地站起身,說:“我去對文生說。我們之間沒有什么。我心里只有秀年,只要她不在按摩店,我不會不要她。我知道我自己的心,她對于我有多么的重要?!?/p>

      孫老板對著鐘樹林離去的背影說:“明天再來這里,我就要趕他走了?!?/p>

      胖妹又有些不忍,鐘樹林是把自己當成他的朋友了,心里有委屈沒地方說,才到這里來,說:“孫老板,你心好啊,你不會那么做的啊。”

      孫老板說:“被你們這么一弄,今天夜里只怕也睡不著了,我們說說白話吧?!?/p>

      來米粉館大半年,孫老板還是第一次說要跟胖妹說白話。胖妹有些緊張,不知道她要說什么,這些日子,自己做活總是丟三落四,還打爛東西,她會不會不要我了。心里七上八下,大氣都不敢出了。

      孫老板說:“要是在別的店子,你這樣,人家早就把你給開除了。你知道我為什么能容下你么?!?/p>

      淚水掛在胖妹的臉上:“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沒有開除我?!?/p>

      孫老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做農(nóng)民的,不容易啊,不是想掙幾個錢,誰愿意離鄉(xiāng)背井來城里打工?!?/p>

      胖妹不知道孫老板說這話的意思是什么。沒事的時候,她在心里暗暗給孫老板算過賬,每天來吃米粉的少說也有兩百人吧,一碗米粉賺一塊錢,每天就有兩三百塊錢,一個月就八九千,交房租,交管理費,再給胡師傅和自己開工錢,她沒少賺啊。

      孫老板說:“你肯定在心里給我算過賬的。我每個月不給兒子匯五千塊錢去,他就要活不下去。外國的月亮比中國的大,可看大月亮也是要花錢的啊。我真的后悔那時不該把他送到國外去的?!睂O老板的臉上流露出無盡的愁苦和憂郁,她把聲音放低了許多,“你以為我愿意那樣么,我是沒有辦法,我得求他給我做活,他做的米粉好吃,他還不要工錢,唯一的要求就是跟我睡覺。我也是在賣身子啊。”兩滴淚水,像兩粒豆子,掛在了孫老板的臉上。

      孫老板心里也裝著愁和苦,哀和怨,只是沒有說出來。胖妹真的不知道怎么勸她了。

      孫老板說:“你說你不愿意現(xiàn)在就跟劉文生圓房,才讓他生出了誤會。我說,到了這一步,還有什么能守得住的啊。我就同情伍秀年,不是沒有辦法,她能那樣么。要是他不反對,我一定會幫幫她的?!?/p>

      孫老板對著廚房看了一眼,廚房里沒有動靜,也許這個時候,胡師傅正在精心準備明天的骨頭湯和米粉臊子吧,不然,孫老板是不敢說出這些話的啊。

      胖妹早已泣不成聲,堅持說:“我不想就這樣跟他睡覺。我要結了婚才能跟他圓房的?!迸置眠€有話沒有說出來,擔心說了孫老板不喜歡。

      “胡彩云,像你這樣的姑娘現(xiàn)在難得找了?!?/p>

      孫老板好像還有話要對胖妹說,這時,胡師傅在廚房重重地咳嗽了一聲。這是在告訴孫老板,他的事情做完了,要睡覺了。孫老板連忙揩干淚水,臉上還做出一絲笑來,跟著胡師傅去了雜屋上面的那間小閣樓。

      這天夜里,胖妹好像聽到孫老板跟胡師傅說著什么,后來就聽到了胡師傅吼孫老板的聲音,再后來,就是孫老板的哭泣聲。胖妹躺在被子里,大氣都不敢出了。

      那天晚上,米粉館打烊之后,胖妹忙著把米粉館收拾干凈,她就又出去了,她原本想好找劉文生去的,可是,當她抬起頭來的時候,卻是站在伍秀年按摩店前面的街口。已經(jīng)幾天了,鐘樹林沒有去米粉館,伍秀年也沒有去米粉館,胖妹又有些不放心了。

