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實剛
來自阿涅利的激勵
和其他地方比起來,尤文圖斯的迷信氛圍很淡。不過,我來的第一個賽季,我們老板拉涅利缺席了所有客場比賽,“只有在主場,我才有取勝的信心,到客場我怕影響球隊的氣場?!?/p>
阿涅利,一個顯赫的姓氏,曾經(jīng)人們要在前面加上“律師”、“學者”這樣的稱謂以區(qū)分家族優(yōu)秀的成員,如今安德烈·阿涅利尚未取得父輩那樣的聲名,但他已肩負起延續(xù)家族榮耀的重任。
安德烈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主席,他是我們中的一員,是一個在資本家家庭出生的“共產(chǎn)主義者”:賬單寄給他,功勞卻歸于球員。他的座右銘是“工作,工作,更多工作”。
和孔蒂一樣,安德烈總能在合適的時機對我們說出合適的話,不過他從來不會提高語調(diào)。他從來不在我們面前提尤文過去的榮耀,從不拿我們這批球員和普拉蒂尼、巴喬們比,他說的最多的是“為尤文踢球是件幸福的事,只有少數(shù)幸運兒才有機會,每一個在這里效力過的球員都贏得了榮譽。以先輩為榜樣,做后輩的榜樣?!?/p>
重奪聯(lián)賽冠軍之后那個賽季,我們的狀態(tài)出現(xiàn)起伏,安德烈用一個特別的例子激勵大伙,“你們知道高爾夫球的萊德杯嗎?每隔兩年,美國和歐洲各12名頂尖球手聯(lián)袂捍衛(wèi)新舊大陸的榮耀。2012年那屆,美國隊開賽后取得了10比6的巨大優(yōu)勢,他們只需要在剩余12場對決中拿到4個半勝場就取勝,而歐洲隊需要8個勝場?!?/p>
雖然那些戴著遮陽帽、穿著紳士服裝的高爾夫球手和足球運動員大相徑庭,但阿涅利的故事深深吸引著我們。
“最后一個比賽日,歐洲隊絕地反擊,以一個勝場優(yōu)勢捧杯。支持歐洲隊逆轉(zhuǎn)的是決心,決心能為你插上翅膀,帶你到任何地方?!?/p>
安德烈的語調(diào)讓我想起埃爾·帕西諾,那個在《挑戰(zhàn)星期天》里讓人心跳加速的橄欖球教練,“伙計們,我們陷入地獄了,大家有兩個選擇,抱做一團一寸一寸地爬出去,或者各自爛在這里?!?/p>
那天晚上,我在網(wǎng)上搜索萊德杯的信息,我找到了那12名歐洲英雄的名字。12人,這也常常是對手們嘲笑尤文的梗:裁判也是他們的。對我們來說,尤文的第12人是球迷,主場、客場,他們無處不在。
安德烈為球隊帶回了老尤文精神,作為對手時,我曾深受其害:尤文人永遠拼盡最后一滴血,尤文人憤怒起來很可怕。
也許在“電話門”之前,尤文受到某種照顧,但我確信即使沒有那些畫蛇添足的優(yōu)待,尤文也能憑實力拿冠軍。這就是為什么我在尤文重奪聯(lián)賽冠軍的那天穿上了“30 Campioni(冠軍)”的T恤:那個被剝奪的,又懸而未決的冠軍,始終是屬于尤文的。
我和“影子”
2012年9月11日,我遭遇了一次“恐怖襲擊”:意大利與馬耳他的世界杯預選賽,和我對位的斯坎布里成為了我的影子,我跑位他跟著我,我減速他也減速。從比賽第一秒鐘開始,他的眼神就沒離開過我,他把對皮球的興趣全轉(zhuǎn)移到我身上來了,我甚至懷疑他愛上我了。如果他不是在摩德納兩萬名觀眾的眼皮底下而是在黑暗的街角這樣“跟蹤”我,我一定會報警。
“你在搞什么鬼?”
