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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喪(短篇小說)

      2014-09-21 00:11:06馬元忠
      草原 2014年6期
      關(guān)鍵詞:大木逝者

      馬元忠(壯族)

      臘月二十八了,再有兩天,抬腿一邁,這混混沌沌的一年就又將跨過去。山里的夜晚來得快,山巔上依稀的一抹暗紅才剛剛隱去,天地間便似只水缸上忽然扣下一口鐵鍋,四下里轉(zhuǎn)眼間就一片昏暗。

      村子往黑里沉去的當兒,巷道里響起一串鞭炮聲。按理說,臨近年關(guān),誰家隨便燃一掛鞭炮本來也不稀奇。臘月二十三送灶王以后,每天都有耐不住性子的村孩東一只西一只地把鞭炮扔得脆響。尤其最近兩天,那些外出打工的漢子生怕別人忽略了他們回來似的,縱容自家孩娃時不時地點燃一串鞭炮扔到村街上,然后兩手趴在院墻上佯裝觀看炮仗炸響,與孩娃一同大呼小叫,他們那眉眼間掛著的分明是自己才從城里歸來的自得。

      可此時這聲音有點異常,鞭炮聲中夾雜著棍棒敲擊木板的嘭嘭脆響,還有女人蒼老的嚎哭,呼天搶地,像要和那炮仗聲聯(lián)手撕破山村的夜幕。豎耳一聽,哭嚎中又有埋怨:老東西,都熬了大半年了,就差這幾天么,成心不讓我們安生過個年么……

      聲音出自古榕下的寶全家,哭喊的是寶全娘,他老伴冉老貴歸仙了。

      歸仙是村人對老人逝世的別稱。冉家坪的傳統(tǒng),人咽氣的那一刻,家屬立即朝天鳴射數(shù)槍鳥銃,鳥銃被收繳后改由生前配偶或子女親手點燃鞭炮,并手持棒槌敲打自家門板哭嚎。其意有二:一是告知天庭,下界有魂魄前往,請求開門接納;二是將死訊傳給鄰居,通知親友來幫助料理后事。

      正屋里,寶全雙眼濕紅,哭聲被他咽在肚子里。他伸手在死去的父親臉上抹一下,扯過被子蓋上,然后走出門來,站在院子中央愣愣地仰望天空。這世間有些事由不得你不相信,小年那天寶全和媳婦一回到家,就看見院門前的榕樹上有只烏鴉呱叫不停。冉家坪人把烏鴉叫喪鳥,看見烏鴉或聽到它鳴叫,人們就認為有不吉利事將要降臨,總要對它罵幾句,呸地啐一口。那天媳婦擱下?lián)泳陀洲D(zhuǎn)身出來,仰著頭朝樹頂罵,末了還突突地吐了幾泡唾沫。寶全背包一扔徑直去了父親床前。父親雙目深凹,兩腮塌陷,一對顴骨尖瘦突兀,露在被子外面一截活像一顆頭顱標本。寶全叫了一聲爹。老人艱難地歪過頭來,睜開眼睛瞪了他許久,最后無力地滾動了一下腦袋。寶全知道那是父親在搖頭,絕望的。他聽見心里咚的響了一下,天大的愧疚壓得他連哽咽的力氣都沒有。

      三年前寶全和媳婦拎上簡易行李,到跨越兩個省的一座城市打工,丟下幾間破爛的房子和幾畝薄田讓父母看管。三年了,除了定期給在縣城高中上學(xué)的兒子寄錢,夫妻二人幾乎與冉家坪斷了聯(lián)系。娘說他幾年不回,村里傳說他在城里掙了大錢,買了好房子住舒服了,不愿意回來了。只有他明白,每年春節(jié)不是不想回家,是不敢回,來回光路費就刨去一月的工錢。更主要的,離開個把星期,恐怕原來的崗位就被人占領(lǐng)了,回去還得求爺告奶四處另找工,回家一趟實在不劃算。要不是兒子電話上哭說爺都癱床好幾個月了,倆人還堅持不回來。要罵他不孝,寶全半句也不會反抗?;貋韼滋炷锇堰@幾年的苦水都倒出來。爹娘都奔八十去的人,早應(yīng)該歇歇了,因他們丟下的這個家,不得不重新挑風(fēng)擔雨。娘說爹使牛犁地,犁把子都扳不動了,在地里踉踉蹌蹌,連牛的腳步都跟不上,好幾回摔倒在泥槽里,滿臉泥巴,不定哪天也像村東頭的冉老柄,死了幾天都沒人知道。冉老柄八十歲,兒女也都去了城里打工,前年一天上山采豬草不慎跌入溝渠,三天后才被人發(fā)現(xiàn),尸體腫得像只死青蛙。寶全被說得心里揪痛。說心里話,他也不愿跟隨潮流背井離鄉(xiāng),城里的苦累只有去了的人才知道,累死累活掙的幾個錢用血汗錢來比方,那是一點也不夸張。但話又說回來,不去行么,守著冉家坪這窮山惡水,搗鼓幾畝薄田,一家人連飯都難得吃飽。每次想到兒子在縣城上學(xué)的開銷和將來可能繼續(xù)上學(xué)的費用,寶全恨不得在自己屙出的屎里掏,巴望能掏出幾枚硬幣。

