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谷雨
古代的宇宙概念中“宇”指四方上下的中間空域(空間),“宙”指古往今來的持續(xù)過程(時間)。因此“宇宙”一詞就是空間和時間的總和?,F代更多是把“全部天體的體系”、“天地萬物的總和”和“整個自然界”作為宇宙的代稱了。人類在自己發(fā)展的最初階段,就開始著手探索宇宙時空。后來隨著實踐的發(fā)展,各學科對宇宙時空的研究也獲得了蓬勃的發(fā)展,逐漸滲透到社會學、歷史學、心理學、考古學、地質學、天文學、物理學、人類學、哲學、信息論、審美理論等眾多領域。本文通過對比分析古印度史詩《摩訶婆羅多》、《羅摩衍那》與荷馬史詩《伊利亞特》和《奧德賽》中宇宙時空觀的描寫,來闡述在由原始社會向奴隸社會的過渡階段,古希臘人和古印度人在宇宙審美觀和認識論上的相同點和差異性。
在世界文學史上最著名的史詩,古希臘有荷馬史詩《伊利亞特》和《奧德賽》,古印度則有《摩訶婆羅多》和《羅摩衍那》。荷馬史詩《伊利亞特》和《奧德賽》問世于公元前9世紀或公元前8世紀的最末期,《伊利亞特》比《奧德賽》要早數十年。公元前8世紀是希臘古典文明的奠基時期,它打開了古希臘文化乃至整個西方思想歷程的大門,因此荷馬也被稱作西方文明之父?!捌帕_多”的意思是印度人的戰(zhàn)爭,《摩訶婆羅多》的意思就是“印度人戰(zhàn)爭的偉大傳說”,被認為是世界上最長的史詩。它的成書年代約在公元前4世紀,正是處在列國割據和爭霸的年代?!读_摩衍那》意為“羅摩的游歷”或“羅摩的生平”,它被稱為“最初的詩”,成書年代約為公元前4世紀或3世紀至公元2世紀?!赌υX婆羅多》與《羅摩衍那》既是歷史傳說,也是史詩文學,還是宗教經典,是印度文化、文明和思維方式的空前寶庫。
宇宙空間觀描述與對比
希臘神話產生于希臘原始社會,約公元前10世紀至公元前7世紀。希臘神話孕育了希臘的文學、藝術和哲學,因此可以將它稱之為希臘美學的母體。荷馬史詩通過神話方式來表現特定的社會歷史內容,展示了古希臘人對世界秩序的理解。根據《伊利亞特》的描寫,宇宙一分為三,分別為宙斯與他兄弟波塞冬和哈得斯所有。以宙斯為首的天神們住在高高的奧林匹斯山上,他們掌管著天界?!拔∥〉膴W林匹斯”是“宙斯的家府”,高聳陡峭、白雪皚皚、閃閃發(fā)光。它和半圓形的天連在一起,天下面是以太,以太下面是云,云下面是空氣,空氣離大地最近。波塞冬得到大海,成為海神。人類居住在地上,大地呈圓盤形,它是平的。大地的四周有海洋環(huán)繞,地上的河流源白海洋,太陽、月亮和星辰在海上升起。哈得斯成為冥王,掌管在大地里面幽渾、黑暗的冥府,負責管理亡者的靈魂。
《摩訶婆羅多》也表現了與此相似的宇宙空間觀。最初,“沒有光輝,沒有月亮,各方面都為黑暗所籠罩,出現了一個巨卵,是眾生不滅的種子,傳說這是在由伽(時代)之初形成的巨大神物。傳說其中有真實存在,光、梵、永恒、奇異、不可思議,處處相同,是未顯現的細微原因,具有真實與非真實本性”。由此而產生出“天、地、風、空、八方、年、季、月、半月、日、夜,依次出現;還有世間見到的一切東西”。整個宇宙分成天、地、空三界,三界中的許多自然現象被人格化,成為贊頌的對象。
通過《摩訶婆羅多》、《羅摩衍那》與荷馬史詩宇宙空間觀描述可以看出:一方面遠古神話的宗教情感與宇宙空間觀和宇宙空間界限的事實有聯系。在遠古時代,整個世界對于人類來說是充滿神秘感的。天在古代宇宙論思想的形成和發(fā)展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它昭示美和秩序,因此是比一切陰府力量之崇拜更高級的崇拜之對對象。人類對于變幻莫測而又高高在上的天空充滿了驚奇和敬畏。每一個民族的遠古神話中都有一位“天神”。荷馬史詩中以宙斯為代表的天神們住在高高的奧林匹斯山上,他們居高臨下,實質性地掌控著包括大地和海洋在內的整個世界。