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并快樂著的巴西人

咕咚

2014年6月，第二十屆世界杯足球賽讓全世界人民的目光都聚集在巴西這片熱情洋溢的土地。說起巴西，人們首先想到的是酣暢淋漓的足球和熱力四射的桑巴，很少有人會去思考：巴西雖號稱“金磚四國”之一，論GDP不如中國，工資收入與拉美其他國家相比也毫無優(yōu)勢，失業(yè)率居高不下，暴力犯罪猖獗……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為什么巴西人還總是喜笑顏開，天天都像在過狂歡節(jié)？近日，曾在巴西從事新聞工作的吳辰接受了本刊記者的采訪，為我們講述了巴西人窮并快樂著的秘密——

熱情奔放，向往快樂

2012年，我從上海外國語大學西方語系畢業(yè)后，經(jīng)過選拔被派往巴西里約市電視臺任實習記者。早在大學期間我就對巴西的治安差、貧民多頗有耳聞，出發(fā)前還被家里逼著報了個速成班，學了三個月的詠春。

到了里約市，發(fā)現(xiàn)傳言不虛。富人老太在街上開著車，遇到敲車窗強行洗車的老兄就塞2塊錢；沙灘上賣“阿瓜”（礦泉水）的黑人在比基尼美女中間來回收取保護費；賣太陽眼鏡的老兄看到我們桌上有沒吃的炒花生會禮貌地上來索要；由于沒有在手邊備點零錢的習慣，我常常被伸手討錢的乞丐小孩弄得措手不及……

我的前輩兼室友，巴西大漢席爾瓦告訴我：里約市內(nèi)有970多座大大小小的貧民窟，全市600多萬人口中，大約有22%生活在貧民窟。這里的貧民窟是暴力犯罪集團的老窩，毒品交易是家常便飯，槍戰(zhàn)、殺人經(jīng)常發(fā)生。

然而時間長了，這些聳人聽聞的消息在我眼里漸漸失去了新鮮感，反倒是巴西人對足球、對生活、對身邊一切事物的熱情和張狂深深感染了我。

記得那還是剛到里約不久，一個周末的傍晚，老城區(qū)華燈初上，炊煙裊裊，整個街區(qū)一片祥和寧靜。突然，一個赤裸上身的男子腳踩人字拖、手拿啤酒瓶沖到了自家陽臺上，聲嘶力竭地高喊：“Mengo……”緊接著，周圍幾棟樓里相繼發(fā)出相同的呼喊聲，此起彼伏。

初來乍到的我被這人猿泰山般的癲狂嚇一跳，但本地居民早已見怪不怪，而且一下子就會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弗拉門戈隊進球了。從進球瞬間開始計時，短短一分鐘內(nèi)，大半個里約城會進入瘋癲模式，賽場內(nèi)響徹云霄的歡呼自不待言，海灘上、小巷里、酒吧內(nèi)，不認識的人也會抱作一團，跺著腳將手中的啤酒一飲而盡。巴西的確是當之無愧的足球王國，這樣的全城狂歡差不多每個月都要來上好幾次。照這么嗨起來，有天大的壓力還不都一早煙消云散！

除了今年的世界杯，巴西每年最值得期待的日子莫過于狂歡節(jié)。巴西狂歡節(jié)猶如中國的春節(jié)，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節(jié)日。我在里約有幸親眼目睹了兩次“地球上最偉大的表演”，那氣勢恢宏的桑巴舞大巡游場面令我今生難忘！

狂歡節(jié)一般在2月中下旬舉行，里約狂歡節(jié)開幕當天，里約市長在市長官邸，親手將城門的金鑰匙交給被稱作“莫莫王”的“狂歡節(jié)國王”，象征著一年一度的狂歡節(jié)正式開始。自此，在長達一周的狂歡節(jié)中，整個里約城都要由“狂歡節(jié)國王”“統(tǒng)治”，全體市民將按照自己的方式盡情狂歡。