      掌燈時分來了幾個人。三個婆娘,都是左鄰右舍的,和寶全娘一樣老邁。還有三個頂著花白腦袋的老頭,瓦匠冉老占,閹豬匠冉老田,牛倌冉老財,都是鄰里族親,冉老貴生前的老伙計。

      哭喊了一陣,寶全娘是累了,她收住哭聲,瞧瞧進來的寥寥幾人,忽然想起落了件大事,沖發(fā)愣的寶全喊,燒火,在院堂里燒堆火。

      這是冉家坪的風(fēng)俗,人咽了氣魂魄就要往天界奔去,得燒一堆大火,為他照亮去往天堂的道路。另一個用處,大火就是一個信號,含有號召眾人緊急集合的意思,村鄰看見沖天火光,知道事情緊迫,就會趕來聚攏。寶全媳婦松開攙著婆婆胳膊的雙手,跑到院墻邊撥拉下兩捆柴火,幾個女人緊急跟上,很快點燃了一堆熊熊大火。

      果然有效。片刻工夫,冉老元拎只馬料袋像只蝦似的弓著腰走了進來。冉老元讀過高小,曾經(jīng)做過生產(chǎn)隊會計,生產(chǎn)隊散伙后跟人學(xué)些占卦算命的皮毛手藝,因遇事喜愛評論,在鄉(xiāng)村算得上能說會道,由此積攢了一些威望,村上紅白喜事都少不了他,天長日久成了諸事總管。

      冉老元扔下袋子,一屁股坐在門墩上呼呼地喘了幾口,朝院里喊,請先生了么,要不要請?

      先生指的是專門操辦喪事的道士。葬禮上請先生設(shè)道場超度亡靈,那是鄉(xiāng)村人格外重視的事,是親屬對逝者的崇高禮遇。冉家坪本身就有一個以冉老梗為首的道士班子。

      寶全娘像看見來了救星,說話也響亮了。

      請,怎么不請呢,砸鍋賣鐵也要讓他爹最后風(fēng)光一回。

      但話一出口忽覺不妥,轉(zhuǎn)過頭去盯寶全。雖說娘大,但請先生的開銷畢竟要從兒子兜里掏,得兒子表態(tài)。

      寶全瞅娘一眼,說,依我娘,請。轉(zhuǎn)身對站在屋門口抹淚的兒子說,你去,去村西請老梗叔公。

      冉老元窸窸窣窣從馬料袋中摸出一個本子,問寶全娘,嫂子,我哥壽長多少?

      寶全娘說,跨過眼前這兩天虛歲八十,老東西偏偏等不及。

      冉老元問,出生時辰呢。

      寶全娘沉吟一下說,他沒告訴我,記得成親前先生給合八字,好像聽說是午后生的,說他這人命硬。末了還不忘補充道,硬,硬在哪里,這年還有兩天都跨不過去。

      冉老元又問,哪時走的?

      寶全搶著答,半個鐘頭前。

      冉老元翻了一會兒本子,在面前亮開右手,彎著拇指在其余四個手指肚上點掐,又挽起左手貼近眼睛瞇了一下手腕上的表,忽然像被煙頭燙了一下,說,趕緊給我哥凈身穿戴,這個時辰都快走到底了,再晚他老人家就去不成天庭了。endprint

      院內(nèi)幾個人轉(zhuǎn)入屋里,架鍋,倒水,生火。冉老元在柴垛邊的一棵柚子樹上摘下一把老葉子,隨手投入鍋里。這也是冉家坪的風(fēng)俗,用煮了柚子葉的熱水給死者在人間洗最后一次澡,讓他頂著一身香氣體面地去往天堂。

      為逝者凈身穿戴是一個比較講究的環(huán)節(jié)。這個工作由總管和逝者生前的長子或長女以及其他三個人來完成。總管一般都是男人,若逝者是女性,除總管外其余四人皆為女性,逝者若是男性,參與這個工作的全為男性。最慎重的,外來的幾人年齡必須小于逝者,總管也不例外,總管若年長于逝者,操持這一環(huán)節(jié)也要回避,否則會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之大忌。

      冉老元瀏覽了院內(nèi)僅有的三個老漢,提著嗓子說,你們都沒我哥年長吧。

      我七十六,我七十二,我六十九。三顆白花花的腦袋相繼回答。

      冉老元說,現(xiàn)在也沒有誰了,哥幾個先抽支煙,把胸口氣順一順,等會兒手腳可得麻利些。

      水已燒熱,壽衣壽帽壽襪壽鞋也準備停當。冉家坪的規(guī)矩,凈身穿戴之前要給外來的幾人遞上每人一個紅包,別稱掛紅,意為親屬誠心請求來人為逝者洗刷前生的苦難和罪孽,讓其順利奔赴天界。掛了紅來人才能觸及逝者,否則逝者前生所有苦難和罪孽將落附在來人身上。

      悲傷歸悲傷,寶全娘頭腦可不含糊。她把兒媳婦扯到一邊,在耳邊低語了幾句。寶全媳婦進了廂房,一會兒手里捏著四只紅封包出來,給冉老元遞上去,細聲說,叔,只是個小小心意,失禮了。

      冉老元左手接過,右手抽出一只捻了捻,瞅著寶全媳婦說,得抹把丑臉問,嫂子給封多少?

