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福智
100年前,瑞士名城日內瓦建造了作為標志性建筑的37.5米高的圣彼埃爾大教堂。于是,37.5米就成了這座城市的精神高度,就成了日后建筑師不可突破的底線。誰若超越這一高度,那就“拆你沒商量”。于是,日內瓦堅守精神高度的執(zhí)著精神歷來傳為美談。
長期以來,人們認為西方人注重物質利益,中國人崇尚精神追求。其實未必。日內瓦的堅守就提供了一個方面的反例,而“二·七”紀念塔的“失守”則從另一方面給上述論斷以沉重打擊。
“二·七”紀念塔是中國城市鄭州的標志性建筑,是為了紀念1923年2月7日京漢鐵路工人反抗軍閥殘酷壓榨而舉行大罷工并遭到血腥鎮(zhèn)壓而建造的。這座高 63米的紀念塔自然成了鄭州市的標志性建筑和光榮的戰(zhàn)斗精神的象征。直至20世紀70年代末期,鄭州沒有其他建筑超越 63米這一高度。
當我國實行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方針之后,鄭州也像中國許多城市一樣,超越 63米的高層建筑有如雨后春筍般拔地而起。不過,紀念塔周邊地區(qū)尚未出現(xiàn)高層建筑。據(jù)云,當時曾經有所限定:以紀念塔為圓心,以200米為半徑的圓形地帶內不能建造超越63米的建筑。
然而,曾幾何時,這一限定就被突破。如今,距紀念塔不到50米的范圍內就聳起了不止一座百米左右的高層建筑。紀念塔位于鄭州城區(qū)中心和商業(yè)黃金地帶,那些“大款兒”哪有工夫理會什么精神的高度,他們日思夜想的是生意的熱度和黃金的純度。而不可思議的是,鄭州的行政主管部門為什么未能堅守這一精神高度而步步退讓呢?結果,終于使“二·七”紀念塔在崇山峻嶺般的商廈包圍中淪為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包。如果說這是精神對物質的屈服,這是理想對金錢的下跪,恐怕也不為過。
鄭州人原先以“二·七”大罷工和“二·七”紀念塔為自豪?,F(xiàn)在似乎事過境遷,很少有人提及那些事情。人們早就厭倦了戰(zhàn)斗而忙不迭地恭喜發(fā)財,許多年輕人甚至不知道那座紀念塔的來歷。當今鄭州人每每稱自己的城市為“商城”。然而,商城人豈能淪為只顧商業(yè)利益而拋卻精神追求的經濟動物?
日內瓦圣彼埃爾大教堂對精神高度的堅守和鄭州“二·七”紀念塔可悲的“失守”,不值得鄭州人以至于每一個中國人去深思和反省嗎?
思想解放與文化興衰
每一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正統(tǒng)思想。而這種思想一旦成為一種對自由的禁錮,那么,它就不可能促進文化的興盛,反而會抑制文化的發(fā)展,以至于使之趨向衰落。這是否可謂思想與文化之關系的一種悖論?
漢武帝采取“廢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文化政策,于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那種“諸子蜂起,百家爭鳴”的繁榮的文化現(xiàn)象隨之寂滅。僅從這一點便可以看到這位所謂“漢武大帝”的小家子氣。當時,統(tǒng)治者所重視的散文,由于要求一味地表現(xiàn)儒家思想而一蹶不振,哪里能同各抒己見、生動活潑的先秦散文相比肩?相反,不為統(tǒng)治者所看重的漢樂府民歌卻蓬勃發(fā)展,成為兩漢文學之奇葩。
以唐詩為代表的唐代文化之所以燦爛奪目,輝耀千古,其根本原因在于統(tǒng)治者并不采取思想禁錮,而采取文化開放的政策。人們往往把漢代和唐代相提并論,因此有所謂“漢唐氣象”之說。但是,如果從文化繁榮這一方面來衡量,漢要遠遠遜于唐。唐的大氣造就了唐詩這一千古難以逾越的巔峰。唐代的散文、傳奇、音樂、舞蹈、繪畫、書法、建筑等文學藝術領域也名家輩出,成就非凡。
在宋代,統(tǒng)治者一方面采取優(yōu)待知識分子的政策,同時又對文人加強思想控制,使之對于正統(tǒng)思想不得越雷池一步,否則就要施以顏色。因此,兩宋的著名詩人,大多都經歷了牢獄之災,而詞人卻能幸免。這是因為當時人們認為“詩言志,詞抒情”,認為詩是表達時代正統(tǒng)思想的正統(tǒng)文體,而來自民間的詞,則被看做是表現(xiàn)“艷情”的旁門小調,不被重視。因此,文人還是以寫詩為主,只在“詩之余”才填詞,詞的“詩余”之稱,正說明了詞的地位低下。
不過,以表達正統(tǒng)思想為己任的宋詩,雖然數(shù)量竟達數(shù)10萬首之多,但在思想質量和藝術質量方面,卻要遠遠遜于僅有5.5萬首的唐詩,甚至也遠遠遜于僅有不足2萬首的宋詞??磥?,數(shù)量往往并不能說明任何問題,這正如俗語所說“四兩壓千斤”,甚至可以說“四兩勝千斤”。
到了明清時期,統(tǒng)治者的思想鉗制更甚于宋。文人寫詩著文動輒得咎,“文字獄”盛行不衰。據(jù)說,有位詩人僅僅因為“清風不識字,何須亂翻書”這兩句游戲文字便大難臨頭。這時,詩詞成為表達正統(tǒng)思想的正統(tǒng)文體,而恰恰又是這兩種文體走向衰落,盡管明清的詩詞在數(shù)量方面要遠遠超越前代。反觀小說和戲劇,由于不為社會重視,反而成為光芒四射的文體,其中“六大文學名著”都是明清時期的小說,此時的戲劇作品也在前代的基礎上大放光芒。
綜上可知,受到重視的文體趨向衰落,是由于其被要求表達正統(tǒng)思想,而這種思想則往往是一種對自由的扼殺,那么,它的衰落便成為不言而喻的事情了;而受到輕視的文體,卻得到了自由發(fā)展的空間,反而趨向繁榮。歷史有時就是如此不可思議。有詩云:國家不幸詩家興。是說國家處于“不幸”時期而文學藝術則可能繁榮興旺,而標榜為“盛世”的時期,則自嘆弗如。中國現(xiàn)代文學時期,是起于1919年,終于1949年。這30年,戰(zhàn)火連綿,經濟凋敝,生靈涂炭,內外交困,可以說是“國家不幸”。然而文學藝術卻生機勃勃,高度繁榮,文壇上不僅出現(xiàn)了眾多的流派,還出現(xiàn)了至今也難以逾越的“魯郭茅巴老曹”6大家。這不值得今人深思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