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鐘兒與杜十娘形象之比較研究

張朋毅

摘 要：杜十娘和金鐘兒是中國古典小說中兩個有血有肉的妓女形象，其閃光點源于她們對真愛的追求，然而她們最終都沒能實現(xiàn)幸福新生活的夢想，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絕望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演繹了一曲從良路上的悲歌。杜十娘的形象歷來為人們所熟知和重視，但金鐘兒卻通常不為人所知，這確實值得可惜之事。通過杜十娘和金鐘兒形象的對比將金鐘兒形象塑造的成功之處發(fā)掘出來，顯示出這一形象的價值。

關鍵詞：杜十娘；金鐘兒；從良；悲劇

中圖分類號：I24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4）024-0103-02

杜十娘是《杜十娘怒沉百寶箱》（警世通言·三十二）中塑造的一個聰明、美麗、溫柔、多情的京城名妓形象，為了贖身從良，追求真愛，將自己的終身托付給太學生李甲。李甲是浙江紹興府李布政的長子，他生性軟弱、自私，雖然口頭上對杜十娘表示愛戀，但又屈從于社會、家庭的禮教觀念，再加上孫富的挑唆，他最終出賣了杜十娘。杜十娘懷抱百寶箱，縱身跳入了滾滾的江水之中，釀成了杜十娘沉箱投江的悲劇。金鐘兒是清代李百川的小說《綠野仙蹤》里的一個妓女，她和情郎溫如玉的故事，曾被鄭振鐸先生以為“是《綠野仙蹤》寫得最好的一段，也是許多‘妓院文學中，寫得最好的一段。”[1]雖然《綠野仙蹤》通常被歸為神魔小說一類，但一般認為其中的世情描寫遠遠比神魔部分精彩得多，一部《綠野仙蹤》甚至可以被分為綠野中一系列人物的傳記，對金鐘兒形象的刻畫就集中在第43回至56回中，這也可以被看成是一段“金鐘兒——溫如玉傳”。金鐘兒由初時的迎奸賣俏、朝秦暮楚的妓女，演變?yōu)橐粋€因情激越、為情而死的烈女，其心路軌跡清晰可尋。金鐘兒不像杜十娘、莘瑤琴那樣廣為人知確為可惜，事實上與其他作品中的妓女人物相比，其形象更加豐滿突出，其故事更有真實感，其結局更加令人悲嘆。

一、人物之同

（一）聰明美麗

杜十娘是“渾身雅艷，遍體嬌香，兩彎眉畫遠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潤。臉如蓮萼，唇似櫻桃”，被譽為“風流領袖”、“國色天香”，曾有人言：“院中若識杜老微，千家粉面都如鬼”。她與杜媽媽的周旋、將自己的財產瞞著李甲的心計無不體現(xiàn)出她的聰明才干。

金鐘兒的出場則是由當?shù)赝凉魇捖樽訉ζ涞囊环榻B：“唯有這金鐘兒，才一十八歲，他的人才，真是天上碧桃，月中丹桂，只怕仙女董雙成，還要讓他幾分。若說起他的聰明來，神卜管輅還須占算，他卻是未動先知，你這里只用打個哈欠，他那里就送過枕頭來了（綠野仙蹤·43回）。”這算是側面的描寫，下文當溫如玉第一次見到金鐘兒時對她的相貌又有一番細致的描寫，并且再一次強調她“看來是個極聰明的人（綠野仙蹤·43回）”。這里所謂的聰明也許指的還只是倡家賣巧迎奸的小伎倆，看不出有什么高明之處，但在打算要與溫如玉做長久夫妻之后，他為溫如玉出謀劃策所表現(xiàn)出來的聰明和膽識則是令人嘆服的，恐怕連一般的男子也要自嘆弗如。

（二）對真愛的執(zhí)著追求

杜十娘看中了李甲的“俊俏龐兒，溫存性兒”，而更重要的是李甲“忠厚志誠”，她對李甲隱瞞財產，其實還是為了真愛，不想讓金錢介入兩人之間，她要的是一種平等的、互相尊重的愛情。

