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偷光了愛的選擇

夕微

一

天色漸漸變暗，冷風(fēng)颼颼地鉆進(jìn)阮桐的身子，他縮在公交站牌后看著遠(yuǎn)處行駛而來的車輛。妹妹來城里看病，他花光了所有的錢撐了面子，到最后連叫出租車的錢也不舍得花。

趙菲初遇他時，便是那副模樣。她問，會開車嗎？阮桐的眼睛頓時發(fā)了光，連連點頭。

幫我開車，帶我回市區(qū)。趙菲就這樣從馬路邊撿回了阮桐。

阮桐除了長了一副好皮囊之外，可以說一無是處。他原先在外資企業(yè)當(dāng)了段時間的小白領(lǐng)，攢了些錢，可自從女友踹了他與富商走了之后，他便一蹶不振，成日與酒精和賭博為伍。本是個五好青年，卻成了滄桑大叔。

你就不怕我是壞人？阮桐好奇地問。他本打算如果公交車不來，就徒步回住處，沒想到半路撿了個大元寶。

剛在醫(yī)院里看到你照顧人的樣子，應(yīng)該不是壞人。我做了個小手術(shù)開車不方便，這才叫的你。趙菲說話的聲音有些虛弱，斜躺在副駕駛座上，微閉著眼睛。

以前也許是。阮桐自言自語。

然而趙菲錯了，自從沾上了賭博，阮桐早已與好人這詞說了再見，臨走時他趁趙菲還睡著，順走了車上六百余塊錢。前些天，他甚至連方便面都吃不起，這次在醫(yī)院里花的三千是向七八個人一個個借著湊起來的。

阮桐看到趙菲的名字，是在那疊錢里夾著的一張名片上。他將名片揉搓成團狠狠砸進(jìn)垃圾桶，從他順走那些錢開始，他就已經(jīng)升級為小偷，比游手好閑又高了個等級。

二

阮桐后來去了幾次妹妹住的醫(yī)院，每次都躡手躡腳，生怕趙菲忽然出現(xiàn)，將他抓去警局。錢很快花光，要繳納住院費，湊錢明顯不實際，因為已經(jīng)無人再愿意借錢給他。問家里要更行不通，游手好閑這一年，他都騙家里說工作不錯，碰上賭運好回家時經(jīng)常給父母留些；若是賭運不好，就成日窩在出租屋里喝酒抽煙，這樣的生活若是被家里人知道那必死無疑。

人都喜歡走捷徑，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生活方式的阮桐不可能再回去朝九晚五上班，只為得到那三千不到的工資。他游走在各大停車場和大型商場附近，從不直接對人下手，那些沒鎖好窗門的五十萬以上的車子才是他的目標(biāo)。用他的話來說，這些人丟錢，反正也不心疼。

一個月以來從未失手，卻唯獨在一輛寶藍(lán)色車輛前他失了理智。這輛車正是當(dāng)日將他載回市區(qū)的車子，甚至還余留著趙菲那張名片上的淡淡香味。還沒等他回過神，同個停車場一輛被偷東西的失主將他擒住，叫了保安處理。他沒有任何抵抗，只求保安和失主快點帶他換個地方，這么赤裸裸面對曾經(jīng)夸他為好人的趙菲，他心里萬般不愿。

暗黃燈光映襯下，阮桐看見遠(yuǎn)處走來的趙菲。他使勁低下頭，作為一個失敗到底的人，他甚至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啊，你怎么在這？趙菲的聲音帶點驚喜，也有疑惑，疑惑阮桐為何被人反壓著雙手。盡管阮桐跨著最大的腳步，但失主的苛責(zé)卻硬生生鉆入耳朵：他是小偷，我車?yán)锏氖謾C就在他這兒。阮桐并非十惡不赦，從一開始就做好被人唾罵的準(zhǔn)備，卻萬萬沒有想到萬千分之一的相遇機緣發(fā)生，讓他再次遇上趙菲，在這么窘迫的境況下。

阮桐在警局等著處理結(jié)果，心如死灰大致可以形容他當(dāng)時的心情。

卻是趙菲將他從警局撿了回家，一座小型別墅，屋子空曠，裝飾豪華，只獨居著趙菲一人。

我真的是小偷，你為什么要帶我回來？阮桐雖然感激趙菲的所作所為，但他無顏面對。他說，從一開始下車我就偷了你的錢，這次我也是被當(dāng)作小偷抓住的。你這么做有什么意圖？

趙菲只是笑笑，從廚房拿了點心和水果，對阮桐的自怨不予理會。

阮桐惱了，他說：為了不給你造成損失，我必須得先走，不然你家里又不知道會少了什么。他起身作勢離開。

阮桐萬萬沒想到，身后迎上來的居然是趙菲緊緊的擁抱，陪我一會兒，就一會兒。

三

阮桐也是男人，他不想傷害這個曾經(jīng)信任過他的趙菲，近乎哀求著說，我真不是好人，我偷過東西，賭過博，嗑過藥，我壞得很徹底。

趙菲不說話，將阮桐的臉朝向她正面，踮起腳尖瘋狂地吻上。阮桐試圖推開，卻被趙菲拉住衣領(lǐng)，不消一會兒便已糾纏在了一起。房子越大，似乎越有催情作用，半掩著的窗簾，昭示著這場情愛極有可能被窺探，但兩人的熱火隱匿了這些避諱。