      寶全娘搶著答,他叔,老規(guī)矩,后檔的。

      村喪的慣例,為逝者凈身穿戴封的紅包分前后兩檔,前檔三十六元,后檔翻一番,七十二元。封后檔是主人對外人的最高禮數(shù)。

      不曾想冉老元臉上卻沒有得到禮敬的愉悅,他沒有把封包分發(fā)給同伙,而是用為難的眼神瞧身邊的仨人。瓦匠、閹豬匠、牛倌接過冉老元的眼神,三顆老腦袋各歪一邊,分別用摸嘴巴、嗑痰和咳嗽宣示不滿。

      寶全娘發(fā)覺不對,問,他叔,怎么了。

      一向爽朗的總管有點扭捏。他說,嫂子你許是久不出門,不知道那老舊規(guī)矩早就改了。

      冉老財嘟噥道,現(xiàn)在鄉(xiāng)街上一斤牛肉都賣二十好幾了。

      閹豬匠接著說,劁頭豬人家還給三十呢。

      瓦匠瞪閹豬匠一眼,搶白道,瞧你這臭嘴,三句不離本行,開口就扯到牲畜上去,不能說句吉利話么,上月我們在外村料理一個,人家不是封了每人一百五么。

      寶全娘臉冷了一下,但礙于面子馬上又堆出一絲歉意,對冉老元說,他叔,那就按每人一百五給你們補上,你看行么。

      冉老元還沒來得及開腔,牛倌冉老財咳了一下,搶先說,一百五那是平常日子,眼下正值年關(guān)不是么,情況特殊了,一百五還是薄了。

      冉老元說,嫂子,老財哥說得沒錯,眼下特殊,理應(yīng)特事特辦,再說凈了身,穿戴停當,緊接著就是入殮,前后一條龍的活計我們都包收拾好,說什么你也應(yīng)該給我們掛個每人兩百。

      末了又補充道,就兩百,掛個滿紅,你我都圖個吉利么。

      寶全娘吃了一驚,目光在說話的幾個腦袋上巡過,她知道山村人有“年節(jié)不近喪”的忌諱,但沒想到冉老貴生前交往密切的幾位族親也獅子開大口。她目光轉(zhuǎn)向?qū)毴?/p>

      寶全垂下眼簾。世道變了,老祖宗傳下的規(guī)矩都可以討價還價了,他還能說什么呢。他知道娘的意思,這事得由兒子表態(tài)。這個時候即便天塌下來,他也得頂著腦袋迎上去。寶全嘆了一聲,朝娘點了點頭。

      寶全娘捂著胸口咳一下,說,就按老元叔說的辦。說完轉(zhuǎn)臉示意兒媳重新補辦封包。

      事情做得還算順利,幾雙老手摸摸擦擦,冉老元還親自給寶全爹刮了個干凈胡子,躺著的那位穿戴一新,居然有了點容光煥發(fā)的意思。

      冉老元找出幾張舊報紙,在神龕四周刷上糨糊,把祖宗的牌位蒙了個嚴實。這是規(guī)矩。山村人家主屋正堂面墻中央都設(shè)一個神龕,上面掛祖宗牌位。每逢初一、十五,主人家要給祖宗上香,祭祀祖先,祈求保佑。祖宗牌位前忌諱設(shè)晚輩靈牌。遇上喪事要在堂屋設(shè)靈堂,就要將祖宗牌位蒙上,以示回避,棺材抬出去以后才能重新揭開。

      幾個老朽喘著粗氣把架在豬圈上的棺材卸下來,移到了堂屋中央,準備入殮。入殮之前有個儀式,官話叫遺體告別,村鄉(xiāng)的叫法是生離死別,只限于配偶間的陰陽訣別。幾個老婦攙扶寶全娘從逝者旁邊走過,寶全娘淚眼漣漣,嗚咽不止,看到躺著的老頭被打理得清清爽爽,安詳?shù)萌缤焖话?,她臉上的悲傷有了一絲緩和。

      入殮剛一完畢,冉老梗領(lǐng)著另外五個人進了院門。

      冉老梗原名不是這個,因年輕時脖頸上長了顆瘤子,讓鄉(xiāng)醫(yī)拿刀子割了去,留下一塊駭人的疤痕,脖子也梗直了,走路一探一探的,像只鵝,被村人強行給安了這個名字。冉老梗曾隨人進過城,大概因為形象不好,總是找不到工做,幾番碰壁之后干脆斷了外出打工的念想,接過其父傳下的副業(yè),走村串寨干起了道士這門行當。