      小半夜,正是按摩女忙碌的時候。胖妹對坐在門口的一個按摩女說:“我找伍秀年?!?/p>

      “沒來?!蹦莻€按摩女眼睛看著街上過往的行人,嘴里說,“這些日子,伍秀年好像心事很重的,經(jīng)常一個人偷著哭?!?/p>

      胖妹想問問伍秀年怎么沒來,是不是下了決心,不來這里了。那樣,鐘樹林就不會跟她吵架了,也就不會下了班就往米粉館去了,劉文生也就不會對自己生出誤會了。

      這時,按摩店的老板出來說:“她下午就出去了,一直沒有回來,好幾個老顧客等著她的。你不是她的朋友么,看見她,叫她趕快來上班?!卑茨Φ甑睦习搴孟駥ξ樾隳晔值厣鷼猓暗侥睦锶ヒ膊徽f一聲,打手機也不接?!眅ndprint

      胖妹心里還真踏實了許多,看來,兩人一定是到哪里找工作去了吧。

      胖妹又不免替伍秀年掛記起來,不在按摩店,她會到什么地方去上班呢,一個月能掙到多少錢,活兒累不累啊。過后,胖妹就著起急來了,弟弟下半年就讀大學了,也不知道弟弟能考上什么樣的大學,一年要多少錢,錢要得多,自己該怎么辦啊。

      中午的時候,米粉館突然來了兩個身穿制服的民警,這兩個民警胖妹都認得,是公園路派出所的,那個高個子民警姓張,那個長得瘦一點的民警姓田,他們有時來米粉館吃米粉,孫老板叫他們張警官和田警官。每次來,胡師傅總要重新做臊子,重新做湯,認真地給他們做一碗實惠可口的米粉。

      這次,張警官和田警官卻不是來吃米粉的,對孫老板輕聲嘀咕了些什么,孫老板就大聲地對胖妹說;“胡彩云,你跟他們去一趟派出所吧,他們找你有事?!?/p>

      胖妹看見他們一副十分嚴肅的樣子,不像平時來店子吃米粉,臉上總帶著和藹的笑。胖妹就有些害怕了,不知道他們叫自己去派出所做什么。

      跟著兩個民警上了停在門口的警車,警車并沒有往公園路派出所開,卻是從公園路旁邊的十字路口轉過去,就上了大街。七轉八拐,居然就出城去了。胖妹心里那個緊張,不知道他們要把自己帶到哪里去,又不敢問,眼睛盯著窗戶外面,想從窗外的房子和街旁邊的樹木辨出個東南西北來。

      警車開得特快,喇叭還哇哇地叫個不停,大約過了十多分鐘,警車就停了下來。胖妹下車之后,她不由就呆住了,過后渾身就發(fā)起抖來。他們帶自己到這里來做什么?

      這個地方胖妹拾垃圾的時候曾經(jīng)來過。那天她背著個蛇殼皮袋子,看見一些車往這條路上開,以為這里面有個什么單位,或是有個什么小區(qū)。大老遠她還聽到了鞭炮聲,心里老高興了,有人放鞭炮,就有垃圾拾。走進來之后,才知道是火葬場,幾個人從一輛車上抬下來一個透明的棺材,棺材里面還躺著一個人,嚇得她魂不附體,沒命地逃跑了。

      兩只腳有些發(fā)軟,渾身不停地顫抖,下車之后,胖妹就蹲在地上站不起來了。張警官說:“胖妹,快走啊?!?/p>

      胖妹大著膽子說:“你們帶我到這里來做什么,我好怕?!?/p>

      “跟著我們,你怕什么?!?/p>

      胖妹還是蹲在地上不愿意走。田警官伸手扶起她,說:“我們叫你來,有一個人想請你看一看,不知道你認不認得?!?/p>

      胖妹問:“誰呀?”