次日清醒，趙菲打點好一切，似乎是舊時戀人。阮桐的眼睛被晨光刺得厲害，站在樓梯轉(zhuǎn)角處看著張羅早飯的趙菲，不是夢境卻更勝一籌。有愛人，有晨光，有家，這才是生活。阮桐恍然覺得以前的日子都白過了，反省與懊悔同時侵入腦海。

趙菲招呼他吃早飯，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將之前偷來的東西原物返回失主，或者交由警局處理，而她則會拿出相應(yīng)的錢給他。換作以前，阮桐早就歡躍三尺，因為他終于可以不勞而獲?？擅鎸w菲，他卻有說不出的窘迫，自昨夜之事后，阮桐除了點頭和搖頭，還未開口說一句話。

將所有低價售出的贓物高價購回，找到每個失主將原物返還，且鄭重地道歉。此外，趙菲還安排他在手下的廣告公司工作。阮桐深刻覺得此時的他，在趙菲的監(jiān)督下，靈魂重新洗牌，跟換了個人似的。

近兩個月的相處，阮桐明白在趙菲心里，還住著一個人。因為她總錯喊一個叫顧坤的人。起初，他生氣，但他不舍得趙菲的好，女人如罌粟，一旦吸上了戒也戒不掉。但他有資格恨嗎？他現(xiàn)在的一切都是她給的，他不過是寄生在趙菲身上。

后來，他漸漸有了想法，打算用穩(wěn)固的事業(yè)，來支持他實實在在的愛情?；蛟S，只有背水一戰(zhàn)了吧。

離開別墅的那天晚上，阮桐給趙菲寫了封長達(dá)三千字的信，有近千字的感謝，千字的情話還有千字的承諾。他說還不夠資格與她并肩，為她消愁，他說因為在窮途相遇更知責(zé)任為何物。他要去一個沒有人知道他前科的地方，重新開始，做一個實實在在的人。隨身攜帶的是趙菲給他做創(chuàng)業(yè)資金的十五萬元存折。信的最后，他強調(diào)，放心，這錢一定會有歸期。

趙菲看這信的時候，正坐在院子里喝茶，看到最后一句話時笑慘了。十五萬，對她來說只是小意思，拿走就拿走，只是當(dāng)面連個再見都不說，太不夠意思。

她一開始將他當(dāng)作影子，甚至只有輪廓，卻在慢慢相處中漸漸住進(jìn)她心中，五官的每個角落在腦中記憶清晰。她深知，若論資格，她也不曾有資格說愛。那個尋求阮桐幫助的傍晚，她拿掉了四個月的嬰兒，孩子父親是遠(yuǎn)在香港的富商。曾經(jīng)為追求物質(zhì)而放棄愛情，在擁有物質(zhì)后，再追求愛情，本就沒有過多要求，更不用談資格。

四

他們的重逢，在醫(yī)院。

兩年后，阮桐小有所成回到這座城市，再覓芳蹤，依舊在醫(yī)院。阮桐費了好幾番周折，才打聽到趙菲去向。

趙菲躺在病床上，沉沉睡著，卸去往日濃妝，倒更顯清麗。陪伴她的是她的好友。看見阮桐的時候，趙菲的朋友上下打量了很久，很久才問出：你是顧坤還是阮桐？

阮桐離開之前就知道趙菲一直將他視為替代品，可沒有想到會相似到讓人難辨模樣。

我是阮桐。阮桐講完，趙菲的朋友才舒了口氣，將他迎進(jìn)病房。幾番寒暄，阮桐眼睛不時看向病床。好友的言語間流露著趙菲這一年半對阮桐的思念，她總能聽到趙菲轉(zhuǎn)述他們之間的情話。話題一轉(zhuǎn)，說到趙菲的事故，好友長長嘆了口氣，沉思了很久，似乎是在組織語言。

顧坤曾是趙菲的初戀情人，關(guān)系維持了四年之久，但后來畢業(yè)之后，他們沒得到家里的肯定。顧坤與家里介紹的相親對象曖昧不清，趙菲賭氣之下就隨了香港富商成為情婦。兩人好聚好散，沒有大吵大鬧。但阮桐出現(xiàn)時，富商剛好為了斷這段情，支付了她巨額資金讓她拿掉孩子。

趙菲是在幾近絕望的時候看見與顧坤相似的阮桐才滋生了溫暖。

后來，真正愛上阮桐的時候，他卻背著一身的抱負(fù)離開。趙菲愿意等，等阮桐衣錦歸鄉(xiāng)?？蛇€沒等到，顧坤先找上門。不知從哪里得知趙菲有了一大筆錢還包養(yǎng)了小白臉，顧坤蠻橫地說是趙菲先背信棄義，要她出錢給他感情損失補償。人至賤則無敵，顧坤完全不顧已為人夫、人父的事實。

爭執(zhí)中趙菲失足摔倒，雖沒有生命危險，但意識卻非常薄弱。

愛的窮途末路，歲月偷光了選擇，需要的只是溫暖，只要他走一步便離幸福近一步。在這里，誰都沒資格說放棄。

愛，是本能。

趙菲，快醒來，他在她耳邊輕聲低語。

責(zé)編/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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