      冉老梗晃著硬頸徑直去找寶全娘。

      寶全娘在耳房里,由幾個老太太陪著說些安慰的話,緬懷逝者生前的事。山村的習(xí)俗,生離死別儀式后留下兒女晚輩在棺材邊守靈,生前的配偶就不能待在主屋了,要避開靈堂到另一間屋子去躲避,一直到棺材被抬出去后才能重回主屋。據(jù)說如果不回避,逝者魂魄將纏附在活人身上舍不得離去,折騰活人日夜不得安寧。

      冉老梗臉上掛著不悅,迎面扔過來一句:我以為都沒人了呢。放在以往,這話最多只算小怨言,但喪事當頭這么說意思就冷硬了。

      寶全娘愣了一下,臉上旋即有了愧色。規(guī)矩上請先生必須寶全或?qū)毴眿D親自去。上門請先生,要在他家門口點上三支香,然后才能跨進人家的門。進門后首先要遞上一只封包,以表示主人家的誠意??蓜偛艑毴缸佣济闪?,讓寶全兒子去,還空著手,當然要遭冉老梗責(zé)怪。

      寶全娘說,他叔,都怪我老糊涂忘了吩咐,真是失禮了。endprint

      又說,都是自己家里人,大事當頭,細枝末梢的你就別計較了,都盼著你來呢,你再不來,這天都要塌了。

      主人家的話讓冉老梗心里受用,臉上緩和了。他問了逝者的生卒時辰,瞇著眼睛掐算了一會兒吉日良辰,說,眼前這兩天大年三十不宜,只有明天午時可以出殯,要不就只能等初六以后了。

      寶全娘失聲道,等到初六人都爛了。

      鄉(xiāng)村習(xí)俗,大年初一至初五屬開年吉祥日子,抬死人出門要犯大忌,親屬家眷日后要受災(zāi)受難,永遠不得安寧。

      寶全娘目光慌慌在四周巡,讓人喊寶全過來,規(guī)矩上父親遺體何時離開得經(jīng)長子同意。

      聽冉老梗說完,寶全勾著頭想了一會兒,說,娘,就明天吧,明天出殯。

      冉老梗說,有些事情要先和你們商量,落實了才好動手。

      他頓了頓,說,從今晚到明天出殯這場法事要唱六卷經(jīng)文,班子連我六個人,要是往常,每個人的份子是三百元,這兩天正值年關(guān),按理應(yīng)該翻番,但看在族親的面上,就按每人五百收,你們要是同意我這就招呼伙計幾個設(shè)場。

      跟隨來的幾位徒弟蹲在門廊下,都朝這邊望,手沒離開各自帶來的家伙,大有師傅一旦談不攏他們隨即拎東西走人的架勢。

      寶全娘倒吸了一口,臉上有些憤然,要往地上啐一口,但到底還是忍住了。人是自家去請來的,屋里躺著的老伴還等他們吹吹打打送上路呢,人家口氣上是和你商量,但事實上容不得你說半個不字,這個規(guī)矩她懂,發(fā)作也沒用。

      寶全仰頭向天,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知道娘的心思,面前哪怕刀山火海他都得抬腿邁上去。

      寶全說,娘,就按老梗叔說的辦。

      道士班子相當專業(yè),他們在棺材前拉了塊大白幔,截斷了門口直通里屋的視線,大白幔前面擺上了一張方桌??偣芙腥私o他們遞上香蠟紙燭,冉老梗圪蹴在桌邊寫寫畫畫,幾個徒弟折的折剪的剪,片刻功夫該有的都有了。

      桌上設(shè)了靈牌,正中插上紙幡,靈牌前擺了香爐,點燃竹香,大白幔左右兩邊各掛了一條白聯(lián),屋門口兩邊也貼了平展展的白對聯(lián),一個簡易的靈堂就算搭起來了。冉老梗含一口白酒,手持一柄毛拂子在靈堂前揮舞一陣,忽然仰頭向天呼地噴出一團酒霧,朗朗高唱一段經(jīng)文,然后振臂一揮,幾位徒弟緊跟其后扯著脖子朗誦經(jīng)文,敲鑼、擂鼓、吹嗩吶、打篤板、扯二胡,各種樂器齊聲奏響,寶全家的法事喧喧鬧鬧開場了。

      鄉(xiāng)村慣例,法事一開場葬禮就算正式開始。親屬家眷都披麻戴孝圍坐棺材四周,為逝者守靈。

      葬禮一開始,總管的工作就更加繁忙。首先要叫人在主屋門口擺上一張桌子,指定兩個人坐在桌子后面接收親戚友人送來的奠儀份子,一一登記在冊,留作日后還禮依據(jù)。接下來是安排人殺豬殺雞,洗菜做飯,準備葬禮的第一餐飯。

      目光在屋里屋外脧巡一遍,冉老元心里不禁犯難。除了道士班子,后來雖然也增加了幾個人,但都是些佝著脊背的老頭老太太,走路都顫顫巍巍,指望他們操持廚事恐怕到明天天亮都不能吃上。