規(guī)模盛大的桑巴舞游行中，一輛輛車身長達10米的彩車打頭陣，車上裝著高音喇叭，車頂上七八名鼓手敲出震耳欲聾的歡樂鼓點，歌手引吭高歌，桑巴舞小姐高高在上，扭動腰肢，成千上萬的人簇擁在彩車前后，一邊和歌手一起歌唱，一邊隨著節(jié)奏跳著桑巴。人們極盡想象，把自己打扮得千奇百怪，以吸引路人的眼光。在狂歡節(jié)的游行隊伍里，不分貧窮和富有，不分尊貴或卑賤，期待浪漫、期待激情的人們從白天跳到黑夜，快樂可以傳染，不滿得以宣泄，數(shù)不清的羅曼史正在發(fā)生，點亮人們的日常生活……

經(jīng)過了狂歡節(jié)的洗禮，我才深深理解了巴西人：窮算什么？老怕什么？當下的激情與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率性而為，享受生活

在巴西的外國人圈子里，流傳著一個著名的段子：上帝將世界上最好的一片土地給了這個國家，卻在這里安排了一群最不靠譜的人。在我看來，與其說巴西人“不靠譜”，倒不如說他們天生率性，大大咧咧，不愛為今后考慮。

享受生活是巴西人的一句口頭禪。巴西工人其實收入不高，許多人每月只能拿到最低工資。即便這樣，他們也不會愿意加班加點多掙錢。他們認為，享受生活比多掙幾個錢來得更實在。我一位在銀行工作的朋友告訴我說，巴西的許多餐館和超市，都是一個星期發(fā)一次工資。因為如果一個月發(fā)一次工資的話，那么員工拿到錢后，第一件事就是消費，往往兩三天就把工資花光了，然后又向老板預支。而且多數(shù)人往往有錢就花，沒錢就貸款，以后有了再還，沒有就賴。

在巴西，信用卡消費非常普遍，就算是普通的小飯店或者小超市，都可以刷卡。這不僅是消費習慣，還因為很多人囊中羞澀，不得已而為之。就算許多人有房有車，氣派十足，但是看他們的銀行戶頭，基本上沒有結(jié)余。

與之相應的是，巴西的大商場和大超市里不僅有收款臺，而且還有貸款臺，買雙十幾塊錢的拖鞋都可以分三次付款！我有一次在超市買了本6雷亞爾（約合人民幣21元）的記事本，收銀員彬彬有禮地問我是否需要分三期或六期付款，驚得我下巴都快合不上了。

巴西的貸款利率非常高，年息一般都接近70%。在巴西買汽車，如果5年分期付款的話，5年后連本帶息，交的錢夠買兩輛車，但是70%以上的巴西人依舊貸款買車。

在買房子這件事上，巴西人也很瀟灑率性，他們既不看每平米的單價，也不注重房屋總價，他們最關心的是每月供多少錢。只要每月供得起，房子看著滿意，自己又需要，他們就先買下來住著。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大不了把房子再還給銀行。相比中國人買房購房時的慎之又慎，巴西人不操心的性格簡直讓人嫉妒！

巴西人的率性還表現(xiàn)在他們舉國上下的不守時。他們是出了名的慢性子，根據(jù)巴西勞工法規(guī)定，工人每天干活時間不能超過8個小時，否則工人就可以把雇主告上法庭。而在這8個小時內(nèi)，普通工人的有效工作時間可能只有五六個小時。另兩個小時中，一半用來閑聊，一半用來沐浴更衣。到他們下班時，個個穿得整整齊齊，所到之處一片香風。我在國內(nèi)電視臺實習時，剪片子剪到凌晨是常有的事兒，哪像在巴西，到點下班，優(yōu)哉游哉。endprint

除了開車之外，巴西人其他任何事都不慌不忙，時間觀念很差。有一次，我去采訪世界石油大會閉幕式，通知上寫的是“從下午6點開始”，到那后才知道，實際上是從6點就可以進入會場，晚上9點才正式開始。

還有一次，我受邀參加巴西朋友的家庭烤肉聚會，時間是星期日中午12點。我提前十幾分鐘到達朋友家，結(jié)果女主人還在洗澡，男主人正準備出去買肉，其他客人一個沒到。真是尷尬！