      “我們知道是誰,要你來做什么?!?/p>

      一個老頭帶著三人走進一間房子里。房里有一張床,床上躺著一個人,用一塊白布罩著,張警官讓老頭把白布揭開,對胖妹說:“你看看,這個人你認不認得。那次我在孫老板米粉館吃米粉,看見你跟她說話,好像很熟的樣子?!?/p>

      床上躺著的是伍秀年,眼睛閉著,像是睡著了一樣,臉面比過去更白,嘴唇上的紅色卻變成了暗紫色。胖妹撲過去,嚎哭著:“秀年,你怎么了啊?!?/p>

      “你果然認得她?”

      “認得?!?/p>

      “我們到辦公室去說?!?/p>

      兩個民警把胖妹帶到旁邊一間辦公室。張警官說:“我們上午接到城中公園打來的電話,說公園后面的林子里死了一個年輕女人,我們趕去,可她身上沒有任何能證明身份的東西,我們就想起了你?!?/p>

      那陣,胖妹拾垃圾的時候,她還拾出了經(jīng)驗來。按城里人的說法,林子里的氧粒子多,對身體有好處,熱天,林子里還涼快,去林子里的人就多。胖妹去林子里拾垃圾的時候,卻是老想起她的老家半塘村來。半塘村后面山里的林子比城中公園里的那片林子好多了,三月的時候,映山紅像是烈火燃燒,野梨花像是下的白雪,秋天,林子里的板栗球張著嘴,野柿子紅著臉,野葡萄像珍珠。城中公園全是樟樹林,樟樹冬天雖是不落葉,卻變成了枯黃一片,一點都不好玩。伍秀年怎么跑到那片林子里去了,誰對她下的毒手啊。死的那一刻,她是不是也想到自己家鄉(xiāng)的林子了呢。

      “請你詳細地說說伍秀年的情況吧?!眱蓚€民警都拿出了筆和本子來。

      胖妹早已泣不成聲,她說:“以前我拾垃圾的時候,并不認識她,去孫老板的米粉館打工,她常去米粉館吃米粉,我們才認識的?!?/p>

      “你們不是同鄉(xiāng)?”

      “不是。”

      “她經(jīng)常跟哪些人一塊去米粉館吃米粉?”

      “我去米粉館大半年了,好像還沒有看見有固定的人請她。大都是在按摩之后,那些男人把她帶到米粉館去吃米粉。”

      兩個民警的眉頭就擰了起來,張警官說:“你想想,還能給我們提供一些別的線索么?”

      胖妹不假思索地說:“她正在跟她男朋友鬧別扭呢。鐘樹林說他后悔不該帶她出來打工。伍秀年卻說她不在按摩店,就掙不到那么多錢?!?/p>

      從火葬場回來,胖妹的淚水一直沒有斷過,人沒進米粉館,就哭著對孫老板說伍秀年死了:“死在城中公園林子里的,怎么死的,什么時候死的都不知道。”

      孫老板臉就白了:“他們把你叫去就是說這個事?”

      “問我認不認得她。我說怎么不認得,因為她,文生都不理我了?!?/p>

      胖妹做活兒丟三落四,孫老板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坐那里一個人嘮叨:“這人啊,怎么說沒就沒了啊。”

      胖妹說:“鐘樹林天天跟她吵架,現(xiàn)在,她沒了,他跟誰吵架去啊?!?/p>

      這天吃晚飯的時候,孫老板沒讓胖妹吃別人剩下的米粉湯,要胡師傅炒了兩個菜,要胖妹一塊吃飯。剛剛端起飯碗,孫老板的眼淚卻出來了:“我想我的兒子啊。那陣我是堅決不同意我兒子去外國讀書的,他爸要他去?,F(xiàn)在,他爸卻把這副擔子讓我一個人挑,我挑不起了啊?!?/p>