      冉總管望著空空的院門,知道情況不妙。在冉家坪向來有“喜事上門請,喪事不讓求”的風(fēng)俗,說的是誰家設(shè)宴辦喜事,主人要親自到各家登門去請,以表示誠意,而誰家若遇上喪葬之事,村鄰無需主人家上門來求,必須主動前去幫忙。今晚形勢顯然不對,都過去過一個多鐘頭了,嚎也嚎了,敲也敲了,大火燒得熊熊烈烈的,把冉家坪的天空都映亮了,按理說現(xiàn)在屋里院里應(yīng)該人影滿滿當當才對,可眼前的事實卻不是。要說往前推十天半月這樣的情形還能讓人接受,因為十天半月前的村莊不是現(xiàn)在的村莊,臘月十五之前的長長一年村莊只是一個空殼,除了一群吊著清鼻涕的孩童和一幫歪歪扭扭的老頭老太太,村街上連一個看著順眼的青壯人都沒有,大伙打趣說要是再有天下大亂,人家一個瘸腿的土匪都可以把整個冉家坪收拾了。近年關(guān)這幾天不同了,進城的都回來得差不多了。俗話說“人生百事,死事最大”,鄉(xiāng)村人向來把喪葬之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幫助料理此類事務(wù)因而也被看成逝者親屬人脈多寡鄰里關(guān)系親疏的一把尺子。村子大半姓冉,論輩份名望,冉老貴稱得上族長,他的葬禮不可能不被大半村的人家放在心上。往日里打照面都畢恭畢敬的晚輩,這個時候該上門來遞上一個份子,與寶全一家老小見個面,說幾句安慰的話,然后一同料理屋里屋外的事。

      可是直到現(xiàn)在卻沒有看到一個。

      想到另一個嚴峻問題,冉老元的心更是懸了起來。不來十幾個年輕力壯的,負責(zé)抬棺材的人今晚不落實,明天如何出殯。這是他總管份內(nèi)最主要的工作,不能順順當當將死人抬出去下葬,他這總管的名聲怕是要從此毀滅了。

      不能再耽擱,冉老元去找寶全娘。

      冉老元凝重地說,嫂子,沒來幾個人,怕是要登門呢。

      登門也是鄉(xiāng)村風(fēng)俗,是死者親屬上門央求別人幫助料理喪事的一種禮數(shù)。登門通常有兩種情況,一是逝者屬插村。所謂插村就是外鄉(xiāng)到村里落戶的人家,與村莊原始居民沒有親戚關(guān)系,因是外來戶,姓氏孤獨,勢力單薄,在村里屬于被孤立或被歧視人家。這樣的人家要是家里死了人,親屬就要到別人家去登門央求幫忙。另一種是惡死,山村人把非正常死亡統(tǒng)稱為惡死,比如年紀輕輕暴病而死、犯事被官府處決,或者遭雷劈、車禍而死等等,這類喪事被認為衰氣深重,人們不愿意主動幫忙,即便死者生前名聲顯赫家庭富有,親屬都必須屈尊登門相求才可能獲得別人幫助。登門是不得已的辦法。

      聽冉老元一說,寶全娘像被烙了一下嗷地跳了起來,她慌慌張張沖到門口,扶著門框在院里掃了一圈,忽然轉(zhuǎn)回身來雙手拍打著大腿干嚎。

      天爺啊,冉老貴上輩子到底作了什么孽啊,落得死了都不受人待見啊。

      冉家坪的老少爺們啊,我寶全娘一輩子走得直行得正,沒得罪過你們誰沒慢待過你們誰啊,寶全家的大事就這么受你們冷落啊。

      伸手摸摸你們胸口,這么多年來誰家有個三長兩短,寶全家少過哪一回幫忙啊。

      天爺有眼啊,全村的老少爺們?nèi)酉乱粋€破屋往城里拱,他們一幫父母孩娃困在村里日常有個頭疼腦熱咳嗽拉稀,我寶全娘少過哪一句噓寒缺過哪一聲問暖啊。endprint

      老天啊,睜開你的眼睛看看啊,看看現(xiàn)在的人心都硬得怎么了啊。

      ……

      寶全娘嗚嗚地哭著,由幾個老人重又攙回耳房里。

      既然不得已走到登門這一步,規(guī)矩上就不能馬虎。寶全夫妻身披孝衣頭纏白布,出了院門一個向東一個向西分頭去求人。

      按照冉老元的吩咐,寶全媳婦去請年輕的婦人,煮飯磨豆腐擇菜洗菜,洗洗刷刷的事,需要有一幫手腳麻利的女人料理。

      寶全媳婦雙手端著一只簸箕,里面剩了大約兩三斤大米,米堆上散亂蓋著許多兩個手指見方的小紅包。鄉(xiāng)村葬禮的規(guī)矩,村鄰親戚前來吊喪要送上一個白色的奠儀封包,內(nèi)封多少因人而異,與主人家親近一點的,封五十元或一百元,關(guān)系遠一些或一般村鄰就十元、二十元。主人家接過來人的封包,說一句感謝的話,然后就遞上一只小紅封包作為還禮。小紅包的份量不多,通常也就一塊錢以內(nèi)的紙幣?,F(xiàn)在走了登門這一步,這禮數(shù)上就反過來了,得先把小紅包給別人送上,求人么。