他們懶得為將來打算，懶得在金錢上斤斤計較，在時間上分秒必爭更是從沒想過的事。巴西人只喜歡從簡單生活中享受樂趣。早上出門，我?？匆娪辛骼藵h在馬路旁的花池邊上和衣酣睡，天當房，樹當帳，甜甜地纏綿在夢鄉(xiāng)里。當?shù)卣刻鞛榱骼藵h提供些簡單工作，例如擦車、掃街道、刷油漆、為魚市拉冰塊等，2雷亞爾（約合人民幣7元）一天，足夠果腹。那些擦車工、看門人、撿破爛的，看上去神情悠閑自在，甚至乞丐站在街頭也會對你微笑，透著對自己生活的滿足感……也許正因如此率性和懂得生活，巴西人無論貧富，都過得相當瀟灑快樂。

公平到家，安枕無憂

在動畫片《里約大冒險》中，里約是一處海天一色、美不勝收的夢幻般的所在。的確，巴西的熱帶風情迷人至極，里約更是巴西皇冠上的一顆閃亮明珠。里約城毗鄰南大西洋，轄區(qū)內(nèi)各具特色的海灘綿延數(shù)十公里。但凡遇到艷陽高照的周末，海灘上必然人頭攢動，男女老幼攜家?guī)Э诙鴣恚砑疫^億的富豪和曬得黝黑的乞丐會并排躺在海灘上，前者不皺眉，后者不紅臉，大海面前，眾生平等。

這種公平的快樂從哪里來？如果說巴西人熱情率真的天性讓他們樂而忘憂，那么政府提供的社會保障制度，則為他們的高枕無憂增添了最重要的一枚砝碼。

與巴西經(jīng)濟最不相稱的，可能是它的全民醫(yī)療保障制度。在巴西，無論是腰纏萬貫的富翁，還是一貧如洗的盲流，甚至在巴西居住的外國人，都可以享受政府提供的基本公共醫(yī)療服務。雖然公立醫(yī)院的條件較差，尤其是預約往往需要很長時間，但畢竟基本的醫(yī)療條件是有保證的。

在巴西街頭，還有一種標有紅十字的醫(yī)療檢查車時常出沒，樣子很像中國街頭的獻血車。這種體檢車也是完全免費的，車輛并不豪華，但常規(guī)的檢查項目都可以做。這些流動的體檢車每天穿梭于巴西各城市的大街小巷。任何一個市民，只要你自己覺得身體有什么不適，都可以根據(jù)需要做一個基礎的檢查，在這個檢查的基礎上，如果需要再去醫(yī)院作進一步的檢查和治療，大夫會給予專業(yè)建議。

除了醫(yī)療檢查車這道流動的風景線，巴西街頭還有一景，那就是很多大屏幕上不斷滾動播出的國稅征收數(shù)字。全巴西人民隨時隨地都能知道國庫有多少稅收進賬，因此，即使有哪些公共設施做得不好，比如路面坑洼不平來不及修補、公交車太破沒能及時更換，他們也能理解——因為稅收還不夠。這種透明讓大家的心態(tài)都很平和，也讓巴西人平添了許多安全感和幸福感。

巴西政府每月都會為貧困家庭提供基本食品。此外，巴西政府規(guī)定，人口超過10萬的城市，必須設立一個1雷亞爾餐廳（約合人民幣3.5元），供窮人用餐。1雷亞爾當然不可能享受大餐，但必要的熱量還是能保證的——沒有牛肉，但肯定能吃到雞肉；沒有新鮮的果汁，代之以調(diào)制的飲料。我曾請席爾瓦帶我去1雷亞爾餐廳參觀，但這家伙竟然一本正經(jīng)拒絕了我，理由是我工資比他高，沒資格去這種餐廳！

雖然巴西是世界上貧富最懸殊的國家之一，但即使是金字塔底層的弱勢群體，也能基本享有老有所養(yǎng)、居有其屋、少有所教，病有所醫(yī)的起碼權(quán)利，哪怕各方面條件尚不理想，只要處于這種公平的環(huán)境下，巴西人就能足夠舞動激情，享受生活，且窮且快樂。

編輯/劉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