“對不起?!?/p>
“你盯著我看了那么長時間,應該觀察了我臉上每個角落了吧?你都沒觸過球,你是來比賽的嗎?”
“主教練讓我跟著你,不用再想其他。”
“好吧,但球總離我們十里遠,你總得讓我喘口氣吧。拜托,別把臉貼在離我十厘米的地方?!?/p>
“誰在乎球,我的任務就是盯死你?!?/p>
如果他當時拿一枚戒指,我想他會單膝跪下對我說:“我,斯坎布里,愿意娶皮爾洛。每天跟隨你,踢你,拽你,直到上帝將我們分開。”
他的舉動讓我發(fā)瘋,我希望螞蝗從這個世界上滅絕。
“這好玩嗎?我為你難過?!?/p>
“比賽不是為了玩,我只是遵守教練的指令?!?/p>
“但你永遠無法享受比賽?!?/p>
“你也不能?!?/p>
他說的對極了,我絲毫不能,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過去,教練們總會讓自己的王牌盯防對手的9號半,不讓他接球。但最近情況不一樣了:足球進步了,像我這樣在中場拿球、調(diào)度的人成了對手重點照顧對象,要面對對手最兇悍的防守。
每次走出球場,我都要帶上幾處淤青。一次對陣羅馬,甚至托蒂都對我做出了一個無比粗暴的犯規(guī)。賽后他向我道歉,我當然接受了。
弗格森爵士,一手打造曼聯(lián)王朝的無瑕之人,對我卻使出了他很少用的招數(shù)。在米蘭與曼聯(lián)許多次較量中的某次,弗爵安排樸智星當我的影子。樸一定是韓國歷史上第一件“核動力產(chǎn)品”:他以閃電般的速度沖刺,跑遍球場每一個角落。他投入每次進攻,一旦丟球又能馬上回到我身邊。他用手拉我,使勁渾身解數(shù)騷擾我。從另一個角度說,他對工作的投入讓人感動:作為一個成名球星,他不惜放下身段當“看門狗”。
我為那些被教練派來當我影子的球員難過:他們不只是球員,更是男人,男人就該有羞恥心,就該創(chuàng)造而不是破壞。
我是在球場上流浪的吉普賽人,一個在全場游弋只為尋找一塊不受拘束的立足之地,只需要一塊幾步見方的草皮上我能把球送到隊友腳下助其得分。有人把這稱作助攻,但我只是在傳遞快樂。
也許我的這種特質(zhì)讓一些人產(chǎn)生臆想:2008年歐洲杯與羅馬尼亞的比賽前,某位記者說我有羅馬尼亞血統(tǒng),屬于吉普賽人。他們開始調(diào)查我每位親人的隱私,寫出不著邊際的報道。
我知道造謠的每一個步驟,就像我知道釀酒:我的父親路易吉經(jīng)營著一個酒莊,還做些鋼鐵生意。倒賣金屬算是吉普賽人最拿手的生意之一,也許記者們正是這樣為謠言找到了證據(jù)。
我絕沒有種族歧視的意思,我只想強調(diào)我的家族來自倫巴第,我來自布雷西亞,是純種的意大利人。我歸屬的族群,和吉普賽族群,都有迷人的文化。
破解任意球的秘密
我是意大利人,但你也可以叫皮爾尼奧:每次罰任意球,我都感覺自己是巴西人。
我的每個任意球都有相似的軌跡,這種軌跡源自南美,更確切地說源自一名叫儒尼尼奧的中場。
在里昂效力時,他向世界奉獻了一部任意球教科書:把球放好,奇怪地扭曲身體,助跑,得分。這一套“儀式”很少失靈,查過他的數(shù)據(jù),我相信如此高的成功率不是偶然。儒尼尼奧就像一名交響樂指揮,不過他用腳而不是手拿指揮棒,休止符則由大腳趾劃出。
我收集了他的比賽錄像,甚至還有老照片。經(jīng)過仔細、耐性地研究,我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他用一種與眾不同的方式罰球。接著我去球場實踐:我模仿他的動作,可一開始效果很差,球不是大大高出橫梁就是徑直飛上天空。