      胖妹對廚房看了一眼。胡師傅吃飯也是不出來的,但她知道她們說話胡師傅都聽得清清楚楚的。

      果然,胡師傅在廚房說:“你家兒子留洋回來,可以找到好工作,掙很多的錢,你也就不用開米粉館了,去帶孫子,去享福。嘆什么氣?!?/p>

      孫老板就不作聲了,臉上的憂郁卻沒有散去。孫老板怕胡師傅,胖妹也總覺得胡師傅的心里藏著什么秘密,有一次,她想去廚房把灶臺收拾一下。這是她的工作。進廚房的時候卻忘了叫胡師傅,他正在聚精會神做米粉臊子,突然聽到背后有聲響,轉過身來,手里的鍋鏟高高揚起,差點就要劈下來,她被嚇得半死。endprint

      這天晚上,胖妹做了一個噩夢,夢到自己被一個陌生人捏住了脖子,透不過氣,動彈不得。醒過來的時候,她聽到了哭聲,還聽到了謾罵聲。是孫老板在哭,胡師傅卻在罵她,罵得很兇的。

      胖妹心想,孫老板為什么要哭呢,胡師傅怎么敢罵她呢,他們之間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胡思亂想了一陣,胖妹就又想起伍秀年來,一個人躺在那間冰冷的房子里,鐘樹林去看她了么,伍秀年家里來人了么,她家里人會不會把她弄回去啊。

      胖妹特別的想回家了。半塘村那泥濘的村路,那清澈的小河,那裊裊的炊煙,那春天的山花和秋天的果實,那鄉(xiāng)音鄉(xiāng)情,都讓她想起來就要掉眼淚。可是,可是,自己還要堅持四年啊。弟弟大學畢業(yè)之后,自己是堅決不出來打工了,跟劉文生一塊回家去種田種地,喂雞養(yǎng)豬,苦點累點,也比在城里好。

      公園路派出所張警官來孫老板米粉館吃米粉的時候,胖妹正想問問伍秀年的死因弄清楚了沒有,她家里來人了沒。張警官自己卻說開了,他說:“伍秀年的案子破了?!?/p>

      胖妹忙問道:“她是怎么死的啊?”

      “兇手是鐘樹林。伍秀年死后,鐘樹林沒有逃走,躲在城中公園那片林子后面的一個下水道里面,被我們找到了?!睆埦賴@了一口氣,還想說什么,卻沒有說出來。

      “自己的女朋友啊,他怎么就下得了手?!?/p>

      “他說,他只是要伍秀年再別去按摩店,伍秀年說不去也行,你得給我錢。鐘樹林說我哪來的錢,兩人說不攏,就吵架。伍秀年要走,鐘樹林不讓,伍秀年就哭,就罵他,鐘樹林居然就把她掐死了。也是個怪,脖子上沒有留下半點痕跡?!边@樣說的時候,張警官的眼里也有淚水在晃動,“那個鐘樹林,這輩子是完蛋了。兩家弟弟妹妹的前途也就難以預料了。悲劇啊?!?/p>

      張警官走后,胖妹還在哭泣。孫老板沒有說她,自己幫著收拾碗筷,幫著給食客端米粉。

      這天晚上,胖妹去了劉文生那里,她說:“伍秀年死了,是鐘樹林害死的。鐘樹林自己投案自首了。派出所張警官說,不判死刑,也是要判死緩的?!?/p>

      胖妹原以為,鐘樹林進了牢房,劉文生心里的那個結也就解開了吧,沒有料到他還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樣子。旁邊打牌的伙伴又開始起哄,要她留在這里睡覺:“劉文生心里的病沒藥治,留下來,他的病才會好?!?/p>