金鐘兒對溫如玉的感情經歷了一個曲折變化的歷程，初見溫如玉，只是像待一般客人那樣周旋，并沒有一見鐘情，而后來與溫如玉關系升溫后所說得從良之事，大概也只是妓女的一般招數(shù)，此時的從良可以說是真假難辨。后來溫如玉回家過年，金鐘兒又朝秦暮楚，與山西太原府的公子何士鶴打得火熱，并且因此而冷落了溫如玉，最終二人對罵，竟至動手，溫如玉拂袖而去。然而當金鐘兒氣走老相識，心心意意要嫁何公子淚眼相求時，誰知這何公子少年奸詐，三言兩語，推了個一干二凈，金鐘兒大失所望。何公子為人卑吝，連嫖金也圖賴少付，和鴇母爭多較少，甚至用官府勢利話嚇唬。這時的金鐘兒“想起何公子，不但不愛，且心中厭惡他”，方想起溫如玉的好處來，催逼蕭、苗二人去召溫如玉返回。經過這次風波之后，兩人重歸于好，撇去假意，吐露真情，視對方為生死知己。當?shù)弥獪厝缬袢f貫家私被騙被詐，如今僅存七百兩時，“金鐘兒聽了，低頭凝想了一會，忽然一聲長嘆，將秋波蕩漾了幾下，兩行痛淚，長長的流將下來?！贝藭r的金鐘兒已是一心一意為了她跟溫如玉兩人的生活打算，她為溫如玉省錢出謀劃策，接著兩人于后院中立誓，生死相許。至此溫如玉和金鐘兒的情分，方可說脫離了嫖客和妓女的層面，升華為兒女真愛。溫如玉為了趕考離開后，金鐘兒立誓不再接客，一心等著情郎的歸來。后來得知銀子被盜，她“低垂了粉頸，改變了朱顏，急抽身回到自己房內，又氣又苦，心中如刀割箭射一般（綠野仙蹤·56回）?！贝藭r的金鐘兒可謂萬念俱灰，鄭三和鄭婆子從苗禿子口中得知金鐘兒的財產也送了溫如玉并且一并被盜了，氣急敗壞地去搜金鐘兒的箱子，面對鄭婆子的詰問金鐘兒發(fā)出“我心上愛他”的大膽宣言，這種膽氣真是令人擊節(jié)贊嘆！作者對金鐘兒從妓女到烈女的心路歷程的敘述可謂精雕細琢，將金鐘兒的形象刻畫得有血有肉，更加真實生動。

（三）杜十娘和金鐘兒都是死于絕望

當杜十娘和金鐘兒選定了自己終生依靠之人時，在他們的心中都建構出了一幅未來生活的圖景，但是現(xiàn)實的殘酷卻使他們的夢想完全的破滅了。杜十娘飛出了妓院的牢籠滿懷希望地飛向她的新生活，可是在現(xiàn)實面前她的夢很快就被打碎了，她把自己交給了李甲，但李甲卻轉手將她賣給了別人，她不知何往了。有人在分析杜十娘形象時認為杜十娘本可以不必死，那么多錢可以足夠她過富足的生活[2]，可是當我們深入到杜十娘的內心深處就會理解，富足的生活并非杜十娘的追求，難道區(qū)區(qū)富足的生活就可以使杜十娘幸福的活下去嗎？杜十娘要的是真愛，當真愛沒有了，她的生活也就沒有繼續(xù)下去的理由了，杜十娘是在對愛情絕望之余帶著憤怒與怨恨自然的走上了擇死的道路。

金鐘兒死于飛不出牢籠的絕望，本來他已與溫如玉商定好了計策，私訂了終身，但偏偏造化弄人[3]，禍不單行，溫如玉的所有積蓄都被管家韓思敬私藏了去，連同金鐘兒的所有財產在內，從苗禿子口中得知消息后金鐘兒已經萬念俱灰，再加上鄭三的兩番毒打，“又氣、又恨、又怒、又羞”的金鐘兒只好在絕望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從而也使自己的人格得到了升華。也許有人說金鐘兒也可以不死，她還可以繼續(xù)做她的妓女，正如蕭麻子勸鄭三時所說的“有金姐的身子在，不愁弄不下大錢（綠野仙蹤·56回）”，但是，這難道是可能的嗎？愛情已經在金鐘兒的心中覺醒了，她注定不可能再回到無愛的生活。