      寶全媳婦謹慎地叩開別人的院門,走進去,隨手在簸箕里抓一把大米在空中一揚,嘴上咕咕叫喊,那是叫喚禽畜吃食的聲音,意為祝愿別人家六畜興旺。隨后,她雙膝跪在人家主屋門前的第一級石階上,勾著頭,雙手捧著簸箕,向人家哀求。

      兒他嬸娘,我家公公逝世了,家中老小心中哀傷,懇求嬸子來家坐坐,等候嬸子安慰了。

      他姨娘,我家公今晚歸仙,家都零亂了,你無論如何都要抬抬貴腳上我家來幫幫忙,給你叩頭了。

      他表姐,我家公公去遠了,一堆雜事塞滿了屋子沒人料理,你若不上來幫幫,都不知道明天該怎么送他老人家出門了。

      ……

      別人走上來,從簸箕里撿起一只小紅包,雙手把寶全媳婦扶起來。

      喲,侄他媳婦,看見火了,就知道了,本想早過去的,這不年關(guān)了么,一堆拉雜事,那懶男人吃了飯就拍屁股自己到外面瘋玩去了,屋里屋外的才剛收拾完,我這就上你家去。

      是姨妹來了,聽見響炮了,都知道了,屋里洗洗刷刷的剛剛弄完,就去,我這就出門去。

      讓嬸上門來,真難為了,年關(guān)呢,事兒多,天一抹黑就忙到現(xiàn)在,才把孩娃哄上床睡覺呢,我這就過來。

      ……

      寶全媳婦叩開一家家院門,給人家一一跪下,磕頭。

      寶全的任務(wù)是要請到一撥精壯男人。按照冉老元的指點,他直接去了村公所。平日里村公所蛛網(wǎng)交織塵灰密布,但近年關(guān)這些天,外出打工回來的人白天黑夜在這里打麻將耍錢,讓一間空寂的房子變成了村上最熱鬧的地方。屋里燈火通明,幾張桌子圍滿了人,坐著的,站著的,骨牌相碰的聲音如同眾蟋蟀激烈毆斗,人們嘴里吐出的濃煙混雜著寒氣,水流一般從門口窗口涌出。

      寶全干咳了一下,滿屋子的人目光直直地向門口射了過來。

      有人嘎地轟一口痰猛地吐到地上,嘟噥道,我說今晚這手氣怎么這么背呢,原來來了個戴孝的。說完把手里的骨牌響亮地拍在桌子上。

      抵近門邊的這張桌邊坐著冉大木。大木人長得不算高大,但天生一副拿捏別人的面相,村上所有男人都服他,愿意聽他指使,冉老元讓寶全直接找大木,首先也是沖著這一點。另一個原因,前年大木他爹冉老柄的喪事主要靠寶全爹娘幫助操辦。雖然冉老柄也是跨了八十的人,但橫尸荒野的死法嚴格來說也屬于惡死,若不是寶全爹寶全娘里外張羅,后果怎么樣都很難說。冉老柄那口棺材還是寶全娘先借給的呢。冉老元說就憑這一點冉大木怎么樣都應(yīng)該還個禮。

      寶全雙腳一彎跪在地上,這是登門的禮數(shù),不能少的。他磕了一下頭,勾著腦袋說,各位村親弟兄,我爹今晚歸仙了,懇求大伙上來幫幫忙,我在這里給你們磕頭了。

      說完,寶全稍稍扭了一下肩膀,對著冉大木,說,大木,哥給你磕頭了。

      大木把一張牌拍下去,歪過臉來,說,寶全哥,你這是怎么了,站起來說嘛。

      寶全沒有起來,他說我爹去了,你若不幫哥一把,哥都不知道明天該怎么辦了。

      大木沒有接著說話,他又伸手摸了一張牌,瞧了瞧,又拍在桌面上。

      好幾個人沖著寶全說:

      我爹不是去了么。

      我爹娘看見大火就過去了。

      去了,響炮過后我家兩個老東西就奔你家去了。

      我媳婦該去了的,說好讓她去的,能不去么。

      ……

      說話的人中有瓦匠的兒子,閹豬匠的兒子,還有牛倌的女婿。

      寶全說,是來了,但都是一幫老人。

      大木推倒面前的骨牌,點上一支煙,長長地吐出一口。斜睨寶全一眼,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要召集抬棺木的人吧。