      胖妹真想罵他們,在城里打幾年工,一個個怎么都變成這樣的德性了??伤R不出口,那樣的粗話她說不出來。

      后來,胖妹有好多天沒有去劉文生那里。孫老板問:“彩云,也不見劉文生來這里,也不見你去他那里,你們是不是還在鬧別扭?。俊?/p>

      “鐘樹林勞改去了,他還是那樣不理我?!?/p>

      孫老板說:“你那身子,遲也是他的,早也是他的。聽我的,不要那樣守著,那是治男人的藥,今天夜里去,就不要回來。一副失魂落魂的樣子,人家吃米粉的客人來了,還以為你對他們不高興呢。”

      這一天,胖妹像是丟了魂一樣。多少次,她就想著跟劉文生結婚的情景,把房子打扮得漂漂亮亮,最好從山里采摘些野花兒用玻璃瓶插著,新房里全是花兒的芬芳,鬧房的人們散去,劉文生躺在新婚的被子里面猴急的時候,她會對他說:“文生,我是個女兒身,我把女兒血給你,我們倆恩恩愛愛一輩子?!彼€會對他說,“這個話,是我小的時候我奶奶對我說的。我奶奶說,女兒血,那是用金子也換不來的。女兒血,就如同雙手捧著的一捧油,稍不小心,就會把油灑掉。女兒失身,也就失去了結婚初夜的珍貴。就好比一個上好的瓷瓶,已經(jīng)摔碎了,新婚之夜,兩個人不過是在拾那些碎片?!?/p>

      可是,萬般無奈,胖妹只得依了孫老板說的話,提前把女兒身給他。不這樣,劉文生就會跟她沒完沒了地打冷戰(zhàn),她受不了啊。遠離家鄉(xiāng),遠離親人,劉文生再跟她慪氣,要命呀。不過,她是一定要對他說的:“你可要記著,我是女兒身,金不換的。”

      走之前,胖妹認真地把自己收拾了一番,換了件干凈衣服,洗了臉,梳了頭發(fā),還照了許久的鏡子。

      孫老板說:“口袋里有錢沒有,沒有錢,先在我這里拿點帶著。他要是帶你去商場逛逛,口袋里沒錢不行。錢是人的膽啊?!?/p>

      胖妹說:“我有錢?!?/p>

      正月完了,二月來了。可城里沒有季節(jié),城里只有一個樣,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到了夜里,燈火輝煌。農(nóng)村卻不,正月是年,二月是節(jié)。二月的腳步走來,那是春天的腳步,農(nóng)村就又開始忙碌起來。胖妹肯定也是要做好春耕生產(chǎn)的準備的,父親不在,母親身體不怎么好,自己就是家里的頂梁柱。胖妹就特別的想家了。城里的霓虹燈,城里的大街,城里的車水馬龍,城里的高樓大廈,城里的燈紅酒綠,不屬于自己,也不屬于劉文生。自己這樣的打工者,只屬于大山,屬于土地,屬于小河,屬于鄉(xiāng)場。要是不來城市打工,劉文生就不會變成那樣,也一定不會這樣逼自己的。

      胖妹的眼淚又出來了,自己小心保護著的身子,就要隨便地在那棟沒有修好的磚樓里,甚至沒有門、沒有窗,旁邊還坐著許多人在那里打牌……劉文生呀劉文生,你怎么變成這樣了啊。

      “胖妹,跟我們去一趟派出所吧?!?/p>

      兩個身著制服的民警攔住了胖妹的去路。一個是張警官,一個是田警官。胖妹抬起頭來,她已經(jīng)來到劉文生做活的小區(qū)大門前了。剛才從公園路派出所門前過的時候,他們?yōu)槭裁床唤凶约耗?,他們一直跟著自己的么。胖妹的心不由就跳得快起來,跟在他們身后,心想他們又要對自己說什么呢。

      派出所的辦公室亮著燈,幾個人坐那里說著什么。看見胖妹進來,派出所那個姓鄒的所長指著旁邊的沙發(fā)讓她坐。一個年輕民警還給她倒了一杯開水。

      胖妹心想這個時候了,他們怎么都還沒下班,大著膽子問:“你們又把我叫來做什么???”