二、人物之異

（一）出身地位不同

杜十娘從一開始就是以一種高姿態(tài)出現(xiàn)的，她是京城的名妓，所結交的都是些公子王孫，正因為如此她才積攢了整箱的金銀財寶，她從很早就想到要從良，擺脫妓院的牢籠，她就像是一個雖在煙花場中卻依然保持內心高潔的女子。

而金鐘兒只是如試馬坡這樣小地方的一個樂戶人家出身的小有名氣的妓女，雖然也有些才貌，但作者并沒有把她塑造成圣潔的天人，即使是在名妓所共有的容貌上她也是有一些缺陷的，臉上“有幾個麻子兒”?？傊椭皇且粋€出生在樂戶人家的比較出眾的煙花女子，她一開始也朝秦暮楚，逢場作戲，直到后來把自己的真心托付給溫如玉才想到了真正的從良。他結交的人大概也不會大富大貴，她的積蓄不多，她的區(qū)區(qū)幾百兩銀子跟杜十娘的比起來大概什么也不算，但是杜十娘的身份地位未免給人一種不真實感，相較而言，金鐘兒和溫如玉更像是一對貧賤戀人，兩人走到一起的路頗為曲折，更加感人，其形象更加地豐富飽滿，更加真實。

（二）對情郎的態(tài)度和得到的感情回報不同

杜十娘“久有從良之志”，當遇見李甲后即認定其“忠厚志誠”，故“有心向他”，她相信愛情，所以希望李甲娶她只是為了對她的愛，李甲是愛她，但畢竟他對李甲的真實為人并不了解，李甲的懦弱必然導致了他對封建家庭的妥協(xié)和對十娘的背叛。她既相信愛情，又懷疑愛情，杜十娘是以“值不值得嫁他”為審度標準的，這就必然的使她對李甲一試再試，一瞞再瞞。當最終發(fā)現(xiàn)愛情的不可信時，她只有以自身生命的終結來達到一種精神上的復仇。

金鐘兒對溫如玉則是從真假難辨到真情表白、坦誠相見，等到有了真情后才想到從良嫁他。決定之后她根本沒有給自己留任何的后路，她完全的相信愛情，將自己的財產全部送給了溫如玉，不怕溫如玉會拿了她的錢拋棄她，也不惜與父母決裂，為了愛情她可以放棄一切，相比之下，在杜十娘追求真愛的背后還隱約的有一些為從良而從良的影子。

（三）杜十娘和金鐘兒所考慮的問題不同

對于杜十娘來說，擺脫妓院的牢籠并非難事，真正讓她擔憂的是從良之后的路該怎么走，所以她一心一意地想找一個可以帶給她新生活的人。而金鐘兒所憂慮的是當前，即如何沖破妓院的牢籠與所愛的人在一起，至于以后兩人的生活，她大概還不暇深思。我們可以說杜十娘深謀遠慮，但反過來想，假使杜十娘沒有將自己的財產瞞著李甲，如果她考慮的只是當前如何跟所愛的人在一起，也許她的結局會有不同？

通過對比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杜十娘和金鐘兒都是古典小說中塑造得較成功的形象，金鐘兒的形象一點也不比杜十娘遜色，甚至金鐘兒的形象更加真實可信，更加能夠打動讀者，她是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形象，而并非某種觀念的傳聲筒，她的魅力因為《綠野仙蹤》被定義為神魔小說而有所埋沒，這是值得嘆惋的。她的價值值得我們關注，小說史上應該有她的一筆。

參考文獻：

[1]鄭振鐸.文學大綱[M].北京：商務印書館國際有限公司，1998.

[2]王小敏.《三言》中莘瑤琴與杜十娘形象的比較[J].新東方，2005（Z2）.

[3]胡勝.明清神魔小說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