      寶全說,正是這個事。

      大木說,什么時候出殯呢。

      明天午時,寶全說。

      大木問,葬在哪里。

      寶全說,青岡嶺,我爹生前自己給找的。

      有人插嘴說,那要翻兩座山過一條溝。

      大木沒有說話,兩手又嘩嘩地撥弄一陣骨牌,同桌的三人也伸手配合,大有又要洗牌碼牌繼續(xù)開盤的意思。

      一陣沉默后大木捏一張骨牌在桌上敲了敲,揚頭朝屋里晃了晃,說,哎,你們誰明天有空,過去幫幫我寶全哥么。

      有人隆重地咳了一串。

      年關(guān)呢,有人嘟噥道。

      另有人附和道,是呢,偏偏在這個時候。

      大木嘆了一口,說,偏偏這年關(guān),的確麻煩,不瞞你說明天我還真沒有空,后天不是年三十了么,我家年貨還沒買齊呢,明天我還得去一趟鄉(xiāng)街。

      說完就又無奈地碼起了骨牌。其他牌桌也跟隨著有了響動,臨時中斷的賭博馬上又繼續(xù)了。

      寶全又磕了一個頭,說,大木,哥就求你這一回。

      大木又吸了一口煙,長長地吐在桌子上空,他瞥了寶全一眼,卻沒有說話。

      觀戰(zhàn)的人堆里有個人說,寶全你該靈醒,眼下這時候可不同以往。endprint

      有人接著說,是呢寶全,大家都是去城里打工,時下的行情你該懂,什么事情不得花點錢呢,你要是再扭捏恐怕更耽誤事。

      有人說,在城里問個路還收錢呢。

      有人附和道,是呢,現(xiàn)在什么事不走市場呢。

      大木抹了一下嘴巴,說,寶全哥,你也聽到了,村親都是一個想法,我真為難了。

      寶全沉默了一會兒,連磕了兩個頭,說,大木,你幫哥做個主,我給錢,只要能把我爹順順當當送上山,花多少錢我給。

      大木伸手抓過來一張牌,在眼前端詳著。他看都不看寶全一眼,好像是對著那張骨牌問,你能出多少錢呢。

      寶全說,你說個數(shù)。

      大木又吸了一口煙,把話題轉(zhuǎn)了。他說,寶全哥,按理說我爹欠下的情,這個時候我就應(yīng)該給你們家還上,可眼前這年關(guān)誰都不愿意沾這種事,我又不能一個人把棺材扛了走,大伙的話你也聽到了,不依他們看來沒有別的辦法。

      寶全說,就按大伙說的,你幫我操持,哥先謝你了。說完又磕了一個頭。

      大木說,常規(guī)的,八人抬,還要有一撥人輪換。

      寶全說,你安排好,路遠呢。

      大木說,是呢,路遠。

      大木自語道,八人抬,至少還得備一撥輪換,一撥八人,兩撥就是十六個人。

      周圍好幾個人往大木身邊靠了過來,眼睛盯著大木。

      大木沉吟了一會兒說,這樣吧寶全哥,我就給你召集十六個人,連帶我共十七個人,這大過年的,路又遠,村親們也不容易,你就給每人四百塊錢,總共六千八,你看行么。

      有人立即豎起拇指,說,好數(shù)字。

      有人說,就這么點兒還抵不上寶全在城里那房子的一平米呢。

      又有人說,都是花在你爹身上,值當?shù)摹?/p>

      有人哼了哼鼻子。

      有人捏著骨牌在桌面上敲。

      寶全肩膀抽了一下。他咬了一下牙,抬起頭來沖大木說,依你,六千八就六千八。

      又有幾個人靠在了大木身邊。

      臘月二十九,一個適合出殯的好天氣。天雖然很冷,但從早晨起就有太陽在云層后面掙扎的跡象,天地間于是就有了稀薄的亮。堂屋里道士班子已經(jīng)進行最后階段的誦唱,樂器的響聲,道士扯嗓子唱經(jīng)文的聲音,讓寶全家這個逼近年關(guān)的上午分外嘈雜。

      天才蒙亮的時候,冉老梗帶上兩個徒弟,領(lǐng)著寶全和幾個人去青岡嶺開了屋。開屋是挖墳坑的別稱,冉家坪的風(fēng)俗,人老了,就要請人幫擇個吉日良辰,自己上山去找塊墳地。人咽了氣后,由道士先生在墳地上架上羅盤,調(diào)正風(fēng)水朝向,讓逝者兒女開挖,時辰一到就可抬棺下葬。

      終究是老了,一夜過后,冉老元像剛從地窯里撈出來的一棵腌菜,人都蔫蔫的了。好在有瓦匠閹豬匠牛倌幾個老頭幫助,各項事務(wù)也還招呼得比較周全。

      離出殯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冉大木領(lǐng)著一伙人進了院子,一個個都身板壯實,精神抖擻。冉老元掃了一眼,卻覺出不對了。按理說他們應(yīng)該帶上木杠繩子,那是抬棺必備的家伙,可一幫人都兩手空空。

      冉老元沖冉大木問,家伙呢。

      大木故作疑惑,反問道,你沒備好么。

      冉老元嘟噥了一句日他娘的。

      不曾想大木聽了不高興了,說,叔,你罵誰呢,難道要我家常年備一副抬棺材的家伙不行?