      鄒所長說:“胖妹,我們首先得感謝你,上次破伍秀年的案子,全得你給我們提供的線索。”

      胖妹以為還是問伍秀年的事情,眼淚先出來了:“伍秀年不在了,鐘樹林坐牢了,伍秀年的弟弟讀不成書了,鐘樹林的妹妹也讀不成書了?!眅ndprint

      鄒所長嘆氣說:“他們倆這一出事,殃及了兩個家庭。我們正在為兩個孩子讀書的事想辦法呢?!鳖D了頓,鄒所長問胖妹說:“你也跟伍秀年和鐘樹林一樣,打工掙錢是為了送弟弟妹妹讀書?”

      “是的。我弟弟今年六月考大學。他成績好,考大學沒問題的。”頓了頓,胖妹又說,“劉文生打工掙錢也是要送弟弟讀書?!?/p>

      “劉文生是誰?”

      胖妹的臉有些發(fā)紅,勾著頭說:“我的男朋友,鐘樹林那陣跟伍秀年鬧別扭的時候常到米粉店去,他就誤會我了,不理睬我了?!?/p>

      張警官一旁說:“怎么能這樣呢,怪不得這么多日子來,去孫老板的米粉館吃米粉,總是看見你一副憂郁的樣子。你就不能跟他解釋么?”

      “解釋他也不聽?!迸置貌缓靡馑及褎⑽纳f的話跟這些大男人說出來。

      鄒所長說:“你們來城里打工掙錢真不容易啊?!?/p>

      這話觸到了胖妹心靈深處的某個部位,她真的想哭,好不容易憋著才沒有讓眼淚流出來。心里想,他們把我叫來就是要跟我說些家常話、扯淡的么。

      這時,鄒所長又開口說話了,他說:“胖妹呀,我們知道你是個純樸、勤勞、善良的姑娘,我們想打聽一個事情,但不管你知道不知道,一定要替我們保密,不能對任何人說,你知道我們的工作,就是抓壞人,保一方平安,維護社會穩(wěn)定。”

      果然,他們把自己叫來是有事啊,事情一定還十分的重要,不然,他們在說這事之前不會交代這么多的話,還做了許多的鋪墊。當然,他們對自己是特別信任的,不然,他們也不會把重要的事情對自己說。她說:“只要我知道,我會告訴你們。你們交代的話,我也會記著的。”

      鄒所長說:“你能不能說說孫老板米粉館的事情啊?!?/p>

      胖妹渾身抖得更加的厲害了。孫老板的米粉館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們打聽的啊,她說:“孫老板對我說過,她開米粉館掙錢也是為了送孩子讀書,她兒子在外國讀書,每年要很多錢。胡師傅沒有對我說過他家里的情況,看上去他人還是挺好的,對我也比較關心。不過,我很怕他的?!?/p>

      鄒所長打斷她的話:“你說的是給孫老板做米粉的那個師傅?”

      “是的。”

      張警官說:“我曾經(jīng)見過他一眼的。那天我去吃米粉,想去廚房看看,剛走到廚房門口,他就閃身進了衛(wèi)生間,我只看見一個背影,是個高個子。他沒說是哪里人?”

      “沒說。”

      “說話是哪里的口音也聽不出來?”

      “他說的普通話。孫老板說她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她說她聽胡師傅說過,家里遭受天災人禍,已經(jīng)沒有親人了。孫老板好像還很怕胡師傅的,有時,我們說話,胡師傅在廚房咳嗽一聲,她就不說了?!迸置霉粗^,一陣才說,“他們夜里是睡在一塊的?!?/p>

      “孫老板的米粉館客人多,什么原因你知道么?”

      “都說胡師傅做的米粉好吃?!?/p>

      “為什么好吃?”