在古希臘人的宇宙觀里,泥地不僅位置上低于天空,而且在神性的蘊含和神意的昭示方面也與后者有很大的不同。凡人之所以卑俗,一個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們腳踩泥地,上不了天空。在《摩訶婆羅多》中黑天是大神毗濕奴的化身,他成了宇宙至高存在,至高之神,是世界的創(chuàng)造者、保護者和毀滅者。作為至高原人的黑天是不顯現的,只是通過原質,運用瑜伽幻力來呈現宇宙萬象。至高原人隱蔽在瑜伽幻力中,創(chuàng)造一切眾生,維持一切眾生。在世界毀滅時,一切眾生復歸至高原人的原質,等到世界再創(chuàng)造時,至高原人又放出一切眾生。
另一方面,神話思維似乎又否定和超越了空間間隔。在荷馬史詩中,天界和地界相通,天神們可以到地上來。天神可以時常下來參與人間的生活,干涉人間的各種糾紛。在阿喀琉斯和阿伽門農的惡吵中,阿喀琉斯憤怒之至,打算抽出長劍殺死阿伽門農,但雅典娜親自下凡,向阿喀琉斯顯現,制止了他。但人卻沒有辦法去天神的世界。人只能崇拜、敬仰天神。地界和下界也是相通的,某些特殊時刻,地面上的人可以下到冥界,冥王偶爾會上到地面,例如《奧德賽》中奧德修斯就曾造訪冥界去尋找先知泰瑞西阿斯的靈魂,聆聽有關的預言。奧德修斯到達冥界之后,不但見到了先知泰瑞西阿斯,還見到了許多別的靈魂,其中有剛死去的伙伴厄爾裴諾爾,有奧德修斯的母親安提克蕾婭,還有參加特洛伊戰(zhàn)爭的戰(zhàn)友,如大名鼎鼎的阿伽門農、阿喀琉斯等,展現了奧德修斯對人生知識和命運的探索。荷馬史詩《奧德賽》以及其他希臘神話的地下之旅在后世的文學作品中都得到不同形式的回應,如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記》、霍爾伯格的《克里姆地下游記》的科幻式奇遇小說和卡羅爾的童話小說《愛麗絲奇境漫游記》等作品同樣以充滿想象力的藝術手段表現出對人生意義的深切關注和對現實社會的批判性探索。在《摩訶婆羅多》中,人對黑天絕對的崇拜要通過修習瑜伽和棄絕行動成果來完成。人通過修習瑜伽來沉思入定,把思想凝聚于黑天,以它為最高目標。棄絕行動成果是從事行動而不執(zhí)著行動成果,把一切行動作為祭品獻給黑天。只有這樣才能擺脫生死輪回,與至高存在同一。
宇宙時間觀的描述與對比
荷馬史詩中在論宇宙時間觀時是這樣描寫的,地面凡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短暫的,而天界的神是永恒和神圣的。古希臘人認為,生命的最高形式是可以或應該能夠長存的,神的不死屬性也恰恰證明了這一點。神的優(yōu)勢體現在對時間的占有上,神是長生的,與會死的凡人形成生存論意義上的格調形成鮮明對比。神的優(yōu)越感主要來自他們不死的族類屬性,能夠享受永生使他們得以居高臨下地藐視凡人,從根本上不屑一顧于人的生死存亡的生命資本。而這種差別也是不可互換的。在荷馬史詩中當圖丟斯之子可能忘卻自己的凡俗身份,像一位神靈一樣第四次進逼時,阿波羅警告他不要癡心妄想,試圖與神一比高低,神和人不屬于同一個族類,神靈永生,而凡人踏走泥土。人是會死的,這既是古希臘人悲劇意識的起點,也是形成他們人生哲學的核心觀念。在《伊利亞特》中格勞科斯在與狄俄墨得斯陣前交戰(zhàn)時曾感慨人的生活像樹葉的生長,春發(fā)秋落,新老交替,雖說生生不息,但畢竟生命短暫。這種人生哲理不論對窮人,還是對英雄都具有普遍的指導性。人生短暫,英雄世家也只能新老更替,以前輩的衰老和死亡襯托年輕一代的成長,無可奈何地為之做出消隱自我的鋪墊。endprint