      冉老元也不弱,豎著臉說,就不能和誰家借借?你們知道奔這里來是要做什么的,一幫人就只擺條卵子過來么。

      大木忽然嘿地干笑了一下,說,你說得輕巧,大過年的誰肯借那東西,你要不相信去借給我看看。

      冉老元忽地就軟了。他干咳了一下,盯大木說,那現(xiàn)在怎么辦,難道你們一干人用肩膀扛著出去不行。

      大木湊上前來,舉著三根指頭在冉老元胡子前捻了捻,說,叔,得有這個,要不借不來。

      冉老元惶惶地瞧他一陣,轉(zhuǎn)過身去往地上啐了一口,說,日他娘的,這世道。說完勾著腦袋走進了屋里。

      不一會兒,冉老元領(lǐng)著寶全走出門來。

      寶全朝大木點了下頭,說,大木,借家伙要多少呢。

      大木說,沒個準確數(shù),大概也就一個人的份子吧,四百,包在我身上了。

      寶全定眼盯了大木好久,最后嘆了一口氣,說,我認了,就四百,完事后一起算。

      寶全折回屋里去,伏在棺材前嗚嗚地哭,這是從昨晚到現(xiàn)在他的第一次失聲痛哭。

      大木手下的人變戲法似的,剛轉(zhuǎn)出院門去,片刻就搬進來一堆家伙了,一長六短七根粗大的木杠,兩捆光溜的馬繩。

      時辰終于到了,冉老梗站在門口,呼地往天上噴了一團酒霧,然后一手持毛拂子,一手拿紙幡揮舞了一陣,嘴上念念有詞,最后引頸高呼 “吉辰已到,抬棺嘍,出殯嘍”。

      道士班子鑼鼓齊鳴,冉大木指揮他的人馬杠子上了肩膀,紅通通的棺材緩緩地被抬了出來。寶全端著父親的靈牌走在棺材前頭,親屬披麻戴孝,村鄰陪伴左右,走在棺材后面,一個哀傷嘈雜的隊伍沿著歪歪扭扭的巷道走出了村莊,走向了荒野。

      棺材一抬出去,總管冉老元就又忙壞了。他進進出出,指揮廚房加快速度弄飯菜,等待上山去的那一伙人回來吃,這是主家人答謝村鄰親戚的重要禮數(shù),也是整個葬禮最隆重的一餐飯,半點馬虎不得。

      安排停當,冉老元和冉老占冉老田冉老財一起,四個老頭來到了主屋正堂。冉老元揭下蒙著祖宗牌位的舊報紙,另外幾位分別在神龕上點了一排香,又點上一支大蠟燭。

      冉老元朝里屋喊了一聲,嫂子過來。

      寶全娘來了,立在一旁看。

      幾個老頭手在各自衣兜里摸,每人抖抖索索摸出一只紅封包來,統(tǒng)一遞到冉老元手里。冉老元將四只紅包疊在一起,在上面抹一把,幾個手指夾住紅包,伸出胳膊在竹香和蠟燭騰起的煙焰上空環(huán)繞三圈。然后他把紅包一一拆開,將每一只紅包里的鈔票打開,抹平,疊在一起,放在香爐前。又將拆開的紅紙重新折成封包原樣,一一遞給跟前的三個老頭,最后一只塞進自己的衣兜里。四個老頭站成一排,面向神龕鞠躬三下。

      做完這一切,冉老元拾起香爐前面的一沓鈔票,畢恭畢敬遞給寶全娘,說,嫂子,這個你拿回去。

      寶全娘驚惑地盯著他,說,他叔,你這是什么意思。

      冉老元笑了一下,說,這是規(guī)矩,昨晚我們幾個給我哥鬧喪。

      寶全娘更加疑惑,問,什么叫鬧喪?

      冉老元說,這是咱們山村的風(fēng)俗,就叫鬧喪。老人歸仙,入殮前由他生前伙計故意挑起事端,最后鬧一回,從此了斷與人間的紛爭。更主要的,通過這一鬧,檢驗配偶兒女對歸仙老人的尊愛。給逝者凈身穿戴的人故意索要份子錢,試探親屬的態(tài)度,如若與外人討價還價發(fā)生爭吵,說明親屬不重視這樁喪事,親人歸了仙都不舍得在其身上花銷,那些哭泣哀傷分明都是裝的。

      寶全娘吃驚道,我怎么不懂。

      冉老元歪臉笑了一下,說,你是外村嫁過來的,當然不懂。

      冉老占補充道,祖上傳下的規(guī)矩,只傳男丁。

      冉老田歪過臉問冉老財,幾十年了,村上鬧過幾個了。

      冉老財回答,少,大概也就三四個吧。

      冉老元又說,也不是說誰歸了仙都可以被鬧,生前沒積攢一定功德的人誰愿意給他鬧呢。

      冉老元感嘆道,我哥有你們這樣的妻兒,他該瞑目了。

      其他幾個老頭一個手摸嘴巴,一個轟喉嚨,還有一個撓著脖子,目光各自轉(zhuǎn)向別外,卻附和地點頭。

      寶全娘將信將疑,她一一盯著眼前這幾個老頭,好像要把他們看透。忽然,她雙手捂住臉,嗚嗚痛哭起來。

      〔責(zé)任編輯 趙筱彬〕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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