      “胡師傅的手藝好,做的骨頭湯又香又濃,特別好喝。”

      “我們去吃米粉的時候,卻吃不出那種香味來,什么原因啊?!?/p>

      胖妹說:“你們吃的米粉是胡師傅專門做的。我還在想呢,胡師傅做米粉也看人啊?!?/p>

      “他為什么總是戴著一副大墨鏡?”

      “不知道。我去米粉館大半年了,從來就沒有看見他摘下來過?!?/p>

      鄒所長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他的同伴說:“沒看見他摘過眼鏡,就沒辦法看清楚了?!?/p>

      “什么我沒辦法看清楚了?。俊迸置糜悬c好奇,又有點緊張,急急地問。

      鄒所長說:“他摘掉了墨鏡,你才能看到他的臉?!?/p>

      胖妹一頭霧水,不知道他們要看胡師傅的臉是什么意思。鄒所長沉思良久,才說:“我們是想問問你,是不是看到他的左眼角有一道疤痕?!?/p>

      要是臉上有一道疤痕,胡師傅是不是就是壞人啊。孫老板的米粉館居然藏著一個壞人,還天天跟自己在一塊。這個壞人,他干什么壞事了,在哪里干的壞事,孫老板的男人被汽車撞死,是不是與他有關系啊。許多的疑問,在胖妹的腦殼里面過電影一樣,她渾身不由又發(fā)起抖來。

      “沒看見就算了,回去之后,不要去弄清楚他臉上是不是有疤痕。我們自己會想辦法弄清楚的。千萬要記住,不能說出我們對你說的話。那樣就打草驚蛇了?!?/p>

      胖妹卻是說:“你們這么一說,我回去怎么睡得著覺,他臉上有沒有疤痕,很重要么,他真的是壞人么?”

      鄒所長說:“這些你不要打聽,回去好好做活就是了?!?/p>

      從派出所出來之后,胖妹的腦殼里面還是派出所長說的話。胖妹突然想起了老家的一件事情,那時胖妹還小,在春天,半夜的時候突然被嘈雜的叫喊聲、敲鑼聲吵醒,原來村里在抓偷牛賊,偷牛賊并沒有在半塘村作案,偷的后埡村的牛,后埡村的人追了來。半塘村的人就團團地把偷牛賊給圍住了。村里的老人說:“抓壞人,得人人動手。不然,壞人會越來越多,大家就別指望有好日子過了?!?/p>

      胖妹站在那棟新修的大樓前,只是遠遠地看了劉文生一眼,轉過身,就回來了。

      已經(jīng)半夜過了,米粉館關了門,里面卻有一縷淡淡的燈光從窗欞那方茶色玻璃上漏出來。胖妹沒有叫孫老板開門,她給她打了個電話。一會兒,孫老板就披著衣出來開了門,問她說:“怎么沒在劉文生那里睡?”

      胖妹卻問她:“胡師傅還沒睡?”

      “他怎么會現(xiàn)在就睡覺。”孫老板問胖妹,“你答應他了,他還跟你吵?”

      胖妹沒有回答她的話,把兩張桌子拼在一塊,開好鋪,和衣躺下了。

      孫老板就不再問她,打了一個哈欠,爬上了那個用木板搭起來的小閣樓睡去了。一會兒,就傳來了輕輕的鼾聲。

      也許是長年累月油煙的浸潤,胖妹推開廚房門的時候,居然一點聲音都沒有。

      胡師傅正在熬骨頭湯。每天清早,孫老板從農(nóng)貿(mào)市場買了些豬骨頭來,放在一個大瓦罐里,用細火慢慢地熬上一天一夜,豬骨頭差不多就沒了,湯卻能抽出絲來。這種骨頭湯哪家飯店粉館都弄得出來。胡師傅的秘訣還在他熬出來的骨頭湯有一種奇異的芳香。這讓胖妹十分的好奇,卻是不知道個中的秘密。endprint

