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瀅
莊則棟,1940年生于揚州,2013年去世。他是中國乒壇宿將,曾連續(xù)三屆獲得世乒賽男子單打冠軍。1971年開展“乒乓外交”,打開了中美兩國友好的大門。1973-1976年任國家體委主任,后任北京市少年宮乒乓球教練。
佐佐木敦子,1944年生于沈陽,后返回日本。1987年,加入中國國籍,并與莊則棟結(jié)婚。
我最依賴、最離不開的他——莊則棟先生走了。他走的時候還那么年輕,才剛剛73歲。他離開之后這一年多,為了壯膽,每次外出時,我總會在提包里裝上莊先生的頭發(fā)做伴。
對我來說,繼續(xù)活在這世上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希望能盡全力,完成莊先生的所有未竟之愿。
相識,排除萬難見到莊先生
我生在中國,長在中國。在中國,我都是說中文,只有回到家和母親說話時才用日語。回到日本之后,我雖然順利在一家貿(mào)易公司找到工作,但根本聽不太懂同事們說話,只好重新學。
因此,1971年,聽說中國乒乓球隊到日本,我心里就特別想去見他們,排除萬難也要去見。從我內(nèi)心的感受來說,就是一種要去見親人的感覺。
我找了一個女伴陪我一起坐了七八個小時的臥鋪車到了名古屋,下了火車就直奔中國代表團駐地。但接待組的人勸我說,一個星期以后比賽結(jié)束再來。那一次,我無功而返,還花了將近1個月的工資。
一周之后,我又去了。剛好,代表團的領(lǐng)導在開會,沒空見我們。團長就跟莊先生說:“小莊,你替我們?nèi)タ纯茨莾蓚€姑娘?!?/p>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莊先生,他很高大,說話很有禮貌。莊先生送了我一個代表團專用的胸針做紀念品,我說:“我不要。”他很奇怪,問:“為什么,你需要什么?”我一抬頭看見他胸前帶了個國徽,我就說:“你這個國徽能不能給我?”但莊先生拒絕了:“這不可以。我們每次出場的時候都要戴著,代表中國嘛?!彼裕且淮?,我仍然是帶著遺憾回去了。
1972年,莊先生率青少年乒乓球代表團到日本訪問,我又去看過他一次,也是沒說幾句話就走了。他拿起房間里的一個花籃,說:“送給你吧?!?/p>
那時,我沒想著會和莊先生有交集。現(xiàn)在想想,當初如果不是莊先生出來見我們,也就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這可能就是我和莊先生之間的緣分吧。
相愛,我們之間總有說不完的話
過后很多年,我和莊先生都沒再聯(lián)系過。大概是在1982年,我從日本報紙上讀到一條消息,上面寫著“莊則棟自殺未遂”。我挺同情他的,想著如果有機會的話,能去安慰安慰他。
當時,公司派我常駐北京。我也認識了好多文藝界的人,其中有個女孩子說認識莊則棟,如果想見的話她可以給我引見。兩三個月后的一個周六,那個女孩來電話說去見見莊則棟吧。他看到我覺得眼熟,后來突然想起來,問我:“是不是敦子?”莊先生就這樣叫出了我的名字。
后來,我們3個就經(jīng)常約著打保齡球、逛公園。莊先生還像以前那么健談、陽光、單純。我們之間總有說不完的話。
我和莊先生接觸越來越多,每次見面都很高興,但誰都沒捅破那層窗戶紙。1985年冬天,我哥哥到北京出差,見了莊先生之后就直截了當?shù)靥岢觯骸拔颐妹煤軔勰悖M銈兡芙Y(jié)為連理?!鼻f先生聽后很高興,說他非常愿意。
相守,鄧小平批準我們結(jié)婚
我和莊先生要結(jié)婚的時候,遇到了非常大的困難。莊先生給上級打報告要求結(jié)婚,得到的回答是:“你掌握國家機密,不同意結(jié)婚。”到了1986年年底,我的簽證到期了,公安局不給我續(xù)簽證,也不給莊先生辦護照,我們實際上就要面臨生離死別。
莊先生送我到機場的時候,叮囑我千萬別哭,不能在別人面前顯出軟弱。我就一直強忍著,還笑著跟他揮手告別。回到家,我就給莊先生打電話。電話接通后,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種傷心真是一輩子也忘不了。
他給鄧小平同志寫了信,請求批準我們組織一個家庭。終于有一天,莊先生打來電話,告訴我小平同志已經(jīng)批準我們結(jié)婚了,但有兩個條件:一是我必須自愿放棄日本國籍,加入中國國籍;二是今后回日本只能我一個,莊先生不能出國。我當即表示同意,并去中國駐日本大使館辦理了相關(guān)手續(xù)。
拿到中國國籍的當天,我就和莊先生辦理了結(jié)婚證。那是1987年12月19日。
相伴,25年恩愛如初
婚后,我放棄了日本公司的高薪,全心全意在家照顧莊先生。我一直稱呼他為“莊先生”,他曾讓我改口,但我覺得如果稱呼他“則棟”就抹殺了他的偉大。我和莊先生幾乎沒有分開過一天,我們走到哪里都手拉著手。一些上了年紀的人,會親切地對我說:“敦子,你愛中國,我們都愛你!”
他總說“你孤身一人放棄一切從日本來這里,我一定要讓你安心地生活?!焙芏嗳藛栁覀?yōu)槭裁唇Y(jié)婚25年感情一直這么好,我覺得是感恩吧。他感激我在他失意時放棄一切陪伴他,而我也感激他能接納43歲的我。
我曾經(jīng)問過莊先生:“如果有一天你先走了,我可怎么辦呢?”莊先生說:“不會的,不會的?!?/p>
病榻上,莊先生說得最多的就是我。他說:“敦子來中國后沒有工作,直到現(xiàn)在她也沒有社保和醫(yī)保,這是我最擔心的問題?!彼€囑咐要把他的書法拍賣了,用來保障我今后的生活。
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太相信他真的走了。仔細想想,要跟他聊的事情太多,要為他做的事情也太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