古代印度人在論宇宙本體的存在時間時,往往采取放大時間的數字來表達時間的無限性。這一無限的時間過程,在《摩訶婆羅多》中被稱為“無量劫”(或譯“劫波”)。一劫的時間一般認為有四億三千二百萬年,這是宇宙循環(huán)歷史中的一個周期。到了一劫之末,就有劫火出現,燒毀一切,然后天神重建世界。它反復以一個時期破壞一個時期,是永遠可怕而且流傳不息的這個萬物的生死輪回。而在談現象界的時間時,又盡量把事物存在的時間縮小為瞬間,強調現世事物的易逝性、短暫性。把神性的無限和永恒與萬物和個人意識存在的短暫、易逝相對比,一方面是為了說明,神所創(chuàng)造的時間不能逆轉,神所規(guī)定的萬物之存在法則不能違背。萬物和個人必須遵循神我和自性創(chuàng)造的種種客觀規(guī)律(法),如人生必須遵循的達摩準則、“四期”的生活道路和生死輪回業(yè)報的必然性。另一方面,強調現世事物的易逝性、短暫性,就是為了顯示人類個體存在,以及他的悲歡喜樂,與無限的時間相比較,都像塵埃一樣顯得非常渺小。因此,人們面對永恒的“時間格式塔”時,應當順應變化,不要執(zhí)著于現實中的某物或眷戀某種現象,不必執(zhí)著于物質和感官的享樂,甚至不憂生死,而應當去追求最終的解脫。這種傾向最終把人們引向對永恒和超越的不懈追求。這就是印度思想領域內表現出來的有限和無限、無常和永生的思想。
《摩訶婆羅多》和《羅摩衍那》與荷馬史詩描寫的年代都是由原始社會向奴隸制過渡的時期,以上通過各自宇宙時間觀相比較可以看出,一方面當時的人類對宇宙的認識了解還不夠充分和科學,認為神都是無限和神圣的,是不滅的,而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是短暫、易逝的,人之命運的中止即為死亡,而死亡的實現即為了兌現人的命運。因此人要順乎宇宙的規(guī)律和自然法則,面對宇宙規(guī)律和必然性,順應是明智之舉,悲喜是愚昧無知。
另一方面,在荷馬史詩中,不死是神的屬性,人不是神,不具備成神的命運。凡人應恪守自己的本體屬性,不作非分之想,斷絕成仙的念頭。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奢望長生不老有違人的命運,不是人之族類屬性的正當體現。這是一種認識論意義上的睿智,它能幫助人們杜絕一些非分之想,不做那種試圖追求長生不老的蠢事,放棄成仙的奢望。后世西方君主中少有熱切追求成仙者,這與他們所繼承的神學傳統不無關系。而古印度人卻認為人除了有一個可以感覺到的現世外,還有感覺不到的前世和來世,人在這三個世界流轉輪回,無始無終。
結語
馬克思曾說過:“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摩訶婆羅多》和《羅摩衍那》與荷馬史詩中對宇宙時空觀的描述有很強的審美價值和認識價值,既有相似觀點又有差異性。相似點表現在古印度人和古希臘人在由原始社會向奴隸制過渡的時期,對“空間”的描繪是抽象的,把空間同具體的事物聯系起來并加以形象化表現,如上方為尊貴,下方為卑賤。天在古代宇宙論思想的形成和發(fā)展中占有極其重要地位,它昭示美和秩序,天上住著諸多天神,高于人類。差異性在于,古希臘人在人、神、天三者的命運關系上把神和人重合為一個受體,人神合一,共同對天。雖然神是不死的,但面對人類的必然死亡,神也無能為力,無法幫助人類去擺脫必死的命運。古希臘人認知世界的理性精神,就其初始形態(tài)而言,可以說是發(fā)軔于荷馬史詩。荷馬史詩和古希臘神話中神秘詭異的“命運”、“必然”、“定數”等意象是希臘哲學關于世界規(guī)律和本質問題思考的最初來源。這種“命運”后來被畢達哥拉斯的“數”、赫拉克利特的“邏各斯”、巴門尼德的“存在”、蘇格拉底的“異靈”和柏拉圖的“理念”完全脫胎換骨為唯心主義的抽象哲學范疇。在《摩訶婆羅多》和《羅摩衍那》的描述中,面對死亡,人類卻可以在天神的幫助下起死回生,這種“因果報應”、“生死輪回”的理念被后來的印度佛教繼承并發(fā)展,認為一切生命(有情)都有三世(前世、今世和來世),并都根據各自的行為(業(yè))不斷輪回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