      今天,胖妹并不是要窺探胡師傅熬豬骨頭湯的秘密,她想知道的,是他的左眼角是不是有一道疤痕。有疤痕,那他就是壞人無疑了,不然,派出所怎么會盯上他。

      胖妹特別的緊張,渾身發(fā)抖,雙腳不聽使喚,往前移動半步都十分的吃力。但胖妹還是悄悄地往胡師傅的身后慢慢地走去。

      這時,胖妹看見胡師傅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瓶子,從小瓶子里面倒了點什么放進那一大罐骨頭湯里,立馬,就有一股異香飄散開去。胖妹的鼻子有些發(fā)癢,她實在是憋不住了,但她沒有把噴嚏打出來,只是出了一口粗氣。就是這一點輕微的氣息聲,使得胡師傅突然轉過身來,手里的大鍋鏟也隨之舉過頭頂。

      胖妹并沒有顧及即將降臨頭頂?shù)臑碾y,卻是瞪大了眼睛,這么近的距離,多好的機會……胖妹像是遭了雷劈,倒在地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胖妹離開公園路派出所之后,派出所的民警并沒有離去。他們開了一個會,鄒所長要新來派出所的年輕民警吳杰明天換上便衣,去孫老板的米粉館弄點骨頭湯來做個化驗,以這作為突破口。這些日子,新原市公安局按照上級指示,搞了一次網(wǎng)上追逃行動。公園路派出所就把眼睛盯上了孫老板米粉館那個胡師傅,一個左眼角有一道疤痕、犯有命案的在逃毒販跟他有沒有關系。

      吳杰剛剛參加工作不久,對公安工作充滿新鮮、好奇和刺激,一個晚上沒有睡著,第二天天剛亮就去了孫老板的米粉館,他知道米粉館天剛亮就開門了,買碗米粉端回來,任務不就光光彩彩地完成了么。

      米粉館的門開著,米粉館里面卻是靜悄悄的,不見了忙碌的胖妹,也不見那個姓孫的女老板。一些吃米粉的食客在門前站了站,只得走了。吳杰卻不走,一邊叫著吃米粉,一邊往店子里面走。推開廚房門,他不由大驚,胖妹躺在血泊里,眼睛睜著,鼻子里還有一絲氣息。吳杰趕緊給鄒所長和120打電話,一邊四處搜尋,可是,胡師傅和孫老板卻不見了蹤影。

      鄒所長帶著幾個民警趕來的時候,救護車也呼嘯而來,鄒所長指示張警官把胖妹往醫(yī)院送,自己連忙給局領導匯報,請求派警力緝拿逃犯:“孫秋艷米粉館戴大墨鏡的男人,就是那個命案在身的販毒逃犯無疑。從胖妹反映的情況分析,孫秋艷可能也是受害者?!?/p>

      只是,胖妹卻一直沒有醒來,醫(yī)院的專家經(jīng)過會診,說她的大腦受到嚴重傷害,再不醒來,就有變成植物人的可能。一位老專家說:“還有一個辦法,要她最親的人來呼喊她,配合藥物治療,或許她就能醒過來。這是有先例的?!?/p>

      鄒所長和張警官他們就都想起了胖妹的男朋友劉文生來。公安局領導指示說:“快去叫劉文生,一定要想辦法把胖妹搶救過來,治好她的傷。多好的一個姑娘啊?!?/p>

      劉文生很快就趕到醫(yī)院來了,還沒進病房呢,他就大聲地嚎哭起來:“胖妹,你怎么了啊。胖妹,我是跟你賭氣的啊,我喜歡你啊。胖妹,我們回家,啊,回家了我們就結婚……”

      人們看見,胖妹的眼角有兩滴晶瑩的淚水淌落下來,掛在圓圓的臉上。

      責任編輯 梁智強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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