許多球飛出米蘭內(nèi)洛的柵欄,基地外的球迷開心地接受這些“紀念品”,我也偽裝出一副故意給他們送禮的表情。如此情形持續(xù)了幾天,庫存的皮球越來越少,米蘭內(nèi)洛的器材管理員坐不住了。不過我還是偷偷又練了幾周。
因扎吉告訴我們,靈感常常在全神貫注時出現(xiàn),我真正理解儒尼尼奧秘笈是在馬桶上??幢荣愪浵裰荒苤淙?,要知其所以然還得開動腦筋:儒尼尼奧只用了三只腳趾擊球,我之前一直用整個腳面。
第二天一早,我撇下內(nèi)斯塔和Playstation,徑直奔向訓練場。我甚至只穿了雙拖鞋:實踐儒尼尼奧的秘笈壓根就不需要足球鞋。
器材員已經(jīng)上班了。
“給我一個球行嗎?”
“去XX的。”他小聲嘀咕。
“你說什么?”
“我看見一只鴨子?!?/p>
“好吧,快XX給我一個球。”
他不情愿地拋過來一個球,并準備去樹林里撿球。但這一次,皮球飛入了大門上角,就是橫梁和立柱交接的區(qū)域。我制造的弧線如此精準,即使門將也無力阻止。
“安德烈,有本事你再踢一次……”,背后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我覺得向我發(fā)出挑戰(zhàn)的不只是器材管理員,還有儒尼尼奧。
“好的,你看好了?!?/p>
我助跑,然后把球射進上角。同樣的弧線我連續(xù)重復了五次,我宣布,我真正破解了儒尼尼奧秘笈:用內(nèi)腳背的三個腳趾擊打皮球與草皮接觸的一小片區(qū)域,與皮球接觸前,應該盡量繃直腳面,在擊球的一瞬間放松。這樣擊發(fā)的皮球,在飛行是完全不旋轉(zhuǎn),在接近球門時卻忽然下墜,“掉”入球門。這是我送給門將們的“詛咒”。
這種任意球,能輕松飛躍人墻。對我來說,最妙的地方在于觀察對手們的表情:皮球擦著頭皮飛過,他們幾乎能看清球上的logo但就是無力阻止它飛向球門。罰球點離球門越遠,對我來說越好,因為皮球飛行時間越長下降速度越快。
我希望成為意甲歷史任意球之王,為了這一目標,我已努力了許多年。小時候,我會把沙發(fā)移到客廳的窗戶下,用一顆海綿球模仿任意球。十有八九,我都能踢中“球門”。
那時我還收集《米蘭體育報》發(fā)行的經(jīng)典任意球集錦,巴喬、濟科、普拉蒂尼是那些錄像的主角。我想象他們是在遙控器的指揮下踢進那些球,而我才是背后的指揮官……
我討厭“集體利益高于一切”之類的套話,對我來說,球隊的利益很重要,但并不需要我犧牲自己的個性。盡管我酷愛任意球,但我從未給自己制定進球指標。許多前鋒的合同里都規(guī)定了進球獎金,某些人因此而變得自私。
對我來說,球員工作最無聊的部分莫過于賽前熱身,尤其是面對客場那些敵對球迷。
我覺得,應該這樣形容熱身:一名脫光了的超模站在面前,你卻說‘等等,我15分鐘以后回來,那15分鐘里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想她,等著把她攬入懷中。
我知道熱身有助于避免傷病,但我們完全可以找到比在球場上跑圈更好的方法。每場比賽前的那15分鐘,我都盡量分散注意力,熱身大部分時間我都在球場上“散步”,這是我的“抗議”方法。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